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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就只出一两儿罢。你秤出来,俺好往后边问李娇儿、孙雪娥要去。”这李瓶儿
一面穿衣缠脚,叫迎春开箱子,拿出银子。拿了一块,金莲上等子秤,重一两二钱
五分。玉楼叫金莲伴着李瓶儿梳头:“等我往后边问李娇儿和孙雪娥要银子去。”
金莲看着李瓶儿梳头洗面,约一个时辰,只见玉楼从后边来说道:“我早知也不干
这营生。大家的事,象白要他的。小淫妇说:‘我是没时运的人,汉子再不进我房
里来,我那讨银子?’求了半日,只拿出这根银簪子来,你秤秤重多少?”金莲取
过等子来秤,只重三钱七分。因问:“李娇儿怎的?”玉楼道:“李娇儿初时只说
没有,‘虽是钱日逐打我手里使,都是叩数的。使多少交多少,那里有富余钱?’
我说:‘你当家还说没钱,俺们那个是有的?六月日头,没打你门前过也怎的?大
家的事,你不出罢!’教我使性子走了出来,他慌了,使丫头叫我回去,才拿出这
银子与我。没来由,教我恁惹气剌剌的!”金莲拿过李娇儿银子来秤了秤,只四钱
八分。因骂道:“好个奸滑的淫妇!随问怎的,绑着鬼也不与人家足数,好歹短几
分。”玉楼道:“只许他家拿黄捍等子秤人的。人问他要,只象打骨秃出来一般,
不知教人骂了多少!”一面连玉楼、金莲共凑了三两一钱;一面使绣春叫了玳安来
。金莲先问他:“你昨日跟了你爹去,在李家为什么着了恼来?”玳安悉把在常家
会茶散的早,邀应二爹和谢爹同到李家,他鸨子回说不在家,往五姨妈家做生日去
了。“不想落后爹净手,到后边亲看见粉头和一个蛮子吃酒,爹就恼了。不由分说
,叫俺众人把淫妇家门窗户壁尽力打了一顿,只要把蛮子、粉头墩锁在门上。多亏
应二爹众人再三劝住。爹使性骑马回家,在路上发狠,到明日还要摆布淫妇哩。”
金莲道:“贼淫妇!我只道蜜罐儿长年拿的牢牢的,如何今日也打了?”又问玳安
:“你爹真个恁说来?”玳安道:“莫是小的敢哄娘!”金莲道:“贼囚根子,他
不揪不采,也是你爹的婊子,许你骂他?想着迎头儿我们使着你,只推不得闲,‘
爹使我往桂姨家送银子去哩!’叫的桂姨那甜!如今他败落了来,你主子恼了,连
你也叫他淫妇来了!看我明日对你爹说不说。”玳安道:“耶乐!五娘这回日头打
西出来,从新又护起他家来了!莫不爹不在路上骂他淫妇,小的敢骂他?”金莲道
:“许你爹骂他罢了,原来也许你骂他?”玳安道:“早知五娘麻犯小的,小的也
不对五娘说。”玉楼便道:“小囚儿,你别要说嘴。这里三两一钱银子,你快和来
兴儿替我买东西去。今日俺们请你爹和大娘赏雪。你将就少落我们些儿,我教你五
娘不告你爹说罢。”玳安道:“娘使小的,小的敢落钱?”于是拿了银子同来兴儿
买东西去了。
且说西门庆起来,正在上房梳洗。只见大雪里,来兴买了鸡鹅嗄饭,迳往厨房
里去了。玳安又提了一坛金华酒进来。便问玉箫:“小厮的东西,是那里的?”玉
箫回道:“今日众娘置酒,请爹娘赏雪。”西门庆道:“金华酒是那里的?”玳安
道:“是三娘与小的银子买的。”西门庆道:“啊呀!家里见放着酒,又去买!”
吩咐玳安:“拿钥匙,前边厢房有双料茉莉酒,提两坛搀着这酒吃。”于是在后厅
明间内,设锦帐围屏,放下梅花暖帘,炉安兽炭,摆列酒席。不一时,整理停当。
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来到,请西门庆、月娘出来。当下李娇儿把盏,
孟玉楼执壶,潘金莲捧菜,李瓶儿陪跪,头一钟先递了与西门庆。西门庆接酒在手
,笑道:“我儿,多有起动,孝顺我老人家常礼儿罢!”那潘金莲嘴快,插口道:
“好老气的孩儿!谁这里替你磕头哩?俺们磕着你,你站着。羊角葱靠南墙──越
发老辣!若不是大姐姐带携你,俺们今日与你磕头?”一面递了西门庆,从新又满
满斟了一盏,请月娘转上,递与月娘。月娘道:“你们也不和我说,谁知你们平白
又费这个心。”玉楼笑道:“没甚么。俺们胡乱置了杯水酒儿,大雪,与你老公婆
两个散闷而已。姐姐请坐,受俺们一礼儿。”月娘不肯,亦平还下礼去。玉楼道:
“姐姐不坐,我们也不起来。”相让了半日,月娘才受了半礼。金莲戏道:“对姐
姐说过,今日姐姐有俺们面上,宽恕了他。下次再无礼,冲撞了姐姐,俺们也不管
了。”望西门庆说道:“你装憨打势,还在上首坐,还不快下来,与姐姐递个钟儿
,陪不是哩!”西门庆又是笑。良久,递毕,月娘转下来,令玉箫执壶,亦斟酒与
众姊妹回酒。惟孙雪娥跪着接酒,其余都平叙姊妹之情。
于是西门庆与月娘居上座,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并
西门大姐,都两边打横。金莲便道:“李大姐,你也该梯己与大姐姐递杯酒儿,当
初因为你的事起来,你做了老林,怎么还恁木木的!”那李瓶儿真个就就走下席来
要递酒。被西门庆拦住,说道:“你休听那小淫妇儿,他哄你。已是递过一遍酒罢
了,递几遍儿?”那李瓶儿方不动了。当下春梅、迎春、玉箫、兰香一般儿四个家
乐,琵琶、筝、弦子、月琴,一面弹唱起来,唱了一套《南石榴花》“佳期重会”
。西门庆听了,便问:“谁叫他唱这一套词来?”玉箫道:“是五娘吩咐唱来。”
西门庆就看着潘金莲说道:“你这小淫妇,单管胡枝扯叶的!”金莲道:“谁教他
唱他来?没的又来缠我。”月娘便道:“怎的不请陈姐夫来坐坐?”一面使小厮前
边请去。不一时,敬济来到,向席上都作了揖,就在大姐下边坐了。月娘令小玉安
放了钟箸,合家欢饮。西门庆把眼观看帘前那雪,如撏绵扯絮,乱舞梨花,
下的大了。端的好雪。但见:
初如柳絮,渐似鹅毛。唰唰似数蟹行沙上,纷纷如乱琼堆砌间。但行
动衣沾六出,只顷刻拂满蜂鬓。衬瑶台,似玉龙翻甲绕空舞;飘粉额,如
白鹤羽毛连地落。正是: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烛生花。
吴月娘见雪下在粉壁间太湖石上甚厚。下席来,教小玉拿着茶罐,亲自扫雪,烹江
南凤团雀舌牙茶与众人吃。正是:
白玉壶中翻碧浪,紫金杯内喷清香。
正吃茶中间,只见玳安进来,说道:“李铭来了,在前边伺候。”西门庆道:
“教他进来。”不一时,李铭进来向众人磕了头,走在旁边。西门庆问道:“你往
那里去来?来得正好。”李铭道:“小的没往那里去,北边酒醋门刘公公那里,教
了些孩子,小的瞧了瞧。记挂着爹娘内姐儿们,还有几段唱未合拍,来伺候。”西
门庆就将手内吃的那一盏木樨茶,递与他吃。说道:“你吃了休去,且唱一个我听
。”李铭道:“小的知道。”一面下边吃了茶上来,把筝弦调定,顿开喉音,并足
朝上,唱了一套《冬景
第二十二回 蕙莲儿偷期蒙爱 春梅姐正色闲邪
词曰:
今宵何夕?月痕初照。等闲间一见犹难,平白地两边凑巧。向灯前见
他,向灯前见他,一似梦中来到。何曾心料,他怕人瞧。惊脸儿红还白,
热心儿火样烧。
话说次日,有吴大妗子、杨姑娘、潘姥姥众堂客,因来与孟玉楼做生日,月娘
都留在后厅饮酒,其中惹出一件事儿。那来旺儿,因他媳妇痨病死了,月娘新又与
他娶了一房媳妇,乃是卖棺材宋仁的女儿,也名唤金莲。当先卖在蔡通判家房里使
唤,后因坏了事出来,嫁与厨役蒋聪为妻。这蒋聪常在西门庆家答应,来旺儿早晚
到蒋聪家叫他去,看见这个老婆,两个吃酒刮言,就把这个老婆刮上了。一日,不
想这蒋聪因和一般厨役分财不均,酒醉厮打,动起刀杖来,把蒋聪戳死在地,那人
便越墙逃走了。老婆央来旺儿对西门庆说了,替他拿帖儿县里和县丞说,差人捉住
正犯,问成死罪,抵了蒋聪命。后来,来旺儿哄月娘,只说是小人家媳妇儿,会做
针指。月娘使了五两银子,两套衣服,四匹青红布,并簪环之类,娶与他为妻。月
娘因他叫金莲,不好称呼,遂改名为蕙莲。这个妇人小金莲两岁,今年二十四岁,
生的白净,身子儿不肥不瘦,模样儿不短不长,比金莲脚还小些儿。性明敏,善机
变,会妆饰,就是嘲汉子的班头,坏家风的领袖。若说他底的本事,他也曾:
斜倚门儿立,人来侧目随。
托腮并咬指,无故整衣裳。
坐立频摇腿,无人曲唱低。
开窗推户牖,停针不语时。
未言先欲笑,必定与人私。
初来时,同众媳妇上灶,还没甚么妆饰。后过了个月有余,因看见玉楼、金莲打扮
,他便把[髟狄]髻垫的高高的,头发梳的虚笼笼的,水[髟丐]描的长长的,在
上边递茶递水,被西门庆睃在眼里。一日,设了条计策,教来旺儿押了五百两银子
,往杭州替蔡太师制造庆贺生辰锦绣蟒衣,并家中穿的四季衣服,往回也有半年期
程。从十一月半头,搭在旱路车上起身去了。西门庆安心早晚要调戏他这老婆,不
期到此正值孟玉楼生日,月娘和众堂客在后厅吃酒。西门庆那日没往那去,月娘分
咐玉箫:“房中另放桌儿,打发酒菜你爹吃。”西门庆因打帘内看见蕙莲身上穿着
红绸对襟袄、紫绢裙子,在席上斟酒,问玉箫道:“那个是新娶的来旺儿的媳妇子
蕙莲?怎的红袄配着紫裙子,怪模怪样?到明日对你娘说,另与他一条别的颜色裙
子配着穿。”玉箫道:“这紫裙子,还是问我借的。”说着就罢了。
须臾,过了玉楼生日。一日,月娘往对门乔大户家吃酒去了。约后晌时分,西
门庆从外来家,已有酒了,走到仪门首,这蕙莲正往外走,两个撞个满怀。西门庆
便一手搂过脖子来,就亲了个嘴,口中喃喃呐呐说道:“我的儿,你若依了我,头
面衣服,随你拣着用。”那妇人一声儿没言语,推开西门庆手,一直往前走了。西
门庆归到上房,叫玉箫送了一匹蓝缎子到他屋里,如此这般对他说:“爹昨日见你
穿着红袄,配着紫裙子,怪模怪样的不好看,才拿了这匹缎子,使我送与你,教你
做裙子穿。”这蕙莲开看,却是一匹翠蓝兼四季团花喜相逢缎子。说道:“我做出
来,娘见了问怎了?”玉箫道:“爹到明日还对娘说,你放心。爹说来,你若依了
这件事,随你要甚么,爹与你买。今日赶娘不在家,要和你会会儿,你心下如何?
”那妇人听了,微笑不言,因问:“爹多咱时分来?我好在屋里伺候。”玉箫道:
“爹说小厮们看着,不好进你屋里来的。教你悄悄往山子底下洞儿里,那里无人,
堪可一会。”老婆道:“只怕五娘、六娘知道了,不好意思的。”玉箫道:“三娘
和五娘都在六娘屋里下棋,你去不妨事。”当下约会已定,玉箫走来回西门庆说话
。两个都往山子底下成事,玉箫在门首与他观风。正是:
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
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不想金莲、玉楼都在李瓶儿房里下棋,只见小鸾来请玉楼,说:“爹来家了。
”三人就散了,玉楼回后边去了。金莲走到房中,匀了脸,亦往后边来。走入仪门
,只见小玉立在上房门首。金莲问:“你爹在屋里?”小玉摇手儿,往前指。金莲
就知其意,走到前边山子角门首,只见玉箫拦着门。金莲只猜玉箫和西门庆在此私
狎,便顶进去。玉箫慌了,说道:“五娘休进去,爹在里头有勾当哩!”金莲骂道
:“怪狗肉,我又怕你爹了?”不由分说,进入花园里来,各处寻了一遍。走到藏
春坞山子洞儿里,只见他两个人在里面才了事。妇人听见有人来,连忙系上裙子往
外走,看见金莲,把脸通红了。金莲问道:“贼臭肉,你在这里做甚么?”蕙莲道
:“我来叫画童儿。”说着,一溜烟走了。金莲进来,看见西门庆在里边系裤子,
骂道:“贼没廉耻的货,你和奴才淫妇大白日里在这里,端的干这勾当儿,刚才我
打与淫妇两个耳刮子才好,不想他往外走了。原来你就是画童儿,他来寻你!你与
我实说,和这淫妇偷了几遭?若不实说,等住回大姐姐来家,看我说不说。我若不
把奴才淫妇脸打的胀猪,也不算。俺们闲的声唤在这里,你也来插上一把子。老娘
眼里却放不过!”西门庆笑道:“怪小淫妇儿,悄悄儿罢,休要嚷的人知道。我实
对你说,如此这般,连今日才第一遭。”金莲道:“一遭二遭,我不信。你既要这
奴才淫妇,两个瞒神谎鬼弄刺子儿,我打听出来,休怪了,我却和你们答话!”那
西门庆笑的出去了。
金莲到后边,听见众丫头们说:“爹来家,使玉箫手巾裹着一匹蓝缎子往前边
去,不知与谁。”金莲就知是与蕙莲的,对玉楼也不题起此事。这妇人每日在那边
,或替他造汤饭,或替他做针指鞋脚,或跟着李瓶儿下棋,常贼乖趋附金莲。被西
门庆撞在一处,无人,教他两个苟合,图汉子喜欢。蕙莲自从和西门庆私通之后,
背地与他衣服、首饰、香茶之类不算,只银子成两家带在身边,在门首买花翠胭脂
,渐渐显露,打扮的比往日不同。西门庆又对月娘说,他做的好汤水,不教他上大
灶,只教他和玉箫两个,在月娘房里后边小灶上,专顿茶水,整理菜蔬,打发月娘
房里吃饭,与月娘做针指,不必细说。看官听说:凡家主,切不可与奴仆并家人之
妇苟且私狎,久后必紊乱上下,窃弄奸欺,败坏风俗,殆不可制。
一日,腊月初八日,西门庆早起,约下应伯爵,与大街坊尚推官家送殡。叫小
厮马也备下两匹,等伯爵白不见到,一面李铭来了。西门庆就在大厅上围炉坐的,
教春梅、玉箫、兰香、迎春一般儿四个,都打扮出来,看着李铭指拨、教演他弹唱
。女婿陈敬济,在旁陪着说话。正唱《三弄梅花》,还未了,只见伯爵来,应保夹
着毡包进门。那春梅等四个就要往后走,被西门庆喝住,说道:“左右只是你应二
爹,都来见见罢,躲怎的!”与伯爵两个相见作揖,才待坐下,西门庆令四个过来
:“与应二爹磕头。”那春梅等朝上磕头下去,慌的伯爵还喏不迭,夸道:“谁似
哥有福,出落的恁四个好姐姐,水葱儿的一般,一个赛一个。却怎生好?你应二爹
今日素手,促忙促急,没曾带的甚么在身边,改日送胭脂钱来罢。”春梅等四人,
见了礼去了。陈敬济向前作揖,一同坐下。西门庆道:“你如何今日这咱才来?”
应伯爵道:“不好告诉你的。大小女病了一向,近日才好些。房下记挂着,今日接
了他家来散心住两日。乱着,旋叫应保叫了轿子,买了些东西在家,我才来了。”
西门庆道:“教我只顾等着你。咱吃了粥,好去了。”随即吩咐后边看粥来吃。只
见李铭,见伯爵打了半跪。伯爵道:“李日新,一向不见你。”李铭道:“小的有
。连日小的在北边徐公公那里答应来。”说着,小厮放桌儿,拿粥来吃。西门庆陪
应伯爵、陈敬济吃了。就拿小银钟筛金华酒,每人吃了三杯。壶里还剩下上半壶酒
,吩咐画童儿:“连桌儿抬去厢房内,与李铭吃。”就穿衣服起身,同伯爵并马而
行,与尚推官送殡去了。只落下李铭在西厢房,吃毕酒饭。
玉箫和兰香众人,打发西门庆出了门,在厢房内厮乱,顽成一块。一回,都往
对过东厢房西门大姐房里掴混去了,止落下春梅一个,和李铭在这边教演琵琶。李
铭也有酒了。春梅袖口子宽,把手兜住了。李铭把他手拿起,略按重了些。被春梅
怪叫起来,骂道:“好贼忘八!你怎的捻我的手,调戏我?贼少死的忘八,你还不
知道我是谁哩!一日好酒好肉,越发养活的你这忘八圣灵儿出来了,平白捻我的手
来了。贼忘八,你错下这个锹撅了。你问声儿去,我手里你来弄鬼!爹来家等我说
了,把你这贼忘八,一条棍撵的离门离户!没你这忘八,学不成唱了?愁本司三院
寻不出忘八来?撅臭了你这忘八了!”被他千忘八,万忘八,骂的李铭拿着衣服,
往外走不迭。正是:
两手劈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门。
当下春梅气狠狠,直骂进后边来。金莲正和孟玉楼、李瓶儿并宋蕙莲在房里下
棋,只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