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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配鸾凤对!奴真金子埋在土里,他是块高号铜,怎与俺金色比!他本是
块顽石,有甚福抱着我羊脂玉体!好似粪土上长出灵芝。奈何,随他怎样
,到底奴心不美。听知:奴是块金砖,怎比泥土基!
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妇女,若自己有几分颜色,所禀伶俐,配个好男子便罢了
,若是武大这般,虽好杀也未免有几分憎嫌。自古佳人才子相配着的少,买金偏撞
不着卖金的。
武大每日自挑担儿出去卖炊饼,到晚方归。那妇人每日打发武大出门,只在帘
子下嗑瓜子儿,一径把那一对小金莲故露出来,勾引浮浪子弟,日逐在门前弹胡博
词,撒谜语,叫唱:“一块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嘴里?”油似滑的言语,无般不说
出来。因此武大在紫石街又住不牢,要往别处搬移,与老婆商议。妇人道:“贼馄
饨不晓事的,你赁人家房住,浅房浅屋,可知有小人罗唣!不如添几两银子,看相
应的,典上他两间住,却也气概些,免受人欺侮。”武大道:“我那里有钱典房?
”妇人道:“呸!浊才料,你是个男子汉,倒摆布不开,常交老娘受气。没有银子
,把我的钗梳凑办了去,有何难处!过后有了再治不迟。”武大听老婆这般说,当
下凑了十数两银子,典得县门前楼上下两层四间房屋居住。第二层是楼,两个小小
院落,甚是干净。
武大自从搬到县西街上来,照旧卖炊饼过活,不想这日撞见自己嫡亲兄弟。当
日兄弟相见,心中大喜。一面邀请到家中,让至楼上坐,房里唤出金莲来,与武松
相见。因说道:“前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的,便是你的小叔。今新充了都头,是我
一母同胞兄弟。”那妇人叉手向前,便道:“叔叔万福。”武松施礼,倒身下拜。
妇人扶住武松道:“叔叔请起,折杀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礼。”两个相让了
一回,都平磕了头起来。少顷,小女迎儿拿茶,二人吃了。武松见妇人十分妖娆,
只把头来低着。不多时,武大安排酒饭,款待武松。
说话中间,武大下楼买酒菜去了,丢下妇人,独自在楼上陪武松坐地。看了武
松身材凛凛,相貌堂堂,又想他打死了那大虫,毕竟有千百斤气力。口中不说,心
下思量道:“一母所生的兄弟,怎生我家那身不满尺的丁树,三分似人七分似鬼,
奴那世里遭瘟撞着他来!如今看起武松这般人壮健,何不叫他搬来我家住?想这段
姻缘却在这里了。”于是一面堆下笑来,问道:“叔叔你如今在那里居住?每日饭
食谁人整理?”武松道:“武二新充了都头,逐日答应上司,别处住不方便,胡乱
在县前寻了个下处,每日拨两个土兵伏侍做饭。”妇人道:“叔叔何不搬来家里住
?省的在县前土兵服侍做饭腌臜。一家里住,早晚要些汤水吃时,也方便些
。就是奴家亲自安排与叔叔吃,也干净。”武松道:“深谢嫂嫂。”妇人又道:“
莫不别处有婶婶?可请来厮会。”武松道:“武二并不曾婚娶。”妇人道:“叔叔
青春多少?”武松道:“虚度二十八岁。”妇人道:“原来叔叔倒长奴三岁。叔叔
今番从那里来?”武松道:“在沧州住了一年有馀,只想哥哥在旧房居住,不道移
在这里。”妇人道:“一言难尽。自从嫁得你哥哥,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负,才到
这里来。若是叔叔这般雄壮,谁敢道个不字!”武松道:“家兄从来本分,不似武
松撒泼。”妇人笑道:“怎的颠倒说!常言:人无刚强,安身不长。奴家平生性快
,看不上那三打不回头,四打和身转的”武松道:“家兄不惹祸,免得嫂嫂忧心。
”二人在楼上一递一句的说。有诗为证:
叔嫂萍踪得偶逢,娇娆偏逞秀仪容。
私心便欲成欢会,暗把邪言钓武松。
话说金莲陪着武松正在楼上说话未了,只见武大买了些肉菜果饼归家。放在厨
,走上楼来,叫道:“大嫂,你且下来则个。”那妇人应道:“你看那不晓事的,
!叔叔在此无人陪侍,却交我撇了下去。”武松道:“嫂嫂请方便。”妇人道:“
何不去间壁请王乾娘来安排?只是这般不见便。”武大便自去央了间壁王婆来。安
排端正,都拿上楼来,摆在桌子上,无非是些鱼肉果菜点心之类。随即烫酒上来。
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武松对席,武大打横。三人坐下,把酒来斟,武大筛酒在各
人面前。那妇人拿起酒来道:“叔叔休怪,没甚管待,请杯儿水酒。”武松道:“
感谢嫂嫂,休这般说。”武大只顾上下筛酒,那妇人笑容可掬,满口儿叫:“叔叔
,怎的肉果儿也不拣一箸儿?”拣好的递将过来。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只把做亲
嫂嫂相待。谁知这妇人是个使女出身,惯会小意儿。亦不想这妇人一片引人心。那
妇人陪武松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武松吃他看不过,只得倒低了
头。吃了一歇,酒阑了,便起身。武大道:“二哥没事,再吃几杯儿去。”武松道
:“生受,我再来望哥哥嫂嫂罢。”都送下楼来。出的门外,妇人便道:“叔叔是
必上心搬来家里住,若是不搬来,俺两口儿也吃别人笑话。亲兄弟难比别人,与我
们争口气,也是好处。”武松道:“既是嫂嫂厚意,今晚有行李便取来。”妇人道
:“奴这里等候哩!”正是:
满前野意无人识,几点碧桃春自开。
第二回 俏潘娘帘下勾情 老王婆茶坊说技
词曰:
芙蓉面,冰雪肌,生来娉婷年已笄。袅袅倚门余。梅花半含蕊,似开
还闭。初见帘边,羞涩还留住;再过楼头,款接多欢喜。行也宜,立也宜
,坐也宜,偎傍更相宜。
话说当日武松来到县前客店内,收拾行李铺盖,交土兵挑了,引到哥家。那妇
人见了,强如拾得金宝一般欢喜,旋打扫一间房与武松安顿停当。武松吩咐土兵回
去,当晚就在哥家歇宿。次日早起,妇人也慌忙起来,与他烧汤净面。武松梳洗裹
帻,出门去县里画卯。妇人道:“叔叔画了卯,早些来家吃早饭,休去别处吃了。
”武松应的去了。到县里画卯已毕,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那妇人又早齐齐整整
安排下饭。三口儿同吃了饭,妇人双手便捧一杯茶来,递与武松。武松道:“交嫂
嫂生受,武松寝食不安,明日拨个土兵来使唤。”那妇人连声叫道:“叔叔却怎生
这般计较!自家骨肉,又不服事了别人。虽然有这小丫头迎儿,奴家见他拿东拿西
,蹀里蹀斜,也不靠他。就是拨了土兵来,那厮上锅上灶不乾净,奴眼里也看不上
这等人。”武松道:“恁的却生受嫂嫂了。”有诗为证:
武松仪表岂风流,嫂嫂淫心不可收。
笼络归来家里住,相思常自看衾稠。
话休絮烦。自从武松搬来哥家里住,取些银子出来与武大,买饼馓茶果,请那
两边邻舍。都斗分子来与武松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席,不在话下。过了数日,武
松取出一匹彩色段子与嫂嫂做衣服。那妇人堆下笑来,便道:“叔叔如何使得!既
然赐与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道个万福。自此武松只在哥家宿歇。武大依
前上街挑卖炊饼。武松每日自去县里承差应事,不论归迟归早,妇人顿茶顿饭,欢
天喜地伏侍武松,武松倒觉过意不去。那妇人时常把些言语来拨他,武松是个硬心
的直汉。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觉过了一月有余,看看十一月天气,连日朔风紧起,
只见四下彤云密布,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天瑞雪来。好大雪!怎见得?但见:
万里彤雪密布,空中瑞祥飘帘。琼花片片舞前檐。剡溪当此际,濡滞
子猷船。顷刻楼台都压倒,江山银色相连。飞盐撒粉漫连天。当时吕蒙正
,窑内叹无钱。
当日这雪下到一更时分,却早银妆世界,玉碾乾坤。次日武松去县里画卯,直到日
中未归。武大被妇人早赶出去做买卖,央及间壁王婆买了些酒肉,去武松房里簇了
一盆炭火。心里自想道:“我今日着实撩斗他他一撩斗,不怕他不动情。”那妇人
独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望见武松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妇人推起帘
子,迎着笑道:“叔叔寒冷?”武松道:“感谢嫂嫂挂心。”入得门来,便把毡笠
儿除将下来。那妇人将手去接,武松道:“不劳嫂嫂生受。”自把雪来拂了,挂在
壁子上。随即解了缠带,脱了身上鹦哥绿紵丝衲袄,入房内。那妇人便道:
“奴等了一早晨,叔叔怎的不归来吃早饭?”武松道:“早间有一相识请我吃饭,
却才又有作杯,我不耐烦,一直走到家来。”妇人道:“既恁的,请叔叔向火。”
武松道:“正好。”便脱了油靴,换了一双袜子,穿了暖鞋,掇条凳子,自近火盆
边坐地。那妇人早令迎儿把前门上了闩,后门也关了。却搬些煮熟菜蔬入房里来,
摆在桌子上。武松问道:“哥哥那里去了?”妇人道:“你哥哥出去买卖未回,我
和叔叔自吃三杯。”武松道:“一发等哥来家吃也不迟。”妇人道:“那里等的他
!”说犹未了,只见迎儿小女早暖了一注酒来。武松道:“又教嫂嫂费心。”妇人
也掇一条凳子,近火边坐了。桌上摆着杯盘,妇人拿盏酒擎在手里,看着武松道:
“叔叔满饮此杯。”武松接过酒去,一饮而尽。那妇人又筛一杯酒来,说道:“天
气寒冷,叔叔饮过成双的盏儿。”武松道:“嫂嫂自请。”接来又一饮而尽。武松
却筛一杯酒,递与妇人。妇人接过酒来呷了,却拿注子再斟酒放在武松面前。那妇
人一径将酥胸微露,云鬟半軃,脸上堆下笑来,说道:“我听得人说,叔叔
在县前街上养着个唱的,有这话么?”武松道:“嫂嫂休听别人胡说,我武二从来
不是这等人。”妇人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口头不似心头。”武松道:“嫂嫂不
信时,只问哥哥就是了。”妇人道:“啊呀,你休说他,那里晓得甚么?如在醉生
梦死一般!他若知道时,不卖炊饼了。叔叔且请杯。”连筛了三四杯饮过。那妇人
也有三杯酒落肚,哄动春心,那里按纳得住。欲心如火,只把闲话来说。武松也知
了八九分,自己只把头来低了,却不来兜揽。妇人起身去烫酒。武松自在房内却拿
火箸簇火。妇人良久暖了一注子酒来,到房里,一只手拿着注子,一只手便去武松
肩上只一捏,说道:“叔叔只穿这些衣裳,不寒冷么?”武松已有五七分不自在,
也不理他。妇人见他不应,匹手就来夺火箸,口里道:“叔叔你不会簇火,我与你
拨火。只要一似火盆来热便好。”武松有八九分焦燥,只不做声。这妇人也不看武
松焦燥,便丢下火箸,却筛一杯酒来,自呷了一口,剩下半盏酒,看着武松道:“
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武松匹手夺过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不要恁
的不识羞耻!”把手只一推,争些儿把妇人推了一交。武松睁起眼来说道:“武二
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的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伤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
不识羞耻,为此等的勾当,倘有风吹草动,我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却不认的
是嫂嫂!”妇人吃他几句抢得通红了面皮,便叫迎儿收拾了碟盏家伙,口里说道:
“我自作耍子,不直得便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敬!”收了家伙,自往厨下去了。正
是: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这妇人见勾搭武松不动,反被他抢白了一场。武松自在房中气忿忿,自己寻思
。天色却是申牌时分,武大挑着担儿,大雪里归来。推门进来,放下担儿,进的里
间,见妇人一双眼哭的红红的,便问道:“你和谁闹来?”妇人道:“都是你这不
不争气的,交外人来欺负我。”武大道:“谁敢来欺负你?”妇人道:“情知是谁
?争奈武二那厮。我见他大雪里归来,好意安排些酒饭与他吃,他见前后没人,便
把言语来调戏我。便是迎儿眼见,我不赖他。”武大道:“我兄弟不是这等人,从
来老实。休要高声,乞邻舍听见笑话。”武大撇了妇人,便来武二房里叫道:“二
哥,你不曾吃点心?我和你吃些个。”武松只不做声,寻思了半晌,一面出大门。
武大叫道:“二哥,你那里去?”也不答应,一直只顾去了。武大回到房内,问妇
人道:“我叫他又不应,只顾望县里那条路去了。正不知怎的了?”妇人骂道:“
贼馄饨虫!有甚难见处?那厮羞了,没脸儿见你,走了出去。我猜他一定叫人来搬
行李,不要在这里住。却不道你留他?”武大道:“他搬了去,须乞别人笑话。”
妇人骂道:“混沌魍魉,他来调戏我,到不乞别人笑话!你要便自和他过去,我却
做不的这样人!你与了我一纸休书,你自留他便了。”武大那里敢再开口。被这妇
人倒数骂了一顿。正在家两口儿絮聒,只见武松引了个土兵,拿着条扁担,迳来房
内收拾行李,便出门。武大走出来,叫道:“二哥,做甚么便搬了去?”武松道:
“哥哥不要问,说起来装你的幌子,只由我自去便了。”武大那里再敢问备细,由
武松搬了出去。那妇人在里面喃喃呐呐骂道:“却也好,只道是亲难转债,人不知
道一个兄弟做了都头,怎的养活了哥嫂,却不知反来咬嚼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
搬了去,倒谢天地,且得冤家离眼睛。”武大见老婆这般言语,不知怎的了,心中
反是放不下。自从武松搬去县前客店宿歇,武大自依前上街卖炊饼。本待要去县前
寻兄弟说话,却被这妇人千叮万嘱,吩咐交不要去兜揽他,因此武大不敢去寻武松
。
说这武松自从搬离哥家,捻指不觉雪晴,过了十数日光景。却说本县知县自从
到任以来,却得二年有余,转得许多金银,要使一心腹人送上东京亲眷处收寄,三
年任满朝觐,打点上司。一来却怕路上小人,须得一个有力量的人去方好,猛可想
起都头武松,须得此人方了得此事。当日就唤武松到衙内商议道:“我有个亲戚在
东京城内做官,姓朱名勔,见做殿前太尉之职,要送一担礼物,捎封书去问
安。只恐途中不好行,若得你去方可。你休推辞辛苦,回来我自重赏。”武松应道
:“小人得蒙恩相抬举,安敢推辞!既蒙差遣,只此便去。”知县大喜,赏了武松
三杯酒,十两路费。不在话下。
且说武松领了知县的言语,出的县门来,到下处,叫了土兵,却来街上买了一
瓶酒并菜蔬之类,迳到武大家。武大却街上回来,见武松在门前坐地,交土兵去厨
下安排。那妇人余情不断,见武松把将酒食来,心中自思:“莫不这厮思想我了?
不然却又回来怎的?到日后我且慢慢问他。”妇人便上楼去重匀粉面,再整云鬟,
换了些颜色衣服,来到门前迎接武松。妇人拜道:“叔叔,不知怎的错见了,好几
日并不上门,叫奴心里没理会处。今日再喜得叔叔来家。没事坏钞做甚么?”武松
道:“武二有句话,特来要与哥哥说知。”妇人道:“既如此,请楼上坐。”三个
人来到楼上,武松让哥嫂上首坐了,他便掇杌子打横。土兵摆上酒,并嗄饭一齐拿
上来。武松劝哥嫂吃。妇人便把眼来睃武松,武松只顾吃酒。酒至数巡,武松问迎
儿讨副劝杯,叫土兵筛一杯酒拿在手里,看着武大道:“大哥在上,武二今日蒙知
县相公差往东京干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两三个月,少是一月便回,有句话特来
和你说。你从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外人来欺负。假如你每日卖十扇笼炊饼
,你从明日为始,只做五扇笼炊饼出去,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吃酒。归家便下
了帘子,早闭门,省了多少是非口舌。若是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待我回来
,自和他理论。大哥你依我时,满饮此杯!”武大接了酒道:“兄弟见得是,我都
依你说。”吃过了一杯,武松再斟第二盏酒,对那妇人说道:“嫂嫂是个精细的人
,不必要武松多说。我的哥哥为人质朴,全靠嫂嫂做主。常言表壮不如里壮,嫂嫂
把得家定,我哥哥烦恼做甚么!岂不闻古人云:篱牢犬不入。”那妇人听了这句话
,一点红从耳边起,须臾紫涨了面皮,指着武大骂道:“你这个混沌东西。有甚言
语在别处说,来欺负老娘!我是个不带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
也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