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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沭辰却是摇了摇头,“两军联盟需要首领宣誓协议,……沽月夫人尚未回来……”
杉儿淡淡一笑,心想,若是小姐回来了,更不可能成为盟军。
“延将军。”
潇沭延转过身来,叫他的人是歆儿。
——灵秀的面庞上挂着浅笑,歆儿向前走了数步,问道:“歆儿有一事不明。”
“小公子但说无妨。”潇沭延回道。
“驻扎军营这种事情,什么时候开始需要论起先后来了?”歆儿笑问他,笑容明媚。
“公子的意思是……”潇沭延有些犹豫。
“没错,何必论先后——”潇沭潜笑起来,“我们海行已久,必须靠岸蓄积物资,难道还怕他们打来不成!”
“潜!”潇沭辰扫他一眼。
“辰,下令靠岸吧!我们远行这么久,士兵们都累了!”潇沭潜坚持己见。
潇沭辰一脸沉着,“这里地属华葛,我们如要靠岸,就必须征得华葛皇帝的同意,东诸就在眼前了,怎么能胡来?!”
潇沭潜闭了嘴,望着远处的紫色旗帜心烦意乱。
杉儿没说话,她看着歆儿,方才歆儿说的那翻话时,竟让她恍惚见到沽月汐的影子——这是她诧异的原因,也是她不安的理由……
杉儿心里很清楚,沽月汐表面上虽然对歆儿漠不关心,两人对话也只是冷言冷语,刺芒相对,但是她看得再明白不过……沽月汐对歆儿,已经算得上是花尽心思。
这样一个孩子,忤逆难顺的孩子……却叫沽月汐这般爱护着……
杉儿的心沉甸甸的,她心里有个阴影,逐渐扩大——歆儿,对这次战役……究竟是福是祸?
“杉儿姑娘。”潇沭辰唤道。
杉儿回过神来,看向潇沭辰,疑问道:“辰将军有何指示?”
“指示不敢当……”潇沭辰满面愁云,“沽月夫人不在,我们三将不敢轻易做主,眼下这个样子……杉儿姑娘如何看?”
“我只是一个卑微婢女,怎敢逾越身份。”杉儿只是轻轻笑了笑,“夫人不在,杉儿自当遵从公子的意思。”
“这……”潇沭辰为难的看向歆儿,这孩童虽机敏,但到底也只是个八岁顽童,潇沭辰拿不定主意。
歆儿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双眸饶有趣味的看着远处飘扬的紫旗。
忽然听得一声厉鸣!——声音嘹亮,尖利破耳。船队上的士兵们纷纷仰头观望——
九霄正于上空盘旋飞翔!
杉儿与歆儿同时一惊,喜笑开颜。
“夫人回来了!”
“娘回来了!”
远处有船驶来,羽白帆,鹰橼底,尾鱼船身是北岑船只的特色。
半环状的船队围聚上来,将北岑木帆围在中心——
沽月汐从船舱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少许倦意。
“架梯!恭迎夫人!——”潇沭辰高声呵道!
营帐内,林逸之低头看着地图。
赵旬走进来,“陛下。”
“什么事?”林逸之仍旧没有抬头。
“西婪的军队要求靠岸。”
“不是已经回绝过吗。”林逸之有些不悦的直起身子,视线暂时终于从地图上移开,他看向赵旬,“去告诉那位潇沭辰将军,请他们另寻别处,丘昃是华葛地界。”
“可是……”赵旬并不离去。“……潇沭辰说他们的统领要见陛下您,……说要详谈此事。”
“哦?”林逸之眉毛微挑,“怎么,他们那位神秘的主人终于要显身了?——有意思。”
林逸之放下手中的地图,转过身来,“他们有说怎么会面吗?”
赵旬低着身子,恭敬回道:“他们说等候陛下的传召。”
“真有趣……”林逸之嘴角勾起笑意,“你现在速去接迎。”
“属下遵命。”赵旬退出营帐。
沽月汐自从回来后便没有多说一句话,她低沉着眉眼,心事重重。歆儿在一旁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唤她:“娘……”
沽月汐低头淡淡看他一眼,眸子又转向海岸处,继续望着焦急策马而来的赵旬——赵旬身后跟着若干个士兵,他们在岸边下马。
歆儿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下岸的桥已架好,潇沭辰、潇沭延、潇沭潜站在一旁,士兵们皆列好了阵势,在岸边列作两排。沽月汐将要下船。
“夫人!……”蔚小海与蔚小雨跟上前,有些担忧。
沽月汐挥手制止住他们,“按照常理,我去面见华葛君王,携同武将是忤逆之罪,你们就此等候,不可胡来。”
蔚小海与蔚小雨无奈停下步子,两人望向杉儿,眼里的信息无非是希望杉儿能劝阻沽月汐。杉儿心里生生发痛,她心里自然是清楚,让沽月汐单独去见那个人,简直就等同于撕扯她的血肉伤疤!
“夫人。”杉儿几步上前,一手拉起歆儿的胳膊,“夫人,公子想陪您一起去。”
歆儿愕然,看向杉儿。
沽月汐转过身来,“杉儿,你怎么也与小海小雨一起胡闹起来了……”
“公子年幼,见不着夫人的话又该哭了,是吧,公子?”杉儿问歆儿,一脸的笑显得异常温柔。
歆儿看了她一会,小脑袋立刻转向沽月汐,脸上堆起悲戚神色,“娘……您又要丢下孩儿了吗?……呜……”
沽月汐皱起眉来,她真是被吓到了——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心了……
潇沭延却走过来,“夫人就将小公子带上吧,公子年幼,相信华葛君主不会为难夫人。”
沽月汐想了想,微微笑起来,“延将军想得周全,相信华葛君主不会为了区区营地而落得欺凌女幼的丑名。”
“我等——恭送夫人。”潇沭延低下身。
众人见状,皆低身行礼。
沽月汐一衣白纱,轻舞灵动而越发显出高洁之气,脂粉未施,绝尘妖娆越发显出倚天之尊。神闲浅笑,沽月汐伸出一只手来,“歆儿,来——”
歆儿顿时明白了一句话:为何总说女人如花。
这一片苍茫的灰黄色,这一片的躁动的深蓝色,中间婷婷立着一个纯白的影子,像一朵突兀而生的芙蓉花,纯净美好得叫人不忍多看一眼……就怕这双眼,会使她沾染上尘埃。
她早已撼动西婪士兵的心,也使船下的赵旬震撼……
为何……为何他会觉得如此之熟悉?这举手投足……世上竟会有第二人存在?!……
歆儿欢笑着小跑过去,抓住沽月汐的那双手,紧紧抓住——他不敢松手。沽月汐只是笑笑,牵着他走下船去。
“歆儿,今天……你已经有资格去见一个君王了。”沽月汐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歆儿挨得很近,他听得很清楚。
“歆儿,你想做王吗……”沽月汐说。
歆儿疑惑不解的望着她,“……娘?”
“不要松开我的手,永远不要。你要的一切我都可以帮你拿到。”
歆儿能感觉到来自沽月汐身体的轻微颤抖。
——为什么?……她在发抖?她在害怕?……强大的她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在赵旬看来,这副情景却是温馨的母子密语,两人像从画卷里走出一般,美丽而高贵。
赵旬礼貌的走上前去,微微低身,“在下是此军大将赵旬,奉命来此接迎夫人,夫人请——”
沽月汐看他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歆儿隐隐察觉到沽月汐身体里暗藏的怒气。
“将军赵旬……”沽月汐礼貌的回视一笑,“……别来无恙。”
赵旬心里是一阵乱麻,他看着面前的沽月汐,只觉得千山万石逼压过来!
“娘……”歆儿拉回沽月汐的注意力,“这里风好大啊……”
沽月汐柔和微笑,“歆儿乖,我们这就走。”
不再理会惊愕住的赵旬,沽月汐牵着歆儿向前走去——
最终,她还是放过了他。
那一日在场的所有人——她放过了赵旬,她最终还是没有杀他。只因他是华葛边境不可缺少的大将……
那么李烨呢?……她想起那个将毒药喂入她口的男人,她的手上还残留着鲜血的余温。——她始终逃不脱这些回忆的煎熬。她仿佛一个困在往事中的孤魂。
啊……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就要去见他,为什么我又想起这些来……
沽月汐正想着,突然感觉到,风停了。
离开海岸之后,没有风了。——死寂的丘昃砂岩。
尽管如此,沽月汐还是察觉到了异味,妖的气味。
他们终于见面了,他们终于又一次——见面了。
营帐里四个人,只有四个人,只能有四个人,不可多,不可少的四个人——
林逸之笑,“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儿子。”
沽月汐也笑,“我也不知道,你有一个这么美丽的妃子。”
林逸之看向一旁软塌上的槐芗,槐芗睡得很沉,面容苍白,乌发无泽。林逸之走过去,在槐芗身旁坐下,拉上滑落的薄毯。
沽月汐看在眼里,心如针刺。“她活不长了。”
林逸之愣了一下,看向沽月汐,半晌之后他低下头,回道:“我知道。”
他这副哀伤模样看了又叫沽月汐心里莫名的难受——“既然知道,为何不救她?”
“我让军医为她诊治,她不肯,送她回皇城,她也不肯,来这里后消瘦得更加厉害,现在已经昏迷两天了……我试图让士兵送她走,但是她每次都会突然挣脱开跑回来。”
沽月汐涩涩一笑,“看来是死也要死在你怀里了。”
林逸之也只是一笑,“如果这是她所愿,我会为她实现。”
沽月汐看着他,“这是你的温柔,还是你的残忍?”
“是温柔还是残忍,不是你我二人所能决定的,而是她。”林逸之回视她。
沽月汐不再看他,她瞟了一眼案上的地图,面无表情的坐下,歆儿乖巧的站在她身旁。
林逸之从塌上站起,走到书案前坐下,笑得温和也冷漠,“你的身份真是多样,玉葵莲酒居的真正当家,西婪大军的幕后统帅,还有什么呢,沽月汐?”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沽月汐冷着脸。
“真正兜圈子的人是你吧?”
沽月汐怒视林逸之,“林逸之,——你是个疯子!”
林逸之倒显得悠哉,“为何这么说我……”
“我今日从北岑回来——华葛沿途没有一兵一卒!”
“那又如何?”
“你将东域大军、西域大军、北域大军集结在丘昃,华葛国边境受袭怎么办!难道你以为区区护城大军能保住整个华葛?!就算涂龙神功盖世也是徒劳!——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东诸大军的海船神速!”
“我知道。”林逸之仍旧是一脸漠然,“所以我才会在华葛设下四军。”
“那现在呢?你的所有士兵都在这里,能否度过丘昃尚且未知,如若现在东诸直接海攻华葛,你当如何?!”
林逸之仍旧平静,他看看歆儿,又看向沽月汐,然后回道:“多谢沽月夫人为我国费神。”
“你!……”沽月汐竟是说不话来。
歆儿见到沽月汐第一次动气,他小心观摩眼前这两人,他们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又似乎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沽月汐强忍着怒气,声音冷冽,“北岑有变,东诸很可能会攻来,你必须,立刻,马上让你这些个该死的三军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西婪大军现在就要靠岸!入驻丘昃!”
林逸之的眼神扑朔游离,“你说话的语气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沽月汐站起身来,“你身为一国之君,不该拿百姓为饵!”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用否认,你心里自然比我清楚,东诸疆界辽阔,你的大军要想全部覆扩就必须诱出东诸大部分军队——”沽月汐向前走进一步,“伊南莎。泷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一定会攻打华葛,迫使你的大军撤离东诸。”
林逸之听了只是发笑。
“可是伊南莎。泷却不会料到……”沽月汐眼里露出哀伤神色,“他不会料到,你根本不会撤离……你早已将华葛国民的生命抛诸脑后——”
“你的见解很精辟,沽月汐。”林逸之显出毫不在意的笑。
“这个陷阱不是一个聪明的陷阱……”沽月汐发觉再劝也是枉然了。
“或许吧。”林逸之无谓的付之一笑,他站起身,面向沽月汐,“我原以为沽月夫人愿意与我华葛大军结为盟军,一同讨伐讨东诸,不过现在看来,夫人似乎没有此意。”
沽月汐凄然一笑,“盟军?呵呵……不兵戎相见就该庆幸了吧。”
“哈哈!是啊!”林逸之大笑起来。
沽月汐也笑起来——
歆儿觉得轻轻牵住沽月汐的手,他觉得她的手很凉。
“看来,我得送夫人回去了。”林逸之停住笑,看向沽月汐。
两人默默相望。
林逸之说:“半个时辰后大军起程。”
沽月汐说:“横跨荒岩死地——丘昃谷地,进军东诸。”
林逸之笑:“没错。横跨荒岩死地,进军东诸。”
沽月汐静默无语。
林逸之蹲下身来,看着面前的歆儿,笑着说道:“小家伙长得真不错,你娘既漂亮又聪明,还能带兵打仗,你长大了肯定也不简单啊——”
歆儿凝望着林逸之,问道:“你认识我娘吗?”
他不明白,这个男人和沽月汐为何像是相识已久……
林逸之却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沽月汐,沽月汐的双眸里,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林逸之对歆儿说:“不,我们并不认识。”
歆儿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答案,他看着林逸之的这双异常幽深的双眸,努力的以他所有的能力去洞察这个男人的思绪。
——然而这是徒劳。
林逸之却又开了口,“也许……我们认识,很久。”
“呃?……”歆儿望着他,疑虑塞满整个小脑袋。
林逸之温柔的对他笑,这笑容看起来真诚而充满善意,“虎父无犬子,小家伙,你的父亲是谁?”
歆儿怔住,抬头向沽月汐望去——但是他却看见了一双惶恐的眼睛!他见到沽月汐从所未有过的慌乱,她看起来如此狼狈,仓皇无措!
歆儿牵着沽月汐的手紧了紧,他朝着面前的林逸之纯真笑起来,稚嫩的声音回答得清脆明朗——“我有娘就够了!”
林逸之愣了下。
——他没想到一个孩童的话,竟给他的心带来如此大的冲击!
歆儿撒娇一样拉着沽月汐的手,“娘,我们回去嘛,我们回去嘛……”
林逸之缓缓起身,“我送你。”
“不必了。”沽月汐的声音低哑。她牵着歆儿转身要走,半步停下,回头看向塌上的槐芗,低声道,“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
两人一步之距,沽月汐黯然离去。——这里明明有这么多人,却只有她能听见槐芗的哭泣声。
只有她,能听见这个为林逸之哭泣的女子的声音。
憔悴的花妖,失了天露雨泽,她枝枯叶败,注定了枯萎消亡……一缕花魂尽,不闻昔日香。
同为异类,沽月汐为她感到哀伤。
洪帆扬起,船队离岸,状同钩月,又如镰刀割破海面。
“夫人,我们去哪里?”潇沭延问她。
沽月汐的目光悠远,不知在望着什么,她轻启了唇,道:“哪里也不去……”
潇沭延不知所语是何意,潇沭辰与潇沭潜也面面相觑。
沽月汐又道:“阵列上弦月,首东尾西,腹含南背倚北,占据内海中位,哪里也不去。”
三人皆怔住。
沽月汐抬头一眼扫视,眼神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决意。
“……属下遵命。”三将低身行礼,退出舱外。
杉儿端着茶水走来,为沽月汐盛满一杯玉凝香。
沽月汐看着那杯茶,却没有接,“……杉儿,与我上去。”
杉儿愣了愣,立刻放下杯盘,“是。”
两人来到甲板最上层,夜幕已落,守夜的士兵见到沽月汐上来,急忙行礼。
“你们下去吧,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上来。”
“是。”
两名士兵同时应了声,急忙离开。
“夫人,你要做什么?”杉儿满腹狐疑。
沽月汐黯然的看着远处,她知道,林逸之的军队已经出发了,……荒岩死地,千军万马如何能度……就算度了,又会有多少死伤?
林逸之,你究竟有几成胜算?……何况,那个她,根本不可能能度过这丘昃谷地……
“杉儿,为我守住索梯,不要让任何人上来。”
杉儿点点头。
沽月汐仰望着漆黑的夜,眼里亦是无穷的黑——
“沧浑天尊,福泽地姆,四海圣祖,玄回仙帝,辅我千年气,佐我二世灵,掀天云,撤焦土,尽苍茫,复轮回!——雨泽丘昃,风旋谷地!今日我定此神尊福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