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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套话说完,挤往车门的步子丝毫没有停顿。
「喂,等一下!」小爱突然醒悟。「你还没有把联络地址留给我。」
窈窕的素影凝立在车门口,顿了一顿,终究只是回眼倩笑。
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 * *
白热化的风暴掀发於晚饭过後。
冷氏夫妇又准备出远门,预计搭乘夜间班机前往菲律宾的美丽海岛。这回远行的目的以娱乐性质为主,度一趟甜沁的二度蜜月。
从冷恺群和她一进门开始,冷之谦的脸色便古里古怪的,整顿晚餐一迳以诡异的眼光探测着儿子。
「恺群,」好不容易按捺完一顿饭,冷之谦清了清喉咙,终於提出要求,「你有没有空?出门前,我想和你谈谈。」
「等你回来再说吧!」他放下筷子,不感兴趣的起身。
交代来交代去,还不是那一套。「请你好好照顾妹妹」、「我们马上回来」,以下类推。
说真的,他们何时归来他并不在乎。至於恺梅,他的人他自然会留心看住,不劳老头子唠叨。
「恺群,我现在就想和你谈。」很难得,老头子在他面前抬出坚硬的话气。
他回眸瞥视一下,冷冷的。
「好吧!」
冷之谦又何尝不了解,以恺群的性格,勉强他承诺不想答应的事,只会引出更糟劣的反效果,然而这次谈话的主题太要紧,若留待度假回来,情况可能已经失控。
「我们进书房谈。」
「不用了。」他挑勾起嘴角,目光烁亮得出奇。「现场又没有外人,何必遮遮掩掩的。客厅就能谈了!」
青筋从冷之谦的额角突起。他深深吸了要口气,勉力压抑下潮涌的心绪。
冷恺群彷佛没事人似的,仍然勾着邪气的笑,大剌剌地坐进牛皮沙发,点燃一根烟,透过氤氲的烟雾打量父亲。
这场父子商谈迟早会召开的。距离下一次股东会议越近,老头子就越坐立难安。由於他还有两年兵役待服,公司暂不可能委托重任给他,但这并不表示外公会继续放机会给老头子坐大。股东会议随时有可能进行投票,将新任经营者的宝座交回给外公,然後等他回来,待他茁壮,接续回冷氏企业的正统。
冷之谦站在餐厅与客厅的交接处,瞄了女儿一眼,脸容变得更加凝重。
「好。」命令的话气转而对她发出。「梅梅,你回房去。」
「我?」她怔愣了一瞬间。支开她,就表示话题与她有关。
卓巧丽隐隐感到情况不太对劲。老公有什麽话题不能当着梅梅的面说呢?莫非……她心头一紧。
「老头子,我们要赶飞机,时间来不及了。等回来再说吧!」卓巧丽脸上的笑容极端勉强。
「你也下去。」冷之谦的脸色益发难看。
「不!」卓巧丽的回绝激射而出。「有什麽事情我不能听的?」
冷之谦勃然大怒。「好啊!我在这个家里说话越来越没分量了,是不是?梅梅,我叫你回房去,你听见没有?」
「我……」她又急又慌,虽然不晓得父亲想和冷恺群对谈的内容,可是,会让他老人家动了这麽大的肝火,详情绝对不单纯。
而,唯一与她有关、又能让父亲暴跳如雷的,只有她的身世之谜。回望向母亲的神色,脸容与自己一样惨白,显然脑中盘想到相同的推论。
莫非爸爸发现了?
现场唯有冷恺群丝毫不受风暴影响。也折到吧台为自己斟了一杯伏特加,又坐回原位,细细浅酌着。
两人的眼光相遇。
你答应过,无论如何也不说穿的……她无声央求。
他嘲弄的举了举酒杯,不做任何承诺。他只允诺过不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真相,至於老头子若主动得知了内情,就和他扯不上关系。
「你还不上楼?」冷之谦低喝。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转身回房。
确定女儿离开现场後,冷之谦才以压抑性的语调开口。「恺群,昨天夜里,我看见你从恺梅房里出来。」
卓巧丽明显的抽了声凉气,花容惨白。
原来是这档子事,他险些失笑,还以为老头子想谈什麽家国大业呢!
「她失眠,我好心进去陪陪她,难道不对?」他演活了无辜老百姓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们巴不得我和恺梅的关系越友善越好。」
「你少跟我耍嘴皮子!」冷之谦重重跺脚。「恺梅快满十八岁,你也二十叁了,即使你们两个是兄妹,终究到了一定的年纪。你叁更半夜在她房里进进出出,成何体统?」
「怎麽,你担心我变成大野狼,吞了你的心肝小宝贝?」他不改戏谑的态度。「放心吧!小恺梅的贞操依然完好无缺。」
「你——你——」冷之谦愤怒得口齿不清,几欲脑溢血。「什麽……什麽贞不贞操的!恺梅是你妹妹,你说的是人话吗?」
「恺梅是我妹妹?这倒是新闻。」他举高酒杯向卓巧丽致意,谜样的眼神让人猜不透。「冷太太,你说呢?」
「什麽意思?」冷之谦锐利的回瞥向妻子。
卓巧丽雪白的脸色恰好与丈大的血红成对比。
「我怎麽知道?」怨怪的眼神射向生命中的恶魔。「他故意激你发脾气,难道你看不出来?」
「随你们俩去牵牵扯扯,我不予置评。」他摊了摊手,一派事不关己的轻松自如。「至於恺梅,你们不用担心,我会为她打点得妥妥帖帖。如果你们心里还有什麽难以放心的,不妨将她远放到天涯海角,与我隔得越远越好。」
「你以为我不敢吗?」冷之谦怒喝。
情势全此,再谈论下去已没有任何必要。他漾出无所谓的淡笑,伸展一下结实的躯干,准备走人了。
「从你把这两个女人带进门,我就知道你没什麽不敢的。」黑色瞳孔游移在两张激亢的脸上。「虎父无犬子,你最好相信,我「不敢」的事情比你更少。」
* * *
老天……
她瘫软的滑坐在房间角落,紧紧将脸孔埋进手里。她从没想到父亲有可能撞见他们的异样。
昨天半夜,她不该和以前一样失眠,不该和以前一样游荡。最最不该的,她不该让冷恺群发现她又深宵难寐,更不该一如以往的无数次,在他怀中睡去。
好想逃开,在完全沦陷给他之前逃开……
只差两个月。距离自由,仅剩短短六十天。
神呵!请顺应她唯一的祈愿,让她顺利过完这最後的两个月……
她想破茧而出。
她要自由。
* * *
上帝不肯应许她的愿望。
她的父母再也没有回来。
冷氏夫妇刚踏出菲律宾的机场大厅不久,立刻被歹徒挟持。四天之後,警方在马尼拉市郊找到 首。
两具被抢剥得精光的遗体。
十八岁的前两个月,冷恺群正式成为她的监护人。
逃不开了……
关於走与不走的疑问,关於生与死的怀想,数个月前曾从她脑海飘晃而过。短短几秒钟的凝思,竟验证在父母身上。
一方向死,一方向生,究竟何方较为幸运,只有上帝知道。然而,上帝从不肯回应她心底的需要——
第七章
F大校门口,徐风轻扫,飘飘然升起腾云驾雾的感觉。
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字,高处不胜寒。
夕晚凉风拂动人行道上的落叶,也携来一张沾着油渍的旧报纸。不远处,一辆小货车载满各式粥品和点心,专门做F大学生的生意,不知不觉间被风偷走了一张垫调味料的纸张。
恺梅弯低腰,正要拂开吹贴住小腿的黄纸,忽然被一篇花絮图文吸引了注意力。
图中挺拔的身影有几分眼熟。她转而捡起来细读。
呵,贺怀宇,真是他呢!屈指算算,她也有四、五年没见过他了,尤其两年多前搬离原有的生活环境,而冷恺群又从大学毕业,她唯一能接触到贺怀宇的管道,也只有报纸上的几篇医学采访报导,或是与「贺氏企业」相关的工商新闻。
旧报纸印着叁个月前的日期,花絮部分刊载了贺氏企业二公子兼知名内科大夫贺怀宇,与某大财团千金订婚的消息。
财阀世家讲究门当户对,她倒不讶异。只是相片中的准新郎倌一脸百无聊赖,看不出特别的欣悦。
嗯,既然贺大哥订了亲事,想必婚期不远了。老话一句,知悉故人平安,她於愿足矣!并不觉得有必要再联系。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多瞄照片中的女主角一眼,确定对方的质感足以匹配贺怀宇。
这……又是一张很眼熟的容颜。她再搜寻回文字部分,寻找那位幸运女郎的芳名。
彭姗如……真的很耳熟。记忆库开始回溯,翻找她曾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接收过关於这张 丽脸容的讯息。
姗如,我现在没空,改天回电话给你。冷恺群敷衍性的甜言蜜语晃进她脑海。
没错,而且就在他挂断这通电话的两个小时後,那位「姗如」小姐便直接杀到公司来。当时她也在他的办公室内,撞个正着。
彭姗如正是冷恺群两个月前新姘上的女朋友!
「怎麽会?」
天下哪有这麽凑巧的事?贺怀宇叁个月前刚订婚,他两个月前立刻交往到同一个女人。
有问题。他攀搭上任何人的未婚妻,她都不足为奇,也无关痛痒。然而对象若换成贺怀宇的女人,他的动机就绝不单纯。敏锐的第六感告知她,冷恺群铁定又想暗算贺大哥什麽。
不,在她年少的记忆中,贺怀宇是少数几个曾带给她亲近感的朋友之一,即使在冷恺群跟前她使不上太大的力量,终也不能放任问号藏在心底。
念头一打定,她将旧报纸塞到背包中,挥手召来计程车,直趋「纵横科技」位於敦化南路的企业大楼。
「冷小姐,午安。」一楼大厅的接待人员恭恭敬敬的向她行个礼。「协理正在和老董事长开会,请您先到他的办公室稍候。」
对於过度的拘礼,她习惯性的斜侧一步,避开那个鞠躬所传达的讯息。接待小姐的礼仪专门迎迓「协理的妹妹」,而她,并不全然符合这个身分,也承担不了如此的敬数。
「谢谢。」低声而简短的回应完毕,她自动走向转角处的主管专用电梯。
登上,十一楼的协理办公室,冷恺群的私人秘书打老远已离开座位,等待迎接「皇家御妹」的莅临。
由此可见,楼下接待区已事先拨了内线上来通报。有时她不免忖想,冷恺群究竟是如何交代职属的,为何她每次前来「纵横科技」,从下到上一贯服务,每个步骤皆有人接待得完善无缺,连新进职员也认得出她的身貌?天知道她出现在公司的次数已经够少的了!如此刻意,更显得着了形迹。
「冷小姐,协理正在……」
「和老董事长开会,我知道。」她主动帮罗秘书续起未完的句子。
实在不应该贸然前来的!半个小时前兴起见他的念头,是出於一时的血性冲动,未曾经过大脑思考。如今遭到秘书小姐在关卡前阻了一阻,理智部分终於接管了一切,冷恺群现在正和他外公开会。所谓人老精、鬼老灵,老先生虽然从来没有发表过关於她这个「继外孙女」的评话,然而少数几次碰面,那双打量她的老眼都像在探测一些什麽,让人好生 扭。
「那……我改天再来好了,反正也没什麽重要的事。」她开始趑趄不定,转头想退回安全地带。
「请等一下。」罗秘书连忙拦住她。「协理马上开完会,十分钟就好。我去帮你泡杯咖啡,你先坐下来翻翻杂志。」
「可是……」她愣了一下。有必要这麽诚惶诚恐吗?
短暂的一失神, 书已经转向茶水间了。无可奈何,她只好坐在沙发里等待。
罗秘书尚未回返,右首小会议室的门已经推开,几位董事和冷恺群相继步出来。
他眼尖,立刻扫描到她的存在。
一如以往几次在公司见到他,看着穿西装打领带的冷恺群,她心里仍觉得说不出来的不习惯。
太有特色的男人其实是很讨人厌的,连穿起制式的高级西装,气质也自成一格。和万千个白领阶级的都会男子一样,他打条纹领带,他的白衬衫毫无皱痕,他的长裤笔挺,他通常不在室内穿西装外套。不同之点在於,他的整体组合恰到好处,正式中藏着休闲、酷俊又性感。更可恶的是,他的目睛略呈凤眼的形状,无论斜眼瞥向哪个人,都带着自然天成的勾询味道。看在男人眼里,犹似挑眉在问:「你为什麽搞砸了这个case?」看在女人眼里,却成了:「你有没有空?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卖骚!恺梅在心里下了结论。
「冷小姐。」老董事长也注意到她的存在,客气的点点头,笑了笑,就算打过招乎。
她已经很习惯冷恺群的母系人马唤她「冷小姐」。这叁个字意谓着客套,也意谓着疏远,更意谓着将彼此的关系完全画分开来,不属於同一战线。
「怎麽有空跑来找我?」他靠了过来,一手亲 的揽拥住她的肩膀。疼爱有加的伸色,羡煞了旁边的助理秘书。
好一副兄妹相亲的天伦图。
恺梅任他去做戏。
是啊,她为何有空跑来找他?如果真正的来意被他得悉,他只会反将她一军,让她天大的消息也套问不出。接下来,必须表现得技巧才行——虽然「技巧」这个词汇专为冷恺群而存在。
「我们班想制作一个企业家第二代的人物专题,你是设定的受访者之一,所以情商我帮忙提一下。」她淡雅的浅笑,状似不经意。「这个专题报导占我们学期成绩的百分之叁十呢!」
「啊!对了,你是大传系的学生。」老董事长这才忆起。「今年几年级了?」
「大二。」冷恺群插口。「外公,你先去休息吧!方才开会所讨论的事,我心里有数。现在我要来忙「亲亲小妹妹」交代给我的任务了。」
一群人呵呵的笑了起来。
无聊。
情势所逼,她扯了扯嘴角,勉强奉陪。
「来。」
腰间一股力道暗暗施压,她不由自主的被他簇拥着,进入协理办公室。
喀咚轻响, 锁的门,将她完完全全禁锢在他的世界。
她垂低眼睫,先稳住心率,免得战前自乱阵脚。
「说吧!你有什麽事情找我?」他揉捏着惫累的後颈,陷坐进大皮椅里,吁了口气。
「你愿意接受访问吗?」她耸了耸肩,自动坐在以前来访的老位子——距离办公桌最远的那张客用座椅。
他缓缓盯望着她的娇容,眼神舒慵,懒懒的勾起一抹笑,然後等待她的反应。
一如以往的千百次,当他直且注视着恺梅时,她的瞳眸会先游移开来,渐渐的,鹅蛋脸彷若浮水印,飘出两抹清淡的红晕,呼吸的频率产生微妙的更变,优美的胸脯稍微增强起伏的节奏。若是他再不说话,她会愠恼的挑开眉角,抑怒的瞠睨他,然後挑战的逼问——你看什麽?
「你看什麽?」恺梅懊恼的瞪望他。
哈!冷恺群忍不住揉着鼻梁,嘀嘀咕咕的低笑出来。他爱死了逗看她的反应。
欠了欠身,他开步进逼到她的安全距离之内,弯下腰,鼻尖几欲顶触到她的俏鼻头。
深眸涌动着光彩,流气却 人心魄,古龙水的馨息挑逗进她的脑海,丝丝缕缕,传输着今人晕眩的男性狂魅。
连笑,也妖邪得过分。
「说啊。」他如魔如幻的轻吐,带着薄荷味的气息混进古龙水里。
她勉强稳定住心神。这男人实在应该以「乱放电」的罪名打入大牢。
「我……我想……」她想做什麽?快呀!大脑,快编造出一个合理的引题。「我想去传播媒体实习。」
「哪个媒体?」他的眸光掩上深思。
「「贺氏企业」所属的编辑社。」聪灵的大脑总算没有让她失望。
狐疑的眼霎时眯了起来。「就我所知,「贺氏企业」专司科技类的产业发展,是「纵横科技」的老对手,旗下并未经营媒体公司。」
「我是指他们企业内部的杂志编辑部。」她保持平稳的音调。「校方通常把正规的媒体实习机会保留给高年级,我今年才大二,只能轮排到一般企业的刊物编辑中心。」
「哦!我懂了。」他微微一笑,神情似乎很轻松自然。「这个寒假,我会安排你进「纵横科技」公关部的文刊组见习。」
又来了!每次都自动帮她决定她应该去哪里,不该去哪里。
「您大概听错了,我刚才提到的企业体叫做「贺氏」。」虽然进贺氏实习只是说说的藉口,她仍旧满心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