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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修把浸湿的账本递给张懋修,神情极为无奈。
张懋修接过账本翻开来看,起先觉得没什么稀奇的地方,但仔细一瞧却是吓得冷汗直流。
“宁贤弟,这账本你是从何处得来的,里面怎么间或记着这些东西?”
宁修耸了耸肩道:“这是那楚汪伦随身带着的,我无意之间得到,却不曾想是用来特殊的墨汁写成的。表面上看这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账本,但如果账本遇到了水,其中空白的部分就会显现出来。昨日如是兄无意间打翻了茶壶,茶水浸湿了账本,宁某才有此发现。”
嘶!
张懋修听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情却是极为复杂。
“如果宁某没有猜错的话,怕是此事与辽王殿下脱不了干系。兹事重大,我不敢擅自做主,便来找懋修兄商议。”
张懋修一边听宁修说着,一边揉着额角却是默然不语。
良久他才长叹一声道;“家父一心为国,不曾想会被人如此构陷。若此事真的和辽王殿下有关就太让人寒心了。”
张懋修没有把话说全,但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如今的辽王原本只是个辽王藩系的旁支,封为广元王。
若不是张居正向天子极力建言,他怎么可能继承辽藩?
可事实却证明这厮就是个恩将仇报的毒蛇,竟然暗中炮制‘罪证’,企图狠狠咬上一口。
“懋修兄,人心难测啊。辽王殿下看上去和善谦逊,想不到有如此心机。”
宁修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事都做了。现在就要看张懋修如何处理了。
张懋修沉吟了片刻,攥紧拳头道:“这件事情还是应该告知父亲的。我这便差人去一趟京师,亲手把这‘账本’交到父亲手上。”
宁修点了点头,张懋修的这个决定很稳,相信张居正看到‘账本’一定不会坐以待毙,而是会立刻做出反应。
辽王自己作死,那就怪不得张居正心狠手辣了。
从绝对的实力对比看,辽王完全无法与张居正相比。在做好准备的前提下,辽王没有任何胜算。
“这件事,真的是太感谢宁贤弟了。”
张懋修上前一步紧紧攥住宁修双手,倒是把宁修弄得颇为尴尬。
“咳咳,懋修兄何必如此客气?宁某相信张阁老的为人,大明朝不能没有张阁老,陛下不能没有张阁老啊。”
宁修也索性借着机会向张家表了表忠心。如果说投入张居正门下需要一份投名状,这个‘账本’绝对是最合适的。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往往很短,寥寥数句点到为止。
“懋修兄,我是赶在何教谕授课前出来的,现在还得赶回去。”
在科试前的一个月,每日上午都会由何教谕亲自讲授《四书》。宁修本就被何教谕盯上了,自然不希望再上课迟到被揪住小辫子,便向张懋修告辞。
张懋修微微颌首道:“宁贤弟的高义我张家记下了。课业要紧,宁贤弟还是先回县学吧。”
宁修遂转身离去。
张懋修立刻写了一封书信,又唤来了一名老家臣,冲他低语嘱咐了一番。
“如今父亲大人身居要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你切不可声张,把这册子和书信亲手交到父亲大人手中便是。”
那老家臣虽然气恨难平,但也晓得兹事重大,欠了欠身应下了。
“去吧,早去早回,路上切莫耽搁。”
张懋修只觉得疲惫不堪,老家臣退下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张家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被人如此构陷?
父亲大人究竟哪里得罪了辽王,要被他狠狠咬上一口?
这个世道究竟怎么了?
先是那些御史言官,再是实权衙门的堂官,现在又跳出来个辽王。
难道父亲大人想要为大明做点实事都有错吗?难道大家都抱着混日子的态度就皆大欢喜了吗?
他真的感到迷茫,为什么做实事的人反而会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为什么一心为朝廷着想却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朝廷污浊成这般,那么他奋而读书还有什么意思?
张懋修第一次感到人生理想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这还是他印象中的煌煌大明吗?
。。。。。。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提学官换任(第十八更,求订阅,求月票!)
宁修回到县学时距离何教谕开始授课已经不足一刻钟。
他顾不上吃早点,匆忙去馆舍取了笔墨纸砚以及《四书》、《诗经》、《朱子集注》前往明伦堂。
果不其然,宁修走进明伦堂时堂内已经几乎坐满。
索性何教谕还没有来,不然让何教谕抓个正着,可有他受的。
《四书》是所有县学生员必读的,柳如是自然也不例外。
自从宁修加入河东诗社后,柳如是对这位大才子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不但主动住在县学中,连平日从不去的明伦堂都跑的勤了。
柳如是不但和宁修比邻而居,还比邻而坐。原先坐在宁修身边的倒霉蛋自然识趣的挪了个位置。
一旁的刘惟宁强忍着笑意,直是要憋出内伤了。
宁修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才让他恢复了温文尔雅的形象。
便在这时何教谕踱着四方步走进明伦堂,稍显嬉闹的县学诸生立刻化身石佛一般,眼观鼻鼻观心,不苟言笑。
何教谕扫视了一番众人,并没有说什么。
他走到桌前展开《孟子》,照例念了一句然后开始解释。
这都是程式化的东西加之何教谕讲的循规蹈矩,实在是没有太多可听得东西。
宁修索性自己读起来,对着自己作得注解看《孟子》原文和直接看《朱子集注》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何教谕倒是没有找宁修的麻烦。结束课程后诸生照例去饭堂用午饭。
宁修和刘惟宁、柳如是三人打了饭坐在一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宁朋友,你可听说了,朝廷有意将湖广布政司的提学官秦老大人换掉。”
刘惟宁将一枚芸豆送入口中,边嚼边道。
“啊?刘兄是从哪里听到的?”
提学官掌一省学政,一般情况下是乡试之后赴任,任期三年。
按理说秦老大人的任期还有将近一年,朝廷为何会突然起了换人的心思?
这可着实不寻常啊。
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如此重要的讯息自然是生员们最先得知了。
加之刘惟宁十分关注这方面的讯息,得到些小道消息也很正常。
不过小道消息就是小道消息,也许有准的时候,但更多情况下是不准的。
宁修还是不太相信朝廷会无缘无故的在大考前换掉学官。
“这个嘛,宁朋友便不需多问了。你且看着吧,多则两月,少则半月,新任提学官就要走马上任了。”
宁修十分不喜刘惟宁这装神棍的架势,耸了耸肩道:“看来刘兄还是把宁某当作外人啊。”
刘惟宁一听急了,连忙道:“宁朋友这是说的哪里话,刘某何时把宁朋友当作外人了?”
“既然没有,那为何刘兄不肯告诉宁某消息是从哪来的?”
“这。。。。。。”刘惟宁面露难色,紧紧咬着嘴唇,良久才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便把实情都与宁朋友说了吧。我有一个姨夫在国子监做官,他写信给我说朝廷有意提前结束秦老大人的任期,改派一人前往湖广出任提学官。”
宁修身子下意识的一颤,心道好嘛你小子道自己没有背景,结果却有个在国子监做官的姨夫。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那是大明朝最高等的学府,能够在国子监任教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绝对的饱学之士。
如果刘惟宁的姨夫这般说应该是不会假了。
怪不得刘惟宁这段时间这么高兴,原来是命运即将改变啊。
乍一看改任学官对刘惟宁没啥影响,实则不然。
据说秦老大人和何教谕关系匪浅,应该不仅仅是同僚关系。
说他二人没有什么勾结鬼都不信。
也正是因为有秦老大人撑腰,何教谕才敢如此打压刘惟宁。不然刘惟宁要是告状到学官那里,何教谕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但提学官换人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从刘惟宁姨夫提前放话出来看,即便这个新任提学官不是出自国子监也肯定和他那姨夫关系不俗。
不然既非同僚又非好友,刘惟宁的姐夫凭啥知道朝廷将要改派湖广提学官?
刘惟宁的姐夫总不能是神棍,未卜先知吧?
想到这里宁修也是大喜。
换任学官对刘惟宁来说是大喜事,对他宁修来说又何尝不是大喜事?何教谕对他是有看法的,指不定什么时候给他穿小鞋,若是在科试之中像对刘惟宁一样摆他一道,宁修还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即便宁修发挥十分出色,何教谕不好直接剃掉宁修的乡试资格但给一个最末等的名次恶心人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换任学官后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那新提学官真是刘惟宁姨夫的同僚或者故友那便不必说了,何教谕肯定不敢再造作。
即便那新学官与刘惟宁姨夫没有太多关系,也不要紧。
何教谕不清楚新提学官的来历,势必会夹紧尾巴做人,至少会老实一段时间。这就足够了。
宁修和刘惟宁需要的只是一次公平的考试机会。
只要获得了乡试的参试资格剩下的事情就都好办了。
因为乡试是提学官和朝廷临时指派的主考官负责,何教谕完全插不上手。
此时此刻,宁修无比期待新任湖广提学官赴任,新学官上任势必要烧三把火,即便不能把何教谕这恶鬼烧死,也能予以震慑让他不敢作恶。
见宁修嘴角勾起浅笑,痴痴的样子,柳如是一巴掌拍在宁修肩头。
“啊!”
宁修不由得惊呼出声。见柳如是的“爪子”拍在他的肩头,不由得怒道:“如是兄这是做什么,宁某的骨头都要被拍的散架了。”
柳如是嬉嬉笑道:“看宁朋友魔怔了,帮你把魂拉回来,你得感谢我才是。”
宁修:“。。。。。。”
“咳咳,好了好了。你们便别逗嘴了,快尝尝这白玉豆腐,嫩的很呐。”
说罢刘惟宁夹起一块豆腐送入口中,十分享受的闭上眼睛咀嚼着。
宁修龇牙咧嘴的揉了揉肩膀,心道一定得离这个柳如是远点,不然被一记铁砂掌拍上去真得筋断骨碎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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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拨云见日(第十九更,求订阅,求月票!)
十日转瞬即逝。
这些天来何教谕和杜训导居然没有对宁修下套使计,这让宁修十分惊讶。
当然,宁修不会以为此二人转了性。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
二人一定在酝酿一个天大的阴谋,阴谋酝酿完毕便是二人露出獠牙的时候。
不过此二人的计划显然胎死腹中了。。。。。。
因为新任湖广提学官仇英仇大人按临荆州。
仇提学没有先去武昌而是直接抵达荆州。这让所有人大感惊讶。
让人更惊讶的是前任学官秦老大人也抵达了荆州。
两任学官在荆州做了交割,秦老大人灰溜溜的返回京师“高就”去了。而仇大人则意气风发住进了县学教谕何一卿给他准备的官舍之中。
若是换做一般官吏赴任后是一定会立马前往官衙与前任交割的。但提学官有些特殊,虽然提学官名义上的官署在布政司衙门所在地。可因为学官需要在全布政司内巡视,不侑于一府一州一县,故而前往非布政司衙门所在地巡视也无可厚非。
看的出来这位仇大人是憋着一股劲的,不然也不会比邸报上说的还要早到五天。
仇英一路风尘仆仆而来,抵达荆州后却是没有闲着。在休息了一晚后他立刻来到县学和府学视察。
江陵县是附郭县,县学府学同在城中。提学官上午视察县学,下午视察府学倒也是方便。
只是苦了侍奉在旁的县学教谕何一卿和府学教授林正昌了。(注1)他们整日跟在仇提学屁股后面,奴颜婢膝媚态尽显。
二人显然颇有侍奉上官的经验,端是把姿态放到最低让上官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当然二人心里怎么咒骂仇提学的就没人知道了,恐怕是怎么毒辣怎么来。
二人盼着仇英赶紧滚蛋,可仇英却不走了。
他决定亲自主持县学和府学科试。等到科试结束再启程前往武昌。
何教谕与林教授直是傻了眼,提学官大人究竟是闹哪样啊。
原本他们是主持科试的绝对权威,现在一来风头全被仇英给抢了。
这还不说,他们还得继续给仇英做小,直到科试结束。
这他娘的也太难熬了。
做一日小容易,做半个月小可就难了。
奴颜婢膝的事情做久了有时真的会怀疑自己是贱骨头。
此刻何教谕便深有感触。
何教谕吃了瘪,最高兴的莫过于宁修和刘惟正了。
刘惟正现在真的像逆袭男,可以仰天长啸一声发泄胸中的苦闷。
“宁朋友啊,为兄真是熬出头了。哈哈哈哈,哈哈。。。。。。”
见刘惟正喜极而泣的样子,宁修仿佛看到了中举后的范进。读书人真的把功名看的比性命还要重啊。
“汝安兄这么高兴,这个仇大人不会是你亲戚吧?”
“是啊。。。。。。什么亲戚,宁朋友休要胡乱猜测。”
刘惟宁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不过是我姨夫的一位挚友罢了。有他在,这次科试是不用担心何教谕使坏了。”
宁修点了点头。刘惟宁的才学不在他之下,甚至在县学中都是拔尖的。
只要给刘惟宁一个公平的考试环境他是一定可以取得乡试资格的。
既然可以稳稳的拿到乡试资格,刘惟宁为什么要去利用关系?
“想必这仇大人先来荆州府巡视也是为了压制何教谕吧。”
宁修意味深长的一笑。
“是也不是。”
刘惟宁苦笑一声道:“仇大人先来荆州当然有我姨夫的因素,不过还和荆州府学有关。”
“此话怎讲?”
“天下乌鸦一般黑,宁朋友以为只有江陵县学的教谕吃人不吐骨头吗?”
宁修深吸了一口气,自是了悟。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原来错的不是何教谕一人,而是这个制度错了。
即便没有何教谕还会有徐教谕,崔教谕。一个教谕倒下去,千万个教谕站起来。。。。。。
“咳咳,宁某有些好奇,既然汝安兄有如此关系,为何不早点与你姨夫说呢。”
刘惟宁闻言长叹一声:“宁朋友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你真的以为我那姨夫有通天本领吗?这次换学官是上面的意思,我不过捡了个便宜罢了。”
“原来如此。”
宁修心疼起刘惟宁来:“那么若是没有这次偶然,汝安兄便要一直等下去吗?”
“那是自然!”刘惟宁神色一正,斩钉截铁的说道。
“佩服,宁某佩服!”
宁修冲刘惟宁拱了拱手,由衷的赞叹道。
以刘惟宁的才学若是教谕换个人恐怕现在早中举了。他明知何教谕刁难于他却苦苦熬着,一熬就是十余年终于等到“自己人”出任学官。这份毅力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
“宁某冒昧的问一句,汝安兄就没有考虑过去国子监坐监吗?”
刘惟宁闻言眉毛一挑道:“宁朋友说的是什么胡话,坐监不是正途啊。”
宁修大惑不解:“为何坐监不是正途?”
刘惟宁苦笑道:“我大明朝要想入仕无外乎有四条路。其一是科举,其二是国子监坐监。其三是蒙父荫蔽,其四是由天子直接授予传奉官。”
说完他刻意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蒙父荫蔽做官当然好,但咱们拼爹拼不过啊。传奉官就更不用说了,授官的都是些伶人方士。剩下的这两种途径才与吾辈相关。科举的话,需要一次次的考试,若能会殿连捷自可以授官放官。至于这坐监嘛。。。。。却是有些特殊了。”
宁修好奇道:“这坐监有何特殊?”
“国子监的监生来源有四种。分为举监,贡监,荫监,例监。举监就是从落选会试的举人中挑选优秀者入监。贡监是从各县、州、府学的大龄生员中挑选出的。一些生员因为各种原因未能中举,又不甘心做一辈子老秀才便去国子监坐监,出来也是能做官的。至于荫监指的就是蒙父荫去坐监了。例监嘛就是捐钱得监了。”
“这不是挺好吗,汝安兄可以走贡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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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处教授为府学主官,类似的有县学教谕,州学学正。
第一百五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