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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好女子吗?”
“十分温柔知足。”
“那算得是难能可贵。”
大姐忽然细细打量她,“颂怡,你心情好些了?居然有空管起闲事来。”
颂怡讪讪地不出声,很明显,每个人都知道她的事。
大姐点点头,“无论多么吃苦,终究会过去。”
颂怡鼻子发酸。
大姐十分识趣,立刻说:“老板娘婚后并无搭架子,也不扰民,我们都喜欢她。”
“这么说来,她最幸福?”
大姐笑笑,不答。
这里头必有下文,“可以告诉我吗?”
“颂怡,那时你还没有入职。”
“是,我知道,我加人公司不过数年。”
“开头,老板娘的对象另有其人。”
“大姐,对不起,我并非故意探人私隐。”
“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他是我们公司的工程师,两人已谈到婚嫁,忽然他发觉患有肝癌,不能救治。”
颂怡不相信双耳,这种事听得多,没想到真会发生在熟人身上。
“她坚持照原定计划结婚,他不愿意拖累她,他索性失去踪影,直到家人来通知她去见最后一面……”
颂怡作不得声。
“真正荡气回肠可是?”
颂怡不知说什么才好。
大姐叹口气,“我们这班老臣子一直觉得她再快活也似有点神情恍惚,不信,你留意观察。”
颂怡低下了头。
听过人家的故事,觉得自己的故事并不是那么悲惨,也许,大师就是想江颂怡听听别人的遭遇。
真巧,那天下午,颂怡到咖啡店等朋友,发觉老板娘正在买蛋糕。
有事伙计服其劳,颂怡忙过去帮忙。
“呵是你,江小姐。”
颂怡说:“我替你拎到车子上去。”
她笑,“家里才几个人,口味都不同,你吃甜他吃咸,又有人不喜欢奶油,我自己则怕香草味,所以一买一大堆。”
颂怡赌笑。
司机看到她们,立刻出来接手。
只见她抬头看着颂怡,“江小姐好不年轻漂亮。”
颂怡连忙谦逊,“那里那里。”
她笑了,“人老得太快,要好好享受青春。”
“是,是。”
她上车去了。
蛋糕店里的售货员追出来,“刚才那位太太忘记了这个钱包。”
颂怡只得叫部车子追上去。
到了她的家门口才把钱包还给她。
罗琪琪笑,“你看我,”接过钱包道谢,“江小姐,到舍下喝杯茶。”
填怡也笑,“我还有事,改天再来拜访。”
老板娘唤司机来送她下山。
司机笑道:“太太的纪性有点不大好。”
颂怡不敢搭腔。
她十分同情罗琪琪,纵使锦衣美食,也已是再世为人,很可能,她体内某部份细胞已经死亡,带着若干记忆而去,再也不会重生,所以一直心思恍惚。
对于爱她的人来说,当然不会介意,说不定更加爱惜眷顾她。
一直回到家,颂怡仍然低着头。
没看见有人在等她。
“颂怡。”
颂怡吓了一跳,站在她面前的,是黄智仁。
不知怎地,她竟有点陌生的感觉,毕竟大半年不见了。
“怎么会是你?”
他有点不好意思,“我给你送帖子来。”
颂怡很平静,“是你要结婚了吗?”
“是。”他亲自来交待,也真不容易。
“恭喜你,”颂怡颔首,“缘份到了,避都避不开。”
黄智仁双手插在口袋里,“我也是那么想。”
“视你们幸福。”
“得到你的祝福,真觉宽慰。”
不知怎地,颂怡居然微笑起来。
真没出息,爱人结婚了,新娘不见她,居然不生气,还笑,毫无血性。
她说:“不过,真不巧,五月我会出差到纽约去,恐怕不能出席。”
“回来一定又要升级了。”
“希望如此。”
黄智仁援援头,“我还有点事。”
“再见。”
黄智仁摆摆手,匆匆离去。
须怡拿着帖子上楼,开了门,坐下,忽觉双目炙热,伸手一揉,豆大的泪水流下来。
她把帖子丢到垃圾桶里。
四处找人祝福的她怎么反而祝福起黄智仁起来。
以后,她还是好好的努力工作才是。
颂恰深深叹口气,躺在沙发里,摸摸自己手臂,真是一点肉也没有,瘦得似皮包骨。
一直以来,她都怕胖,喝脱脂奶,吃蔬菜沙律,连冰淇淋都不敢碰,现在好了,足足瘦了十多磅,仙风道骨。
吃不下,睡不好,不可能长肉,白天还得若无其事地办公开会做正经事。
还谈什么恋爱,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彼此信任尊重也已经足够。
胡思乱想一阵子,躺在沙发上的她居然睡着了。
不知多久没睡得那样沉熟,以致钤声响的时候,颂怡不知身在何处,最什么时候,
以及发生过什么事。
她伸手按熄闹钟,才发觉已是翌日清晨。
得上班去了,她连忙梳洗更衣出门。
回到公司,同事一见她,都似松口气:“好了好了颂怡回来了。”
“什么事?”
“利邦公司的计划书卡在电脑里不见了。”
“一定是给胡星一这糊涂鬼洗掉了。”
“电脑再好也没用,给猪脑一碰,什么都报销。”
“同你们说过,重要文件必需打一份出来储藏,你们老是不听。”
“别被此埋怨了,让颂怡看一看。”
顺怡坐下来,她凝视荧幕,按了多次钮键,毫无结果。
她说:“到工程部请一位同事来。”
“他会取笑我们。”
“传开了对我们不利。”
颂怡啼笑皆非,“这已不是争意气的时候。”
“颂怡说得对,快去请。”
不消五分钟,已经有人赶来。
“我是新同事李铭光,请问是哪架电脑?”
他坐在颁怡身边,同她一般手法,试过无效。
颂怡头都痛了,但忽然灵光一闪:“终端机!”
两个人一起站起来扑往那里查过究竟,都是会家子,完全知道什么地方可能出了纰漏,不停测试,十分钟后,电脑前的同事失态地怪叫起来,“有了,有了。”
大家连忙涌往前看,果然,计划书再度在荧幕上清晰出现,众人大乐,欢呼起来。
“别吵别吵,快开打印机。”
“对,别让别的部门知道。”
颁怡这时也笑了,把那位李先生拉至一角,“请保守秘密。”
“我知道。”
“如否,后果堪虞。”
“是是是。”
颂怡这才发现这人高大英俊,态度又谦和。
她伸手与他相握,“谢谢你。”
他笑笑回自己岗位去。
同事们都瘫痪在椅子上,“幸亏有江颂怡。”
“救星,给她打一顿都值得。”
“以后每天看见颂怡我都自动鞠躬。”
“救了我们贱命。”
“究竟出了什么毛病?”
“拜托,别再提这件惨事,我们努力忘记过去往前看。”
可怜,为了一次谬误统统吓成这样,工作的压力由此可知,职业妇女也其正吃苦,即使成功,也不算幸福。
可是,到了今天,不让颂怡工作,她才不甘心。
他日有了家庭,她会休业几年,先把孩子带好,待他们进了小学,才恢复上班……
咦,怎么一颗心又活转来了?
连颂怡自己都怔住。
才失恋有多久,忽然又考虑到结婚生子。
她讪笑自己,好似已把过去丢进海里了,还以为会终身抱憾呢。
那天临下班,有人找她。
“江小姐,我是李铭光,记得吗?”
“千万别客气,请问有何贵干?”
“下了班,去喝杯咖啡好吗?”
颂怡大方答允:“好极了,我现在就可以走。”
他过来接她,她发觉他穿着一件精致的手织背心。
他见她注意,笑答:“是家母的手工。”
须怡微笑,“你看伯母多痛惜你。”
“家父早逝,我们母子相依为命。”
啊也不是幸福的人,不知历尽多少艰苦。
颂怡已经决定停止搜索有资格祝福她的人。
她对李铭光说:“我与你同病相怜,我也一早失去家母,父亲又一早再婚。”
在茶座上,他们谈到电脑软件最新走向,微软公司如何霸占市场,而将来,电脑可能主宰世界。
与黄智仁不同的是,小李对工作雄心勃勃,永不言倦,朝气十足。
只是一切言之过早,不过,他们已订好下一次约会。
回到家,颂怡接接胸口,奇怪,那种郁痛的感觉已经几乎消失了。
她大吃一惊,不会是痊愈了吧,多么没有心肝,她竟没有死于失恋。
半年后,前大嫂邓合玲找她喝荼聚旧。
“咦,气色很好呀。”
颂怡埋怨:“胖了十磅,这样子下去,乖乖不得了。”
“可见是雨过天晴。”
颂怡笑,“几时我介绍他给你认识。”
“颂怡,记得那个大师吗?”
“怎么会忘记。”
“上星期我去找她,告诉她,我想寻找幸福。”
“她怎么说?”
“她说,要找到三个从来未曾受过感情创伤的人祝福。”
颂怡笑,大师又出了难题。
邓合玲苦笑,“除了婴儿,谁未曾受过伤害。”
颂怡不语。
“可是我们总得自灰烬中站起来,你说可是?”
颂怡点点头,握住她的手。
“颂怡,不管有用无用,我视福你,请你也祝福我。”
她们拥抱分手。
李铭光在门口等女朋友。
“颂怡,母亲周末请你一起吃饭。”
“好极了,我负责水果及蛋糕。”
李铭光笑,“当心,她也许会问我们几时结婚。”
“由你回答。”
“不,你去应付她。”
祖叫我来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老房子》
苏永昌受人所托,来到金禾片场。
片场守卫森严,立刻有护卫员上来问:“请问你找谁?”
苏永昌连忙答:“我找制片主任邵仁山。”
“啊,对,邵先生已经吩咐过,你一直向前走,到了办公室上二楼便是。”
永昌向护卫员道谢。
这个傻呼呼的憨直年轻人一直向办公室大楼走去。
邵仁山接获通报,马上迎出来,拍手道:“专家来了,我这回有得救了。”
永昌笑,“千万别客气。”
“劳驾,劳驾,电脑在这边,请来看,三家修理公司都派人检查过,群医会诊,束手无策。”
永昌轻轻坐到电脑面前。
他熟练地检查各种配件。
那邵仁山开始冒汗,“祖说,如果你没有办法,我就完了。”
永昌微笑,“祖说话一向夸张。”
“电脑里边卡着我一只剧本,那是我呕心沥血之作,倘若消失,我命丧此地。”
永昌笑意更浓。
电影界人士说话大祗都如此活泼,不必理会。
不过,“重要文件,最好用打印机印一份。”他忠告道。
“我本想写完才复印。”
永昌不住在荧幕上寻找蛛丝马迹。
邵仁山急了,“好端端八万字一个剧本!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会就此消失?”
永昌同他开玩笑:“跑到外太空某航天器的资料储藏库去了,外星人以为那磁碟才是地球人的脑部,要细细研究。”
正在这个当儿,啪地一声,静寂的劳幕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字句。
永昌随口读出来:“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邵仁山开心得大叫:“苏永昌你是我再生父母。”
永昌按动打印机,把这个名贵剧本印出来。
邵仁山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与外星人通了个讯息,叫他们发还资料。”
邵仁山也笑了,“可是他们发觉剧本无用?”
“不,有人误投了储藏掣,先进电脑以为是过时记忆,拨入仓库,隔些时就会洗掉。”
邵仁山一身冷汗,“这次多亏你。”
“不客气,举手之劳耳。”
邵仁山摸摸后脑,“这样吧,几时把祖也叫出来,喝上一杯。”
永昌笑,“好,我同相联络。”
“对了,他好吗?”
“好得不得了,正筹备婚礼,半退休状态,公司交给伙计搞,只偶作遥控。”
邵仁山十分羡慕,“三十二岁便赚够退休,也只得他一人而已。”
“谁说不是。”
邵仁山一边送永昌出去,一边气馁地说:“我可能要做到五十岁。”
永昌答:“一直有得做,证明社会还需要你,是另类福气。”
“对,也算是中等人。”
他俩在办公室门口握手道别。
永昌本来朝停车场走去,故事也就完了。
可是,他转错了一个弯。
不知怎地,他迷了路,一抬头看到的不是停车场,而是A摄制棚。
大门前人来人往,热闹得不得了。
苏永昌从来没看过拍电影,好奇心人人都有,他不禁朝那边走去。
一个场记模样的中年汉子没好气地说:“还不进去集合?”
大手一推,把他推进摄影棚。
肯定是把他当临记了。
只见一地电线,有人拍摄影机,有人搬灯光,化彼师与服装师忙个不已。
永昌识向地站在一角。
他打算停留五分钟便走。
可是不知怎地,大门一关,鸦雀无声,正式拍摄了。
永昌见退不出去,只得继续站一旁。
只听得一声开麦拉,一个男演员忽然扑向一名少女,拉脱她衬衫。
那少女演员露出又惊又怒又羞耻的样子来。
永昌刚觉得她演技逼真,那少女痛哭大叫:“导演,你没说过有这场戏。”
永昌明白了。
是导演瞒着她,她事先不知要拍这场尴尬的戏。
可是摄影机不住转动,没有人要停下来。
那名男演员狰狞地笑,步步进逼。
少女大喊:“停一停,我不拍了,”一直后退。
永昌看着她秀丽但已惊怖得扭曲的面孔,忽然气忿得不能挂制,大声喝止:“停机!这算什么,你们在拍摄黄色小电影?”
工作人员不知发生什么事,不由得全体停下手脚。
导演是个小胖子,顿时暴跳如雷,“什么人在此扰乱,即时赶出去!”
那少女见有人搭救,连忙披上外套,退至一角。
副导演儿霸霸朝永昌走来,厉声道:“你是谁,闯到片场来有何意图?”
永昌见这班人状若土匪,越来越气,“我刚自邵仁山办公室出来,是祖叫我来帮他的忙,并非白撞。”
本来凶神恶刹一般的副导演一听这话,神情忽然犹疑。
“祖?”他问。
“是,祖叫我来。”
本来,几乎有人的手已经搭到他肩膀,要把他扔出街外。
可是一听得这个祖字,大家都诤下来。
有人咳嗽几声。
副导演跑到小胖子耳畔钿语。
小胖子脸色忽然详和起来。
永昌冷笑一声,刚想离开是非之地,忽然有场务员端来一张帆布折椅请他坐。
“请多多指教。”
永昌怀疑听错,这时又有人递上香茗一杯。
小胖子踱过来,和颜悦色问一句:“祖好吗?”
永昌只得答:“很好。”
“请问阁下,对刚才一场戏,有何意见?”
永昌据实答:“点到即止也罢了,何必玉帛相见。”
“是,是。”对方好似言听计从。
永昌十分奇怪,这班人的态度为何作三百六十度转变?
只听得小胖子问:“未请教首姓大名?”
“我叫苏永昌。”
小胖子满面笑容,“永昌兄,我帮你介绍,”一方面叫场记:“叫庄乐然过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片刻,那庄乐然走到他们跟前,原来,她就是这才被扯脱外衣的少女。
此刻已经穿好了衣服,脸容楚楚可怜。
她拨动着头发,怯怯地说:“对不起,导演。”
小胖子却爽快地挥挥手,“算了算了,早知你畏羞,这场戏不拍也罢,我会叫编剧改掉,增加感情戏。”
庄乐然连忙乖巧地说:“谢谢导演。”
“陪苏先生逛逛,去喝杯咖啡。”
永昌知道该告辞了。
他一站起来,全体工作人员家松了一口气。
庄乐然与他走到停车场。
她看着他说:“刚才亏得你仗义执言。”
永昌笑二原来导演在片场里真有无上权威。
庄乐然问:“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地址吗?”
永昌连忙给她一张名片。
“说不定,还需要你撑腰。”
“千万别客气。”
庄乐然也笑,“没想到今日还有单身跑江湖的弱女子吧。”
永昌鼓励她,“开头总比较难。”
“很多人都怪女明星一结婚便不肯再接近电影圈,实在是因为太辛酸。”
永昌点点头,“可是街外人只觉得电影界风光。”
庄乐然不语。
“早点休息。”
永昌上车离去。
庄乐然有双碧清大眼睛,叫苏永昌难忘。
过两日,又听到她的声音。
电话接到永昌办公室,她非常欣喜,“我的戏份增多了,苏大哥,现在,我是第二女主角。”
“那多好,真替你高兴。”
“苏大哥,你是我的幸运星。”
“是你自己的努力终于见到了成绩。”
“我想请你吃饭。”
永昌受宠若惊,“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六时。”
就这样,获得美女青睐。
不过,苏永昌也不是不小心的人,他先把邵仁山约出来喝啤酒。
邵仁山十分诱异,“你这老实人有什么法宝?”
永昌据实说:“是因为祖的缘故。”
“祖,你与我的朋友祖陈?”
“是呀。”
永昌把事情重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