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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浴室到狼紧闭的房门，一路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宋辰龙拔出枪，蹑手蹑脚的来到了狼的门口，靠在墙上，侧耳听房内的动静。
一片沈寂，就像其中根本没有活物。
“警察！”
他一脚踢开房门，举枪喝道。
跟他早上离开时没有太大区别，除了凌乱不堪的床，和床上的人……抑或是尸体？
紧密的双目，满是血痕的鼻端和脸颊，被布团堵著的口。
宋辰龙慢慢地把两指探到了狼的鼻端，感到了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呼吸。他忙拉出塞在狼口中，沾满了血污的布团，一手抓起床上扔著的手机，拨打救护中心的电话，另一手扳著狼的身体，让他维持著侧躺的姿势，好避免舌头下坠，阻碍呼吸。
这是……怎麽了？
谋杀？抢劫？还是……只是折磨？
狼的口角渗出血沫。
他的肺受伤了。
宋辰龙不是医生，但是他是个颇有经验的警员。
折断的肋骨插进了肺中，也许还伤害了其他的内脏。
他不知道，能抢救回来的几率还有多少？
他在想自己真蠢，如果是狼自己从前的仇人，那麽还有什麽方法比守在他身边守株待兔要来的有效呢？
等待的时间显得尤其漫长。
靠近床铺的地上扔著一只袖子。
是不属於这个房间的袖子。
宋辰龙记得很清楚，早上他离开时，这房间很整洁。
最好不要触碰著房间内的东西，他蹲下身。
这是一只做工精良的袖子，袖口的地方沾满血迹，到肘部看起来是水渍，再往上，就是被生生撕开的毛边和断线。
警犬。
他想他知道为什麽狼那时会声嘶力竭的叫警犬。
虽然不知道这白发的男人从前是什麽人，但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个比坐牢还惨的残废，跟他相依为命的是一个才及弱冠的少年。
两个人过著辛劳又平凡的生活。
所以宋辰龙很想看看，到底凶手是个怎麽样的人。
这支袖子的主人，是个什麽人！
而那个生死未卜的少年，现在又怎麽样了？
催眠师目光阴沈，变魔术一样的从袖口中抽出了一根金属丝。
就是这麽一根金属丝。
回想起昨夜那场未尽的欢爱，那时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占尽先机：少年的身上被他种下了两个暗示，而手脚又牢牢的被铐在了床头，还有什麽可担心的呢？
一切尽在掌握。
到了这个份儿上，谁也该绝望了。
可是他的对象不是谁，是於扬。
他用的就是那麽一根金属丝，忍著电击的剧痛，不动声色的打开了手铐！
於扬的掌刀带来的劲风刮到了面庞的时候，催眠师才觉察到。他侧过头，勉强用肩膀承受了这一击。
很痛！
他叫了一声，从床上滚落下去。
於扬一伸手，抓住他的衣领。
“够了！”催眠师大叫了一声。那一刻，真的是抓狂！
很久都没有体验过地抓狂，淹没了勃发的性欲。
有多久了？他布朗博士，大名鼎鼎的心理学专家，有什麽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只要他张开手，名利财权和不计性别年龄的性伴，有什麽得不到？！
於扬的手依旧落了下来，但只是一记寻常的耳光。因为他也知道，催眠师是想跟他对话。否则，又刚刚他叫停的时间，已经足够触发他心中的催眠暗示。
催眠师推开他握著自己衣领的手，从地上爬起来，烦躁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面上极度地沮丧。
他忽然发现，自己或许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控制住於扬。
於扬永远都在反抗。如果他蛰伏，那只不过是等待最佳的时机。
而痛苦，哪怕是电击的痛苦，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麽。虽然此刻可以催眠他，让他说出这一次自己用来打开手铐的工具在哪里，但那没有用，还会有下一次。於扬不会放弃尝试。
这种个性，让催眠师彻底的沦陷：这种个性的背後，隐藏著怎样的秘密？他心痒难挠！
但同样，也是这种个性，也让催眠师痛苦不堪。
不管是在做试验，还是在做爱，也不管进行到了哪一步。
於扬总是中断得理直气壮！
对他催眠进行试验，试验的结果惨不忍睹。
难道真的就得不到？催眠师从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麽自己得不到。如果硬的不行，那不如就来软的。压制不了，那就，寻求合作。
反正，一切不也还在他的掌握吗？
“你可以选择，死，或者跟我合作！”他说。
“合作？”少年几乎全裸地坐在床上，但并没有什麽害羞的感觉，身子後仰，两手支在身後。
就凭这个姿势，催眠师就可以肯定，如果少年愿意合作的话，两个人一定可以玩得非常愉快。
他不在乎跟谁做。
“做我的心理实验研究对象。”
“做只小白鼠？”少年冷冷地道，“算是个委托吗？”
“如果你把活命看作酬劳的话。”催眠师笑道，“你和那个满头白发的男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里不知道为什麽有些不太舒服。
就是很不舒服。
“那就是没得选了。第一，我要每天回家；第二，”少年看著催眠师，“我要学催眠。”
催眠师思忖了一下：“但你回家的时候，需要接受我的催眠。”他不喜欢在脱离自己视线的时候丧失控制权。
他不想让任何他不希望的事情发生。
可是现在，催眠师看著即将夺门而出的少年，忽然觉得很生气。他失去了什麽吗？哦，是失去了独占的感觉！
而这个人，似乎永远都不会让他独占。
比心理实验，更让布朗博士心痒痒的挑战。
“你似乎跟我有过一个协议，不会推说忘记了吧？”他趴伏在写字台上，一手支著下巴，另一手把玩著金属丝，慢慢地道。
“我也同样不信任你。”於扬淡淡地道，“我被催眠的过程中，似乎发生了什麽事。”
那根金属丝，他本来在解开手铐时藏到了床垫下。看样子在他催眠回家的时候，催眠师还是套出了他的话。
不过，他依旧不动声色。
如果不够强悍，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平等对话。
而他，即便是心中紧张，也决不会让催眠师看出来，进而作为迫他让步的砝码。
就像他此刻其实很想立刻飞奔回家，去看看狼，但是，他知道，什麽样的形势对自己更有利。如果他转身，就是逼著催眠师催眠自己。
催眠了之後，完全没戏唱。
“我给你的自由太多了吗？”催眠师问，用很少见的冰冷的语调。
“你随时可以收回。”少年不动声色，“包括我们的协议。”
紧绷的气氛，似乎一触即发。
第十章——完
催眠可以把人变成什麽？
宋辰龙问老天。
伤害了那个白发男人的，竟然是那个少年。
一个人被催眠了之後，就会伤害原来拼命要保护，要照顾的人。
曾经遭遇过於扬的同事说，那小子就象是个机器人，一个冷酷暴力的机器人。
任何阻碍他的人，都只有死！
“天生的杀手”。
有幸看过现场的行人这麽评价他。
在宋辰龙被警犬带到那个岔路口时，现场已经一片混乱了。两名走避不及的行人被轻伤，一名军装同事险些被勒断了脖子。
警犬就在那个地方原地打转。
气味到此中断了。
“是一辆黑色的林肯吧……”当时被刺激的场面惊得浑身发颤的男人回忆道，“车号？不是吧，有一百码远，阿sir我真的看不清啊。”他把冰冷的手插进裤兜里，“那个时候谁敢靠近？那人一定是个疯子！开始我还以为是拍电影，就跟电影里的打斗场面差不多。不过後来才发现，是真的要打死人！就在那个位置，就是那个店铺门口，送到救护车里那位阿sir拦住那疯子──当时疯子浑身是血地走在路上──然後不知道怎麽，疯子就开始殴打了……後来阿sir一直都没有机会拔枪……枪？好像被疯子拿走了……”
催眠是不是能激发人类身体潜能？宋辰龙想，那样一个纤细的少年，忽然变得跟好莱坞大片中的液体钢机器人一样凶悍残暴。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嗡嗡的震动了起来，是阿昌。
“怎麽样？”他问，胸口有点紧。
“下了病危通知单了。找到那个小孩了吗？”阿昌道，“我怕会连最後一面也错过！”
“黑色的林肯，在港岛有多少辆？他妈的，一共有多少辆啊！”宋辰龙顿足骂道，“不对，你等等……我知道了……”他拉著警犬跑向路边的一辆警车，车钥匙还插在上面，警员就在不远处现场勘探。
“上车！”他对警犬道，警犬竖著耳朵看著他，“不会吧，大哥，这你也不懂？领你的兄弟是怎麽教你的？”他打开後门，拼命把大狗往里推。
“喂，良牙，Get in the car！”狗主人忙跑了过来，喝斥道，“龙大哥，你偷车啊！”随後，他转过头来，对宋辰龙道。
“都是自己人，借用而已！”宋辰龙道，如果不是他跟在良牙身後一路跑过来，没能开车，他也不想抢警车啊！“人命关天！”
“去哪里？”狗主人坐进了後座，问道。
“上环的生记！”宋辰龙发动了汽车，後面两个警察呼叫著跑了过来，“自己人，自己人！”他将证件伸出窗口，叫道。
“粥铺？！”
不错，就是粥铺。
生记的鲜鱼粥！
关掉了警笛，宋辰龙开著车，在生记的四周乱转。
黑色的林肯，黑色的里肯……
哪里有黑色的林肯啊？！
“汪~汪汪！”
後座的良牙忽然焦躁不安起来，低沈地吠叫。
宋辰龙一脚踩住了刹车。
才一开门，良牙就已经蹿了出去，直奔向一幢大厦。
宋辰龙吸了口气，掏出佩枪，“里面有个催眠师，记得我说的，别看他的眼睛！”
如果此刻撕裂了二人之间的协议，催眠师知道，今生就不必再期待於扬能够心甘情愿的跟自己合作。
同时……他也很清楚的知道，於扬身上的血迹并非那名军装警察所有。
不过催眠这种事情，早做晚做也没多大区别。
他开始苦恼自己现在的这种优柔寡断了。
似乎从前从没出现过。
虽然一向都做别人的心理医生，可现在，他觉得自己也需要找一个同行帮忙。
於扬不想打断催眠师的思索。如果对方越犹豫，那只能说明形势对自己越有利。想想自己何尝没为狼犹豫过？
只不过，催眠师对自己的需求，跟自己对狼的需求，不是同一种罢了。
被需要就是砝码。於扬小心地揣度著，自己在催眠师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可是，实在是忧心如焚！
他总觉得是狼的，手臂上的咬痕是狼的，身上的血迹也是狼的。
自己当时到底做了些什麽？一点记忆都没有。
真是太笨了，为什麽对催眠师的催眠，一点抵御能力都没有？
应该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自己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他苦苦的思索。
蓦地，一阵急促的犬吠出现在门外！
是狼狗的吠叫声。
催眠师的面色一变，“怎麽会这麽快？”他皱眉道。
开门还是捂耳朵？
於扬几乎没用时间选择，条件反射般地反身迅即无比的打开了大门！
“叭”！
催眠师的麽指跟中指在空中摩擦，脆生生的响声直送到了於扬的耳边。
几乎是与此同时，於扬把手臂狠狠地砸在了门框上。
如果在催眠的那一刻，能受到强烈的刺激，被催眠者也有可能将自己从催眠中唤醒。
前臂的骨折，应该算是强烈的刺激吧？
於扬想。
“於扬！”
他听到宋辰龙的叫声。
他听到了宋辰龙的叫声！
面上，展开了一个灿烂之极的笑容。
今天，他可以摆脱这个醒不来的噩梦！
一条狼狗咆哮著与他擦身而过，窜进门去。
“当心！”
宋辰龙又撕声叫道。
当心？
於扬听到夹杂在各种杂音中的，子弹呼啸的声音。
如果不是那一刻在催眠中解脱的狂喜，他应该能够听到扣动扳机的声音。
宋辰龙这一辈子，从没试过在那麽短暂的几秒锺里，心情有过这样的峰回路转！
他看到了这辈子最美丽的一个微笑，也听到了这辈子最可怕的一声枪响。
然後，那个纤细的少年身体就在惯性的作用下扑进了自己的怀中。
下意识地，他搂进了双臂。
“良牙！”在狗儿的哀鸣声中，它的主人从宋辰龙的身後抢了过去，“我要杀了你！”他叫道，掏出枪，也顾不得瞄准，只知道对著一个目标，扣动扳机！
在玻璃的碎裂声中，催眠师向後翻了出去。
“於扬，没事吧？”心跳！！直响，宋辰龙觉得自己的胸腔都快拢不住心脏了。
“还好。”於扬离开他的怀抱，扭头向房中看去。
那头叫做良牙的警犬趴在地上，前腿渗出了一小摊鲜血。
一名没见过的警察趴在满是碎玻璃渣的窗框上往下看，一边喃喃地咒骂。
才三楼，催眠师一定跑了。於扬皱了皱眉头。不过他的枪法也真是……差得没法说。
真的差得没法说？
“良牙好像是小猪的名字？”他迷惑地向宋辰龙道。
“啊？是啊……”宋辰龙看著他：绷掉扣子的领口露出了胸膛的肌肤，上面遍布暧昧的痕迹。少年迷茫的神情与暴虐的痕迹这两种极不协调的事物交织在一起。缺失的袖子和衣襟上的血痕只说明了一件事……辰龙只觉得似乎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他将手枪放回到枪套中，脱下T shirt，递给於扬，自己赤裸著上身。“换上吧。”他说。
“宋警官，我要回家。”於扬不接宋辰龙的上衣，只是执拗地望著他道。虽然不知道警察为什麽会闯进来，但是这个案子肯定自己脱不了干系。详情他也不想听，他只想回家！
“阿扬……”要开口时，宋辰龙才发觉自己跟这少年实在是并不熟悉。
“别阻止我，”於扬探手从宋辰龙的枪套中抽出枪来，对著他，“我必须回家！”
“可是他不在家，在医院。”宋辰龙想，自己知道这孩子为什麽要坚持回家。
於扬的眼睛越张越大，瞳孔却收缩到了极致。
他的头微微的颤动，就象是在摇头，立了半晌，忽然转身飞奔而去！
怎麽会？绝对不会！
师傅就在家等著我呢。
其实一直都想说，师傅是对的。
其实只有师傅对我好。
只有师傅……
面前的路变得凸凹不平，像水波一样起伏。
催眠，该死的催眠！都是他不好！下次见到他，一定要杀了那个妖人！
师傅……
不要不理我啊！
肩膀猛地一紧，被人紧紧地抓住。
不要拦我！
於扬沈肩回肘。
宋辰龙退了一步，胸口一阵闷痛，眼前发黑！
这孩子居然有这麽大力量？难怪白发男人的伤势会这麽重！
形势紧张，他顾不得多想，等呼吸一通，即可蹂身而上：“於扬，你听我说，没多少时间了！”
於扬面带戾色，目露凶光：“你要拦我？”他冷冷地道，手中的枪口也毫不迟疑地顶在了宋辰龙的眉心。
但是泪光，难以掩饰的泪光，就在眼底闪烁。
七彩光华直刺人心。
宋辰龙打了个冷战。“於扬，你叔叔在等著你。不过不是在家里。让我带你去看他，好不好？他现在很需要你。”他柔声道。
等著我……很需要我。
眼泪从眼眶中蜂拥而出！
“师傅……”於扬轻轻地道，“师傅……”
“我们这就去看他。”宋辰龙顺势卸去了於扬手中的警枪，将他搂入怀中。
如果不是他下的手会不会能好一点？
尾声
师傅，你一直是对的。
师傅，只有你对我好。
师傅，不要不理我……
狼的白发，还沾染著血迹。
鲜红的颜色，夹杂在一片银白之中分外的刺眼。
於扬呆呆地扒著隔离病房外的玻璃，往里看。
师傅，我错了。求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