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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时间的彼岸(出书版) 作者:青衫落拓(2013-8-1出版)-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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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思安上楼回家,放下书包,先去厨房将米淘好,放入电饭锅内,然后开始整理房间。于佳一向不擅长做家事,说要请一个钟点工,但左思安十分抗拒家里出现一个陌生人,宁可自己动手,于佳只好作罢。
    饭差不多快熟的时候,于佳才回家,也是一放下包马上便进了厨房。左学军去西藏工作之后,于佳不得不开始买回菜谱学着做饭,她拿出做科研的方法下功夫,倒也总结出了一点儿心得:换了一台大冰箱,在周末时一次性采购,回来将青菜、肉类分门别类清洗整理好,煲一次汤分成几份装进保鲜盒内冷冻好。通常情况下,左思安每天回家稍早,负责淘米插上电饭煲,于佳回家后,热上一碗汤,再做两个简单的菜,偶尔从餐馆里打包一份较复杂的菜式回来算是换口味。
    左思安将母亲换下的鞋子擦干净收入鞋柜,丢在沙发上的包和衣服挂好,然后继续打扫房间。她瞥见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跟平常一样,有些说不出的滋味。那个有学识、有个性、有事业心的母亲,原本独立能干,根本不像一般妈妈那样琐碎,现在突然开始陷身于家务事里,劳累自不必说,而且变得多少有些小心翼翼,跟她讲每一句都经过反复思量,避免任何可能引起联想与误解的词句。
    这种前所未有的隐忍与付出落在她眼里,却只让她觉得异样隔膜,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子里,也并不比远在西藏的父亲来得亲近。等她做好清洁,把要洗的衣服放进洗衣机,于佳也将饭菜摆上了桌。母女两人沉默地吃完,她跟平时一样回自己房间做作业,于佳突然叫住了她,若不经意地问:“高翔经常去接你吗?”
    “小超给你打电话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盯着,但他是关心你,我也嘱咐过他多照顾你,你不要怪他。”
    “知道,我不会怪他的。今天高……”她意识到尽管同去了一趟阿里,但她几乎从来没想过怎么称呼他这个问题,“他只是路过,顺便送我回来。”
    女儿的这种温顺与自我克制让于佳有说不出的挫败感,她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高翔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他也许是真的关心你。但是,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跟他有来往。”
    于佳几乎期待左思安愤怒地站起来反驳,或者惶惑地问为什么,她已经准备好耐心地用讲道理的方式来说服女儿,顺便可以做一下交流。可是左思安的脸慢慢发白,嘴唇嚅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左思安突然抬起眼睛,准确地捕捉到她这个不经意间流露的疲惫与无奈的表情,于佳再度惊骇于女儿这种近乎妖异的心灵感应能力,只得在她的目光注视下马上调整情绪,露出一个微笑:“小安,我知道你需要朋友,小超可以陪你,你也可以试着多跟同学交流。高翔他…”
    “放心吧妈妈,其实你不说,我也下了决心,以后不会坐他的车回家了。”左思安平和地说,没有任何情绪。
    于佳僵住,突然又有些担心:“出了什么事?他是不是……”
    左思安半是诧异半是无奈地笑:“你想到哪儿去了?不是人人都会来欺负我好不好?我只是觉得他真的不欠我什么,不想弄得他越来越可怜我。以后我放学会走侧门,坐211路公车再转电车回来是一样的,最多多花一刻钟。还有什么事吗?”
    于佳无言以对,只得转换话题:“这样也好。天气越来越冷,早上出门的时候多穿一点儿,去年买的那件羽绒服短了许多,等周末我带你去商场再买一件。”
    “好的。”她站起来,突然又问,“爸爸过年会回来吗?”
    这是于佳根本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她忍着心底的烦恼,尽可能温和自然地说:“大概不会吧,春节假期不长,他要回来一趟,所有的时间花在路上都不够。”
    左思安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向自己的卧室走去,于佳再度叫住他:“小安。”
    她回头,母女两人对视,突然都觉得对方有些陌生,又同时被这个念头吓到,于佳似乎一时忘记了想说什么,怔在原地。
    左思安知道她和母亲之间缺乏交流,母亲为此而苦恼。她感激母亲的付出和辛劳,努力用分担家务、温顺听话、用功学习来回报。不过她们原本就不是特别亲密无话不谈的母女,现在两个人都刻意回避很多话题,关于发生的事,关于家里缺席的男主人,全部成了需要避忌的雷区。有了这么多障碍,再想要重建亲密关系,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匆忙地说:“我先去做作业了。”
    回到房间,左思安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摊开作业本,一事却没法儿落笔。她很清楚,高翔并不像他声称的那样是路过学校顺便送她回家。去年的今天,高翔开车送她去清岗县医院剖腹产下了一个孩子;头一天深夜,他还亲眼目睹了她在刘湾梅姨家里突然情绪崩溃。黑色的记忆一下翻腾起来,她猛然合上眼睛,默默对自己念: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这四个字是她一个人知道的安神咒语,可以慢慢安抚她从噩梦中惊醒的心悸、思潮翻涌后的不安,让她将恐惧和记忆强行封存到心底,以便装出一个正常女孩子的样子应付每天的生活。然而,今天这四个字并不管用。
    她从高翔踏入她家的那一刻就清楚地知道,他是某人的亲戚,他们之间的联络始于那场她无法摆脱的梦魇。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给予的温暖与关心突破了她的心防,让她慢慢接受,不觉得抗拒为难,甚至不再联想到他的身份。
    在这样一天,她父亲远在西藏,上一次打电话回来是半个月前,寥寥数语后挂断,她母亲绝口不提她经历的黑暗时刻,只有他特意过来想给她一点儿安慰。她想表现得轻松自如,但她还是再度失控,被他握住手才安静下来。她看着他的侧影,猛然意识到,每一次她都情不自禁地在他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再这样下去,她对他的依赖会越来越深。就算刘冠超和于佳没有以不同的方式警告她,她也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左思安从书包内层拿出一个小而厚的本子,这是她的电话簿,其实只用了有数几页而已,上面工整地写着刘湾唯一的电话的号码、父亲在措勤办公室的电话、母亲办公室的电话和手机。接下来是高翔的手机号码,再下面是陆续添加的新同学的号码。她其实已经记住了他的号码,但还是拿起笔,小心地将他的名字和号码涂黑,决定要连同她想忘记的一切一起,忘记这个人。

    8_

    高翔接了孙若迪,直奔新居。这是一套宽敞的复式房子,不复那套小公寓的局促拥挤,位于市中心,离市心脏病医院不远。他们刚搬过来不到一周,宝宝的一周岁生日将在这里度过,陈立国和高明也专程从清岗赶了过来。
    孙若迪送上蛋糕和精心挑选的礼物,不过宝宝显然还对这些东西没有概念,在客厅地毯上爬来爬去,将陈子惠精心准备的各式抓周物品推得乱作一团,任凭她怎么诱导,也似乎没有对哪一样东西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围在一边的大人被逗得大笑。
    宝宝毕竟体弱,一会儿便显出疲态,趴在地毯上,就近抓起一个小计算器。陈子惠顿时喜笑颜开,一把抱起他:“太棒了,宝宝肯定有生意头脑,以后可以继承我们陈家的事业。”
    陈立国神情复杂地看着宝宝:“我倒希望他以后好好读书,最好能够专心做学问。”
    “那怎么行,他可是……”
    陈立国马上打住她习惯性快到嘴边的“我们陈家唯一的后代”这句话,笑着说:“家里有个小孩子才更像一个家。我老了,要能看到小翔结婚成家,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就真的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高翔听出外公这话里的伤感意味,正想安慰他,陈子惠已经兴致勃勃地说:“是啊,小翔、若迪,你们赶快把婚事办了吧。”
    孙若迪害羞地低头不语,高明插话:“这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商量。”
    陈子惠横他一眼:“两家大人也应该约个时间见个面嘛。”
    “再说吧。妈,快看看宝宝是不是要换尿布了。”
    转移开母亲的注意力,高翔走到餐厅那边的阳台上去接听了一个电话,正要回客厅,王玉姣突然从厨房闪出来拦住他,紧张地说:“小琴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要不是我让她去给她弟弟送棉衣,还不知道小超惹的事。他不知道你是关心小安,才去学校接她回家的。你大人大量,千万别跟那傻孩子一般见识,我回去会好好管教他的。”
    高翔不在意地说:“我跟你女儿已经说过了,没事。你也不用骂小超,小超对小安还是很关心的。”
    王玉姣放下心来:“是啊,读重点高中时间这么紧,他还经常去给小安补课。”
    孙若迪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原来你把我丢在商场等半天,不是什么堵车,而是去学校接左思安了。”
    高翔暗暗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不想陈子惠也闻声过来,说:“你怎么还会去接她?他们家是不是又纠缠你了?”
    王玉姣吓得连忙辩白:“我什么也没说啊,我只是代我儿子赔个不是。”
    这个混乱的场面让高翔好不烦恼:“好了好了,你去做饭吧。”
    王玉姣赶忙进了厨房,陈子惠总算醒悟到当着孙若迪不便再说什么,无奈她一向不擅长转弯,气氛一时僵住,还是高明走过来打着圆场:“来来来,若迪,你再帮我们和宝宝拍张合影吧。”
    孙若迪瞪了高翔一眼,依言去拿起相机给他们拍照。
    家宴结束后,高翔开车送孙若迪回家,见她一直沉默,说:“谢谢你给面子没甩手就走。”
    “你外公和父母都在,宝宝又是第一次过生日,我有你想的那么不懂事吗?”
    他赔笑说:“是是是,你一向最大方明理。”
    “那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又去接左思安,而且要瞒着我?”
    “我并没有特意瞒你。我告诉过你,我关心小安这孩子,她父亲不在身边,我能做的不过是偶尔去看看她,仅此而已。”
    “只是关心这么简单?”
    “我之所以不提,就是不想你猜测质问。”
    “这是标准的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对我有所隐瞒,倒弄得好像是我蛮不讲理。”
    “我不是这意思。”
    “是她要你去的吗?”
    “当然不是,她从来没主动跟我联系过。”
    “那你怎么会无缘无故想到去看她?千万别跟我说是顺路,你的公司,我们说好碰面的商场跟她的学校根本不在一条路上。”
    “我突然想到了她,于是决定去看看而已。”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突然想到她?”
    “这样像审问犯人一样,有什么意思?”
    “我已经告诉过你,她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又敏感内向,你去关心她,也许会引得她误解,到时候怎么收场?”
    “你考虑得很周到,不光警告我,还早早去跟她母亲敲了警钟,人家母女俩一直跟我保持距离,从来不打电话给我,这大半年我统共只见了小安两次,有什么可误解的?”
    孙若迪被他这个略带挖苦的口气刺痛了,怒气冲冲地叫:“停车!”
    高翔烦恼地说:“又来了,小姐,开车的时候不要这样闹行不行?”
    孙若迪气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一下流了出来。高翔将车驶到路边停下,拿纸巾给她:“好了好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但是我们真没必要纠结这个问题了。”
    “我感觉你并不爱我。”
    “这又从何说起?”
    “你对我的保留越来越多,很多事你都没有跟我说清楚。”
    “不要疑神疑鬼,若迪,这样没有任何好处。”
    “那你和左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这样关心左思安?你说和左思安的父亲是朋友,所以送她去阿里,可是为什么她父亲看到你的样子很冷淡,而且你妈妈每次提到左家的口气都那么奇怪?”
    高翔无言以对。牵扯到陈子瑜之死和左思安的创痛,他既不愿意推翻母亲编的版本,重新讲清宝宝的身世,也不愿意对女友撒更多慌将故事编得圆满。然而孙若迪瞪着一双泪光莹莹的大眼睛看着他,一副等着他坦白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我关心左思安的理由完全正当,但是你问的这些问题我没法儿给你解释。请体谅我。”
    “你这是告诉我,你有秘密需要保守,而我无须打听,做到识趣忽略就好?”
    “为什么你要这样理解?我只是说,要求绝对的坦白没有必要,我需要你信任我,至于那些我有所保留的事情,与我们之间的关系完全无关。”
    “你逗不信任我,却要求我绝对信任你,这样公平吗?千万别跟我说,要求绝对的公平也是没有意义的。”
    高翔不得不承认,站在孙若迪的立场,她的指责是成立的,他一时无话可说。两个人都静默着,车外小雨雪仍旧在下,车窗上雾气弥漫,细细的雪花晶体在玻璃上刚一堆积便融化了,汇成水滴流淌开去。
    孙若迪从包里摸出一个首饰盒,幽幽地说:“刚才从你家出来前,你妈把我拉到卧室,非要给我一个钻石手链当礼物,还说很希望我们马上结婚。你拿回去吧。”
    “既然是她送你的,你就留着。我妈这人一向都是有什么想法就恨不能马上付诸实施,你不用介意,回去我会跟她谈谈,让她别再管我们的事了。”
    “也就是说,你并不急于结婚,对吗?”
    高翔苦笑:“若迪,我催婚,你觉得我动机不纯;我不催,你觉得我对你不够重视。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我以为我们结婚只是时间问题,从来不存在别的障碍,最多我希望你对我更认真一些,求婚更单纯更浪漫一点儿。现在,我觉得好茫然。我害怕我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了解你。”
    “不要把我想得太复杂,若迪,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可是窝已经没法儿回到当初的简单状态了。你关心重视别人的程度远胜过对我,我对你的不确定越来越多,还有宝宝,我也不敢肯定我能胜任做他的母亲……”
    他握住她的手:“若迪,我不会给你压力,你需要时间理清头绪,我们慢慢来。”
    “如果去年你向我求婚,我一口答应下来多好,就没有这些周折和迷惑了。”她喃喃地说,“高翔,我有点儿害怕。”
    “害怕什么?”
    她转头定定看着他,说:“我害怕也许时间会改变一切。”
    高翔无法做出任何回答。他们静坐着,手握在一起,如同过去一样十指交缠。他们身边是繁华的道路,川流不息的车辆,映进车内的灯光明暗交替不定,冷雨敲窗,寒冷的孤独感突然袭来。他们同时意识到,人生的很多转折看似源于一个简单的决定,但更像是不可知命运的安排。
    其实时间已经悄然改变了很多事情。    


第九章   2012年,阿里
1_
    时间带来的改变无处不在。
    十余年过去,从拉萨到阿里的道路维修通畅,开车过来更为方便,再加上阿里机场开通航班,旅客增加,狮泉河镇不再像上世纪90年代末那样只有少得可怜的两家宾馆,新开的宾馆随处可见,条件比过去好得多。
    进了预定的房间,左思安马上打开旅行箱,取出一个便携式旅行药品盒,打开来里面是排放整齐的药瓶,她翻检这,高翔问她:“旅行时带这么多药,是医生的职业习惯吗?”
   “算是职业病吧。”她找出一个药瓶,拿一瓶水递给高翔,在他掌心倒了两粒药片,“这是瑞士出的一种防高原反应的药,很有效,赶紧吃下去。”
    高翔依言服下药,她握住他的手腕,盯着手表数他的脉搏,然后问他:“有哪里感觉不舒服,请马上告诉我。”
   “别的还好,就是感觉上次来阿里,折腾了那么久都还好,这次竟然马上觉得累,这种岁月催人老的感觉真悲凉。”
    她想了想,认真回答:“这只是高原反应带来的情绪低落,跟年龄没什么关系。”
    他被这个过于一本正经的解释气乐了:“你学医之后的幽默感明显比以前多了很多。“
    她这才意思到他是调侃,只得苦笑一下,转身去将挂到衣橱内的衣服拿出来,半跪下收进旅行箱。
   “这又是干什么?”
   “我说了,我这就退房去机场。”
   “胡扯。每天只有一趟民用航班进出阿里,我好不容易从喀什那边搭军用飞机过来的。你给我好好坐下。”
    她怔住,一时有些颓然地坐到地板上,烦恼地用手撑住头。这个姿势让高翔又好气又好笑,他过来拉起她:“我可不是专程来押送你的。”
   “不用你押送,我也知道,我打扰到了所有人,是该走了。”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摆脱你父亲的影响。”
    她愕然抬头:“这话什么意思?”
   “好端端跟他一起出门,突然呼吸性碱中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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