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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肩膀,不是他严倾的。
☆、第68章
因为回来得匆忙,严倾是坐飞机回到c市的,并没有开车,所以离开的时候出发去机场,也只能坐出租车。
他记起以前自己开着那辆蓝色出租车的时候,因为不爱热闹,所以从来不会放cd或者收听电台,只有一个夜晚例外。
那个雨夜,窗外风雨交加,雨声大得仿佛每一粒雨水都掷地有声地砸在地上,给人一种几乎要把水泥地砸出小坑来的错觉。
而那个晚上,尤可意在车门外敲了敲窗:“师傅,走吗?”
他鬼使神差地载了她,又鬼使神差地放起了歌来。
恍惚记得那首歌是一位已故的歌手唱的: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三餐一宿,也共一双,到底会是谁。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很多年后才记起来,那首歌的名字叫做《似是故人来》。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这又仿佛是一个难言的征兆。
他想起自己回c市以前,副董诧异地看着他,几乎是有些错愕地问他:“你要放弃这个职位,去西南分部?”
所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以为他脑子进水了,放弃了帝都的大好职位不要,非要回什么西南分部当销售总监。
但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里有浅浅淡淡的光在浮动。
他说:“有人在等我。”
出租车上的严倾侧过头去看着窗外熟悉中却又带着些许陌生的街景,低低地笑出了声。
“有人在等我”——这就像是一个笑话。
就像是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他曾以为它会永远百无聊赖地坐在这里看着生活在这的人挣扎求生又或是颠沛流离,可是如今它也变了,那些新修的公路大桥、园林建筑,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商街旺铺……都让它离他记忆里的那个城市越来越远。
他想着既然都要走了,不如索性看个够,于是叫出租车司机绕着一环路多转转。
司机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车里的电台音量被他调得震耳欲聋,严倾本想让他把声音调小一点,但还没开口时,就听见电台里传出一阵熟悉的音乐。
那曲子悠扬婉转,于柔缓中带着些许韧劲,虽是芭蕾舞曲,却一如歌名那样带着特有的刚柔并济——《勇敢者之舞》
主持人的声音出现在半首曲子之后,悦耳动听。
“大家好,欢迎回到《午后时光》,我是萧萧。众所周知,音乐与舞蹈是艺术的两个不可分割的领域,相信喜欢音乐的听众朋友们也不会抗拒在听觉的基础上再多几分视觉享受。而今天我们请到了本市著名的青年舞蹈家,尤可意小姐,欢迎她。”
短短几秒的激昂音乐响起,严倾却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僵在后座上。
像是天意,又像是不可抗拒的引力。就连即将永远离开这个城市的这一刻,也像是奇迹般收听到了有她出现的节目。
主持人用动听的声音细数着这位青年舞蹈家在各大国际比赛中获得的殊荣,然后介绍着她在国内出席过的音乐舞蹈盛典。这一刻的严倾除了心头的苦涩之外,又多出了骄傲与欣慰。
他想,当初信里的三个愿望都在她身上实现了——家庭、学业与事业,无一不圆满。她如今已成为天之骄女,成为众人欣羡的舞蹈家,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他侧过头去看着这座城市,耳边缓缓传来尤可意的声音:“大家好,我是尤可意,很高兴能在《午后时光》和你们见面。”
然后便是名人访谈。
主持人问了很多问题,比如她过去练舞辛不辛苦,从多大开始学习芭蕾,有没有遇到过挫折,最让她想要放弃跳舞的一件事是什么,又是什么让她重拾信心继续跳舞……
“最想要放弃跳舞啊……”尤可意在这个问题上微微停顿了片刻。
主持人俏皮地说:“不可以有所隐瞒哦!观众朋友们都在仔细听,这个节目的宗旨就是实话实说。”
尤可意轻轻笑起来,片刻后诚实地说:“让我最想要放弃跳舞的一件事,是一个人的离开。”
主持人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一边笑一边说:“听起来应该是个浪漫的爱情故事,能详细说说吗?”
严倾一动不动地坐在后座,心跳都静止了。
他听见尤可意回答说:“我曾经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为了和他在一起,还做过很多现在看起来甚至有点离经叛道的荒唐事。那时候两个人在一起过得其实很辛苦,可是不管再辛苦,我也还是在跳舞,跑到了一个偏远小镇上当舞蹈老师。”
她说:“虽然那段日子从物质条件上来说,应该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苦的一段日子,但也是最开心最难忘的。所以后来他离开的时候,我有半个月的时间都待在家里足不出户,不想继续读书了,不想吃饭睡觉了,不想做任何事情,包括跳舞。”
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了很多画面,那个执拗的姑娘素来如此,一旦对什么事情上了心,就好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走以后,她大概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吧?不吃饭,不睡觉,什么事情都不做,就像是了无生气的木头人一样坐在沙发上,面上的神情寂寥到让他光是想起来就觉得几乎要窒息。
严倾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心痛的时候就好像浑身的血管都会紧缩,于是那种又痒又痛的感觉就会沿着血液流遍全身。
主持人问道:“那是什么又让你重拾舞蹈了呢?”
电台里的那个年轻女人笑了起来,“还是那个人。”
“他回来了?”
“没有,他没回来。”
“那我倒是有点搞不懂的,不跳舞是因为他,跳舞也是因为他,可是他又没回来……脑子都被绕糊涂啦!”
尤可意轻声说:“不跳舞是因为他走了,我做什么事情的欲望都没有了。重新站起来跳舞是因为虽然他走了,可我知道他希望我继续跳下去,而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跳出让所有人满意的舞,有朝一日站在他能看得见的舞台上,不管那时候的他在哪里,都能看见我。”
主持人笑着感叹说:“真是好有觉悟啊!那现在呢?你已经成为国际知名青年舞蹈家了,那个人看见了吗?”
短暂的停顿后,他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点不自觉的黯哑:“我也不知道。”
主持人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失落,所以很快打哈哈转移了话题,“听众朋友们,虽然你们现在看不见尤小姐的样子,但是萧萧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尤小姐绝对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儿!那么代表我市的广大单身男性听众朋友们,我在这里问尤小姐一个问题,请问你有男朋友了吗?”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严倾的手心又一次因为血管紧缩而隐隐作痛起来,想起了先前的看到的那几幕。
然而电台里,尤可意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没有。”
他愣在了原地。
主持人继续问:“那能不能问问尤小姐对男朋友的要求呢?择偶标准是怎样的?”
这一次尤可意思索了片刻,然后摇头说:“没有要求。”
“没有要求?”主持人震惊了,“随,随遇而安?”
“不是。”尤可意轻快地笑起来,“没有要求的意思是,只要是那个人就可以了。”
“哪个人?”
“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她声音稳稳地说。
“那,如果等不到呢?”主持人有些迟疑。
她却笃定得不能再笃定,一边微笑一边斩钉截铁地回答说:“不会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关于感情问题,主持人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这样的:“是什么让你对他抱有如此大的信心,这么多年都还一直坚信他会回来呢?”
“因 为他知道我会一直等着他,所以我相信他不会忍心让我等太久。”尤可意的声音里充满了确定,就好像这四年半对她来说不过是只要动动手便能翻过去的一页,“我 相信不管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一个地方,即使没有联系,即使看不到彼此的近况,我们都一样在期待重逢的那一天。”
最后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他听:“我对他有信心,我对我们有信心。”
***
电台节目是提前一周录制好的,那时候尤可意还没有见到严倾,也并不知道他已经从以前的那个混混变成今时今日的路达总监。
那时候严倾也还没有对她说出“你好,我是严倾,认识你很高兴”这样话来。
所以她依然在充满未知与不确定的状况下如此笃定地相信着彼此,这对严倾来说简直是最大的讽刺。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出租车后座,听着后面那些无关紧要的访谈,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大脑奔腾。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就是这样回报尤可意对他完完全全的信任的?
她是那样毫无保留地相信着他,即便是在电台节目这种公开场合,也没有一丝怀疑,始终相信两人会有未来。
这一刻,他终于开始恨起自己,恨起自己那些与生俱来又或是后天成长所致的自卑与多疑。
他急不可耐地对着司机大喊:“停车!停车!”
从钱夹里随随便便抽出两张百元大钞,他往司机手里一塞,然后不顾一切地推开车门,从川流不息的车道上就开始一路狂奔。
他并不知道现在的尤可意在哪里,但很多表面的假象都蒙蔽了他的眼睛,比如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章润之,比如那个换了装潢所以被他认定是换了屋主的房子。
如今真相大白,他才有理智去思考很多被他刻意抛到脑后的细节,比如尤可意面对章润之始终客气礼貌的微笑,比如重逢时候她眼里的震惊与惊喜,比如对面的落地窗内虽然换了装潢却依然保留下来的窗帘与茶几……
将近五年过去,很多东西都变了,很多细节都与过去不同了,可是也有没变的东西,也有没变的人和心。
他像个傻瓜一样奔跑着,却在一路跑到尤可意住的小区时才气喘吁吁地记起来,其实他根本没必要下出租车的,只要让司机调转车头开到这里就好,何必跑步过来?
他一边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件事,一边却又哈哈大笑地一路跑进小区大门,一直跑到了尤可意的单元门前。
比起他对她的恶劣态度和胡乱猜测来说,这点苦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值得更严重的惩罚。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单元门喘着粗气,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眼眶湿润地按下她的门铃。
片刻之后,那个熟悉的声音果然响起:“喂?”
即便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也忍不住掉了眼泪,是感动是感谢是感激上苍他都分不清了,然而那些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尤可意,我回来了。”
☆、第69章
严倾一度以为尤可意会哭,可是当她打开门看着他时,却只是和从前一样对他微微笑着。
她像是迎接早晨才刚刚离去的丈夫一样,穿着家居服站在门口,亲眼看着电梯在她面前缓缓打开,把她等待的那个人送回了家。
严倾的脚步重如千斤,可她却只是轻轻地弯起唇角,用他怀念很久的悦耳声音说:“你回来了。”
一句“你回来了”,撇去了将近五年的孤独等待与苦苦煎熬。
只是欣慰,没有埋怨。
你回来了就好。
回来就好。
她低下头去从鞋柜里帮他找出了一双新的男士拖鞋,毛茸茸的,咖啡色系,然后有些尴尬地说:“只剩下这一双男士拖鞋了,女士的你都不能穿,不过这是冬天的……”
“你姐夫来的时候穿的什么鞋?”他问道,显然已经想明白了那天在对门看见的那个小男孩和男人是谁。
尤可意微微一顿,“穿的鞋套。”
“那这双鞋……”没有拆封的鞋,但颜色似乎有点旧了,显然是放在那里很久都没人穿过。
他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就等她说出来。
尤可意抬起头来看着他,想了想,说:“以前给我爸爸准备的。”
“什么时候?”
“很早就准备好了。”
“那他为什么没有穿?”
“哦,忘了拿出来。”
严倾问:“所以他每次来都打的光脚啊?”
尤可意顿了顿,没说话。
严倾又问了一次:“什么时候买的?”
这一次她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才低声回答说:“我的脚受伤以后,你常常送我回来,后来脚好了,就买了这双鞋。”
严倾没有说话。原来她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他这个小混混,甚至给他准备了这样一双拖鞋,完全没有再把他排斥在门外。
只可惜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却到了今天才知道她为他做的这些小事。
尤可意问:“你也要穿鞋套吗?”
严倾摇了摇头,脱去皮鞋,轻轻地把脚伸进拖鞋里,“我穿这个就好。”
“可是——”尤可意想说可是这是夏天啊,天气这么热,怎么能穿冬天的棉拖鞋?可她只开了个头,抬头对上严倾的视线,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里像是一泓清澈透亮的泉水,水声潺湲温柔,好似有些许光影在其中微微晃动。
她知道那其中的含义:因为这是你准备的。
他问她:“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尤可意好像思索了一下,然后让了让身子,给他腾出了进门的空间,“你走了那么久,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嗯,好,那进去再慢慢聊。”严倾从善如流地走了进来,身上是初夏的着装,脚下却是一双厚实的棉拖鞋,怎么看怎么滑稽。
但他走得稳稳的,尤可意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脚,也就默不作声地由他去了。
她其实有些说不出话来,因为等了那么多年,这双鞋终于有派上用场的一天了。
她从厨房端来泡好的普洱摆在严倾面前,自己面前是一杯奶茶,巧克力味的。
严倾说:“我记得你不喜欢喝普洱的。”
她点头:“嗯,搁在那儿以防万一,也许客人要喝呢?”
严倾慢慢地说:“我倒是记得以前在吴镇上的时候,我爱喝茶,你爱喝奶茶,所以家里总是没有招待客人的咖啡饮料,永远只有普洱和奶茶。”顿了顿,他瞄了眼她的小熊马克杯,补充了一句,“巧克力味的奶茶。”
尤可意低头看着杯子,好半天才问出一句:“你还记得啊?”
他喝了一口普洱,苦苦的,然后才说:“你不是也一样记得吗?”
他环顾了房子一圈。
客厅的装潢明亮简单:电视墙很有艺术感,是几朵飘落的樱花;地板是浅色纹路的实木,看起来很温馨;沙发是布艺的粉白格子,小清新得无可救药……唯独角落里摆着几只不锈钢盆子,生生破坏了这份宁静雅致。
他一顿,问她:“这些盆子是干什么用的?”
“接水用的。”
他很快瞟了一眼天花板,“这里也漏水?”
开什么玩笑,这里的公寓一共三十层,尤可意住在第十五层,又怎么可能漏水?
她笑了,声色平静地说:“不漏,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在那个风雨漂泊的小镇上,一旦下起雨来,那间老旧的平房就容易漏水。
习惯了在雨中并不好补漏,所以两人总是急急忙忙地在雨声响起的第一刻飞快地把铁盆子拿出来接水。
所以也习惯了在客厅的角落里提前准备好几只盆子,以免大雨来了再拿盆子会太迟太迟。
于 是严倾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很多场景,譬如这四年半来每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她是如何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匆匆忙忙地跑来客厅端盆子接水;譬如每一次她匆忙将 盆子摆放好以后,抬头看着根本不会漏水的天花板是什么样的神情;譬如每经历这样的事情一次,她就会又无可避免地想起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已经不再住在吴镇 上了,他也已经不在了。
他很难去想象她是如何面对这种一次又一次无一例外都会打击到她的“习惯”,只是心里无端端破了个洞,冷冰冰的风肆意而猛烈地灌进来,吹得他四肢发寒。
她却抬头看着严倾,笑着说:“说来也奇怪,很多事情明明只在和你一起生活的那半年才做过,却偏偏在之后的四年半都改不了。论习惯,总该是时间短的让着点儿时间长的才是啊。”
他无言以对。
从他踏进门来到此刻坐下来和她说话,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平和又温柔,她没有一句埋怨地苦等他四年半,如今又毫无怨言地重新接纳他,这一切都让严倾无所适从。
他甚至幻想好了她会哭,会流着眼泪问他不是说过要坐牢还可能会被判死刑的吗,为什么今天又平安无事地出现了,为什么明明那天出现在画廊里却又假装不认识她……他把她所有可能会有的激烈反应都揣测过了,可唯独没有料到眼下的这种场景。
她笑着望着他,像是在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