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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蛟在空中翻腾数下,猛地俯身下冲。罗靖抽出纯钧剑,稳稳站着,直到那只巨大的龙爪伸到眼前,方才向旁边一闪,挥剑砍在龙爪上。龙鳞虽然坚固,但罗靖这柄“纯钧”却是上古奇兵,更曾在钱塘镇水中饮过龙血,一剑下去,竟将一只牛角般大的龙趾砍了下来。巨蛟痛极翻身,尾巴顺势扫向罗靖。罗靖就地一滚,反手挥剑,将龙尾又划出一道伤口。巨蛟摆尾回身,血盆大口一张,一股带着腥气的热风飞沙走石。罗靖尽管手中捏着符咒,也觉这腥气难以忍受,灵机一动,口中默念镇龙诀,右手将纯钧剑一抛,宝剑化作一道流光,直射蛟口。只听一声长嗥,震耳欲聋,空中洒下一蓬血雨,纯钧剑亦铛然作声,从半空中坠下地来。蛟亦龙属,这镇龙诀用在此处,虽然不甚对景,却也歪打正着,宝剑正戳入蛟口之中,几乎穿透了咽喉,若不是躲闪得快,整个蛟头也要被刺个对穿。巨蛟伤重,自知不敌,一扭长大的身躯,电闪雷鸣中一路向京城东面而去,卷起的飓风吹起沿路人家的屋瓦,漫天飞舞。
罗靖直看着那一团黑云消失在天际,才长长吁出一口气。街上已然一片混乱,隐隐有马蹄声响起,罗靖知道那是城卫两营的巡夜兵马,想是看了王府上空的异样,急急赶来的。王府此时差不多只剩断壁颓垣,有些侍卫正从废墟之中向外爬。罗靖四面环视一周,收起宝剑轻轻一跃,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二十三章:冲突
郑王在府中豢养妖怪,并作妖法企图镇魇当今皇上之事,三天之内传遍了京城。人人都说那妖怪吃人无数,王府地下满满埋的都是死人白骨。这妖怪食人成性,尤其爱吃小儿,这些年京城之中丢失不少孩儿,都是被它吃了。幸得皇上身边亲信侍卫潜入王府,与妖怪殊死一搏,妖怪伤了,狼狈逃窜。一路上招雷引电,竟将王府夷为平地。郑王作茧自缚,被倒塌的房屋砸在下面,双腿俱断,府中侍卫也死伤无数。城卫两营前去援手,却在房屋倒塌之处寻出一间密室,室中竟有金冠龙袍,其篡位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如今郑王已被囚入宗人府,大理寺正在议罪。一时之间,京城之中人人都在谈论这位孤身斗妖的侍卫,那茶馆酒肆之中更是将他说得玄而又玄,简直成了大罗金仙下凡,专为护佑本朝而来云云……
“臣罗靖,恭贺皇上圣安。”
皇帝到底年轻力壮,虽然被蜃梦折腾了一个多月,仍是恢复颇快,脸上气色眼看着便红润起来。太医献上参茶,皇后亲手接过来奉给皇上,含笑道:“皇上洪福,吉人自有天相,罗侍卫此次救驾有功,臣妾也正想着要打赏他呢。”
皇上点头微笑道:“皇后所言甚是,朕亦在想,究竟要赏他什么才好?”
皇后掩口笑道:“臣妾是没有什么好东西,无非是女人家穿戴使用的物件,听说罗侍卫就要娶亲,拿来做个聘礼还勉强可用。”说着一招手,几个侍女鱼贯而入,人人手中端着盛了珠宝钗钿的金盘,珠光宝气,耀人眼目。
罗靖躬身道:“娘娘厚赐,臣愧不敢当。臣身为侍卫,未能尽职,致皇上受连月蜃梦之苦,臣罪万死,何敢当娘娘之赐?”
皇上叹道:“豢妖之事,世所罕闻。郑王是朕的亲兄弟,朕尚且不曾防他,何况你们。若非爱卿,朕危矣。皇后既赏了你未来的妻室,朕就来赏你。此次自郑王府中竟搜出龙袍等物,足见他谋逆之心已久。朝中官员,与他亲善者未为少数,定然不乏其党。城卫将军李准是其门生,素有往来,纵然不曾一同谋逆,也不宜再任重职。朕今日就命你掌管城卫两营,卫护朕之安全。”
罗靖虽然知道此事少不了封赏,却未想到城卫两营都授了自己,连忙谢恩。皇上说了这几句话,有些气喘,将参茶又喝了几口,道:“这豢妖之事,实在虚妄难信,爱卿却是如何知晓?”
罗靖将驿站之中掘出婴儿骨头之事细讲了一遍,皇后不由骇然,连忙念几声佛号,道:“原来当真竟养了这般一个食人的妖怪!内侍们虽传说郑王府中掘出了人骨,臣妾还当是传闻过甚,谁知竟当真如此!这究竟是个什么妖怪?既能食人,罗侍卫又是如何能伤它?”
罗靖早知必定有此一问,胸有成竹道:“臣有一结义兄弟,幼时为一异人收养,曾在东海之滨见过此二种异物。食人之妖名为蛟,乃将成龙而未成龙之一种;而致皇上噩梦之物名为蜃,所谓海市蜃楼,便是此物所致。此二物狼狈为奸,郑王便是驱此二物欲害皇上。臣之义弟当日在东海,亲见有渔民自深海捕得一蜃,却为其气所嘘,终日颠狂如梦,故而略知其状。蛟之为恶,在其凶猛,臣幼习武艺,倒不甚为惧。何况皇上洪福,郑王当灭,臣倚仗圣主之福,方能斩而伤之,并不敢掠天之功。”
这一番话虚虚实实,既宣了自家之功,又捧了皇上,听得皇帝连连点头,赞叹道:“爱卿之勇,可冠三军矣。卿之义弟,亦是有功之人,可宣进宫来,朕封他为兰台使,可在朕身边侍侯,卿意何如?”
罗靖叩首道:“皇上天恩,臣与舍弟感激涕零。然臣弟生无父母,人算其命相不良,恐怕有妨皇上。何况他身体虚弱,也难当国器。望皇上明察。”
皇上其实也是一时高兴。让罗靖出任城卫将军,是用其忠勇,可让他这个义弟作兰台使跟在自己身边,又是用他的什么呢?让他来画符咒?冷静下来,皇上倒庆幸罗靖的识趣,当下龙心大悦:“嗯,既是如此,朕也不勉强。不过,卿之义弟亦是有功之人,朕赐他五品俸禄,并赐黄金百两,珍珠百颗。若有机会,召他进宫来陪朕说些奇闻散心。”
罗靖回到府中,碧烟碧泉喜气洋洋在门口迎接。罗靖这一升了城卫将军,品级倒未必提高,却是有了实权,只这短短半日,前来送礼的人已有十数拨,除了奇珍异宝,还有仆役侍女,院子里立时热闹起来。罗靖不在,碧泉不敢擅自做主,东西虽然留下,却都分毫未动,当着送礼人的面上了封条摆在院中。罗靖只草草扫了一眼,便道:“都送回去,再加送一份茶礼,就说罗靖初初上任,寸功未建,不敢收此厚赠。薄礼一份,聊表心意,君子之交,戮力同心,忠君而已。”说完,一头就扎进了沈墨白的屋子。
沈墨白站在窗口正看着外面院子,罗靖一眼望去,只觉他眼中大有寂寞之意,不自觉便放轻了声音道:“在看什么?”
沈墨白转头看他一眼,低声道:“今日好热闹。”
罗靖嗤笑道:“热闹?这些人,无非是奔着城卫两营来的,并非是探望我罗靖。这其中怕有不少人本是郑王一派,如今郑王失势,就打量要跟我亲近了。”
沈墨白听得似懂非懂,怔怔看着他。罗靖心情大好,将一袋珍珠哗一声倒在桌上,笑道:“这是皇上赏你的。还有黄金百两,累累赘赘,我叫他们放在外面了。”
珍珠虽不甚大,但颗颗滚圆光彩莹润,上百颗这么一滚开来,着实有趣,所值何止百金。沈墨白却只是歪头看了看,道:“这有什么用?”
罗靖捻起一颗,笑道:“小傻瓜,这东西比金银还值钱些,只这一颗,就顶平常人家一月吃用。你收好了,给你做私房。”
沈墨白不解道:“什么是私房?”
罗靖说了私房两字,自己也觉好笑,将他搂过来道:“私房就是你自己的,这些都是你的,谁也不许动。”
沈墨白想了想,轻轻摇头道:“我不要。这东西我看见少夫人戴过,说是做珠花什么的。这是女人用的,给碧烟姑娘吧。”
罗靖笑道:“你倒大方。这有上百颗呢,碧烟再长两个头,也戴不过来。何况皇后还赏了些珠花金钗,这些你留着吧。说起来,这次多亏了你,否则我也立不成这大功。我也该好好谢你才是。说吧,你想要什么?”
沈墨白低下了头,半晌才道:“我不用你谢。”
罗靖搂着他,觉得他身上有种淡淡的清新之气,虽不是香气,闻起来却更舒服,不禁又将他搂得紧了些,道:“这次你立了大功,怎么不谢?到底想要什么?你说。”
沈墨白抬起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轻声道:“我要什么都行?”
罗靖看他黑水晶般的瞳子里倒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一时有几分痴了,应声道:“你说就是。”
沈墨白看他目光专注,神情郑重,一时心中翻腾,不假思索道:“你不要成亲,好么?”
罗靖一怔,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你说什么?”
沈墨白也有些愕然,不知自己为何突然会说出这句话来,但看罗靖面色阴沉,心中忽然不悦,淡淡道:“不是将军说的么——我想要什么都可以说出来。”
罗靖断然道:“这个不成。”平了平声音,又和声道,“这是我母亲的遗愿,你是知道的。何况又是大帅做的媒,那是无论如何废不得的。”
沈墨白没有说话。他是被自己吓住了。方才罗靖断然拒绝的一刹那,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怒气——早知道要娶妻成亲,他为什么硬要把自己拉在身边直到今日这般情景?然而他立刻就被自己的怒气骇住了——山中二十年,他日日随师傅诵经,戒情戒欲,戒嗔戒执,不说心如止水,却也是从未发过怒。实际上,喜怒哀乐爱恶欲惧诸般情绪于他,都是淡薄得很。然而自与罗靖相识,他先是知道了何为畏,又在床第之间知道了何为欲。闻听罗靖要成亲,他才知道了何为哀,此时此刻,他又知道了何为怒——原来短短半年之间,他已将师傅二十年的教诲全部毁去了么?
罗靖看沈墨白脸上血色渐渐褪去,神情又似凄惶又似茫然,心里不由软了,摸摸他的手又是冰凉的,便握进自己手中暖着,柔声道:“再换个别的,只要我做得到,一定都答应你。”
沈墨白把目光转回他脸上,片刻,低下了头,慢慢道:“那,将军派人送我回常州吧。”
罗靖蓦然变色:“什么!”
沈墨白望着自己脚尖:“送我回常州。”师傅说过不许他下山,他不该违背的。红尘万相,太过撩人心绪,或者只有回到山中,才能戒绝诸般诱惑,重归安宁。
罗靖脸色铁青,沉声道:“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沈墨白第一次出走,他尚能咬牙对自己说由他去吧,然而看见他毫无生气地躺在雪中,他突然觉得心里似乎被挖空了一块。现下沈墨白当面提出要走,他惊觉自己竟然无法接受。
沈墨白抬头看着他,神情竟然十分坚定:“当初是将军强行将我带离常州,我为何不能回去?”
罗靖冷笑道:“莫忘了,我已放你走过一次,是你自己回来的!”
沈墨白眼神微微有些黯然:“那次,我是回不了常州的。”
罗靖冷冷道:“你觉得现下就能回去了?”
沈墨白从桌上拈起一粒珍珠,凝视着道:“将军方才说,这东西一颗就抵平常人家一月之费。这些都是我的,回常州,该是足够了。”
罗靖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伸手一扫,珍珠滚落一地,怒声道:“我说了,不准你走!”
沈墨白把目光又移回他脸上:“那将军想让我留下做什么?”他只是不通世事,却不是呆傻,这会儿争论起来,罗靖竟然不是他对手,气急败坏之下扭头走到门口,高声道:“碧泉,碧泉!”
碧泉其实一直在附近徘徊,闻声连忙过来。罗靖沉声道:“取锁来,把屋门锁上!每天三餐由你送来,不得怠慢。若是人走了,我拿你是问!”
碧泉应了一声,转身去取锁。沈墨白难以置信地瞪着罗靖:“将军这是做什么?不觉太过荒谬么?”罗靖从前也关过他,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现下会故伎重施!从前关他还算事出有因,现在又算是什么?
罗靖沉着脸不答。沈墨白稍稍提高了声音:“将军!”
罗靖猛然回头瞪着他,咬牙一字字道:“你既已自己回来,就休想再离开!”
沈墨白也瞪着他:“我不是将军的家奴!”
碧泉拿着锁奔回来,罗靖亲自拿过来将屋门锁住,在门外冷冷道:“我没当你是我的家奴,但你若是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将钥匙收进怀中,气冲冲转头便走。碧泉看一眼房门,跟着也去了。
沈墨白耳听他们的脚步声远去,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伫立良久,他慢慢弯下腰去,将地上珍珠一粒粒拾起。珍珠有百颗之多,散落得到处都是,他却极有耐心地逐颗拾起,放入原本的锦囊之中,又将锦囊摆在桌上。做完了这些,天色已经要黑了。院子里传来碧泉的脚步声,片刻之后,窗上的几根窗棂被折断,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碧泉将食盒中的饭菜一样样取出,从窗洞里塞进来。沈墨白走过去,见是四菜一汤:白斩鸡、红烧鱼、萝卜丝、炸豆腐、雪菜汤,外加一碗上好白米饭,热腾腾的冒着气。他将两个素菜和汤接了过来,道:“这两个菜,麻烦拿回去吧。”
碧泉皱眉道:“沈先生这是什么意思?”这两个菜都是沈墨白平日里喜欢吃的,罗靖特地吩咐做来给他。
沈墨白将素菜和饭摆到桌上,淡淡道:“从今往后,不必再送荤菜给我。”
碧泉更觉不对:“先生总要说个因由。”
沈墨白凝视着桌上的菜,缓缓道:“从今而后,我要修行,茹素断荤,是修行之人首要。请转告将军,如若方便,为我送几本佛经来即可。”
第二十四章:言和
时近新年,街上热闹了许多,尤其是那些摊贩,摆出许多花炮灯笼,红通通到处都是,看起来好不喜庆。各家都在准备着过年,采买年货,更换桃符,不少人家都用红漆重油了大门,新鲜醒目。时常再有几声爆竹响,更增热闹。
相比之下,新任城卫将军府便冷清得多。尽管府里添了几个下人,宫里又格外赏了丰厚的年礼,门口桃符灯笼也重新换过,外面看起来倒也是个过年的样子,然而这些日子,无论是谁都不敢大声说话,唯恐惹着了府里的主子,哪里还有点辞旧迎新的喜庆呢?
天色向晚,罗靖从城卫营里出来,顺着街道慢慢往回走。城卫营离他的宅院很远,他却不愿骑马。这些日子,他也知道自己只要一进家门,整个院子都是黑云压顶,就连碧烟碧泉都是噤若寒蝉,教他更不愿回去。街道上十分热闹,到处都是吆喝叫卖的声音,让他又想起与那个人同游的一夜,不自觉地走到摊子前面,等他明白过来,几份点心已经包好揣在他怀里了。点心都是素的:云片糕、枣泥酥、炸圆子——自从那天起,那个人果然断了荤,在小小的屋子里诵起经来。他去看过,但只看见一个侧影,安静地坐着,只有嘴唇微微开合,专心致志,连他的脚步声也没有听见。
想起这些,罗靖心中更加烦躁,瞥见旁边一个小酒馆,抬脚便走了进去。小二看他衣着,知道是有钱客人,连忙笑脸相迎,摆上酒菜。罗靖对菜倒没什么胃口,只倒了酒喝了起来。军中不许饮酒,他从前的副将饷银也不甚高,还要养着碧烟,虽不是捉襟见肘,却也只是逢年过节才喝几杯,故而他酒量不大,这般的酒入愁肠,格外易醉,喝了半坛,已觉头目昏沉,脚下轻飘。好在他尚能自控,勉强结了酒钱,踉跄着走了回来。
天色已经尽黑,大门虚掩着,显是碧烟碧泉还在等门。罗靖远远看见,忽然心里一阵烦躁,鬼使神差般竟转了后门。后门关着,他便攀墙而入,落地蹑手蹑脚,倒不像是自家的宅子,反像是做贼一般了。
这宅子里虽然如今多了几个下人,仍然有大半屋子是空的,此时下人都已歇息,更是黑洞洞一片,只有一处窗子隐隐透着亮。罗靖方才翻墙太猛,又被夜风一吹,酒意上头,醉得歪歪倒倒昏昏沉沉,脚下却仿佛自有意识一般,径直就奔了这亮处而去。
屋中一灯如豆,传出轻轻的语声,听在罗靖耳中完全不知念了些什么,只觉声音悦耳,情不自禁就伸手去推门,却推在一把大锁上。罗靖眯着眼睛看了看,随手一扭,竟生生将锁钮拽了下来,推门便闯了进去。门发出一声大响,惊得屋里的人从桌前跳了起来,惊讶地看着他。罗靖醉眼朦胧地看见那两瓣红润的嘴唇张合了一下,心里轰地一热,一把抱住了,就对着亲了下去。初触是微微的凉,贴住了又觉得渐渐透出温热来,罗靖不假思索地将手插进那滑顺的长发里,把那两瓣唇向自己按得再紧些,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缠住那热乎乎的小舌头,直到自己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改用手指轻轻摩挲。烛光微微摇曳,映着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睛晶莹剔透,让人恨不得挖出来捧在手心里。罗靖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