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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的马蜂还袭击他时,我看见如明左肩下,露出半个棕褐色的马蜂窝。一只只肥肚细腰、黑黄相间、色彩绚烂的马蜂从他身下爬出,扑楞着透明的翅膜飞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参与到对他的围攻中。
如明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我忙脱下羊毛衫边将如明翻个身,一脚将碗口大小的马蜂窝远远踢开。也就在这时,我手上,胳膊上,脸上,头上,脖子上同时火辣辣地疼,仿佛有千百根烧红的针同时扎进我皮肉间,疼得我几乎不能呼吸。
如明,如明!我心中大叫。他伏在地上,不动也不应。
等我将如明抱到村里的卫生室,那个刚从卫校毕业的小女生大夫看了看,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如明的心跳说:不行了!他对蜂毒过敏,一只马蜂就能要他的命,何况浑身挨蜇呢!
我看看如明那张已经肿得发亮得不成样子的脸,想起如明以前抱着我脖子撒娇的可爱来,心中一阵酸楚。但我不死心,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那个小大夫。
她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便指着如明肿亮的脸和手上一块块蝴蝶般大小的紫红血淤说:这就是对蜂毒过敏的症状,一般来说,一百万人里面才有一例这样的患者。一旦被蜇马上昏迷,并且心跳加快,心脏承受不了这么高频的血压负荷从而导致心脏痉挛而死,以前我也没有见过,只是听老师讲过,这次还是头一回见。
当她在给同样受了蜂蜇的我和乐乐开抗生素时,我抱着如明,已经快虚脱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当时没有阻止他们去捅马蜂窝,为什么如明偏偏是那该死的百万份之一,我更不明白为什么挨着我的人就没有好下场。
从北京到开封,环绕我周围的除了死亡还是死亡,甚至死神镰刀上的光芒我每天都可以看到。我想我快撑不住了。我随时都会失去继续活下去的理念。苏菲刚死,周扬又死了;周扬还躺在冰棺里,月芽又出了车祸;月芽刚入土,立东和欢欢又出那样的事情;立东他们刚去医院,这边如明又被马蜂蜇死了。如明一死,我该怎样向自己的良心和已经圆寂了的空慧和秋明交代?!
有时候我就想,为什么和我素昧平生的人都会安然无恙而一旦和我有所牵连就会这样!是不是我才是真正的祸根!是不是都是我把他们连累死的。又想起在北京时死去的亚宁,小玉,小红,阿威,小雨,涛哥,安安,若瑄,Ave他们,是不是也因为我的不祥造成的?
我想我的确是个不祥的人,沾上谁谁倒霉。
我想我是个不应该有家的人,一旦我准备在哪里呆下去,那里的人便会因为我而受累。也许这是一种宿命,上苍给你加了咒宿命,要你过不上你渴望的日子、得不到你想得到幸福,让你一生有爱爱不到,有恨恨不起,做一个行尸走肉的僵尸。也许有可能上苍要杀死我,却不要我痛快地死,便先将我的亲人我的恋人我的朋友一个个击杀,等我彻底崩溃后再将我那下去丢到硫磺火湖。
正应了那样一句话:上帝要杀一个人,必先使他疯狂。
我想我正是这样的,但我却对上帝苦笑:我觉得我的命没有那么值钱,你没必要以那么些人的性命为武器来摧垮我!我的命我自以为是极其卑贱的,假如上帝你可以承诺我以后不再伤害我的所剩不多的亲人和朋友,我会毫不犹豫地咬舌自尽,将你给我的生命马上还你!
但是往天上看,只有五月的太阳和白云,,上帝并没有说话或露面。
也许这就是小红说的宿命,一种很玄,却猜不到又逃不掉的命运。
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宿命,反正我是极信,现在不信也没有法子,虽然我是从小学着马列毛邓长大的社会主义的红领巾。
领着哭丧着脸的乐乐,抱着身子已经僵硬了的如明回到家,大婶他们已经在家了。
如明再不能让我抱着把头放在我肩上装睡了,这次他彻底睡着了,在我怀里,像一段又干又硬的木头。当我抱着如明穿过满大街人异样的目光到家时,大婶和杜叔吓了一跳。
屋子里好多人。有村支书,书记,生产队长,本家族几位有名望的叔伯。大婶和杜叔也在,唯独不见欢欢立东和杜姨。
大婶忙抢出来,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几乎要晕过去。村支书和杜叔搀着大婶回屋,我径直将如明抱回我床上,又从院子里藤圈椅的被子里抱出一直酣睡的贝贝。然后便呆在一楼西间的新房里,看着如明,听着他们在客厅里的谈话。
我听见村支书的声音:老嫂子,孩子的事儿你略缓一缓,回头再合计他看能不能破土下葬,咱接着说月芽他婆家哥打伤你亲戚的事儿。
我这才明白,光天化日,调戏欢欢并打伤立东的,原来是月芽这几个婆家混球哥哥。听说上次几个人分钱不均打大架,打死了一个,剩下这三个更无法无天了,大白天的拦截欢欢打伤立东。
我听到村支书又说:既然公疗医院那边诊定了你家亲戚成了那啥,对,植物人,那么他哥仨就得吃这个官司去蹲大牢,这一点咱当干部的绝对不手软。可是村里头对你们家的意见也不能不考虑呀,社员对你家有意见了阿!你说说,咱张洼穷是穷点,可几十年来咱可没出过啥事儿!但就你家老二的那个孩子,叫玉宁的来着?对,自从那个玉宁一回来,好嘛,啥事儿都出咱这儿了。!
他似乎抽了口烟,然后接着道:邪气晦气都招引过来了!先是来了个“铁锤杀人狂”,然后是咱村西头刘二的媳妇上吊,周奎家的半岁的娃娃又给人偷了,就连傻宪胜从外头拐带过来的傻媳妇都跑了。咱村还死了那么多的猪羊,这都不说,就拿你家来说,他小时候在这里住了几年,克死羽林这孩子,他倒是一走了之!谁知道他又在市里头克死了他爹娘,现在又克死了月芽,刚才又死了个孩子叫如明是不是?!嗐,老嫂子,我说了你别不爱听,这回你那亲戚被月芽他几个婆家哥打,八成也是给玉宁的命克的。现在社员都开始躲你们了,并要求你们全家搬出咱张洼去!咱们都是老街老坊的我也不想为难你们,可这也是村委会领导班子的决定。村委会为了让你们心服口服,咱们听老天爷的安排,抽签:长签,留!村民自认倒霉,不得有意见!短签,你们走,马上搬!
大婶的声音艰涩而浑浊,她嘶哑着嗓子:
中!
42。哀伤
因为我太爱你
才不忍心给你看我的哀伤
于是你便天真地以为
我只是这般快乐的模样。
你离去时也想象不到
我的俱断肝肠
我多想让你回头
让你看我停在原地的哀伤。
可你却一直走到消失
没有想到我一直在,为你思量
在舞池中,正和阿威联手同那对黑人男女斗舞的亚宁一个漂亮的四叠后空翻落地后,忽然又淌了鼻血,并且他捂着鼻子的手那么颤抖。远远我看见坐在门口处的江哥的脸上又浮出些不阴不阳的冷笑。
顾不上江哥,我忙从安安身边跑过,跳下舞池。阿威已经将亚宁像个婴儿似抱起来,挤过人群向洗手间走去。亚宁凌乱的长碎发覆在脸上,他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惊恐而紧张地蜷在阿威的怀里。
我明白,他是毒瘾犯了。
等我追到洗手间,阿威已经开始按着亚宁的头给他洗脸了,亚宁却一个劲挣扎,脸上浮现出因痛苦而狰狞的神色说威哥快给我一针,你快啊。阿威犹豫了一下,说我没带。亚宁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说你骗我你是不是不疼我了,你骗我。
阿威从背后抱住他说宁宁威哥不骗你,我真的没带,宁宁你忍一忍吧,你要是自己不忍这点慢慢戒掉,咱哥他万一哪天知道了还不难受死啊!
亚宁将头往洗手间池子前面的大镜子上撞,声音低沉绝望:威哥,我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怎么戒,活一天是一天吧,你快我给打一针,别让咱哥跟多来了看着难受。
我在门外看着阿威在镜子里的脸上挂了两串泪水:好吧,你等一等,我去看看白衣姐那儿还有没有你等着我。
他话音未落,我身后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说别去了,去了白衣姐也是不会也不敢卖给你们的。
我和阿威亚宁同时扭头,看见我身后神色倨傲、气质逼人的江哥走过来。他穿着一身灰色薄绒的竖领秋装,显得休闲而华贵,脸上挂着招牌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故意装作极其惊讶的神情说:张玉宁?!你怎么在这里出现了!江哥我可是想你想得寝食难安呐!这一年来我为了你可是啥招都使出来了,你小子还真沉得住气,躲着就是你丫挺的不出来。今天怎么在这里出现了,来来,进来说话嘛,咱哥儿几个聚一回不容易,进来说话。
他说着把我推进洗手间,他自己也进了来。门在外头给他的人带上了。洗手间墙上的大镜子里,映出我们四个个头差不多的人,和四张表情各异的脸。
阿威放开打颤的亚宁,冲江哥说你不要真把我们逼上绝路。
江哥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会呢,你们仨一个比一个尤物,我疼还来不及呢怎么会逼你们呢!我这次来就是给亚宁送好东西来了。说着右手食指中指间夹着一个小小的锡箔纸包冲阿威晃了晃:正宗高纯白粉,比那稀释了几百倍的吗啡不知道好天上去了。
那边的亚宁眼中忽然迸发出明亮而凶悍的光芒,野兽一样,他不顾鼻血横流朝江哥扑去:给我!
急什么!江哥故意吊胃口似将锡箔纸包收起来冲亚宁说:我的条件你还没答应呢!
亚宁看了看我,一咬牙:我答应!
慢着,江哥笑了笑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理了理他打了发胶的短发:以前怎么吓唬你、让人作践你,你都不答应,今儿怎么这么利索就答应了呢!也罢!可是,我一看见你哥又忽然不想要你了,我要你劝你哥跟着我!
亚宁忽然暴起,伸手抓住胸口的衣服“嗤”的一下子将拉链拽开,露出只穿一件淡黄内衣的胸口:姓江的,你不是要操我吗,你来呀,关我哥什么事儿你来呀!
江哥又是一笑,叹了口气:好吧,我想要你哥,既然你非要我要你,那我就委屈一回!你听着,我要你当着你哥和威威的面给我口交,过来吧。
说着,他恬不知耻地拉开休闲裤的拉链,将硕大丑陋的阳物抖索出来。
亚宁血红着眼,哀伤地看着我。我走过去抱住他的肩:亚宁,你如果真去作,哥会恨你一辈子。
阿威忽然扑上去,卡住江哥的脖子死死将他抵在墙上:我操你妈!你不是人,你强行给宁宁注射毒品害他吸毒,你害得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够,你妈逼的找死啊你!
江哥虽然被卡得脸通红,但他仍似笑非笑地说威威你他妈英雄,你真有种你卡死我,我就不信除了我还有谁敢卖给宁宁药,唯一敢和我较劲给宁宁药吃的涛哥已经死了你当我不知道!
阿威听到这句话,忽然手就松开了,一脸死灰。江哥揉揉脖子,轻咳嗽一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我吻了吻不住颤抖的亚宁说,弟弟,咱回家吧,哥永远疼你爱你。
亚宁满脸虚汗,牙关嘎嘣嘎嘣地紧密上下扣着说哥我听你的,我全听你的,就是死在戒毒上我也戒。
阿威说哥咱走吧,说着拉我和亚宁往外走,江哥想说什么,却给阿威猛然回身一脚踹在他拉开的拉链裤裆上,江哥猝不及防,来不及惨叫便疼得捂住下身蹲下了,黄豆大小的汗珠顺脸直流。
阿威带上门,拥着我和亚宁穿过舞池,等江哥的手下赶到洗手间去,我们已经钻进阿威的桑塔纳离开了小香榭里大街。
在此后整整的一个星期里,亚宁再也没有去上课,我便哪里都不去,陪着他戒毒。
每当他毒瘾发作时,我都紧紧抱住他,任他疯了似吻我咬我,如果这样可以转移他吸毒的注意力,我宁可任他折腾。我是哥,我完全有责任为他付出一切。他要操我就随便他,他要打我也随便他,只要能把他的赌瘾压制下去。还好亚宁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只是令我担心的是亚宁的鼻血一次比一次流得厉害了,我怕他会受不了。可当他每当顶过那一阵毒瘾后,他都会像刚从梦中醒来一样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问:
哥,我又发毒瘾了?我没伤害你吧!
看到他这样我便会十分心酸。但是我还是喜欢看他这样正常的状态,这样总比毒瘾发作时让我看着好受多了。
众所周知,戒毒是件很困难很煎熬的事儿,毒瘾发作的周期一次比一次缩短,一次比一次激烈。每次发作,亚宁都等于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回。但是亚宁他那么爱我,他为了我,一次次都挺过来了。我看着在一天天里,他的脸色由苍白,变得有些红晕了。这我极其高兴。
亚宁自从我回来后他便很听话,我也尽量顺服他,所以我们也没什么让对方不愉快的事儿。但我们最大的分歧还是在性取向的问题。
有一天中午,一直在外头拍电视连续剧的阿威不在家,亚宁在饭桌上说:哥,其实我爱你你是知道的,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我喜欢你是个事实。当初我找威哥也是为了替代你。我以为你来了我就可以好好爱你,可现在看来,我们真的作不了那种关系,因为我们太熟了,我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双胞胎,我们在清醒状态下根本没有勇气作恋人之间的事儿。我想我还是回到威哥的身边让他宠着我,毕竟他是在那样意义上真正爱我的。
我说亚宁,哥还是觉得你应该娶个女孩子而不是嫁给一个男人,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个男人。
亚宁说这些道理我懂,可我和你和威哥在一起我就很高兴很有恋爱的感觉,跟女孩子在一起就是不舒服,本来我是和文静谈的恋爱。。。。。。
亚宁见我一脸迷茫便补充道:我和文静是一届的同学,一个系,本来我们是一对恋人,不过就维持了大一这一年。我们也作过爱,可我和她在一起一点都没有兴奋的感觉,和其他女孩子更没有,我更和威哥在一起,因为那样快乐。我喜欢给他抱着我亲我哄我喊我老婆。后来我们分手了,她通过我认识了当时场子里第一红牌安安,安安当时在场子里干腻了要退出想成个家,他们便凑和到一起了,安安答应和她成亲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不结了。
亚宁严肃地问:哥,是不是因为你,我发现在你离开的这一年里,最坐不住的恐怕不是我,不是江哥,而是安安。文静给我提过这些事儿,还让我劝你不要和他争安安。
我笑了笑说我不会嫁给一个男人的,我嫁也不会让你嫁。
亚宁苦笑了笑:哥,你真不会允许我和威哥在一起阿!
不会!
假如我只能再活几天,你能允许他陪我吗?
不会,我又追问一句: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神色含糊地说。但我清楚看见他一低头,几串泪珠儿坠落到米碗里。
我正想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电话响了,我问谁,那头一老太太说亚宁吗我崔师母阿。
我说我玉宁,崔师母好。
崔师母像丢失的儿子又找回来似兴奋道:哎哟玉宁阿,一年多你跑哪里去了,我还让你崔老师给你张罗了个旁听生名额可一年到头愣没见到你影儿对了,你现在有空么,如果不忙的话就过来处理一下亚宁退学的事儿。
什么什么,您老说清楚点,退什么学。我问。
那头停了一会儿,说,你只管过来吧,来了再告诉你。
我看看亚宁,他装得跟一没事儿人似的,低头继续吃饭。
我交待亚宁哪里也别去后,便让安安和我一块儿驱车赶到北影找崔师母。
崔师母住在北影后的教授连体别墅里。
进了崔师母的书房,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崔师母参与导演的各大熟悉的老电影海报和她与得意门生的合影,满满一书架的书从地板直堆到天花板上,显示出女主人的文化修养与内涵。
崔师母戴上老花镜,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已经拆开的检举信递过来,轻轻摇了摇头。
我接过来,抽出几张照片和两张白纸,看到那些东西时,我脑袋嗡了一下。因为那几张照片上的亚宁赤身裸体摆着各种风骚的姿势,还有两张是和客人相狎的淫照。我明白,这些照片是入场子的时候,场子里怕男孩子们反悔或者逃跑而拍下来作为要挟条件的,那两张白纸不用看就是签订的合约了。一旦男孩子们中途悔约,他们便会把这些东西寄到男孩的所在单位。
现在亚宁的这些证据给寄到学校了,估计应该是江哥的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