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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笑着,没法回答她。只是低眉看着肩上的贝贝。
小刘忙打圆场说:对了,快进屋来吧,雷子回来了。
他打开了栅栏的门,我们边往院子里走他边说:还有陈陈、优优、彦辉、小雅他们也回来看扬扬了;还有阿,那个死老太婆没有带走扬扬,她那天见我不肯送扬扬去火化就气冲冲地走了再没回来,等雷子回来我们才把扬扬送火葬场。雷子一直要找你,说有事儿,我们打你手机都打不通,也不知道你老家在哪里,便在家里等。雷子说只要你在家你肯定回来,他们等了你都好几天了。
玲子笑着附声道:这不可就来了?
说着我们一起走进客厅。客厅和以前没什么区别,除了落地窗前那架大黑三角钢琴外,所有的陈设还是那么简朴,和以前没有两样。只是正中央的组合条几上放了周扬的黑框的遗照。
照片上的周扬正是我印象中的,很漂亮,漂亮的细眼睛,漂亮的长碎发,漂亮的银耳钉。他还是那么熟悉,那么生动,仿佛一叫便会开口答应。
小刘向楼上喊了一声,楼上便跑下一个身影,我一眼便看到了那张黑黑的真诚的脸。是雷子,真的是雷子。
雷子也极兴奋,他甚至衣服都没有穿好就跑下来,站在我前头。我以为他要说些客套话,但他却只是轻轻地说,把孩子给玲子。
我不明所以地把贝贝递给玲子,他又轻轻帮我摘下我装着亚宁的骨灰盒的背包放到沙发上去。像个丈夫迎接出差回来的妻子那样精心。我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却还是很听他的话作了。
看着我,他说。
我马上就知道我在自作多情了。因为我刚一身轻松地抬头看他,还没看见他的眼睛,就看见一只拳头劈头劈脸打过来。我脸上重重挨了一拳,正打在眉中央,打得两眼金星乱晃。我一下子给打傻了,还没想到躲,左颊上又重重挨了一拳,嘴里面马上满是甜津津的液体。我咳嗽一下,一口血喷出来,随即捂住眼睛跌倒在地上。
我听见玲子的尖叫和贝贝大哭的声音。当我勉强睁开眼看他时,我已经给雷子抓着胸口的衣服拎起来,他不顾小刘的拦阻狠狠掴我的脸,边抽边狠狠地骂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你还我扬扬,你还我扬扬。
我想说扬扬的死是因为心脏病关他妈我什么事儿,但我没有敢把这句没良心的话说出口,只是怯怯叫了声:
雷子。
我竟然发现自己一下子又能说话了,而且刚才叫雷子的名字,那么清晰。
雷子稍稍一愣,便给楼上冲下来的陈陈和彦辉拉开了。
陈陈喊发神经阿你!玉宁都给你打出血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你非要把玉宁打死才解恨阿!小刘则忙把我拉到沙发上安慰说玉宁对不起啊,雷子因为扬扬刚去,心情不好,你千万别放心上;再说你也没少来看扬扬,扬扬临死前还因你高兴呢你忘啦!你不亏欠扬扬什么,可千万不能多想要我说这顿打也没白挨阿,你看,你这么多天的哑巴给雷子几拳就给打好了,是件天大的好事儿啊!
那边的雷子面有愧色,他甩开陈陈和彦辉,慢慢走到我面前,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去,轻轻说:对不起,刚才火气太大了。
我一直没有哭,虽然刚才给打得吐血也没有哭,可听见他这句话,我的泪却刷一下滑了一脸。
他马上慌了,起身到我旁边用胳膊揽住我的肩,腾出一只手擦我嘴唇边的血沫子:对不起啊,对不起别哭了,我,我。
雷子一时找不到安慰的话来,只是用力抱住我。我从他臂弯里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周扬对他那么依赖。
这个给人依赖感的雷子阿。
玲子也边哄贝贝边劝我别哭了玉宁,看孩子都吓成什么样儿了!
我侧过头看雷子黑黑的脸和真诚的眼神,竭力笑了笑说雷子,我没哭,是见到你高兴。
雷子眼中却马上又噙满了明晃晃的泪。他抿了抿唇向旁侧了一下又转回来,总算把快落下的泪水给逼了回去。他也勉强笑了笑,露出一双深深的酒窝。很漂亮。
一瞬间,我看出来,眼前这个黑黑脸庞、黑黑眼睛的雷子,是我生命中出现的所有优秀男孩子的总合,当然,他也是那些优秀男孩子中最后的一个。他似乎不单纯是他,他身上有亚宁的诚恳、有周扬的清涩、阿威的懂事、安安的体贴和秋明的知心。
但他又的确是他,他是雷子,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替代他或取代他。我仿佛看见自己的宿命,落到这个人身上。就像鸽子坠落到河水之上。
雷子揉了一下勉强没有落泪的眼,强笑了笑说干什么呢我这是,你刚不哭了我又想哭,真搞笑!对了,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说着他起身兀自往楼上去。小刘推了推我说去吧,和他说说话,他自从回来和谁都没有说话,每天里都是在扬扬的屋子里发呆。你过去和他先说会儿话吧,我和玲子再去找律师跑跑周副的事儿,不耽误回来作午饭。
在周扬的卧室里,雷子面对落地窗站着,背对着我问:你明明知道扬扬快不行了,为什么还不答应作他的BF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我之所以离开他,就是因为他对你太用心,我想给你们机会让你好好疼他一回。可当我离开后,你却又抛下他根本没有管过,到扬扬去世你都不在他身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你知不知道扬扬在我心中是什么位置!早知道你这么不负责任就是打死我我也觉得不会轻率地把他交给你!
我说对不起,周扬他不是G,他说他一直爱的是苏菲,我才想让苏菲配他的。
雷子说你撒谎。我说我没有,他告诉我他说自己是G,是害怕你看着他的死亡会难过,就故意激你走的,其实他不是G,你受骗了。
你才受骗了!雷子一下子火了,伸手到电脑桌前打开自己的163信箱,指着点开的一封电子邮件喊:
你看!你看这个,这是扬扬让他死去后才让小刘转发给我的,你看看内容,他在骗你才是!扬扬他的确爱你,甚至胜过了爱我,但他知道了你因为亚宁的事儿再受不了那种关系又加上他发现你们是亲兄弟后,他才彻底的死心!可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给我的Email里十句倒是有九句让我照顾你,好好对你像对他一样!他对你这样关心,你倒好,一直躲着他、伤害他直至他一个人孤零零死去,你知道他在没有我也没有你的最后一段生命力有多痛苦吗?
我已经无心再看邮件,只是一阵阵的眩晕:怎么回事儿,越来越复杂了,我没有想到,我还以为他真的不是,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想不到!雷子忽然转过身摇我的肩大声说:你怎么可能想不到!如果他只是为编一个谎言激我走,他又怎么会平白无故为你付出那么多,他若不是对你挂心,又怎么会因你一次次病情加重?!
我给他摇得头晕眼花,加上走了一整夜的路,我觉得自己快虚脱了,身子一下子向后栽去。雷子连忙拦腰将我抱住,将我紧紧箍在他怀里,语气轻柔地异常地说:玉宁对不起,我失去了扬扬,感觉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意义。但是,现在扬扬既然已经走了,我们就不要再计较什么了,我只是不想你再出什么事情,我之所以骂你,因为我知道我再找不到关心你的最好方式,你明白么?
我看着他黑黑的脸、亮亮的眼睛和深深的酒窝,点了点头。
他盯了我很久,才用唇试探性地轻轻吻一下我的眉毛。他是那么地紧张抑或激动,因为他的呼吸很浊重,身子一直轻轻颤抖。而当他湿湿的唇碰上我的眉时,我的眼泪一下子从紧闭的眼角滑了出来。
将脸埋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烟草味,心中感觉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踏实和安全。从前我都是要刻意去呵护别人,如对亚宁,对周扬,对月芽,对苏菲,而今天被雷子呵护着,却感到一种异样的心安。
一颗一直悬着的心,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大痛大苦后,终于在雷子的怀里停泊了下来。
当我告诉雷子我的老家被焚、我走了一夜的路来到这里时,他将我拦膝抱起来,轻柔地放在周扬床上,给细细盖好了被子。然后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头看着我说:玉宁,你好好睡一觉吧,现在什么都不要想,等醒来后有了精神再告诉我。
我点了点头。躺在床上,那么幸福地看着他。一切的噩梦般的记忆,在这一刻被温柔抹杀了。
热泪便一直流。
雷子伸大拇指抿了抿我眼角的泪水,又理了理我的乱发:玉宁,别瞎想了,睡一会儿吧,我看着你!这样你就不会作噩梦了。说着,他又伸手进被窝里抓住我的右手,一阵暖流从我的指尖,一直传到心脏,再到脚心儿。
我轻轻闭上眼,最后一缕余光看见桌子上的小闹钟显示已经九点。太阳从窗外投进来几丝金色的光芒,阳光打在雷子脸上,照着他缓缓下滑的两行泪水。金黄色的,像金子一般真诚。
44。生日快乐
对自己说一声生日快乐孩子
泪水就肆虐得汹涌澎湃阿。
我不是虚伪的人,不奢求蛋糕烛光
只是为什么那四个简单的字
你一直咬在牙齿间,总也不肯说
梦一旦醒来
才发现曾经的心铭骨刻,原来是个美错
生日这天
心酸地把回忆灌醉
把你拒绝了
在小雨死后的一段日子里,亚宁相当消沉,脾气也暴躁了不少。
每当他毒瘾发作,他都会拿着那包小雨从白衣姐那里偷来藏在鞋垫里的白粉,拼命地闻,任鼻血不停地留,直到脸上再没有一点血色。可他却不吸,真按捺不住了便跑到洗手间拼命用凉水冲头来压制。
我已经没法再苛责他什么。他都这个样子了,还要他顾什么学业事业么,还给他讲什么大道理么?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实在出乎我意料。
当阿威从外面拍戏回来得知亚宁被勒令退学,他二话没说便狠狠一巴掌把亚宁抽倒在沙发上,然后说你现在什么都不用给我干,先把毒给我戒了!你退学也罢,我也不用你工作,我情愿养你一辈子,但你必须给我把毒戒了!
我知道阿威对亚宁的担忧,不比我的少。
时间转眼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在回来这一个多月里,江哥没再找过我们的麻烦,苏一和文静也安静了许多,我们的生活竟然浮现了一种少有的平静祥和,平静得让人觉得不对劲,很别扭。
我将这种感觉说给阿威和亚宁,阿威边用刀子切牛排午餐边说别扭什么呀,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平平淡淡却很快乐,苏一总怕我会出事儿非要给我找几个保镖,我走动都得带着那几个人,一来碍事儿,二来扎眼,咱又不是明星大腕哪有那个必要。对了。
阿威话锋一转:十二月一号我要随剧组去芜溪拍连续剧,估计得三四个月才回来,亚宁就全交给你了,房子水电费什么的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费心,能让亚宁把毒戒掉就是让我最高兴的事儿了。
他看了看亚宁。亚宁正埋着一张愈加消瘦苍白的脸啃排骨,似乎没听见。
对了!阿威忽然说:后天不是农历十月廿四吗,哥,那是你和亚宁的生日阿!咱不如约几个朋友聚一聚吧,沉闷这么些天都闷死人了快。
亚宁忙一举手:好。却一个不当心,左手手背被放在桌沿上的刀子划了条口子,血流不止。阿威忙从餐巾盒里抽出厚厚一叠纸给他捂住,不一会儿工夫纸便湿透了。阿威说哥快去拿白药和纱布,在我衣柜后面的备用药箱里。
等我将备用药箱拎出来,大半盒餐巾纸已经用光了,亚宁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一双眼睛惊恐而呆滞地望着那只不断渗血的左手。阿威顾不上责备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伤口上白药一边喊亚宁你给我闭上眼睛别看,你不是晕血吗!
看到阿威那么的专注和关心我很感动,如果亚宁是个女孩或者阿威是个女孩,我一点都不反对他们恋爱结婚。可他们不是,因此无论他们有多么强有力的相爱理由,我也接受不了他们成为一对恋人。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么一点个伤口却怎么也治他不住,一直一直流血,竟然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将专治刀伤的云南白药倒在伤口上,却还没有粘住便给血冲成了红糊糊,顺手直流。阿威着了急了,跑到卧室拿出一卷卫生纸和车钥匙:
上医院!
就这样,一路上我用卫生纸厚厚地裹住亚宁的手,阿威一路红灯闯到附近一个小医院。阿威让我带亚宁先进去,他站在那里等后面追来的交警车,焦急地一个劲躲那辆桑塔纳2000的轮子:妈的要罚款还不快点,磨磨蹭蹭耽误事儿!
上到三楼,一个胖胖的中年女大夫问了问情况,又戴上橡胶手套扳着亚宁不断流血的手仔细看了看说:怪了,这孩子的免疫力和止血功能这么差,从小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说不是。
女大夫想了想说:那现在只有两种情况了。一种是后天性止血功能丧失,另一种是感染了。。。。。。亚宁盯住她的脸忽然大声喊了句:大夫!
女大夫给吓了一跳,忙问怎的。亚宁说你给我开点止血药就好了,越快越好,我还得急着去看一个朋友呢。
那个女大夫说你这个极有可能是感染了。。。。。。但是亚宁又马上接过话来,转头向我说:哥,咱们不是说好的下午去西山公墓看小玉姐、小红和小雨的么,这点破皮流血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开点药回去好了。
女大夫不死心地说这可不是小事儿,我看极有可能真的感染了。。。。。。但亚宁就是不让她说完似把她的话截断:病在我身上我还不知道啊,你只管开药就是了,又不是不给你钱,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女大夫便不说了,摇了摇头,给亚宁处理了一下伤口,开了些抗生素和几板血竭胶囊。还好伤口里的血终于慢慢止了住了。
我们走出医部大楼,正碰上刚交了违章罚款的阿威。阿威拉住脸色苍白得吓人的亚宁问到底怎么回事儿,亚宁淡淡地说没事儿,大夫说免疫力有点弱,让回去多吃点脂肪的东西补补身子。
阿威这才松了松紧锁的眉:吓死我了,没事儿就行,让多吃脂肪的东西是吧,,咱这就去吃小肥羊火锅,青岛路上那家的行不?!
我说阿威别听他瞎白话,大夫根本没说!咱们还是回家吧,让亚宁好好休息是正经。
阿威明白了亚宁骗他,白了他一眼冲他吼:上车!亚宁狡黠地举着大夫处理过、缠了医疗纱布的手说:看,都不流了,好了!
我从观后镜里看见阿威的紧张神色终于放了下来。阿威便启动车边嗔怒:宁宁,以后想吃啥就直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吓唬人!让咱哥和我为你虚惊一场,还让我急着赶车给交警罚了六百,更要命的是扣了七分,再扣两分我就得吊销驾照半年!
亚宁嘻嘻地笑了,像个坏孩子作了件得意的坏事儿,一双小虎牙俏生生地外翘着。
但我觉得事情没有亚宁说的那么简单,因为刚才那个女大夫几次三番说亚宁可能感染了什么,但都给亚宁慌乱地打断了,并拿不相干的话题来阻止大夫的话头。我想我有必要给那个女大夫打电话问个仔细。
可以回家这事儿又给耽搁了,先是去西山公墓看了小玉小红和小雨以及玉玉的坟墓,又去夕阳农场替小玉把无人看管的农场股份托中介卖出去,安排一下将所得全部款额转增给希望工程和残联。
我们去夕阳农场时没有见到吴姨,那个慈祥的老人。听劳工们说她带着吴老头的骨灰回湖南老家了。我对吴姨了解不多,但我明白她和吴老头之间是一段真正的爱情,但他们因世俗的流言蜚语而妥协,一直不敢向对方表白,直到吴老头推开吴姨,他自己被涛哥的雷管炸得血肉纷飞时,这段凄美的爱情才最终以终身的遗憾而告终。
农历十月廿四的生日晚会如期举行了,虽然来客还是不少,但同我刚出拘留所时亚宁举行的那场满汉全席的烛光晚宴比起来,却冷清的多了,因为那几个很重要的人,小玉,小红,小雨她们都不在了,大伟在一年前若瑄姐失踪时就回吉林延边老家了,而白衣、苏一和文静又同我们莫名地陌生起来,感觉不那么亲热了。
这次的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