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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神圣的爱是灵魂,而灵魂是摸不到也看不着的)爱。
青冈是在时隔一年之后才彻底想明白的。整整一年。她折磨自己。一年中单单是写给西江的信,就足足有几十万字。有时一天两封三封四封甚至一整天都用来给西江写信。那些信有的寄出了,有的却至今扔在自己的抽屉里(那些信已经是写给自己的了,所以青冈后来会成为作家)。一年中西江也放弃了第一次报考研究生的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今后,他还会放弃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他彻底错过了报考的年龄。这时候的西江已经决定破罐子 破摔随波逐流,在外省的平庸中挨着晦暗的岁月,直到老死,埋在家乡的黄土中。
时隔一年。
青冈在终于想明白后便乘上南下的火车,来到了西江所在的那所外省教育学院。
在满目的青绿中。南方的温暖和潮湿。青冈想,这可能就是西江为什么不能奋力崛起的外部原因。那么腐蚀着人的灵魂的。那绿色的鸦片。顽强的意志就这样被消泯……
戈达尔说,好不容易名副其实了。
爱,就是牺牲。
但是青冈不要牺牲。她坚持认为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是不值得为其牺牲的。如果真的牺牲于如此愚昧,那才是一种倒退,甚至是一种对人性的践踏和摧残。西江本来明明可以获得他的未来,实现他的理想,甚至实现父亲的理想让外国文学研究事业能后继有人。但这个本来优秀的男人却要荒废自己,难道一己的道德良心就那么重要?以至于宁可牺牲理想和事业?难道这也是人道的吗?
青冈就是带着这样的疑问突然出现在西江的课堂上。
在最后一排。
当西江落拓不羁地走进教室。他不修边幅的样子让坐在最后一排的青冈几乎落泪。起初西江并没有在意最后一排的那个陌生女人。他只是低着头(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一如既往地讲下去。当然会不时地闪出光彩。但是他却始终感受不到学生们迷恋的目光。更不要说最后一排的那个女人的目光……
没有人知道青冈是怎样度过那九十分钟的。那九十分钟对她来说简直度日如年。本来两节课间的休息也被西江无端地取消了。西江就那样滔滔不绝地说着。没有一分钟的停顿没有逗号句号和感叹号。但是西江却自始至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讲些什么。他好像很兴奋,又像是很紧张。他知道他的学生们一定对他投来了迷惑的目光。但是他就是那样不停地说着。就是那样忘我地。他讲了整整九十分钟,大脑里也就空白了九十分钟……
直到铃声响起。
青冈慢慢站起来。
慢慢站起来的青冈让西江颓然落座在讲台后面的木椅上!他异常愤怒,不愿意自己本来已经平静的生活再度被搅乱,不愿意自己本来已经放弃了的东西重新被提醒。是的 他不愿意。他明明已经拒绝了那个女人,可那个女人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面前?
你以为你就能忘记吗?
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他们有点蹊跷地看着他们的老师。有的女生甚至停下来,问西江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需要看医生。
西江请同学们离开。他说他要批改作业他需要安静。学生们便也善解人意,那是出于他们对西江的爱戴。然后教室里就只剩下西江和青冈。青冈再一次问西江,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幸福吗?
有一刻他们就那样对望着。远远地。或者不如说那是一种对峙。
还有最后几天,报考研究生的期限就到了。
然而西江却问,你还是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不遵守承诺?
西江把青冈带到了他在学校的单身宿舍。他的家在市中心。有课的时候他才会住在学校,为了能方便辅导学生。
他们走进房间的时候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毕竟他们已经陌生。在漫长的一年里,他们的亲密只留存在记忆中。
青冈环视这间俭朴并且整洁的小屋。就是说,你把我的信也藏在这里?
这里有书,所以只能在这里工作。
那么家里呢?只用于做爱?
西江没有回答。
当然这里也可以做爱。
西江更加沉默。
后来青冈就哭了。她说当然她不该说这些,也不想这样伤害他。她只是觉得在她和西江之间用不着虚伪和客套。她还说我不能用一周时间让你爱上我,但我却能用一生证明我对你的爱!青冈还说她已经厌倦了这种无限牺牲自我的生活。太可怕了,她说,她不想再做那个受难的女人她不是基督没有为整个人类受难的境界。她还说,那不是我该扮演的角色,也不是我的天性……
很多年后当青冈读了昆德拉,有一天她对西江说,连那个酒馆女招待出身的特瑞萨都可以采取与陌生男人通奸的方式来报复她的丈夫托马斯,那么她这样一个自由成长的名门闺秀又何苦要为一个外省的落魄教师守节呢?整整一年中她无数次面对追求者却只能一概地拒绝和退却。一年中她又是怎样终日以泪洗面将自己陷入那种节妇烈妇怨妇般的悲哀中。当有一天,她终于走出了那悲哀,她觉得必须要和西江有一个了断了。或者终身相守,或者永远分离。
青冈说她为自己此次南下选择了三种了断的方式。最好的是,她能把这个她将毕生钟爱的男人夺过来;次之,她要拥有一个她和西江的孩子,这样即或没有了西江,她也能拥有一部分西江的骨血,也就等于是拥有了西江;再次之,那就是她只能彻底离开西江,从此开始或者幸福或者不幸福的新生活。青冈分析了他们之间可能会有的三种结局,而这三 种结局都将取决于西江的态度。
但西江没有态度。
那么你爱我吗?青冈问。这是一切的前提。
西江没有回答。因为无论爱还是不爱,都是他不能说的。
所以不能,是因为西江已经为对妻子说了实话而吃尽了苦头。他说了他已经不爱对方。结婚也仅仅是为了不让自己的良心受到惩罚。如今他们之间除了这种貌合神离的婚姻形式就什么也没有了。特别是当他们的孩子出生以后,他就更是对这个平庸的家庭满怀悲凉,甚至厌倦。于是受到伤害的妻子开始和西江冷战。她既不再关心西江的生活,也不允许西江再碰她的身体。她任凭西江一天天住在单身宿舍,形影相吊。她觉得这是西江应该得到的惩罚,尽管西江已经逃过了良心惩罚的那一劫。她甚至要他们的孩子也不爱西江。但是她 就是不和西江分手,她宁可坚持这个冷漠的甚至相互仇恨的家庭,她要折磨西江直到她死(而不是像杜拉斯的中国情人说的那样,我爱你将一直爱到我死)。
那么你还爱我吗?曾经想到过我吗?
西江问你要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青冈说我不知道。不知道真话和假话的界限在哪儿?更不知道人们究竟是爱听真话还是假话?
无论真话还是假话都将是对你的欺骗。我不愿意欺骗人,青冈,尤其是你。
你不是在骗我而是在骗你自己。你不觉得你每天都是生活在谎言中吗?就算不为我,你难道也不为那个被你自己毁灭了的理想惋惜吗?
是的,我让你失望了让你的父亲失望了。
说吧,爱,还是不爱?
一定要回答?
是的这是一切的前提。
不。
你怕什么?
怕?
是的,你怕。怕你自己。还有那些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不,不是。
就在西江彷徨的时刻难以理清思绪的时刻,青冈竟然已经脱掉了她的衬衫。
青冈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找任何托词,就那样蓦然之间地,就把自己只戴着乳罩的身体暴露在西江面前。
那是种怎样的情景。一个女孩子裸露的身体!
西江拒绝着。说不,不不不……
青冈说也许只有一条路能走了。那就是给我。你。然后我保证从此和你海角天涯。
青冈转身把她的后背朝向西江。说你不至于恐惧到连乳罩上的挂钩都不能帮我解开吧?她还说,你不要怕,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现在的这一切都是我主动要求的,从此 跟你毫无关系。
西江沉默。
你看,是我在用我的身体引诱你。是我放浪淫荡,这会让你觉得羞愧吗?一个女人这样做通常会被看做厚颜无耻的,你知道吗?只有妓女会这样。但她们是为了钱。而我却是为了所谓的爱情而作践自己。怎样的厚颜无耻又是多么可怜。但我只能如此了,西江。我已经在退却了,哪怕不能永远得到你我也认了,可是,你不能就这样无动于衷……
西江越来越不能理解青冈这样的女人。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所做的一切是牺牲奉献?还是陷阱阴谋?西江只是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落网,但那个生理层面上的诱惑又让他不能不被牵动。西江如果干脆流氓(或者如他后来所说,干脆英雄)他或者可以毫不犹豫地占有这送上门来的身体。这本来就是男人的本性,西江有什么理由违背?但在一个又臭又迂腐的知识分子身上,往往理性会战胜人性。而西江那一年研究的课题,恰好是伏尔泰一类人文主义思想家的理性精神。这精神无疑对那一年的西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那种近乎苦行僧的生存的方式,以至于当西江在一个性感女人的背部解开挂钩的那个瞬间,突然地停了下来,突然地,束手无策!
西江想,毕竟他既不是流氓也不是动物。他和一个女人的关系也不应仅仅是一种强暴,或者动物那样的“交尾”。他是知识分子浪漫学者,他真正想要的只有爱。那种有着清醒的精神夹带其间的一种人类的爱,以及做爱。
是的他要爱青冈才能占有青冈,这就是西江的结论。
那么他爱青冈吗?这就真的成为了一切的前提,或者,他仅仅是为了通过青冈而成为她父亲的研究生?
西江就那样冷冷地站在几乎赤裸的青冈身后。
那一刻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体中的那种理性的东西是怎样艰苦地一寸一寸地战胜着那越来越疯狂的动物性。
但是就在青冈赤裸着站在西江面前的时候,她也在坚持她自己的信念,那坚定不移的。她爱一个男人就一定要献身于他。她从不计较前因后果更不会在乎利害得失。
青冈就那样地站在西江面前。她等待着。那个最后的时刻。当她发现西江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之后,她便又主动去解西江的裤带。反正我已经是个没有廉耻的女人了。青冈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竟然没有任何迟疑。她甚至没有惭愧没有胆怯,这和她一年前的那种紧张含蓄吞吞吐吐简直判若两人。或者青冈已经等得太久了。或者青冈太爱西江了,以至于她不愿再错过她和西江的这种肌肤之亲的机会了。所以青冈不仅毫不留情地剥光了自己,她还要让西江的身躯为给予的那一刻做好一切准备。既然青冈已经见到了日思夜想的西江,她就要一不做二不休。她就是要这样霸道地昏天黑地地将西江的灵魂搅得翻江倒海!
西江紧紧抓住自己已经被青冈解开的裤带。他几乎是在乞求,不要。你不要这样。否则我必须对你负责。
谁要求你负责了?
是我,我自己。
你怕负责任?
从一开始,我就强迫自己拒绝这一切。我并不是想伤害你。但我还是选择了回来结婚。我知道在我对你的责任中,必须包括我的离婚。但离婚对我来说又谈何容易?关键是她并没有过错。而我也不愿落入那种喜新厌旧的俗套。尽管我们现在已不再做爱,甚至已经分居,但,毕竟我们还没有分手。
所以,当面对一个你爱的女人时你却只能这样漠然处之。你甚至让自己看上去都不像正常的男人。所以你胆怯你拒绝你推开我,推开一个女人的爱和她的那么性感而又无耻的身体。是的我已经被你羞辱了。好吧,现在我尊重你的道德和良心,但是你也要尊重我的人格和请求。知道吗就为了这个可怜的请求就为了这一刻,我等了整整一年等了三百六十五 天,那所有的信件……
然后青冈就感觉到了她身后的那双冰凉的手伸过来,正颤抖着碰触到她的身体。但那双手却无论如何解不开青冈乳罩背后的挂钩。后来青冈竟大笑了起来。说你再传统再迂腐不会连女人的胸罩都解不开吧?那么你的生活中还有什么乐趣呢?那还能称其为人生吗?
然后……彻底裸露的青冈就转身抱住了依旧穿戴整齐的西江。
她突然觉得她和西江的这幅画面一定是非常滑稽的,就像,爱德华·马奈的一幅画。《草地上的午餐》。一个裸体女人和两个着装男人坐在树下的草地上。那本来应该是两个空间发生的事情,却被马奈活生生地拼接在了一起。就如同,青冈和西江的这种可笑的拼接。那么,难道她和西江也来自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吗?
青冈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了。于是她开始一件一件地穿上自己的衣服。内裤乳罩衬衣还有长裤甚至丝巾,她要遮盖住身体的所有部分,一丝不露的。她这样做着。却没有来自任何方面的任何阻拦。青冈勃然大怒。
而西江却始终冷冰冰地看着她。任凭一个疯狂的女人脱脱穿穿,做一切她想要做的可怜并且可卑的事。
然后青冈说她曾用同样的方法战胜了一个坚定的红卫兵战士。
你是说在“文革”中?
青冈说她之所以要诱惑那个英俊的红卫兵战士仅仅是为了他能让她看一眼“牛棚”中的父亲。当然那个负责看守父亲的红卫兵是无辜的,是被我拖下水的就像你现在。他很纯正意志坚定对我没有一丝邪念。只是那时候我已一无所有,没有了家,甚至连母亲也没有了,所以只剩下这个青春的身体可以奉献了。只是,当时的那个正在发育的身体是僵硬的没有弹性的更不会有性感。那时候我只是觉得必须要那样做,如果不那样就是对父亲的不孝。是的青冈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那么强烈的想要看到父亲依赖父亲的愿望。所以对所有能够帮 助她实现愿望的人她都只能报答。于是她迅速脱光了自己的衣服。那是午夜。昏暗的灯光。她看到当那个红卫兵看到了她的身体,他竟然周身都在颤抖。她就那么让他感动?或者痛心难过?青冈说她记得她是怎样将那个红卫兵的手臂抬起来放在了自己的乳房上……
那么后来呢?
后来那个红卫兵就自杀了。
自杀?就为了你?
不,是为他自己。因为他更加不能接受的,是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那么你见到了你父亲?
当然。只是父亲后来被关进了监狱。我很多年都没有能再见到他,甚至杳无音讯,直到,后来,你也见到了他。
那么……你想念他?
我父亲?
不,那个红卫兵?
他也像你一样有着深刻的罪恶感。尽管他的信念是错误的,但他是个高尚的人。打砸抢让他感到罪恶,但他以为那是一种正义。但一个女孩子用她的身体来交换对父亲的思念,他就再也不能忍受了。
我是说,你们……
我知道你是想知道我们做了什么。没有。至少当时没有。就像我们现在,他只是摸了我的乳房。那么轻轻的一个碰触。甚至,连碰都没有碰到,他只是做出了一个想要碰触的动作。然后就停止了。那么浅尝辄止的,却令人窒息的。接下来,他就转身为我打开了通向父亲“牛棚”的门。
仅仅是一个企图触摸的动作?
是的。我说过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但是我却已经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为什么?于是他哭。一个坚定的战士。在昏暗中的压抑的兽性的喊叫,但我宁可将那暗藏于心的吼叫当做一种对人性的呼唤,一种对人性灭绝的可怜的悲鸣。
你爱他?
他内心的痛苦和矛盾比你强烈得多,甚至是致命的。你无非是在堕落和良知间犹豫徘徊,而他呢?却是在正义信仰和反动背叛之间反复掂量。他究竟该作出怎样的选择呢?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一个人既拥有坚强的意志,又无限地悲天悯人。一个善良的人怎么能去杀人放火呢?
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就闻到了一种气味。那种慢慢洇出来的一种我从来没闻过的难闻的气味,那种男人的气味……
青冈继续穿她的衣服。但是她已经动作缓慢。仿佛寄希望于有人能站出来阻止她。
青冈知道事实上她已经作出了自己的决定,那就是她只能永远离开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了 。
青冈说其实这也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这本来就是计划中的。我们分手吧。
然而这一次西江却突然抓住了青冈的手臂。他问她,每一次你都是用这样的方式诱惑男人吗?
青冈甩掉西江的手。她说我心里的疼只有自己知道。
西江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