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虹和男友约定了黄昏。但是虹午后就匆匆来到了这片白杨林中。来凭吊往日那海誓山盟的真情?这时候一片很大的白杨树叶正被风吹落。虹看见那片落叶时它正优美地在林间飞舞,并在虹的眼前如此优雅地划过。然后虹的视线就追逐着那片落叶。直到它终于落在了远处那依然苍青的草坡上。虹被秋天那绝美的景色感动。这个从有到无的季节,一切的温暖而又凄凉的凋零。这也是一个色彩最绚烂最斑驳并不断变化的季节。从满目青绿,到温暖的金黄,再凋落成那所有的枯竭的褐色……
那片飘零的落叶终于落地,让虹无比感伤。虹知道其实那就是她的命运,不会再有任何其他选择了。是的她已经目睹了两个遗腹子的不幸,她何苦还要让自己陷入那样的悲惨中呢?是的虹绝不能清醒着而去选择那样的悲剧,既然她明明是清醒的。虹决不会去做那种倒霉的期期艾艾的可怜女人。虹要亲自掌握自己的命运。她要她的未来是辉煌而灿烂的,就如同这秋日的阳光。她不能死守着一片爱情的虚妄而没有自知。更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某个别人来控制。作为一个独立的女性虹是自我的飞扬的。作为一个进步的女性她又是知识的自爱的。是的虹爱自己,为什么一个人不能爱自己?所以虹才不会被任何阻碍自己的东西所牵累,所阻隔,甚至所毁灭。大概就是在这一刻虹形成了她的人生观。她变得务实甚至功利。不再有诗意,更不会再有秋天的诗意。秋天正在死亡。
随着那片很大的白杨树叶的最终落地,虹知道,事实上她已经作出了决定。
秋天终究会死于冬季。
或者,是冬季吞噬了秋天?仅仅是为了让冬季的萧条替代那所有秋日的灿烂?
终于作出了选择的虹忽然觉得异常轻松。仿佛周身被清冷的流水淋漓尽致地洗过。于是她极目望去,很美的那个最后的秋日。虹是眼看着那棵巨大的枝叶繁茂的白杨树,是怎样,在短短的这个下午就转瞬变得满树凋零、一片枯萎的。
在最后的黄昏,当夕阳西下,他们在秋的垂死中疯狂做爱!
虹全力以赴,她只有一个愿望,是说不出来的,那就是要她的男友永远记住她,永远,在和别的女人做爱时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她的影子。那毕生挥之不去的。
像所有的以往一样。当歇斯底里的喘息声和喊叫声结束,黄昏便拉上了它美丽而柔和的帷幕。
于是,谢幕。
男友迟到了。虹知道他行前一定很忙,所以不去计较。
一个孩子?
男友惊恐的目光。
虹依稀记得那时候正有黄昏的、最后一抹金黄照在男人的鼻尖上。那已经完成了一切的苍白。是的不再有激情。于是恐惧到来。一个孩子?那金色阳光下的鼻尖,汗珠正缓缓冒出。晶莹剔透的。闪着七彩的光斑。
是的。我决定要他。
不,为什么?我的梦想才刚刚开始。
你的梦想?
不,我是说我们的。我们甚至还没有结婚?
孩子是爱的结晶。书上都这样说。
那是虚妄之词,怎么能轻信?
耶稣也说孩子是上帝的旨意。不能违背,更不能杀死。
应该相信科学。
就是说你不愿接受我们?
我走了,你怎么办?
就是说,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求你了,虹,不要,至少现在不要……
我会自己抚养。
你要知道,我们有更值得期待的未来。
那是你的。
你如果这样,我们就只能分手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觉得吗?所以,你可以走了。
虹,我们如此相爱,干吗要被一个不相干的生命困扰?
听得到薄冰下的流水声吗?戈达尔说,秋天死于冬季。
于是虹决定了结束。那时候黄昏的雾霭正轻轻散去。留下夜的清冷。
凌晨时分,冬季到来。
虹最后一次见到男友是在学校的食堂里。那时候虹已经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以至于那个男人迎面走来,看到虹后却只能垂下他的眼睑。他或许不忍去看?或许不堪回首?无数次白杨林的夜晚过后他们却仿佛素不相识。男人不敢直面原先的女友,仅仅是因为一个孩子。他真的害怕了,恨不能以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恨不能没有认识过虹恨不能立刻登上飞赴美利坚的航班。后来虹和那个男友再没有任何联系。她曾经非常难过。想不通为什么曾经的那么亲密,却转瞬之间就形同路人?
一个男人就这样被他自己制造的生命吓跑了。
一个生命难道就那么可怕?就能够吓倒一个强健的男人?
一个新的生命不也是大自然的造物?为什么不该赞美讴歌感谢上天的赐予?怎么会就成为了男人的一场灾难呢?
所以昆德拉要用整整一部小说来完成男人惧怕女人怀孕的这个男性的主题。
如果只有两心相依两情相悦,哪怕只有做爱只有瞬间的冲动片刻的享受,也可以海誓山盟地角天涯……
但怀孕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么怀孕又意味着什么?
是的,爱情的死亡。
所以怀孕就是,死于冬季的那个,秋天。
变奏:那些欢快的魔术一般的令人炫目的,往事。
虹再度怀着极端的喜悦。这一次为了腹中的生命,她决定主动去选择那个可能的归宿。于是虹走向了陌生的彼尔。那个高大的始终在注视着另一个女人的男人。
在“日落咖啡”。
虹坐在彼尔对面对他说,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
彼尔惊异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很久了?
是的不是今天也不是昨天不是这个月也不是上个月。真的很久了。就在这里。“日落咖啡”。你喜欢这里?
不,是为了其他目的。
所以我们做朋友吧,虹说,我欣赏你的坦诚。
你怎么知道我是坦诚的?
我可以带你认识这所大学里的所有精英名流教授,乃至教授的太太……
彼尔更加惊异地看着对面的虹。这个年轻的女人,他为什么从来就没有注意过她?
我知道你究竟钟情于谁。当然她是个绝美的女人。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喜欢她。真的我绝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她当然值得你们去倾慕,甚至天下男人都……
你认识她?
是的,教授太太。青冈。一位优雅而体面的女士。你如果愿意,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介绍给她。对于痴迷的倾慕者她从来不会拒绝,尽管她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然后彼尔的目光才真正转向虹。在烛光下他仿佛突然发现了这个年轻女人那令人炫目的美。在她的纯真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历经沧桑的痕迹。只是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彼尔毫无准备。只知道这个女人是诱人的让人难以抵御的。而她的魅力又是那样的咄咄逼人让你无法逃避。哪怕她像妓女那样立刻就提出来和你上床……
于是彼尔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告诉我你们大学里的这种咖啡馆会有妓女吗?
虹竟然非常坦诚地回答,你难道没听说现在很多女大学生都希望做妓女。当然是那种高级的妓女,如同李湘君或者赛金花那样的,琴棋书画,能够和高级知识分子或者名流权贵往来唱和的。不过他们那样做仅仅是为了结交他们,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能获得更多发展的机会。
彼尔于是更加不可思议。他又重新把目光投向了坐在远处的那个被称做优雅的女人。
是的她叫青冈。导师西江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师母。我知道你每每来到“日落咖啡”,其实就是为了来看她。我也看到了你眼中那种倾慕的目光,就像孩子。我还知道你是从来不会注意到我们这些女人的。因为比起青冈那样的女人,我们这些穷学生实在太不优雅了。
你愿意去看看我的房子吗?彼尔突然站了起来。
这一次轮到虹惊讶了,你……你是把我当做了妓女?
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虹顿时发亮的眼睛,我正有一个很大的麻烦不知道该怎样解决。
好啊,那我可以帮助你。
我知道你此时此刻在想什么。虹说,你不用问我的麻烦是什么,最好永远也不要问。你就权当我是一块跳板,只有通过这块跳板你才能到达你真正梦想的地方。
然后他们便这样突兀地各怀心事地走到了一起。那么轻松的,并且谁也不想知道谁的昨天和明天。
当虹得知西江的孩子正在她的血脉中萌动,她便发誓决不再犯第一次怀孕后那种错误。她知道男人闻讯后一定是懦弱的惊恐的逃避的,所以她没有向西江和盘托出自己的烦恼,因为她爱西江,不想因此而失去他。她知道西江也会像所有男人一样,对本不该拥有的孩子满怀恐惧。而他的第一个反应也一定是推卸责任,这也是虹不愿看到的,尤其不愿在她一直崇拜的这个男人身上看到。虹的不愿意披露真相大概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的博士论文还没有通过。这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她已经为此付出了很多,她必须拿到那个学位,所以虹的隐瞒是功利的。于是虹就把她的这些麻烦交给了彼尔。那么轻而易举的。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上天竟然派彼尔来拯救她?
那个晚上虹果然来到了彼尔家。那么直截了当地,彼尔要虹陪他喝酒,虹便任凭自己神魂颠倒。接下来的情形就更加直截了当。虹故意做出扭怩作态的样子,却说,她什么都经历过了,她是个坏女人。
但是虹越是这样坦诚彼尔就越是喜欢她。就如同蔡锷喜欢小凤仙,或者京剧名伶孟小冬被杜月笙金屋藏娇,在香港演出了他们人生最后的绝唱。这一类女人通常不仅床上风姿绰约,还身怀绝技志节高远,就如同虹!
虹的如此从容面对竟然连她自己都感到震惊。加上彼尔,这一回她就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从那个死于冬季的坚忍的女学生,到西江的那个妖娆的女弟子,再到彼尔,那个妓女一样的放荡女人。
很快虹和彼尔形影不离。他们不是在彼尔家中做爱,就是在“日落咖啡”调情。他们交往不到一周,竟然就开始了谈婚论嫁。其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猜不出他们之间在做着怎样的交易。
虹的举动尤其让正处在热恋中的教授西江难以承受。他不能接受虹刚刚和他在他们的小屋中耕云播雨,就冷酷地通知他,明天,明天她就要结婚了。但尽管如此,虹依然妩媚柔情地继续满足着教授,让这个和所有男人一样软弱的男人在神魂颠倒之中,不能够洞察那个潜在的(那个已经存在的孩子)危机。
后来虹说,她所以下决心征服彼尔,是因为她再也受不了彼尔总是盯着青冈的那迷离的眼神。她还没有见到过如此痴情的男人,她甚至曾经以为彼尔是个神经病患者。她不止一次注视着彼尔那摄人心魄的目光。她想为什么这样的目光不是朝向她呢?哪怕彼尔是 个疯子。
虹在经历了堕胎事件以后开始变得冷酷。她看待事物的眼光也变得越来越不近人情。她仇恨一切比她优越的女人,为此她不惜怀孕地勾引她的教授。在潜意识中,她所以要引诱西江并不是单单为了她崇拜他,而是她就是要以这样的方式去战胜那个不可一世的青冈。
从此和任何男人的交往都无法改变虹那颗冰冷的心。她功利,并且不择手段,被世人所不齿,然而却总是马到成功,如愿以偿地俘获那些她想要的男人。她知道那是因为男人心目中的女人和女人心目中的女人不一样。所以她相信青冈一定已经洞察了一切。但如果换了西江,他就决不会看出虹的如此城府。
自从外省的那个暴风雨夜以后,青冈就更加成为了虹的头号敌人。从此虹就是一门心思地和青冈争夺西江。而虹争夺西江的时候也就更加赤裸裸地,不加任何掩饰。她就是要给予西江她青春的身体,甚至,她就是要怀上西江的孩子,以羞辱那个不曾给西江留下后代的高傲的青冈。
而西江在这个得意女弟子的撩拨下也总是心旌摇荡激情满怀。恨不能每时每刻都能把她拥在怀中,并希冀着能和这位出色的女博士生永生永世地在一起。于是他不惜手把手地为她辅导论文,或者干脆一章一章地为她写出来。每每当他把这个曼妙动人的女弟子抱在怀中,尤其是当他冲动而又难以控制的时候,他就会指天指地许下一些不着边际的诸如离婚一类的誓言来安抚虹。所幸虹从来就没有把这些骗人的鬼话当真,她太了解西江这样的性情之中的知识分子了。尽管他们可以信口开河兴之所至,但那些雄心勃勃的豪言壮语你是决不能够当真的,否则只能苦了自己。但是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明察秋毫而扫了教授的兴。戳穿西江的那些善意的谎言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虹不会那样傻了,也不会那样做。让教授神魂颠倒让教授的家庭岌岌可危甚至惶惶不可终日,对虹来说就足够了。所以虹对教授从不抱怨,也决不逼迫。她只是一如既往地给西江以温柔,以微笑,以崇敬,以爱情。她便是这样和已然深深坠入情网的西江周旋着。
教授最终爱上学生。这种师生恋佳话古今中外实在太多了。譬如毕加索。譬如徐悲鸿。或者譬如鲁迅。虹不断以这样的故事激励西江,让西江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一种虚幻并且诗意的憧憬。同时虹也给予了西江很多幻觉,让西江觉得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并且无论今后他是不是能和青冈离婚,虹都会毫不犹豫地留在他身边。为此西江甚至已经开始为虹运作“博士后”的事情。他就是要把虹这样的学生留在他的教研室。他就是要为虹创造不停地研究昆德拉的环境,毕竟,昆德拉可供研究的课题无穷无尽。
小号手并没有要杀死露辛娜。他至多是想杀死露辛娜肚子里的那个他的精子和露辛娜的卵子的结合体。他不想从此为自己这个活跃的精子负责任,更不想一失足成千古恨 。露辛娜纯粹死于意外。当然也和温泉中那个无所不能的斯克塔雷医生有关。斯克塔雷医生的大学同学雅库布对现存社会持不同政见。于是他请求斯克塔雷为他制造一粒剧毒死亡药片以备不时之需。那药片意味着死亡充满了黑暗但却被美丽的蓝色所掩盖。但是当雅库布终于获得了出国的签证,那粒蓝色药片对他来说就失去了意义。所以他来到温泉,把那粒死亡药片还给斯克塔雷,他或者认为还会有其他持不同政见者可以用上呢!但是这粒被归还的药片却阴差阳错地落入露辛娜的药瓶。药瓶里药片的颜色竟然和死亡药片一样,所以同样的蓝色混淆了生存和死亡,以至于最终导致了露辛娜的不幸。
露辛娜是怀着她的孩子(不确切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是一夜情的小号手的?还是露辛娜温泉维修工的男友的?)和对美国富商伯特莱夫的崭新恋情命丧黄泉的。在死亡的那一刻,这个平凡女人的眼前一定是一片美丽而致命的蓝。然后便沉入永远的黑暗。而所有人生的故事也就会因这黑暗而结束,因这不幸而感人。
但是当死亡大门开启的时候为什么却是一片梦幻的蓝?那充满了诱惑的,甚至是幸福而美好的、欢乐的、魔术一般的,神秘而恐怖。便是这样的一片绚丽就彻底解决了人们的烦恼。在露辛娜,她终于再不用因小号手的逃避而烦恼;在小号手,他终于摆脱了因一时冲动而导致的责任;在斯克塔雷医生,他创造的剧毒药片终于物有所值,就如同他对治愈那些不孕症妇女的那些天才的奇思妙想;在雅库布,他终于成为了那个间接的杀人凶手,体验了杀手的惊恐与紧张,又在警察到来之前,成功逃离了犯罪现场……
所以当小说结尾的时候终于每个人都适得其所,包括露辛娜。只是露辛娜这个女人太平凡了。平凡到她的死竟然没有能改变任何人的生活,甚至改变不了温泉那不分昼夜的蒸腾热气。于是一切归于了平静。世间到底没有因露辛娜的生死存亡而生死存亡。
虹拿出最大的热忱面对彼尔。其中也包含了她对青冈的嫉恨。她知道青冈是彼尔那样的物质男人最后的梦想。所以她要摧毁这梦想,让梦想如大海中那些虚妄的泡沫。当然她记得她曾经对彼尔的许诺。她答应将彼尔介绍给青冈,后来她果然也这样做了。
结婚后的某一天她果然把青冈请进了他们的家。
只是那时的青冈和彼尔早已暗送秋波,虹却被蒙在鼓里。
虹问彼尔,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梦想?
彼尔说,为了不死。
虹又说,像你这样热衷文学的富人如今已经不多了。
从此他们便经常在“日落咖啡”见面,经常谈论彼尔的梦。
他们就那样默默地坐在那里。就那样一道远远地观望着孤独的青冈。虹那时的自鸣得意可想而知。虹知道就凭着她对彼尔的理解就已经征服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