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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那样默默地坐在那里。就那样一道远远地观望着孤独的青冈。虹那时的自鸣得意可想而知。虹知道就凭着她对彼尔的理解就已经征服了这个男人。那么轻易地,彼尔就被她飞扬的人生姿态所俘虏,就如同她以优异的学习成绩征服了教授西江。
虹当然知道她是美的。而且是那种男人很难拒绝的大胆的美。
虹坚持说她是被彼尔那日复一日深情的目光所吸引进而所感动。
她再度说,如今像你这样迷恋一个女作家的男人确实不多了。
虹也曾几次问着彼尔,要不要把你的心意转告青冈?她说这很容易,举手之劳,但却每一次都被彼尔拒绝,虹才真正知道彼尔对青冈的迷恋有多深。
后来彼尔承认。但他却还是坚持说,他喜欢什么欣赏什么敬慕什么迷恋什么,纯粹是他自己的事。他不会给任何人带来负担,特别是被他高山仰止的那些人,比如青冈。
这样在彼尔和虹的交往中,慢慢就关闭了那扇通向青冈的门。无论如何这让虹庆幸不已,毕竟彼尔把专注的目光转向了她。她坚信彼尔是爱她的,爱她并且愿意为她分担一切。为了强化彼尔这种承担的意识,有一天她便把彼尔带到了那片白杨林。她说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来这里了。她还说想不到这里今天还是这样的美。
彼尔的宝马轿车风驰电掣。过去漫长的旅程今天却转瞬抵达。
他们到这里时竟然也是很深的深秋。虹不是有意这样做的。因为他们刚好相识在这个斑斓的季节。这时候漫山遍野已是苍凉的秋色。虹看着远处蜿蜒流淌的那条小河不禁悲从中来。于是虹又像很多年前那样不由自主地说出了“秋天死于冬季”。
这是一直盘桓于虹脑海里的一行诗句。
虹看到彼尔以那么惊异并且那么感动的目光看着她。
紧接着虹又说,这种话不可能是青冈说的,而是戈达尔,那个法国先锋派的导演。
为什么你总是把青冈插在我们中间?彼尔真的生气。我们只是我们。我们相爱并且不久结婚,青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她也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那个障碍。
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吗?
你应该知道我是爱你的,也愿意为你承担一切……
法国王朝/停留在那里/是我们的祖国/我把你当做了我的梦中情人/幸福的魔术 一般的炫目的国家/
然后风吹过来,打碎了戈达尔原本连贯的思想。
可爱的地方
你在哪里?
彼尔说,我的生活中有了你。有你就足够了……
但可惜我只是你那个物质的女人。生活中的。而你生命中的那个女人又在哪儿呢?
彼尔不再讲话,只看着远方。
很美,不是吗?虹追随着彼尔的目光。一种美丽而忧伤的基调。关于祖国的,也是关于爱的。虹说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那是因为触景生情,她仿佛看到了当年午夜的那次长别离。那么清晰的。
那是一段伤痛的往事。但往事终究迷茫。就有了今天你和我。
彼尔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虹。这是虹能猜测得到的,她甚至知道她的哪一句话将会引出彼尔的哪一个动作。于是她开始有计划有预谋地讲着她的每一句话。然后就是所有预期的被实现,虹便这样慢慢控制了彼尔这个男人。
虹没有在彼尔的怀抱中挣扎。她只是把头垂下来,垂到彼尔的臂弯中。虹让她的那两行清泪,就那样缓缓地渗透进彼尔的臂弯中,渗透进彼尔那件质地高贵的羊绒大衣的纤维中。
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虹看着远方的暮色沉静地说。不是因为这里有静静的流水苍凉的原野,而是,这里曾发生过一个令人心碎的我的故事。
我知道。彼尔简洁的应答。
是的我的故事。爱情的故事。也是失去的故事。
我知道。彼尔再度如此简洁地说。
故事的主题就是秋天死于冬季。只是,虹说她没有想到她和彼尔相识的季节,竟然也在秋天。
但愿我们的秋天不要死去。
他们从这里开始,又在这里结束。结束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一个男人恐惧的目光。
这时候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竟然也停留在彼尔的脸上。幸好彼尔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是澄澈的同情。虹不知道这样的澄澈为什么会出现,而且是出现在彼尔的目光中?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人的眼睛中看到这种澄澈了,所以她惶惑,甚至恐惧,不知道彼尔这样的男人究竟来自何方?
在一种美丽的忧伤的基调中。
就那样他们开始了他们的性生活。在自然万物面前的那个神秘仪式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彼此真心相爱。那以后他们差不多每个周末都来,在这里听潺潺流水,看苍凉秋色。但最终那个离别的时刻还是到来了。在清冷的午夜中在清晰的月光下。
仅仅是因为男人的恐惧?
虹说她永远记得那惊恐的目光。她说她仿佛依然能看到那个男人是怎样在清冷的夜色中离开了那片白杨林。那么清晰地就消失在了那个无尽的尽头。虹说她说着这些时就好像往事正在重演。那种切肤的感觉好像又回到她的身体中。她仿佛再度怀孕(她确实又怀孕了),再度被冷落被抛弃……
彼尔更紧地抱住了虹。说从此决不会再那样了。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承担,更不会让你为此心力交瘁……
虹说我知道你会这样说。我也清楚地知道你会怎样做。
为了不再看到男人惊恐的目光。这一次虹决意一个人来承担。那是她实在不愿破坏一个男人的形象,更不愿看到一个学养和人品都堪称高尚的人,因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就变得懦弱甚至丑陋。她不愿意在所爱的男人身上看到那些人性的弱点。尽管她知道那是必然的,难以逃脱的,甚至人皆有之的,那恐惧。然后就是逃避,就是既没有道德也没有责任感甚至没有人性。不,那不仅是在败坏导师在学生心中的形象,也是在毁灭虹对于男人甚至对于整个人类的那个美好的信念。
虹没有把她心里想的这些告诉彼尔。尽管她是在彼尔的怀抱中想到这些的,尽管,她知道这样想对于彼尔其实是不公平的。
虹说她追逐着眼前飞过的一片硕大的黄色落叶。她想只要黄叶落地,她就不要那个孩子了,然而枯叶又怎么可能不落地呢?那本来就是一个即将死去的世界。而后她又匆忙改变了她的限定:只要枯叶落在水中并随水而去,她就不要这个孩子了。然而,枯叶在空中尽情飞舞过后,竟然偏偏就落在了那窄小的河上,而且顺水而去。虹还能说什么?那么广阔的广阔的原野,那么无限的无限的希望……
虹便只能走进那个冰冷的手术室了。一个人。
虹讲述着被冰冷器械撞击着的那绝望的感觉。
虹说就在那样的时刻她仍旧在期盼。她是多么盼望着有人能来阻止她。阻止这绝望的疼痛。但是没有。她被抛弃了。被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惊恐和胆怯,抛弃。是的那个男人没有来。他甚至不知道虹是怎样羞辱地走进了那个残忍的世界。像屠宰场一样的。喊叫,还有生命被泯灭的那种悄然无声。
是的没有人来阻止虹。那是虹自己的决定,男人不知道。但是有一个决定是他自己作出的 ,那就是他将不会对这个孩子负任何责任哪怕是道义上的。他寄希望于孩子做掉之后他们还会和好如初。他梦想着有一天他一定要把虹接到美国。他不知道对虹来说没有了孩子,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关系结束了。不再能和好如初也不再有梦想的一天。一切都没有了,就像那片偏偏落在水中的枯叶。
虹讲述自己的故事却仿佛故事中的女人不是自己。但讲到凄惨之处,她便不禁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于是彼尔暗暗发誓,宣称他绝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男人这点请虹一定放心。
虹说她已经感觉到了。她知道她再也不会看到那种男人惊恐的目光了。她相信无论遇到什么,彼尔都不会退缩。
尽管已是很深的秋季。
尽管流水已不再发出潺潺的响声尽管那音乐般的水声正在悄然逝去。
几乎是在同一个地方同样的事情开始了。一个怎样的轮回。先是相互之间那么深情的注视的目光。然后接吻。再然后事物便向着它本该行进的那个方向顺畅地发展了下去。
几乎是在同一个地方同一棵高高的白杨树下。只是这时候他们都已经不是初恋情人(同样的故事在这里却只是一种变奏)。他们已然各自有过丰富的经验和体会,甚至更复杂,因为他们即或相爱,他们也都同时在和别的男人和女人发生着情感上或者欲望中的深深浅浅的关系。
彼尔的大手轻车熟路地摸到了虹的胸膛和小腹(他当然无法摸出那里正孕育着的教授的孩子)。那是一切男人都想触摸的地方,那欲望的起源欢乐的终点而伴随着的,却是彼尔在虹的耳边的喋喋不休。彼尔说你再不会有那样的伤痛了,让我来做你孩子的父亲。甚至我可以做很多年前被你做掉的那个孩子的父亲,我愿意为你做你所有孩子的父亲,那个永恒的父亲。
虹满含热泪拼命亲吻着彼尔的脸。她的感动的泪水浸湿了彼尔因为欲望而涨红的脸庞。
是的你不会再有那样的伤痛了。记住我就是你孩子的父亲,那个唯一的父亲。相信我永远不会做逃兵的,我有坚定的信念我是个责任心很强的男人,我爱你。
然后虹的身体就开始上下起伏左右扭动。她忽然睁开眼睛的时候,竟又看到了一片硕大的正在翩翩飞舞的黄叶从她眼前掠过。她立刻想在这一刻她该许一个什么愿呢?在彼尔的那么信誓旦旦的保证中?
彼尔说他从来视财富为粪土,可是除了财富他却一无所有。他又说,即或一无所有但我却知道我是个男人。一个男人自然就要履行男人的全部道义和责任。对他来说没有选择,这是一个男人必须坚守的原则……
然后彼尔就不说了,因为他作为一个男人的高潮正在疯狂到来。
那时候也刚好夕阳西下。
于是虹在无限的感伤中以她的喘息和欢乐,应答了彼尔的诺言。
慢慢地一切寂静。在温暖的秋季,唯有男人和女人的身体在慢慢平息。
然而就是在身体中装满了彼尔的欲望时,虹也没有忘记想到西江。不过她不是想外省的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不是想西江是怎样的激情澎湃,而是,这下西江终于可以轻松了。然后她便轻轻抚摸着彼尔大汗淋漓的肌肤,亲吻着他潮湿的脸颊。是的西江从此再不必为一个孩子的到来而忧心忡忡了,尽管,西江对那个孩子乃至于眼下正在发生的这一切,根本就无从知晓。
重复:被否定的主题。
虹在金色的阳光下抬起头。她的披散的头发便也被阳光染得一片金黄。她仿佛忽然听到了长笛的音响。就像又回到了某个旧时光阴。那个曾经被长笛引发的美丽瞬间。
是的,长笛。那是虹最喜欢也最热衷的一种乐器。那呜呜咽咽的哭泣一般的。仿佛弯月正穿过云层。
在凄婉的旋律中还伴随着演奏者急促的喘息声。这也是让虹激动不已的,她明明知道那不是在做爱,而只是在用气息诉说。
在低音区长笛听起来总是“沉闷而冷漠”的。但在高音区,长笛的音色便是“激昂而璀璨”的了。
虹记得她确实听到过Lampal(被翻译为兰波,或者朗帕尔)的演奏。那是一张兰波(当年他们就叫他兰波)的唱片。黑色的。在很好的音响中。所以如泣如诉,还有兰波清晰的喘息。那是让生命换气。那时候虹曾经被兰波那么忧伤的乐曲所迷惘。她一直觉得那不是兰波在演奏,就是做爱。
于是她建议所有恋爱中的男女都去听兰波。那做爱一般的长笛曲。
没有日落咖啡也行,哪怕没有秋季,只要有兰波。
通常在第四乐章中应该重复主题。
但什么是主题呢?
男人的恐惧?
那个魔术一般的炫目的法国王朝?
还是
秋天死于冬季?
所以,无主题。
虹终于幸福地怀上了儿子,并为她的儿子幸运地找到了父亲。但是在那个幽静的林间小屋里,她却依然沉浸在与导师西江的那没有尽头的爱情中。
虹不管这对于彼尔来说是不是公平。因为即使她能够在彼尔那里找到温暖,却不能在他的身边感受激情。然而虹又是一个需要激情的女人,她宁可在热烈中燃烧化为灰烬,也不愿在平庸的温情中度过一生。所以她又回到林间小屋。在这里和教授任凭欲望差遣。
不过从此没有了负担。西江将永远不会知道他有了一个不该有的孩子,他也就永远不会为此而埋怨虹进而离开虹了。从此西江将永远被虹青春的身体所迷恋,但却又永远不用为随之到来的各种麻烦所苦恼。
虹就这么聪明地把情感生活和家庭生活成功地分割了开来。从此她便可以游刃有余地和这两个男人分头做爱了。这样的做爱给虹带来了双重的感受,那就是既能够在彼尔身边享受婚姻的形式,又能在教授那里感受爱情的真谛。
虹是在林间小屋的西窗下被那片金色阳光照耀的。那时候西江已经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欣赏着窗边那个赤身裸体的虹。那时候虹的身体还没有丝毫改变,她只是偶尔会在黄昏时分感到恶心。那一刻在金色阳光下的虹确实姣好,以至于西江的脑海里再度闪过了一定要离婚的念头。那一刻他多么想把这个油画一般的女人永远地占为己有。他已经越来越不能忍受只在黄昏和虹在这里幽会了。他也不再能忍受每次做过之后就要匆匆起身离去,不,他要永远把这个年轻的女人抱在怀中,他要和她一道睡觉从夜晚到黎明……
一切在自然而然中按部就班地行进着。
那时候,西江并不知道虹的腹中已经有了孩子,而孩子也已经有了父亲。
窗外夕阳的金色越来越暗淡,当黑暗不得不降临,西江也就不得不挣脱虹的缠绵。
西江说,我一定要走,今晚青冈回家。
于是虹就将她丰满的乳房推向西江眼前,你难道不觉得有什么变化吗?
西江敷衍地亲吻虹的乳房。说,我喜欢。不过我真的要走了,今早青冈打来电话,她乘坐的飞机恐怕已经到了。
很疼。肿胀着。沉甸甸的。你难道不觉得吗?你在想青冈?
是的我没有去机场接她,但至少她回来的时候我该在家吧?
你是不是一想到青冈就会想起你们之间的那些……
什么?
那些因为熟悉而麻木进而陌生的一切?
婚姻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西江说,你放开我,让我走吧,我们明天不是还会在教研室见面吗?
告诉我究竟什么才能使婚姻破裂?
西江系上了衬衣的纽扣却又被虹解开。
说呀,是因为忍无可忍?还是荒疏冷漠?
西江重新系上衬衣的纽扣,却又再度被虹固执地解开。
回答我呀,是因为力不从心?还是移情别恋?
后来虹开始帮助西江系上所有的纽扣。衬衫的还有裤子的。虹甚至为西江打开了那间小屋的门。虹送走西江的时候甚至笑吟吟地不像往日的满脸哀伤。西江反而莫名其妙,以至于情不自禁地抱紧了虹。于是激情便难以控制地再度滚滚而来。他说,我又何尝不想留下来……
那一刻虹只有些微的感伤。
如果是过去,他们很可能会再度陷入疯狂……
但是这一次虹没有怂恿西江。她知道只要她怂恿,西江就不会不给她。很多次她就是这样控制西江的,就如同她用她缠绵的话语控制彼尔。是的这一次她没有怂恿西江。因为那一刻她一直在想,究竟该选择怎样的时机,把她和彼尔的事情告诉他。
虹微笑着把西江送到门口。他们拥抱。然后她就觉出了西江的坚硬。但是她没有纵容,只是脱口而出,我也要走了,今晚,在“日落咖啡”……
夕阳把最后的一抹金黄照进屋里。
这抹金黄刚好照耀在虹的头发上。
当虹的头发被染上金黄的那一刻她非常幸福。
她知道她正在告别情感生活,并满怀希望地去追逐自己的婚姻。
第四部分
第十六章:蒸发在生命的瞬间
能够记忆的东西是有限的。
青冈重读伍尔芙的《达洛威夫人》。
青冈每每阅读《达洛威夫人》总是无限感慨,尤其是她那苍老而又优雅的无尽的“自语”(那美丽人生的独白)。
一切的男人和女人的事情。一切的。全都没有了。
当一切男人和女人的事情全都没有了。又会是怎样的境界?
是啊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大的错误,莫过于她在选择终身时没有能选到她的最爱。这选择往往来自于一个年轻女人简单的头脑,或者她的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