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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对刚坐在对面位子上、脸颊晕红又兀自轻喘的小女人伸出一只手去，“罗珊娜，很高兴认识你……美丽又勇敢的女士。”
横波愣了一下，犹未从自己贸然的举动中平复，完全出其自然地反应道，“谢谢……我的荣幸。”
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她，心里很高兴，自己又认识个新朋友。
烈尚伦稍晚打电话来，约她找时间签离婚协议。
横波很平静，要他先回来看女儿，“玛嘉和吉莲很想念你。”
一码归一码，她从未想过要在两个女儿身上搞情感拉锯战，妄想离间他们父女间的情感。
她只希望她们受的伤害减到最低，不仅自己更希望烈尚伦能加倍去爱她们。
他在电话里犹豫了。
毕竟是亲生骨肉，玛嘉和吉莲又那样美丽可爱，何况哪家女儿不是作父亲的心头肉？
可……开罪了新欢想来是不好的。
横波深吸口气，“就同她说，想拿到离婚协议就必须回家里来谈。”
烈尚伦竟还在踌躇。
便是好性子的横波也忍不住了，冷哼一声，“你总也是大律师，应当知道目前这种情形在法庭上对你们极为不利。”
只一个私家侦探，便可搜集到他们通奸的证据。
横波几乎不愿意想到这两个字。
她感到……很脏。
一想到过去的岁月里烈尚伦可能用亲过别的女人的唇来碰她，甚至还有更亲密的……她就下意识地想要呕吐。
又只是干呕。最近食不下咽，腹中只有一肚子苦水而已。
她绞尽脑汁想着怎样向女儿们解释。
吉莲跑过来抱着她的膝盖，“妈妈，今天lee小姐说我的SUIVI做得好呢？”
“哦？是吗？”横波把她搂在怀里，亲昵地在那微微汗湿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吉莲将整个脑袋往母亲温暖的怀里死命扎着，兀自没有忘记她亲爱的姐姐，“嘉嘉更棒呢，她做changement 时吸passe是班上最好的！”
她转头望向另一个心头宝。
玛嘉感受到母亲充满爱意的目光，走过来安静地靠在她身侧，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横波忍不住将两个女儿都揽在怀里，紧紧拥抱着。
“您怎么啦？”
“怎么啦，妈妈？”
两个小人儿叠声问着。
她摇摇头，扯出抹最灿烂的微笑，“嘉嘉，小莲，妈妈告诉你们个好消息喔……”故意停下来，等着四只大眼睛充满好奇地往着她，“爸爸今天要回来了呢！”
语声刚落，吉莲就欢呼起来，挣脱了她的怀抱，回房去准备“给爸爸的礼物”。
横波望着吉莲的身影，有些微的怔忡，掉过头却看到玛嘉带着一丝忧郁望着她，“妈妈……爸爸，他要离开我们了是不是？”
她心惊，忙换上笑脸将女儿抱住，“为什么这么想……嘉嘉？”
嘉嘉好久才抬起头，“妈妈，对不起。”她轻声道。
横波心疼地抚着玛嘉聪慧早熟的面孔，“嘉嘉没有对不起妈妈，是妈妈对不起嘉嘉。”
她抱着小女儿，轻声哄劝，终于得知嘉嘉是在电话中听到烈尚伦和那个女人的谈话。
她抚慰着玛嘉，不住告诉她什么也不会失去。
“我们仍像以前一样爱嘉嘉和小莲。”她许诺着，看到女儿的小脸终于不再严肃，浮上轻松的笑颜。
烈尚伦如约而至，给两个女儿带来大堆礼物。
横波有丝原囿了他，看来他不至天良全泯。
不过此人脸皮却也真厚，多日对家不管不顾，回来却大剌剌坐在沙发正中，左右拥着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儿，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
不可否认，这个家的确由他所提供的款项维持运转。
横波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找到份工作，经济独立起来。
他们一家四口一起用了晚餐，在壁炉前的地毯前陪两个女儿玩她们的芭比屋。当横波表示已喝不下玛嘉用玩具小壶煮出的莫须有的红茶时，烈尚伦笑着一把抱起给他塞了无数个空气三明治的吉莲，打发她们姐妹俩上床睡觉。
一切都……安静下来。
谈判的时刻到了。
他们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最终还是烈尚伦没耐得住，“你尽管提条件，只要不过分我都能接受。”
横波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微微笑了。
呵，从来便最沉得住气的烈尚伦，竟没熬过她这个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妇人。
所以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他……当真看重这一纸协议。
或者……是“她”看重才对。
感觉到烈尚伦期待的目光，她开口了，“请保证在嘉嘉和小莲成年前抽出足够的时间给她们，像个正常的父亲那样。”
烈尚伦很惊讶，“这是肯定的！”似乎觉得她多此一问。
横波笑了，递给他一张纸，上面详细列出了他每周看望姐妹俩的次数，陪她们出游，参加家长会及无论多忙定要抽时间看女儿的汇报演出等等。
他心思完全不在这里，很快看完，“没问题。”
她就等他这句，马上拿出一份协议来，递上笔去，“那么，请签名吧。”
他满腹狐疑地看着她，无奈地双手接过。
那协议的内容同他看的纸其实差不多，不过经艳旻用缜密的法律术语修饰过而已。
烈尚伦签了字。
横波拿过来，小心地收在文件夹里，一边递给他两份自己已经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
他很快签好自己的名字，一人一份，如释重负的样子。
交易……完成。
她压根没提及赡养费和房子汽车存款等问题。
一是知道烈尚伦不会那么小气，二是她原本打算自立后便退回烈氏的赡养费，靠自己养大女儿。
但……在她目前没有收入的情况下，还是识时务为上。
他会大呼此女子的“薄情”吧？
是否会以为自己“长情”到终身为他守德？
呵，如此最是公平。
他朗心如铁……她情比纸薄。
“而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她目前，确是需要“斯佳丽”那种百折不挠，再世为人的勇气。
第四章 陌上烟云
（莫言云渊别）
横波与罗珊娜甚为相交，几日下来已颇为熟稔。
她几句话概括完自己的生平，“叶横波，三十岁，两子之母。大学毕业后便专心供职于‘家庭主妇’，略得主妇心经一二，育儿经验双份，而于职场却一无所知……八年不事生产的米虫生涯过去，人未老珠尚青，‘长期饭票’却改换了胃口，转而供奉新人吃喝……”
不是没有自嘲。
好在罗珊娜没有表现出那种会令她难堪的同情神色。她面色平静，递过一杯热茶来，几根手指在她手腕处轻拍一下，表示了朋友的关心和安慰。“有什么打算？”
横波举起修剪得平整的指甲给她看，“脱去美衣，剪掉华而不实的长指甲，重新开始。”
听到她的回答，罗珊娜明显舒了一口气，脸上浮出赞赏之意。
还好……她没有像那些寻死觅活的被弃妇人，终日以泪洗面，哀怨到老。
他弃她如敝履，她却也正打算抛弃过往，开始新生活。
“是啊，我们不能奢望都能找到个当考古学家的丈夫。”罗说。
横波会意，轻声说，“‘有考古学家做丈夫的女人最幸福。你年纪越老，他却越爱你’……你也是阿加莎的书迷？”
罗珊娜却摇头，“我更喜欢亦舒，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一部《我的前半生》，不啻你我等失婚妇人的励志教育书籍。”
呵，原来是屹立峰巅俯视尘寰的师太呀！
横波笑着想，又一凝神，才捕捉到她方才话中的重要信息；“你也……”
罗珊娜坦然以对她的目光，“是，我也有过类似遭遇。”想起往事，亦有些感慨，“若不是有一纸哈佛文凭傍身，我当初并不比你现在强多少。”
横波微笑，投桃报李地递给她点心碟子。
她知她虽轻描淡写，定也吃过一番苦头。
在社会上安名利万何其容易？对人难，对女人更难，对失婚女人则是难上加难。
“不过……”罗珊娜接着说，“我们的横波也许可以不必那么辛苦……”
嘎？横波抬起头不解地看她。
罗珊娜律师又露出她那在法庭上为人所熟知的、自信满满的笑容来，“我们准备成立一个大女人俱乐部，专门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女同胞。”
“我们？”
“对！”罗珊娜星眸闪亮，“我们，我……和你。咳，你身为成员之一又兼第一个被帮助对象的身份，要好好努力呀！”还不待横波反应，又似想起了什么，“对了，还要多拉几个荣誉会员下水才行……你等等！”她拿出电话来拨号。
横波望着她，又好笑又羡慕。
她……一点也不像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非指容貌而指整个人的精神状态。
外表的皮相终有一日会老去，而一颗年轻的心会令得你永葆青春。
横波啜一口红茶，心中期待着自己也有一天成为此种聪明、独立、镇定而又挥洒自如的职业女性。
艳旻回港的时候，横波已由罗的挚友陆明姗操刀，做得一份完备的个人简历，并有选择地向数间公司投了出去。
她钟情广告传媒行业，想做的工作是文员。
罗陆两女长就两副火眼金睛，帮她过滤掉许多家企业。
“这家不行，自上而下清一色大男子主义沙文猪，女性职员很难得到重用，还有很多不公平待遇。”罗说。
“那间却也不妥，女性中层都心仪高层白马，对稍微美貌点的女职员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最后还随便找个借口踢不顺眼的出门，不适合横波。”陆道。
还有的公司名声不小，却是一副空花架；或者有的派系斗争惨烈，让人难于自立……
拣来拣去，全港大小公司只勉强有十数家符合她们的标准。
横波打心里十分感谢她们。
罗陆两位不啻本港杰出的成功女性，想替她谋个职位很容易。但并没有纡尊降贵地说，“横波，到我这里做怎么样？”
她们尊重她，亦尊重她的选择。
她……想借自己的力量，重新开始。
三十岁的年纪，本就自知要比旁人付出加倍的辛苦。
但……若是因畏惧艰难，从开始便拄了拐棍，怕今后都放不开它。
她们选择作她的老师，而不是恩人，恰是她真正所需要的。
如此心意相通，遂成莫逆。
呵，女人间的友谊，很难理解是不是？
艳旻听完她的讲述，瞪着两只杏眼，“小姐，你不会告诉我……我大老远赶回来，结果除了听故事外没什么可做的吧？”
可恶，她还摩拳擦掌地准备和那个负心汉在法庭上大战三百回合呢！
“怎么没有？”横波笑道，随即微敛唇角，“母亲和妹妹那里……”
艳旻伸出手去扶住她肩膀，传递给好友信心和力量。
她明白，对于自己最亲近的人，往往是最难开口的，“我陪你一起回去见叶妈妈。”
横波颔首，再次感谢上天赐予了自己这么多的庇佑。
叶家的厨房里永远熬着一大饭煲热腾腾且香糯润滑的杂豆粥，使得人一进门便闻见那诱人的阵阵香气。
小妹流波已经开学了，并不在家里。
连波快步走过来，像以往一样把身高略低的她紧紧拥在怀里。
母亲的反应则是她意料之中的，伊跌坐在椅上，满面茫然。
“叶妈妈……”艳旻恃着与叶家素来熟稔正待上前劝慰，不妨叶母根本没听到她的话，只用一只手颤颤指着横波，“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与家里商量？”
横波正待开口向母亲认错，不提防玛嘉和吉莲一头冲进房来，“阿婆，阿婆，小莲要喝豆粥啦！”
“嘉嘉也要喝！”
近来，姐妹俩习惯这样自述他称，横波也就由得她们去。
看到可爱的小外孙女儿，母亲便有再大的火气也都消弭了。何况，她对横波本就是心疼怜惜大过抱怨责怪的。“嗳……嗳！”
于是一家人转移阵地到餐厅里喝粥。
叶家用的碗都很小巧，喝得快了几勺就可见底的那种。
所以即便粥品再美味，也使人不得不止了囫囵，静下心来去仔细品尝。
其实……做人的道理，不也正是如此？
切忌浮华求进，而是要脚踏实地，方可品出生活的真滋味。
当晚艳旻便在横波家里留宿。
哄睡了两个小磨人精后，两人联席夜话，就像许多年前在学生时代那样。
“横波，其实我早发现烈尚伦这人心术不正，但……”艳旻欲言又止。
横波默然，她向来认定了什么便很难回头，那时……一定听不进劝告吧。“旻，是否连累你远赴异国？”她知道好友必为己与烈尚伦起过冲突。
艳旻叹气，“他巧言令色，使得我相信他即便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辜负你们母女，这才放心随henry而去，不成想……”
那时她们都年轻，对人性善恶了解不深。
判断一个人品格的高下不单要看他对父母妻儿，更要看其对朋友同僚乃至一切事情的态度。
若是腰缠万贯仍对路边乞丐悭吝无比，或者在胜利后对生意对手痛打落水狗……这样的人，即便今天对你再好，难保有天不为着自身的利益弃你如敝履。
这个道理，还是她七年后初为下堂妇的今天才明白的。
足见“阅历”二字实来自痛及发肤的切身经验。
横波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与艳旻紧紧相握，传递着她此时复杂的心意，半晌才强笑着，“那时的你……有些恨铁不成钢吧？”
艳旻听她这样说，也放心地笑了，“何止？险些儿磨碎了我一嘴银牙！”带些夸张，也是实情。
“睡吧！”很久以后，不知是她们俩谁困得睁不开眼才挣扎着说。
黑暗中，天花板上带着翅膀的小天使在月光下影影绰绰地冲着她们微笑着。
横波想起了两天后莫氏的面试，也笑着入睡了。
莫氏是本港根基雄厚的一家族企业。
据传莫氏兄妹更是业内的精英。莫言，持牛津剑桥双料文凭，挟曾在国际知名企业实习打拼的经验，再加上莫氏第一继承人的傲然资本，理所当然地成为若干名媛小姐们眼中的上佳“金龟”一只。莫云，虽容貌比其兄逊色些，毕竟也算凤毛麟角的女强人兼大家小姐中的出色之辈，素也不少裙下之臣。
当然，这些八卦离横波遥远得很，跟她是否被莫氏下属的传媒公司录取也无直接关系。只是，双耳长在肩上，有时不得不收听到某些“大喇叭”的广播而已。
就像现在，她坐在莫氏传媒公司的接待间中，安静地等待着面试。
那些扰人清静的声浪便来自旁边两个据闻“获悉内情”的女子。
“叶横波！”轮到她了。
横波连忙站起来，用手抚平裙摆，又理理额前莫须有的乱发，深吸口气，这才走进去。
她坐在主持面试的一男二女前，心内无限紧张。
不由悄悄地攥紧拳，握牢了女儿们给她编的幸运草链。
“妈妈，一定要成功哟！”吉莲眨着眼睛欺到她身上说。
“妈妈……。一定会成功的！”玛嘉俏皮地眨着眼睛道。
横波想着两个女儿的笑靥，她……必须成功。
回答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又做了篇测试……终于，她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赞许，随后被告知回家等候消息。
出得门来，冷汗涔涔而下。
之后，却又怡然微笑。
原来……并不是很难。
一周后，横波接到莫氏传媒公司的电话，要她即日报到。
放下电话，喜泪簌簌而落。
她开始打电话邀朋友们来家中吃饭，分享她的喜悦。
新生活……即将开始了吧。
上班第一天，横波特意早早起来，拣了套最素净的衣服换上。
母女三人吃过早餐，收拾好后送女儿们到母亲家，“妈，拜托你了！”她带着歉意说。
工作后，接送玛嘉和吉莲去幼儿园和上琴课、芭蕾课的重任只得交付老母与连波了。
“知道啦！姐，你快走吧，上班第一天别迟到！”连波向外哄着她。
横波依依不舍地走了，一步三回头，心里兀自想着女儿们一天见不到她会否不习惯。
到得写字楼，她才收敛心神。站在大门前深呼吸几次，才毅然走进。
甫一进去，自男人们欣赏的目光和女人们妒羡的眼神，横波知道，自己所谓最“素净”的套装，还是给自己惹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她暗暗责怪自己的疏忽大意，数万元一套的三宅一生春装，穿在月薪数千元的新晋文员身上，便是让人不起疑也难。
她讪讪地笑着，直到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过来给她安排位子，“喏，就那里！”
带她过去后便离开，完全任其自生自灭。
横波叹口气，开始整理桌子。擦干抹净，放上一副女儿的小照和若干私物。
熟料正是这个小举动解救了她。
女职员们迅速围上来，“这是谁？你妹妹？”
横波微笑，“不，我女儿。”
周遭的敌意迅速瓦解，换上一张张虚伪中却也带着几分真意的笑脸，“呀，看不出你已经那么……了呢，哈哈，我是Susan！”
“Hellena！”
“我跟你年纪差不多，没她们年轻人那么新潮，叫我齐姐吧！”
呵，那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齐姐看起来比她老了十岁不止，一脸妊娠纹与黄褐斑，叫“齐姨”都不为过。
横波笑着，还是很谦逊地一一打了招呼，“Susan， Hellena，齐姐……我姓叶，叶横波，叫我横波就可以了。”
陆明姗教过她，“你不同我们的罗大律师，性格太温婉，不堪与人较量。但是……也不能叫人欺负了去不是？还是要有些对策的。”
她当时一头雾水，看着陆明姗笑着示意她凑耳过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陆氏所授机宜果然有效，正对付这般状似虎狼的“宵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