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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缘+新版-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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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妈正在门口支着耳朵偷听里面的动静,一听左震招呼,立刻就推门进来了,“二爷,你还是早点歇着去吧,洗澡水和衣服都准备好了,对了,你吃饭没有,要不要煮点宵夜……”
“哦,知道了,二爷放心。”王妈满口答应着,低头看看床上人事不省的锦绣,原来这位姑娘名字叫做锦绣啊。
夜深了。
左震的房门剥啄地轻响了两下。他一向睡得警醒,一丝声响都会惊动他,顿时翻身而起,“是谁?”
王妈小声道:“她一直哭,我担心会不会是哪里不舒服。”
左震一怔,顾不得多想,径直去锦绣房里,才推开门,就看见她侧着身子在床上蜷成一团,还没醒过来,只发出一阵一阵低微模糊的呓语,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她的眼睛还是闭着的,睫毛长而翘,像柄小小的扇子,在眼眶下投着两道浅浅的黑影。一滴眼泪正慢慢地从她紧闭的睫毛下渗出来,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左震俯下身,蹙起了眉头,“有没有煮点解酒汤给她喝?”
“这样不成,明天只怕都爬不起来……我房里有醒酒药丸,在抽屉里,你去拿过来。”左震一边交代,一边扶起锦绣的头,触手处的头发都是湿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还有什么,让她在梦里都会掉眼泪?
左震沉默地思量,她到底梦见些什么?去世的父母、千里之外的家乡、不肯收留她的明珠,还是——她心上的那个向英东?
“二爷,药找到了。”王妈正好进来,打断了他的心思纷乱。
“我来。”左震接过药,拿过银匙子轻轻撬开锦绣的牙关,用温热的醒酒汤喂她吃了下去。锦绣似乎有点清醒过来,在床边翻个身,却差点掉了下来,他赶紧一把接住她。看这样子,今天晚上她还有得折腾。左震一手帮她盖好被子,回头对王妈道:“你先出去,我在这里看着她。”
“哦。”王妈答应着,一边出门,一边还不肯置信地回头张望,二爷还要自己留下来照顾她?老天爷,这到底是哪一家的小姐啊!
夜色如墨,一盏晕黄的灯光。
身边的锦绣忽然动了动,翻个身,一只手搭过来,正搭在他腿上。左震低下头,刚想把她的手放到一边,却见晕黄的灯影底下,她的袖口松松褪了上去,露出那截玲珑的手臂,温软而细腻,仿佛带着一丝桂花的淡淡香气——他心里忽然莫名地一荡。
这个瞬间,他简直没有勇气去碰她的这只手。
“锦绣,醒一醒——”他只好低声唤她,只要她醒了,他就走。
“嗯……”锦绣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眼睛睁了睁,但是目光好像找不到焦点,睁开一下又闭上。左震刚要起身,她搭在他身上的那只手,忽然沿着他的腿,慢慢滑上他的腰,整个人像只畏寒的猫儿,靠进了他怀里。
大约是感觉得出这怀抱的温暖,她无赖地把脸埋在他胸口,一只手摸索着,钻进他白色衬衫的衣襟。
左震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动地僵在那里。她……在做什么?
“锦绣。”他忍不住叫她,觉得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了起来。
锦绣仍然闭着眼睛,可是他听见她低低的模糊的声音:“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吧……”
寂静的夜里,那低柔的声音,仿佛有种无法形容的忧悒,尾音仿佛是细细的一声叹息,缓缓消失在空气里。
左震的身子越绷越紧,锦绣——这算是在引诱他?在他的床上?!最要命的是,他居然对她有了反应!
怀里的锦绣,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淡淡的清香,她双颊晕红,半醉半醒,解开一半的领口下面,隐约露出桃红色丝织抹胸的一角,衬得那肩头的肌肤分外的柔腻。
左震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微微一阵眩晕。四周寂静的空气里,弥漫着诱惑的气息,怀里那个身子不可思议的柔软,她轻轻一动,就引起一道电流,沿着他的身体蜿蜒窜上来,带来一阵仿佛刺穿了身体的颤栗。汹涌的欲望无声无息而来,却一波比一波铺天盖地,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逐渐沸腾起来,自己只听见自己混乱的心跳——
她宁静的脸就在他面前,距离不过两三寸。他屏着呼吸向她俯下去,一寸再一寸,万籁俱寂般的温柔,眼看就要触上她的唇……
“英少……”一句模糊的呓语,忽然从锦绣唇边滑出来。声音再低再模糊,在此刻的寂静里,也显得格外突兀而清晰。
左震浑身顿时一僵。他缓缓抬起头,双眼发红,满额汗珠滚滚而下。刚才——刚才锦绣叫了谁的名字?他怀里的女人,竟然这样清晰地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带着不敢置信的震惊,他看着锦绣美丽的脸孔,一颗心迅速地沉了下去,扯起胸腔里一阵烧灼般的疼痛。
他明明知道锦绣一直喜欢的就是英东。
从第一次跟他出去吃饭,她的心思就根本不在他身上,她心里想着的眼里看见的,也就只有一个向英东。他明明都知道,可是刚才,他是怎么了?是什么叫他昏了头?
左震转身走进浴室,打开冷水管,冷水从头上直淋了下来,身上的衬衫顿时湿透,寒意彻骨。他急需这刺骨的冰冷,来平息他胸口的灼热和愤怒。更让他恼恨的是,刚才那一刻,他的情不自禁,他的身不由己。不过是一个荣锦绣!连做舞女她都未必够格,连英东都说她不解风情,更甚至,她的心里压根儿就没有他的存在——却偏偏就是她,只要一滴眼泪、一个微笑、一句话,就让他所谓的冷静理智都灰飞烟灭!
一直以来,为了防备出卖和背叛,他早已经习惯了时时刻刻的警醒,处处提防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即使是在沉睡里、在酒醉时、在最放纵的那一刻,他也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绝不让自己完全沦陷。
水流顺着他的头发眉毛急泻而下,左震轻轻向后靠上墙。闭上眼,初初看见锦绣的那一幕仿佛就出现在眼前。想起她温柔的眼睛,隐约的泪光,咬着嘴唇跟他争辩的神情,想起她站在雨里迷了路的满脸彷徨,在百乐门跳第一个舞时的生涩和紧张,想起那一夜她在如水的月光下面吹箫,如画的背影,缱绻的箫声……一时间,无数滋味上心头。
这一阵子,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仿佛都在这一刻,忽然找到了答案。
他只是不愿意面对、不愿意承认,他对一个喜欢英东的女人动了真心!
寂静的黑夜里,只有哗哗的水声在耳边回荡,冰冷的水流飞激而下,打在身上叫人觉得刺痛,可是心里却渐渐地清醒。
没错,英东跟他是兄弟,英东有的他都有,英东能给锦绣的一切,他左震也一样给得起。可是他忘了,英东是向家的人,他走的是一条繁花似锦的康庄大道,他所面对的输和赢,不过是多赚和少赚的区别,输再多他也可以不在乎;而他左震,从一无所有到今日的名声地位,一切都是从黑暗血腥中得来,帮派火并、劫货走私,开赌场设钱庄,勾心斗角步步小心,他若是输了,输的就是无数兄弟的鲜血和性命。
锦绣这一路走来,颠沛流离,什么风光显赫,什么荣华富贵,或许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需要的,不过是自己所爱的那个男人,和一个安稳的未来。如果他是锦绣,他也会选择向家的英少,而不是青帮的左震。
锦绣没有错,错的那一个,其实是他左震。
翌日早晨。
锦绣头痛欲裂地睁开眼,这里是哪里?昨天——到底怎么了,她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环顾一下四周,很陌生的房间,可是陈设布置,似乎比狮子林还要讲究几分。撑着床坐起来,丝绒的被子轻轻滑落下来,身上那件湖水碧的丝缎裙子已经揉得一团皱。
裙子……锦绣蓦然想起,昨天晚上,她是穿着这条裙子去参加百乐门晚宴的。记忆模糊闪过,最后记得的,似乎就是跟那个冯四少在花厅喝酒……
糟了,她一定是喝多了。
锦绣“呼”的一声从床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扣上扣子,低头一看自己居然还赤着脚……鞋子呢,她的鞋子呢?
正趴在地上到处找鞋,门突然被推开了。锦绣回过头,一个微胖而和蔼的妇人正站在门口,满脸愕然地看着她,“你起来了?”
“我……是啊,是啊。”锦绣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扯了扯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裙子,“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还不知道啊,这是宁园,昨天二爷抱你回来的。”那妇人走进来,把她的鞋子和袜子递过来,“昨天你喝醉了,吐了一身,鞋子都脏了,我给你洗了洗,已经烤干了。”
锦绣面红耳赤地接过鞋袜,怎么可能,是二爷“抱”她回来的?!
“你叫我王妈就好了,在这里给二爷打杂的,一会儿你洗洗脸,就下楼吃早点,二爷还在客厅等着你呢。”王妈一边说,一边过来收拾床铺,“锦绣姑娘,你醉得还真不轻,昨天晚上,二爷差不多陪你折腾了一整夜。”
想了又想,记忆却还是一片空白,只有几个模糊凌乱的片断,似乎是做梦,依稀还有点印象。做梦的时候,好像回了荣家大院,在后院扎纸灯笼,可是看见爹娘和明珠坐在一辆木板车上被拉走,她飞奔着追出门,一直追到河边,却眼睁睁看着木板车越走越远……然后呢?然后……仿佛看见了英少,他站在百乐门的台阶上,她一步一步上了台阶,他的脸却越来越模糊,最后仿佛只剩下一个背影。她伸出手扳着他的肩膀,努力想要把他扳过来,转过身来的,却赫然竟是……竟是……左震?!
她记得他轻轻把她抱在怀里,隔着他薄薄的衬衫,那种坚实而温暖的触感,仿佛现在还弥留在她的指尖。真的是梦吗?梦里的感觉会那么强烈那么真实?!
“不可能!”锦绣蓦然叫出声来。
王妈吓了一跳,“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锦绣看上去却比她还要受惊,不会的不会的,她一定就是做梦……就算只是一个梦,也都觉得太下流了!她怎么能梦见二爷抱着她?怎么喝醉酒的时候连做梦都那么荒谬,就算要梦见一个男人,那也应该是英少,而不该是二爷啊。
可是——可是为什么,想起那个模糊的梦境,她心里居然——深深地,深深地觉得悸动?
“锦绣姑娘,别站着发呆了,二爷还在等着你呢。”王妈提醒她。
“哦,好。”锦绣回过神来,一边答应着,一边不自觉地抬手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忽然又忍不住哑然失笑,还真能胡扯,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是做了个乱梦而已,自己就胡思乱想成这样,二爷是什么人,难道还真的会对她怎么样不成?简直笑话。
真是下流无耻啊荣锦绣。
怕左震久等,她匆匆洗漱一下就赶着下楼,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清粥小菜、火腿汤包,看上去赏心悦目。左震果然等在客厅里,他就在旁边的沙发上看报纸,衬衫外套整整齐齐,只是头发怎么还湿漉漉的。
左震“唔”了一声,连头也不抬,“没事了就快吃饭,一会儿我回码头,顺便送你回狮子林。”
锦绣怔了怔,“你好像鼻音很重,着凉了吗?要是不舒服的话,就不用特地送我一趟了,我自己搭个黄包车也能回去……”
“我没那么娇弱。”左震打断她,“快点吃饭。”
他不着凉才怪!十一月底的天气,冲了半个晚上的冷水。也真服了锦绣,只消片刻工夫,就把他整成这样,传出去还真不用混了。今天一定得找个女人去去火,不然他真会怀疑自己欲求不满,以至于这样饥不择食!
真是从来没有的挫败。
锦绣刚刚坐下,没喝两口粥,忽然听见外面有人“笃笃”叩了两下大门。王妈应声去开门,锦绣也回头看过去,来的是个清俊的男人,一袭黑衣,脸色如同岩石一样的坚冷。
这人她从来没见过。
左震蓦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细细端量了一遍才道:“北平风沙大,脸都黑了啊。”
“着急往回赶,一到码头就直奔过来了,来不及洗脸。”
左震一笑,用力一揽他肩膀,“我早上已经知道消息了,怕你遇到耽搁,还叫老六去路上接你。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锦绣不禁好奇,左震身边的人她几乎都认得,这个又是谁?左震对他的态度,好像格外不同。
正在打量他俩,左震却回过身来,锦绣立刻把头埋在粥碗上。无端端觉得心虚,唉,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忽然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第八章 颜如舜华
台上的大灯都还没亮,只有几盏远远的小灯照着,半明半暗,却看见跳舞的人长发漆黑,赤足如雪,只穿着一身鲜红的印度纱丽,一层一层的轻纱在她身边摇曳,像是隔着层雾。
“二爷,这件事太过蹊跷,我觉得应该派人追查。”邵晖对沉坐在椅中的左震道,“从上个月开始,已经有点不对劲,连着两笔买卖都不顺利,总是在细节上出点小岔子,好在两次都发现得早,有惊无险。这一回更离谱了,货到北平,刚靠上码头,居然就惊动了北平特派员专政署和警察署,出动大批人马围追堵截,强行开封验货……照道上规矩,除非他们有确切的消息,否则态度不会这么强硬。”
“我不是已经通知你临时换趟船了吗?”左震一只手支着额头,眼睛看着桌上的纸和笔,脸上不动声色,心思却微微起了波澜。
邵晖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在青帮里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多年来一直跟着他出生入死,与其说是属下,倒不如说是兄弟更恰当。
关于青帮在暗中进行的走私生意,照例一向是左震和邵晖亲自打点,从不轻易假手他人。至于码头上那些生意,还有货仓、钱庄和赌场,平常都交给石浩、坚叔、麻子六他们几个;石浩管船、坚叔管货仓、麻子六管赌场,除非是特殊的大买卖,这几年左震已经不太插手平常的杂务。
前几年,他们走私的数额非常庞大,从黄金、珠宝、钢材、煤油、木材甚至到军火,都有涉足;铁路和水运都有暗桩接应,除了不碰烟土,几乎所有紧缺的货都做过。一方面是因为局势动荡、政府涣散,缉查得不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时向寒川投资华隆银行,长三码头又刚刚开始扩建,需要大量的后备资金。
近两年码头的生意蒸蒸日上,华隆银行也顺利扩充,而且缉私当局的胃口也越来越大很难喂饱,走私的成本和风险都增加了不少。所以青帮走私的范围已经逐渐缩小,不仅如此,还放弃铁路改走水运,把出事的可能性降至最低。
邵晖在这一方面可说是行家,由他经手,不应该有任何纰漏才对。
可是一连三批货都走漏了风声,最近这一批运到北平交易的药材,甚至引来了特派员专政署的人,这必定有人在暗中搞鬼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邵晖沉默半晌才道:“这回是我疏忽,差点着了人家的道儿,要不是二爷通知临时换条船,只怕这批货跟兄弟们都得遭殃。”
左震温和地道:“这事不能怪你。最近我也常常分心,大概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忘了那些血腥味了。”
“二爷,照我看来,这回我们遇见的对手,应该是有备而来的。他们已经动了手,我们这边才刚刚察觉。”
左震淡淡道:“这不是一两个人有胆子做的事,黑白两道,都有他们的人了。从现在开始,这一个月内,封锁所有水路的买卖,我们不急,用不着冒险;然后从这三次走货的人手开始清查,从头到尾,只要经手的人就一个也不能放过。”
“不要惊动别人,包括石浩跟老六他们几个,这件事你亲自办,要快,要小心。”左震的声音虽然平静,却有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邵晖不禁一震,“是,二爷,我立刻彻查。”
左震站了起来,“先这样吧,我去一趟华隆银行,然后还得去百乐门看看。这一阵子大哥跟谢宝麟争华商会主席的位子,英东又争跑马场的地皮,四面树敌,我有点不放心。”
邵晖道:“连向先生跟英少那边也不太平?会不会是巧合?”
左震淡淡一笑,“巧合,你觉得呢?”
邵晖沉默下来。刚过了几年太平的日子,看来,一波风雨又快来了,他已经几乎听见天边的闷雷声。可是看着左震的背影,又觉得有点安心,不管有多大的事,二爷在就没问题。这些年刀里枪里来,水里火里去,什么危机没见过,可是每一回,二爷的周密、冷静和胆量都能带着兄弟们闯过来。有时候他也不禁感慨,在二爷一贯的平静温和之下,到底隐藏着多深的心机、多大的担当?
左震到百乐门的时候,向英东也难得偷闲,正在看新舞的排练。
难怪连沈金荣都说,百乐门的舞是越来越没有意思了。这阵子他忙着跑马场的事,没工夫管百乐门的杂事,底下人也都松懈起来,歌舞都还是过去那一套,只变个花样、换套衣服就上场,没什么新鲜的。
例牌的踢踏舞和歌舞都过了,多少有点无聊,正在打着呵欠,忽然听见一声鼓响,慢慢地,起了一阵奇异而柔靡的音乐,像是簧管和提琴,又像是葫芦丝,还带着皮鼓“嘭嘭”的节奏……什么调子这么奇怪,刚一入耳,就叫人心里一荡?他忍不住抬起头来,却看见有人在台上翩然起舞。
时候还早,台上的大灯都还没亮,只有几盏远远的小灯照着,半明半暗,却看见跳舞的人长发漆黑,赤足如雪,只穿着一身鲜红的印度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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