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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你是枯燥、贫瘠的男人,不懂得感动为何物。」枉他还是这片生命的主人。
「妳指个富可敌国的男人贫瘠,想被千万人踩死吗?」他收紧了环抱的手臂。
他不喜欢被指称枯燥,尤其是出自她的口,那会让他有很深的不确定感,怕一松手她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贫穷,而且荒芜,你干么弄这一大片土地炫耀却不珍惜,简直是暴发户心态。」展示财富。
脸色阴鸷的秦狮冷冷地望着她。「我、不、是、暴、发、户。」
她有一丝心惊和愧疚。「我……我是就事论事,人不该鄙视大自然的力量,它是伟大而且崇高的。」
「它不是我的。」他将视线投向土地的另一方。
「嗄?不是你的?」消息来源有误?她该拜托地政课的朋友查查。
「原先它是属于我那有门户之见的外公所有,他死前将一切过继到我名下。」在得知癌细胞已扩散到无法挽回的最后三个月。
「你和他亲不亲?」记者的心思比较细,她感受到失亲的难过。
「我是他一手抚养长大,妳说亲不亲?」一想起往事,他的心情沉重了几分。
在外公的年代,门户之见相当普及,富家千金爱上管家之子,两人相恋却不见容于地方,于是相约私奔到外地。
几年之后有了爱情结晶,以为老人家会看在孙女的份上重新接纳他们,不用颠沛流离地在外面受苦。
可是外公的观念十分固执,认为女儿和下等人在一起有辱门风,因此把管家之子打个半死丢上货轮,从此不知下落。
随即没多久,他将女儿许配给他自幼养大的义子,不顾她的哀求和绝食,坚持两人要圆房,一年之后,一个被迫出生的男孩来到人世,也注定了没有母亲的童年。
他的母亲在生下他没多久就偷偷离开了,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母亲一直和管家之子有联络,两人去了人生地不熟的美国生活,至死都不愿回到自己的土地。
外公只有一个女儿,在重男轻女的传统下,他把死后的土地留给唯一的外孙,而外孙女则什么都没有。
能说不亲吗?他们是血脉相连的血亲呀!
「那你爸妈呢?父母不管儿女吗?」她很好奇,以记者的本能发问。
「死了。」简单的一句,里面背负着两代恩怨。
咦!她记得资料上写……等等,是死了没错,在几年前。
他满恶劣的,她问的是童年时期,而他回的是成年期,年份相差甚远,难怪她一下子转不过来。
「告诉我,惜惜,妳想不想要这块土地?」他不着边际地一问。
她诚实地望着天空飘过的云。「想。」
「送妳如何?」他有些失望她是金钱主义者,但也表示可以收买。
「不要。」她拒绝了,口气干脆而不迟疑。
「为什么不要?」诧异极了的秦狮有丝不解,莫名的雀跃浮上心底。
她并非攀附富贵的拜金女,纯粹是被他强行扣押的「病人」。
「你在开玩笑吧?我像是除草工人吗?这么大片草地要累死我呀!」脑袋又没坏掉。
「会有园丁定期来除草,妳到底在想什么?」眉头一拧,他猜不透她变幻难测的心思。
藏玺玺扮了个可爱的鬼脸。「想的可多了,你一年纳多少税在这块地上?光是税金就会压死我,其它别谈了,一想就头疼。」
钱够用就好,钱奴少做为妙,被钱困死怕难申冤,阎王搥一下说死得其所,那她不是见鬼都羞?
「税金?妳……妳简直太……我真服了妳。」他无奈地大口呼吸,挤出一口沉闷。
「你装愉快些成不成?我缴不起税金是事实,你当台湾有几个秦狮。」钞票多得养老鼠。
他没好气地一睨。「妳不会卖了它呀!留着种稻还是栽菜。」
「你还是人吗?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叫我来做,我上辈子做贼欠了你呀?你讨债也未免讨得太凶……」
「停。」他用唇吻了她一下,止住她的漫无逻辑。「简单扼要,直接切入。」
她恼怒地用手背抹抹嘴。「跟你说别吻我,老是说不听。」
「惜惜──」他不高兴地补上一吻,留下自己的味道在她唇上。
秦狮的用意在于要她习惯他的碰触,人一旦习惯了就离不开,这是他的阴谋。
「死狮、臭狮、烂狮,你会在地狱腐烂,我会在天堂送一朵白菊花。」死后不相见。
「张惜,妳在索吻吗?」
「谁是张惜……呃!别连名带姓地唤我,很少有人叫我的本名。」好佳在,她差点忘了自己随口一编的假名。
「自己的名字都会陌生?」他起了疑心。
「朋友都叫绰号,亲人则唤小名,谁像你叫得那么顺口。」她反应灵敏地发出抱怨之声。
取其同音之便,但少一个字感觉真的差好多,像是童养媳的名字,身份卑微得抬不起头,躲在暗巷里哭泣。
同行都说她是幸运儿,随便挖挖就有一大篇独家新闻,钦羡之余不免夹刀夹棍地加以讽刺,名字的用处就在此时派上用场。
幸好她这个人满看得开,笑骂都由人,认真地做好份内工作直往优秀的财经记者路迈进,她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日和夜永远鲜明不错认。
「惜惜,把话题转回去。」和她说话很累,常常东一句、西一句,句句不相连。
「你是说卖地的事?」他还敢提,不孝的子孙。
「嗯!」他点点头。
她倏地合掌,不过是合在他脸上。「你很不孝耶!祖先的地居然叫我来卖,你想害我被你外公拖下去重殴一顿呀!」
「丫头,妳相当有种。」身一蹲,他将她面向地压在腿上,重打了几下臀部。
「你打我……」她委屈地嘟起嘴巴,两手胡乱地捏着他大腿。
藏玺玺的为人是人家咬她一口,她一定要马上咬回来,不然她会不甘心。
他大掌一握,她双腕轻轻被制住。「妳先打了我。」
「你是男人耶,被我打两下有什么关系?像你这么小器肯定没女人敢爱你。」也不想想看他打人比较痛耶。
「有胆妳再说一次。」他的脸色变得阴沉,野兽般地瞪着她。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别以为躲在墙后别人就看不见你的残暴。」她纯粹是以受辱的心态吐吐苦水,并非刻意掀开他的旧伤口。
无知,往往是毁灭的开始。
她根本不晓得自己的话引发多大的后果,当年的事有多少藏在污泥里没人知,被她不经意地撩开,挥之不去的阴影让秦狮红了眼。
像那时的一景,他突然将两手放在她脖子上一压──
「秦狮,你想掐死我吗?」在他尚未使劲前,无畏无惧的藏玺玺用明亮的清眸迎上他。
他忽地一震,松开手,懊恼地丢下她站起身。「别再靠近我,我是恶魔。」
第五章
他是恶魔吗?
一张白纸写得密密麻麻,斗大的五个字重复又重复,藏玺玺的视线始终停在字下方的问号,他真的是人们口中的恶魔吗?
以一般人的眼光看来,离经叛道的秦狮的确不容于时下的道德中,但是离着魔尚有一段距离,七楼的可向晚雕起佛像时的可怕才叫着魔,她能连着好几天不吃不睡、刻出举世闻名的「绿涅观音」。
而且只为刻观音脸上那抹不忍众生受苦的慈悲,她可以锁上门不理外人叫唤,专心地琢磨出心中的观音,直到她看见观音的微笑为止。
所以他不算是魔,只能说是动物的本能,在受伤的瞬间愤而攻击眼前的生物,就是她。
秦狮是个题材,他背后的故事发人省思,到底女人和记者曾伤到他什么,心吗?
她不认为有这么简单,他不像会轻易付出感情的人,但是一付出绝对是至死方休,不因对方的背叛而放手,死也要抓着一同下地狱。
他很容易了解,只要稍微用一点心就能看透在他狂妄面具下的寂寞灵魂,他不过渴望有个人来爱他,发自真心不带任何有色的眼光。
是她吗?他爱上她了吗?
而她能放开心去接纳他狂霸、专制的感情吗?带着毁灭的气味。
顺手揉掉手上的纸张往垃圾桶一扔,足足有三天没看到秦狮的藏玺玺十分烦躁,她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想念他,悬着的心老是放不下,总希望他鬼魅般的身影死缠着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发誓今天再不看到他,这个冷闷空旷的豪华囚牢她也不待了,要挖掘新闻不一定要从他身上下手,太久没接触到财经消息,人都变懒了。
她怀念不互相串门子的「联合女子出租大厦」,渴望那种安详,与世无争的宁静。
「小姐,妳急电直催说有人快死了,请问发呆会死人吗?」瞧他跑得一身汗,连闯好几个红灯。
喘个不停的阮正达一手扶着门,一手提着医疗用的黑色提包,泛红的脸色可见他赶得多累,医生白袍还挂在身上来不及脱。
可他没料到一路奔波的结果竟是这样,忧郁的女孩将双脚搁在小茶几上,左手是吸管,右手是温可可,有一下没一下的攒弄着。
他到底所为何来?公器私用浪费医疗人才,她知不知道他正在为一位脑瘤病患开刀,指缝间还因匆忙而不小心沾到血迹。
女人呀,是史上最难理解的生物,他实在找不出好的形容词来赞美。
「烦死了,闷死了,无聊死了,你说严不严重?快开单抓药。」她像赶苍蝇似地挥挥手,不,是挥挥吸管。
烦……他为之气结。「妳干么无精打彩,那头寸步不离的狮子呢?」
很反常,居然不在家。
「出去打猎了吧!我想。」她没什么力气地吸了一口可可。
「打猎?」他倒抽了口气,小声戒慎地一问:「你们吵架了?」
「或许吧!谁晓得他凶性大发地想掐死我。」她没有接近死亡的恐惧感,生死无常的事她早看开了。
何况他并未施加压力,面对她的坦然一问时立即松手,错愕的神色比她更惊讶,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地低吼了声,转身一走就没再回头。
她想他是被失控的行为吓住了,少了认错的勇气在外逗留,生怕同样的情形会再度发生。
人毕竟不是野兽,空负着狂狮之名挣扎于人性之间,他过得比一般人辛苦吧!偌大的私人住宅只有他一人并无亲友往来,所见所接触的全是仰赖他鼻息的佣人。
两眉一拢的阮正达怀疑耳朵出现幻听。「妳说他想掐死妳?」
「没有得逞,我还活着。」瞧他什么表情,好像她没死很遗憾似的。
「妳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还是不小心戳到他的旧疤?」秦狮子向来吼声大,动作小,不会任意伤人。
尤其对像是她,他更不可能下得了手。
「谁晓得?我和他不熟。」从发生车祸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星期,其中有三天空白期。
「他几天没回来了?」不能怪她,不是熟知的朋友,很难了解一头负伤的狮子。
她伸出三根手指头。「他会不会死在外头没人收尸,你要不要去报个警备案?」
「乌鸦嘴,我可不想引来一场无妄之灾。」到时蜂拥而至的媒体和无孔不入的记者会害他死于狮口。
「什么人养什么鸟,他懦弱,你无胆。」只会逃避。
「小姐,妳说话很恶毒,还在怨恨我完美的医术。」石膏也要钱吶。
「狼与狈拿十字架说经,没一个是人。」他在提醒她的不平之气。
出院当天,她就趁着上浴室时,拿铁制芳香剂敲碎石膏,光裸的双脚让秦狮大为光火呢!
阮正达莫可奈何地笑笑。「说吧!妳找我来干么,帮妳越狱呀?」
「我想走谁也拦不了。到底他是怎么回事,怎会突然兴起杀人的念头?」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看妳说了什么刺激他的话,有时男人并没有那么坚强。」她肯定说中他的心头伤。
才怪,他会脆弱?「你晓得他有时霸道得令人生气,一时冲口而出的气话当不得真,而他……」
「请说重点,我不是来听妳对他的观点。」他的话招来她一道白眼。
「我说他有钱没人爱,畏畏缩缩地见不得人躲在墙后,就像外界的传说……」她尚未说完,平日带笑的温和医生突然疯了似地冲到她面前。
「妳……妳竟然……妳……妳怎么可以……妳简直是……我都想掐死妳……」他语不成句地变了张焦虑不安的脸。
「麻烦解释一下,我哪句话出了纰漏?天底下没有完美无瑕的人。」她承认有缺点。
世上没人爱的人多得是,灼伤、自闭到走不进人群的也大有人在,他拥有世人梦想得到的一切,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
难道连太阳、月亮都要依他高兴起落不成?他太强求了。
抚了抚气的阮正达感伤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事并非三言两语说得清,他的私事应该由他自己告诉妳。」
「可是……」三言两语说不清就长话短说,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别问我,我只能说他很在意外界的评语,八年前的事伤害了很多人。」以他受伤最深。
「你是指他杀妻一案吗?我是说结婚前三天死去的准新娘。」那件案子闹得轰动,可惜她正准备期中考未加注意。
他眼中升起防御之色。「丫头,妳真是送牛奶的小妹吗?」
「怎么?我看来不像?」眉一挑,她不做正面反应。
「以我们目测的年纪,妳不出十八岁,但是真实年龄呢?是否里外一致?」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通常不会记住亘久的一则新闻。
而且事后在金钱压力下不了了之,上报率大约三天左右,大人都不一定能记忆犹新,而她却因年代久远而一口说出当时的情况,令人不由得怀疑起她的身份。
女人的狡猾他是见识过,虽然她有一双清澈无垢的大眼,谁知心里藏着多少污垢?越是美丽的花儿越毒,外表清纯不代表内在一样光明磊落。
她,并不简单。
「阮医生,请你在为我贴上标签以前试着回想一下,我是出自自愿还是被两位的仁心仁术所『收留』。」她尽量不表现出心中有鬼。
即使她是有目的而来,合不合作在于他们,她所做的也只是顺应狮意,引火入门而已。
「这……」他无言以对,她的确是他俩合谋留下来的,有问题的是他们。
「就算我有不良企图也是你们自找的,你们给了我机会去惹是生非,哪天被我卖了也是活该。」丑话说在先,他日才有借口脱罪。
「妳会吗?」他试探地询问。
肩头一耸的藏玺玺故意假装听不懂。「会什么,咬你的裤脚吗?」
「生炸狮子,活剥狮皮,鲜尝血淋淋的狮心。」他以玩笑式的口吻暗喻。
人是多变的个体,不可预测。
「庸医你改行卖野生动物了呀?有空我会去帮你吆喝两声,免得你脸皮薄。」她对生性凶残的野生动物敬而远之。
「牛奶妹,别去伤害他。」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她在心里回答,我尽量。「你晓得他去哪儿了,我可以自由了吗?」
「听医生的劝告乖乖休养,千万不要妄想『离家出走』。」他一副专业医生的嘴脸出言一恫。
他可不想走了一趟「看病」却搞丢了病人,狮子回巢找不到伴侣肯定追究到他身上,到时他会祈求上苍让他早日解脱。
女人一向是麻烦的源头,祸起女人,息也女人,水漾难捉摸,看得透彻却始终握不牢,刷地由指缝沁流而下,终至无影无踪地消失在地表。
爱女人,恨女人,却也少不了女人,男人的通病,自古以来无一幸免。
「嗯哼,你说错了吧!我现在才是『离家出去』。」家,好遥远哦!
「听说妳另外有工作,可否透露一二?」她相当擅长玩弄文字。
阮正达不由自主地往不好的方面想去,他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快递。」异曲同工,送出刚出炉、新鲜的第一手信息。
「快递?」她?
「怀疑就别问,我没必要向你报告身家,教务主任。」她讽刺地一讥,嫌他啰唆。
他讪然一笑,半晌说不出话来。
女人的伶牙俐齿呵──
※※※
酒气和熏天的烟味令人呛鼻,俯视大台北的夜景,行人、车辆渺小得像是一盒盒火柴和半天笋在移动,看来是如此地缺乏生气。
摇动酒杯里透明的冰块,彷佛看见一张娇嗔、敛笑的美丽姿容,一启一阖的唇瓣说着,你要杀我吗?你要杀我吗?你要杀我吗……
一饮而尽杯中物,略显黯然的男子吞吐指间云雾,地上满满的烟头数量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