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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王颔首示意道:“等会儿寡人去王后的宫中用膳!”
姬淼脸色一喜,道:“那臣妾就恭迎王驾!”说完,施施然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宦者令就带着风尘仆仆的魏辙走了进来。
“臣魏辙见过王上!”魏辙作了一揖,不卑不亢地说道。
韩王朝魏辙鼓励地点了点头,笑道:“爱卿一路辛苦了!汉中治况如何?秦国有没有添乱?”
一年一度大朝会的时候,因为汉中紧邻关中的关系,为了防止秦国趁势偷袭,只有汉中郡郡守冯亭回了新郑,魏辙则留在南郑镇守汉中。等冯亭返回南郑后,双方交接了相关的事情,魏辙才回新郑述职。这一来一回,时间已经是二月下旬。
“回王上,新年前后,臣抓了秦国的几十名细作,将秦国在南郑的据点一网打尽。从那以后,秦国老实了许多。虽然还是小动作不断,但也已经是芥蒂之患。”
“嗯!话虽如此,爱卿万不可大意。想那秦国出自陇西偏远之地,能在百余年的时间称雄于天下,盖莫是兢兢业业、励精图治的结果。虽然眼下秦国蛰伏关中,犹如龙困浅滩,但也不可小觑。汉中事关巴蜀两郡的安危,又乃南阳粮草重地的西面屏障,不能有丝毫闪失。秦国就是因为大意才被我们偷袭占据了汉中,我们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魏辙连连点头,恭敬地回道:“王上的话臣一定牢记心间。”
见魏辙一脸严肃,韩王知道自己的点拨对方确实没有阳奉阴违,也是放下心来。韩国连番大胜,自然难免弥漫着一股骄傲的风气。自豪感提升了,连带着自大、目中无人也出现了。韩王有意杀杀这股风气,因此但凡谁只报喜不报忧,整天歌功颂德,韩王都是敬而远之,或明升暗降或“束之高阁”。
“如今赵国伐燕。齐国助燕;魏国伐楚,齐国助魏。楚王派遣使者前来新郑游说,欲从寡人处搬救兵。群臣纷争不止,有言应允者,有言南下伐楚者,爱卿以为为韩国计,寡人当如何自处?”韩王抛出了今年的问题。
这也是韩国新政的特点,韩国考核两千石的高官分两个方面,一是其治下的一年贡献。在地方者,人口增加多少,钱粮增长多少,诸如此类,这些是硬指标;在中央者,则看治下完成的任务情况,对应不同的部门有不同的标准。这是其一,其二则是王上随意的策论。或民生或军事,或就事论事或广而谈之。不一而足。像现在这种,针对魏辙是军事主将的身份,谈论是正好是眼下的时局,恰如其分,颇合时宜。
魏辙在来时的路上,就知晓了天下混乱的局势。进入新郑。也不时听闻楚国来新郑向韩国求援的消息。魏辙自然也想过这个问题,韩王现在问到,魏辙只不过略一沉吟,就缓缓说道:“臣以为,救楚容易。而断齐、魏觊觎楚国之心难;伐楚容易,而绝秦、赵之患难。”
韩王笑而不语,静等魏辙接下来的高论。
“齐、魏亲韩,天下皆知也!今魏国伐楚,起因莫过于楚国伐齐,若无楚国伐齐一事,魏国又何必伐楚?!王上若听信楚国一面之词,用兵淮水,则秦、赵两国必喜。何也?以淮泗之地结楚国之欢好,则韩失齐、魏之心也!韩国仁义之名亦失!及此,韩国北不与赵好,西不与秦欢,东恶齐、魏,天下诸国,只有燕、楚可为外援。楚国重利而轻(大)势,盖有一国肯割地以结交楚国,韩国则四面树敌,恐有倾国之祸!即便齐、魏两国不怀恨在心而背离韩国,楚国亦不能和齐、魏两国并存。何也?魏国、齐国北与燕赵为邻,西望韩国。赵、韩两(国)强,魏、齐两国不可敌;燕弱,为两国之盟(友)。齐、魏两国若要开疆扩土,只能南下伐楚。王上即便这次救下了楚国,下一次,复下次,亦不能阻止!所谓当人财路如杀人妻妾,今日忍之,明日忍之,后日则揭竿而起,反抗暴政矣!韩国欲要存楚,如挡齐、魏两国的财路,齐、魏两国又能忍耐多久呢?所以,臣言救楚容易,而断齐、魏觊觎楚国之心难。”
稍微停顿了下,魏辙长叹道:“不过,臣大胆推测,齐国之所以拉拢魏国行伐楚一事,而不是向我们韩国求援,怕是已有自立之心。不援救楚国不过是挣一个大义的名分,维系貌合神离的韩、魏、齐之盟而已。当今战国之世,礼乐崩坏,诸侯不言义而言利,王上既然以霸王之道欲平天下,这义字不可失。何况,臣以为,楚王好利。好利者最不容许的就是自己的利益被侵害,楚王一怒,兴兵数十万北伐,易如反掌。王上何不引楚、魏、齐三国相争,坐收渔翁之利呢?”
韩王点了点头,请教道:“那爱卿的意思是不救援楚国,也不讨伐楚国,任由三国混战?可如此的话,楚国放眼会倒向赵国,赵国乃我大韩劲敌,有楚国助力,我们韩国的压力会大上很多吧?”
在韩王看来,既想尽量维系和魏国、齐国的联盟,又想保全楚国的利益。这是一个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的事情,但韩王总觉得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不过眼下看来,除非韩国大动刀兵,将魏国、齐国打怕,让他们不敢背叛韩国,否则,根本没有办法。
“燕、齐两国结盟,赵国受腹背之患,对上我们韩国已经处于下风。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赵国拉拢楚国,让他们在我们的背后捣乱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不过,臣以为,这恰恰是我们韩国的机会。”魏辙一脸自信地解释道。
“愿闻其详!”韩王急切地说道。
“如今王上坐拥八郡之地,北拒强赵,西抗暴秦,东与魏国交好,南连楚国之心。不用数年,王上想要开疆扩土,当往何方?往西、往北阻力重重,往东,一旦攻魏,则列国必然来援。唯有往南,经略楚国方为正道。可王上每每出兵都是师出有名,楚国没有冒犯我们韩国的地方,反而对王上礼遇有加,王上该拿什么理由来攻打楚国呢?不如让楚国主动背离韩国,王上便可堂而皇之地攻占郢都,逼迫楚国迁都以避锋芒。”
ps:留下一个悬念
第二十三章西风起,战事急
韩王沉思不语,明白了魏辙的想法。楚国拿赵国来威胁自己,自己完全可以毫不理会。反正韩国接下来开疆扩土还要落在楚国身上,犯不上现在就把齐国、魏国得罪狠了。现在嘛,还不是伐楚的最好时机,就由得齐、魏、楚三国相争吧!韩国静观其变就好。
“爱卿方才说,救楚容易,而断齐、魏觊觎楚国之心难;伐楚容易,而绝秦、赵之患难。我们韩国若是伐楚,秦、赵必定在后方掣肘,爱卿可有良见?”
魏辙一听此言,就知晓韩王多半认可了自己的意见。眼下群臣有言救楚者,有言伐楚者,自己提出这个静观其变的意见还是冒着很大风险的。毕竟看起来,静观其变着实消极了些,除了可以保存韩国的实力,没有第二个好处。
对韩王提出的疑问,魏辙也是深思已久。首先,秦、赵、韩三国乃是当世最强的国家,任何两方联合起来都能对第三方形成压倒性的优势。以前有齐国、魏国对韩国增威壮势,秦、赵两国不敢妄动。但如今,魏国俨然要左右逢源,齐国、燕国混在了一起,楚国又是韩国接下来要下手的目标,韩国基本上已经成为孤家寡人了。好在秦、赵两国现在也是貌合神离,韩国暂且不需要担心。但如此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秦国吃的韩国的亏最大,如今蛰伏关中全都是拜韩国所赐,赵国更是罕见的割地求饶,上下引以为耻,韩国的局势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好。
“启禀王上!臣以为,秦国自秦孝公起,既有吞并八荒、包举宇内之心。如今虽困守关中,但对中原的垂涎绝不会轻易打消。秦、赵两国虽有盟友之名,但观其行,多半是貌合神离。秦国欲向赵国借道入中原而不得,只能经略河东。王上何不利用此点,令秦赵两国生隙。我韩国也好帮助一国而敌另一国。”魏辙沉声说道。
既然不能拉拢楚国以为助力,也不能收魏、齐两国之心,韩国不如就干脆摊开牌来,和赵国、秦国好好斗上一场。韩国既失魏、齐,无论是秦国还是赵国,对韩国的忌惮、提防之心都会大减。韩国完全可以赚取一国的信任,打压另一国。只有这样,韩国才能保证自己不被秦、赵两国打压。
韩王顿时来了兴趣,道:“那依爱卿之言。是联赵伐秦还是联秦伐赵?”
魏辙毫不犹豫地回道,“秦国万不能联合,自当是联赵伐秦。”
韩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秦国乃虎狼之邦,素来不讲信义。何况,秦国被自己好不容易束缚在关中。若是再把秦国引进中原,那韩国可有乐子瞧了,恐怕到时候,秦国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反咬一口。而不是为难赵国。
“然也!不过!”魏辙露出为难的表情,说道:“寡人就怕。赵国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和我们韩国虚与委蛇,出工不出力,想要我们和秦国互相消耗,他们也好收渔翁之利啊!”
“王上所言甚是!”魏辙作了一揖,恭敬地说道:“如果韩赵之盟如同秦赵之盟一般貌合神离。那这样的联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赵国上下皆是重利,赵王又宠信平原君。王上只需派遣一能言善辩之士游说平原君,以利诱之,平原君多半会答应,赵王反对的可能自然就小之又小。秦国关中有八百里沃野。赵国只需尝到些许甜头,势必不能自拔。王上到时候又何必担心赵国不会出力呢?”
韩王暗忖了片刻,赵国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番动荡,这倒是自己可以利用的地方。到时主持国政的多半是平原君赵胜,只要说服平原君,韩、赵结盟确实问题不大。韩国再辛苦些,多调动下秦国的兵马,让赵国占据百十里秦地,依照赵国吃肉不吐骨头的性格,怕是就不会放弃已经得到的秦地。
不过,秦国这段时间实在太过平静了,边境上的守备又格外森严,里里外外透露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这就好比暴风雨前的宁静,韩王总觉得,秦国在酝酿着什么大阴谋。也许是和之前秦国丞相魏冉出使大梁一事有关。不知道秦国这次是要借道函谷关进入中原呢,还是趁着魏国不备,拿下河东。当然,如果秦国大着胆子去撩拨赵国,那韩王绝对会举双手赞成。如果只是来进犯韩国或者偷袭魏国,那韩国想要促成韩、赵结盟一事,还有的忙了。
“寡人受教矣!”韩王拍板决定采纳魏辙的建议——按兵不动,静待时局发生变化。
次日朝会上,韩王宣布了自己按兵不动,既不救援楚国也不讨伐楚国的决定。这自然出乎了群臣的预料,大臣们纷纷请韩王三思。援救楚国也好,讨伐楚国也好,好处都是十分明显的。可按兵不动呢,既得罪了楚国,又失去了彰显韩国在中原地区话语权的机会,失去了浑水摸鱼的机会。这很不符合韩王一向冒险占便宜的风格啊!也不符合韩国的利益。
韩王却是解释道:“寡人听闻,国虽大,好战必亡。韩国以仁义闻名天下,寡人不敢负历代先王之遗训,愿意保全韩国的仁义之名,取信于天下,招四海有志之士来投。齐、魏伐楚,寡人不能救之,一者救楚失齐、魏之心,韩国西有暴秦,北有强赵,齐、魏若再恶韩,则韩国四面树敌,此不智也!以魏国武卒之强,吴起、乐羊之智,也因四面树敌而霸业消,寡人之韩国尚不如魏武侯之魏国,又何敢引天下而伐之?二者救楚劳民伤财,自寡人登基以来,南收南阳、巴蜀以为郡,西略汉中,东设汝南,士卒伤亡不可胜数,戴孝之家不计其数。寡人怎能为了区区的七十里之地而置数万(户)百姓的儿子、丈夫、父亲于险地。”
“寡人也不支持伐楚。今韩国所困,非地不光,非民不多,而在乎安民、服民。巴蜀新定。汝南新平,民心思安,妄动刀兵,不妥。商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寡人之地方数千里。较之商汤、文王多出数十倍,民亦多出数十倍。若君臣一心,百姓效死,何愁天下不定?秦国变法百年乃有霸业,诸侯莫不敢挡。韩国变法不过五年,今收汉中、巴蜀,可与秦、赵相抗,已乃韩国立国百十年未有之幸事,切勿贪得无厌。穷兵黩武。”
张平和范睢对视了一眼,意识到自己着相了。韩国再怎么发展地快,也掩盖不住变法不过五年的事实。和秦国持续百余年的商鞅变法相比,韩国缺少的就是底蕴。尤其是巴蜀、汝南三郡,地方官员刚刚向百姓们宣传了韩国的新法,汉中的新法则是在磕磕绊绊的进行,还未真正普及全郡。韩国新法真正施展地顺利无比的还是上党、颍川、三川、南阳四郡,这些地方才是韩国的精华所在。而且。韩国的面积已经仅次于楚国,所缺的不是土地。要再多的土地也消化不了。反而因为地盘太大,韩国的兵力会分散开来,矛盾会更多。
“王上英明!臣无异议!”张平、范睢作揖恭敬地说道。哪怕韩王做的决定是错的,韩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已经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自己这些做臣子的就只能服从。这也是对韩王权威的认可。否则。任凭自己多么受韩王的宠信,也会跌落“神坛”,被扫地出门!
太尉暴鸢想到惨死的那些士卒,心里也是一声长叹,“一将成名万骨枯。如果是为了争取一个好的战略环境,譬如攻占南阳、汉中,经略巴蜀,东征西讨无可厚非。可如果是为了蝇头小利就四面树敌,那就确实不妥了。王上变得谨慎了啊!至少在没有和赵国或者秦国关系缓和前,韩国怕是不会轻易得罪魏国、楚国了,眼下置身事外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暴鸢也是附议,一脸坚毅道:“王上英明!臣附议!”
卫尉李牧、郎中令蒙骜这些一向以韩王马首是瞻的亲信大臣也是纷纷出言支持韩王的决定,剩下的群臣哪里还敢抱有侥幸之意,只能附议。心里面却只能感慨,自家的商行扩张的速度怕是要慢一些。
典客陈筮将韩王的决断很快告之了苏代,苏代听后一脸难以置信,韩国居然不怕楚国倒向赵国,不愿意援救楚国?!旋即就如同受到了侮辱一般,很是气恼,一脸冷笑道:“典客大人,韩王果真不愿意救援楚国吗?齐国、魏国强大了,对韩国可是没有一点好处啊!”
陈筮也是无奈,苦笑道:“圣意难以揣测啊!实在对不住了,客卿大人。”
苏代摇了摇头,一脸惋惜道:“希望贵国不会为此后悔!(苏)代先行告退了!想必赵王会对(苏)代扫榻相迎!”
“不送!”陈筮也是摇着头,心道:“赵国的便宜又岂是那么好赚的!”
河西郡,临晋县。
白起眺望着眼前这座高大的城邑,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城池虽坚,但防备却如此松弛。难道赵国真的天真的以为,秦国是赵国的盟友,就不会来偷袭这座河水(黄河)边上的坚城吗?赵国怕是忘了,几年前,这座城邑还是秦国的土地。现在,自己就是代表秦王来收取本属于秦国的土地的!”
他的身后,十万秦军精锐正在有条不紊地扎营立寨,准备攻城。所有的人都清楚自己的任务,整个大军居然没有一丝喧哗。秦军如同一台沉默的机器,默默地运转。可当它发起攻击的时候,无坚不摧,无城不破。
“将军!”副将王翦沉稳地走了过来,拱手道:“临晋的守将回话了,他们不肯投降!还说赵国但有断头将军,绝无降将军!”
白起没有回转过身,只是淡淡地说道:“哦,那就如他们所愿,成全他们当断头将军的理想吧!”
“喏!”王翦转身就欲要去传令。
白起不经意地嘱咐道:“告诉前军校尉,本将军的时间很忙,三个时辰后,本将军要看到临晋守将的首级摆在中军帐的案桌上!还有,斩杀临晋守将者,赏两百金。先登城头者,赏五十金。”
“喏!”王翦神色一凛,知道临晋接下来的将是疾风骤雨般地猛攻。以临晋区区不到四千的兵力,真不知道赵国还能坚持多久!秦国可是摩拳擦掌,期待已久了。攻打河东,秦国施展不开兵力。仗打得委屈至极。可面对临晋这座立在平地上的城邑,虽然是坚城,但却是小坚城,秦军有无数种方法打破。虽然三个时辰的时间短了一点,但有如此重赏,人人效死,临晋怕是坚持不了两个时辰。
临晋城头上,赵军守将望着城头下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的秦军,心里生出一股绝望之心。临晋实在太小了。小到把城头上摆满戍卒也不过堪堪一千人而已。对面的秦军依照守将的经验,至少有十万之数,领兵的又是只败过一次的武安君白起——那个近乎不可能战胜的杀神。白起唯有的一次失败还是因为义渠进逼咸阳而忙于回师咸阳,所以严格意义上讲,白起就没有失败过。
十万秦军将这片天地映成了一片肃杀的黑色,完全取代了寒冬应有的白色,如同黑色的海洋。临晋就好比狂风暴雨下海洋中的一叶孤帆,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城破身死的结局在一开始就注定了。可赵军守将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