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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站在门口,情况有些尴尬。聂染青比他矮,此刻站在一起觉得气势都嫌低。陆沛不说话,她又痛恨拖延,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你有什么事?”
陆沛眉头紧蹙,好像她自再见到他,他的眉头一直不曾舒展。他的脸色也不大好,似乎很疲惫:“染青,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她心中一紧,问:“谈什么?”
“谈谈过去发生的一些事,还有以后会怎么办。”
“以后你会怎么办?”
他眉头蹙得更深,深色的衣衫衬得人脸色更加苍白,最后他缓了缓呼吸,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会和染兮离婚,在两个月内。”
聂染青愣了好半晌才回神,自嘲地笑了一声,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接着他的话题顺下去:“是么?”
他的回答很坚定:“是。”
“然后呢?你和聂染兮离婚以后还要怎么办?”
陆沛深深地看着她,像是一直能望进人的心里:“我不知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和习进南,你和习进南在一起,你过得好不好?”
聂染青回答得很快:“最起码,我过得比我想象中要好。”
她的回答在陆沛的预料之内,但还是让他心底发涩,过了好半晌他才说:“昨天染兮说的话可能有些偏激,我虽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是大致我也能猜出来。我希望你能忘记,不要全信。”
聂染青的嘴角浮起嘲讽的笑:“你说要我忘记我就能忘记?你太高估我了,我没那么大神通。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我要下楼。”
她闪过他,走了几步听到他说:“对不起。”
聂染青的脚步没有停顿:“你的‘对不起’说得太多了,一点儿都不值钱了。”
这番话耗尽了聂染青好不容易聚攒起来的力气。
陆沛问她过得好不好。
她原来还曾和姚蜜开玩笑地讨论,假如故人问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或者是怎么样或者是你快乐吗,你会怎么回答。姚蜜说,如果是我,我会说这关你什么事。本姑娘有你的时候觉得很欢乐,结果想不到离开你以后更欢乐。
当时聂染青凉凉地看着她,说,确实是姑娘,还是黄花的。
于是姚蜜扑上去使劲掐她的脖子。
想不到现在她竟然真的回答了这么狗血的问题。聂染兮昨天说的话今天还在聂染青心中不停地回荡复回荡,她刚刚听到陆沛说什么都觉得希望渺茫。
他叫她“染兮”,聂染青痛恨这个称谓。
她跟他似乎很早以前就没有了未来。聂染青觉得心里有点发疼,她使劲掐着自己,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晚饭的时候终于再次见到聂染兮。她换了衣服,化了淡妆,改了发型,手腕上戴着幽绿绿的镯子,脸上带着盈盈的微笑,眼神很干净,束手站在一边,表情若无其事。
聂染青看着她银牙暗咬,她昨天晕过去了,今天再不能输给她。
人生就是一幕现场直播的舞台剧。她活了二十几年,还能连最基本的演员素养都达不到?
切蛋糕的时候她和聂染兮面对面,聂染青切了第一刀,在把刀叉递给聂染兮的时候,她想了想,还是将刀柄对准了自己,刀把递给了她。
其实她很想直接扔过去。她单手撑着下巴看着聂染兮慢条斯理地切剩下的部分,无名指上的戒指光辉又璀璨。
第 十九 章
19、
在她和聂染兮一岁的时候,聂家就搬到了这里。在男未婚女未嫁之前,不管聂染青和聂染兮生日会大还是小,在学校还是在家里过,总少不得陆沛的出现。初时他只是参与,在人群里静静微笑,到后来就变成了陪伴。只不过岁岁年年人不同,生日一年年过,20岁的陆沛站在聂染青身边充当护花使者,如今他却是和聂染兮并肩而立。
有些记忆总是时不时窜出来折磨心神,聂染青记得在以前过生日时,陆沛总是有法子变出她一直渴望而不得的礼物,然后很满意地看到聂染青惊喜又感动的表情。
那时候她还小,父母提供她衣食无忧,陆沛提供她承诺理想,她以为陆沛就是她的半边天。
幸福到了巅峰,总会觉得不真实。
蜡烛被两姐妹一起吹灭。屋内的灯再次亮起,聂父笑得很和蔼:“爸爸祝你们姐妹生日快乐。”
“谢谢爸。”
聂染青转头看了一眼习进南,他回给她一个微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墨绿色的小绒盒。
四方的绒盒表面精致非常,聂染青可以近乎肯定地认为里面是某只奢侈的手镯。不过在习进南出差的时候,他们已经买了不少的首饰,虽说谁都不会嫌弃自己的宝贝更多一些,但是聂染青还是很疑惑。
他的手心朝上,绒盒上的金色丝带闪过盈光,习进南的话里带着鼓励:“打开看看。”
饶是聂染青从小到大见过不少的玉器,此刻也禁不住低呼了一声。一只白到纯粹的手镯,通体不带一点瑕疵,表面光滑得像是抹了层羊脂,摸上去滑腻沁凉。
如此极品的和田玉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母亲说结婚三年后就把这镯子给你,算算差不多也快到了,”习进南的眼里带了点点的笑意,明亮得如同夜空下的星光,“宝贝,生日快乐。”
聂染青也是笑,想了想,看了下父亲,鼓足了勇气,踮起脚尖,在习进南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习进南只是稍稍一怔,接着笑意加深,取出镯子替她戴上。
他的动作细致,就像是在举行一个肃穆的仪式。这一幕发生的时候周围很静,习进南却恍若未觉,只是低头察看效果,嘴角浅浅扬起:“还不错。”
聂染青抬起手腕,看着玉镯发出的温润的光,眼睛弯起来,点了点头。
她的余光瞥过聂染兮,她蓝色的裙子像是碧空如洗的天空,得体的笑意挂在嘴角,不带一丝破绽。
屋子里静了几秒,没有一个人说话。忽然陆沛开口,声音很轻,他指着客厅的一角:“染青,我记得你很喜欢兰花。前两天路过花店,看到这盆蝴蝶兰正值花期,花开得很漂亮,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生日快乐。”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摆放了盆蝴蝶兰,花离他们并不远,花朵已经全部盛开,白色的花瓣像是轻轻飞翔的翅膀,优美而飘逸。
她把花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拧捏,毫不留情。她在三年前,在还有一个月才迎来她生日的时候,就曾经使劲拽着陆沛的袖子对他进行明示加暗示,希望在生日那天能收到一盆蝴蝶兰。
只是当时很快就都变了。
如今,他当着聂染兮的面,在所有人都在场的情况下,直视着她,对她说,前几天我路过花店看到一盆蝴蝶兰,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聂染青不知道这叫光荣还是叫悲哀,她心里一点儿也没有感到高兴,她看到聂染兮瞬间变白的脸,竟然连幸灾乐祸都感觉不到。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做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聂染兮说得再刻薄,她说得也是对的。
长痛不如短痛,聂染青看着陆沛略略期待的眼神,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就觉得自己很残忍。
她努力让自己笑得真诚:“谢谢你,花很好看,可是进南不喜欢白花,你的心意我领了,这盆花我不好收下。”
陆沛的瞳孔急剧收缩,眼中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脸上最后一丝笑意终于慢慢地,僵硬地变淡,直至消失。
聂染青闭上眼,她知道这句话伤人的程度。
聂染青和习进南离开家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剩余的几缕晚霞敌不过夜晚铺天盖地的降临,畏缩在天边一角,像是负隅顽抗。习进南在和父母告别的时候还在微笑,等到他们回到车上,他的面容却仿佛覆了一层冰霜。
聂染青坐在车里,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出。习进南薄唇紧抿,眼角都仿佛带了隐隐的怒气。他把车子开得飞快,聂染青看着他绕过一个又一个急速行驶的车辆,身子被惯性拉扯得左右微微摇晃,心里揪成一团,怎么也不敢大声讲话,只好沉默着紧紧抓着安全带。
聂染青觉得时间走得格外漫长。车里安静异常,她仿佛连窗外风的呼啸声都听得见。
本来是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被习进南一下子缩短了一半。车子终于在家门口停下来,聂染青心里大舒了一口气。解开安全带刚要下车,忽然听到习进南喊她。
她回头,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大拇指微微翘起,一圈一圈地抚摸着妖娆变幻的花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树,极缓慢地,极清晰地说出每个字:“聂染青,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白花。”
平静得异常的口气,让聂染青一下子想到了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习进南甚少用这种语气讲话,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聂染青嗫嚅着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听到他继续说:“聂染青,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能让陆沛难受,你就可以拿任何人做挡箭牌?你有没有觉得,你这次撒谎撒得太过分了一点儿?”
他的车子绝尘而去。
聂染青在外面呆立了半晌,习进南的车子早就不见踪影,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叹了口气,去摸包里的钥匙。
今晚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很好的气氛消失殆尽,一切都一团糟。聂染青一脑袋歪在沙发上,再也不想起来。
手机却不屈不挠地一直响着,往常悦耳的和弦音此刻听起来聒噪又烦心。聂染青又一次叹气,还是接起来,那边姚蜜的声音却很是兴奋:“染青你在哪里?上学期上面批下来的经费还剩了很多,高义信提议咱们系的几个人去南方玩两天,你要不要去?”
聂染青问得有气无力:“什么时候去?”
“后天早上的飞机。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急事?没有的话咱俩一起去吧,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丽江呢。”
聂染青想了想,在电话这边无意识点头:“行。”
“行,那就这样,我先挂了啊。”
“嗯……等下,”聂染青迅速说,“蜜子,我现在有事找你,你一会儿别睡觉先,等我过去。”
四十分钟后,聂染青站在姚蜜的家门口,看着对面涂了一脸厚厚的灰绿色面膜的女人,一脸的沮丧:“蜜子,我今晚要在你这里睡。”
姚蜜挡在门口:“喂,那你只能和我挤一张床了,我这床可没你家那么大。等等,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该不会和习进南吵架了吧?”
聂染青伸出手指在姚蜜的脸上使劲一抹,说:“恭喜你啊,答对了。”
聂染青躺在姚蜜家的躺椅上,看着天上挂着的一弯明月,姚蜜递过来一杯水,抱着双臂木无表情地看着她:“怎么,觉得月亮比人好看是吧?”
“你说月亮干嘛老是阴晴圆缺呢?”
姚蜜想也不想:“那是因为月亮在好不容易减肥成功后就胡吃闷睡,又在游泳圈膨胀的时候使劲去游泳。”
“……”
“行了,别伤春悲秋在这儿得瑟了,现在还是大夏天呢。”姚蜜打开一罐可乐,“给我说说,你和习进南到底怎么了?”
聂染青在来之前就知道这个问题不可避免,立刻把刚刚在出租车上打好的腹稿一字不落地诵读了出来。
她就知道姚蜜听完肯定会戳她额头,所以在最后一句话没说完之前抢先把躺椅挪出去了三尺远。
姚蜜一指头戳不到,挫败地看着她:“你还晕过去了啊,真没出息。你平时跟我耍的那些嘴皮子呢?现在跑哪儿去了?”
聂染青讪讪地说:“心理作祟呗,跟中国足球为什么一遇到韩国足球就输一个道理。”
“……”姚蜜怒目相向,“长本事了啊,还有理了你?”
“我能有什么道理啊。”聂染青连眉毛都在发愁,“我这两天把我这半年省着没做的蠢事都做光了。”
姚蜜斜着眼看她:“你也知道你干的是蠢事。从小挺聪明一孩子,怎么越长越痴呆。”
“是啊是啊我痴呆,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你该怎么办。你自己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聂染青就知道她刀子嘴:“那我先睡觉去了。”
“这才几点啊,你今晚干了这么大的蠢事还能睡得着啊,真是头猪。”
“你说我是猪我就是猪了啊,那我说你是驴你还是驴呢。”
“……你给我回来。”
聂染青笑眯眯地转身,她就知道姚蜜同时也是豆腐心。
姚蜜坐在沙发上指点江山:“今晚你给习进南打个电话,就说你在我这儿,别让人家一顿好找。”
“我刚刚已经发了短信了。”
“我晕,你怎么这么速度,让你打电话是为了探探他的口风,你发了短信还怎么知道他什么表情?”
“我总得先拿短信探探他的口风再看看要不要打电话吧。”
“你直接说你害怕他不接你电话就得了,还曲里拐弯,咱俩都认识多久了,还跟我玩这个。哎,你刚说得我太惊讶了,我一直认为习进南那种人一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竟然能跟你生这么大气,聂染青你真能耐。”
聂染青望着天花板:“你就别再损我了,我现在乱得要命。”
“他回你了么?”
“……还没有。”
姚蜜无奈地摆摆手:“算了,我困了,睡觉去了。慢慢折腾吧你们俩就。”
一直到聂染青上了飞机,她和习进南都没有联系。那晚的短信习进南在第二天才回,言极简意极赅:嗯。
甚至连个句号都没有,一个短信只有一个字。
聂染青看着手机很想吐血,索性一关机,任由姚蜜拖着她在一堆女性用品里乱逛。
聂染青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连踏上美丽的新土地都没能使她心情好转。一行三男三女,聂染青本来打算和姚蜜一起睡,但是另外一个女孩说在宾馆不愿一个人睡,聂染青心情低落不想打扰人家,便主动提出她自己一个房间。
她这次出来,只带了很少的现金,但是两张卡都带在了身边。一张是从习进南那里搜刮来的黑卡,另外一张是她自己的储蓄卡。
白天的时候,几个人一起出去旅游,晚上三个女孩儿就去逛街边有特色的小店。三个女孩一台戏,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说有笑。聂染青这时候还不会心烦,但是等回到酒店,聂染青一个人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借着月光看着枕头上暗色的花纹,幽幽地叹气。
她又翻了个身,把床头的手机拿过来,解锁,明亮的光刺得她眯起眼,屏幕上只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在冲她没心没肺地笑。
她来这里已经两天,期间她只给习进南发了个“我到了”过去,然后习进南一个字都没回。而通讯记录里最后一个电话还是她和姚蜜那天晚上的通话。
习进南如此明目张胆地跟她冷战,这让聂染青手足无措。她和习进南还不曾这样冷脸过。从结婚到现在,两人吵架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都必是一天之内和好。习进南的忍耐力是出了名的好,每次吵架基本上都是聂染青一个人圆睁着眼,而习进南则优哉游哉地看报纸。
生气的时候如果有人冲着你没心没肺地笑,你会气得更加厉害。习进南每次这种悠然的表情都把聂染青气得不轻,好像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但是一旦她憋足一口气想大喊的时候,习进南就会掐准了时间看她一眼,黝黑的眸子里古井无波,平静得像是一汪深潭。
但是这一眼总是能很神奇地让聂染青再把气硬生生给咽回去。
白天走的路太多,聂染青最终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聂染青做了好几个梦。她梦见习进南在电梯里面,她在电梯外面,她飞奔过去,可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电梯一点点合上。习进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淡的疏离的神色,像是在庆幸终于摆脱了她。
这个梦让聂染青无来由地心慌,猛地坐了起来,结果发现已是天大亮。她迷迷糊糊拿过手机看了看,屏幕上还是只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在冲她傻乎乎地笑。
过了两天,姚蜜过来看她,眨巴着纯洁的眼,下巴放在手心:“你这都一二三四五天了吧。”
聂染青装作不理解她的意思。
姚蜜接着下诊断书:“怨气太重,印堂发黑,头发乱糟糟的,啧啧,像个女鬼。”
聂染青没好气地踹过去:“你才女鬼呢,你们全家都是女鬼。”
姚蜜笑得喘不过气来:“你这样就差没贴一个‘我月经不调我内分泌紊乱’在脑门上了。这是怎么了,为谁消得人憔悴呢?”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