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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她之于父亲是个怎样的存在呢？冯晓晓将一根手指咬入口中，思索了半天，不得其解。
“晓晓，事情说来话长。等你吃过东西，我再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李明钧用余光瞥向冯晓晓，心跳莫名快了一拍，时光仿佛一下子退回到了年少的时光中。
那时，冯晓晓刚上初中，爱玩爱闹，有严重的拖延症，常常假期的时候忘记还有写作业这一档事，快到要开学了才会想得起来。她总是捧着自己的作业本跑到李明钧的面前，对他撒娇卖乖地讨好，只求李明钧帮她写作业。李明钧不想惯着冯晓晓的坏毛病，怕她依赖着依赖着，就无法独立完成学业。他总会拿出其中一本作业，放到冯晓晓的面前，认真地盯着她完成，然后他再帮忙检查，弥补漏洞，并帮助完成其它几本作业。
答题时，冯晓晓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将手指放入口里含着，仿佛这样她便能迅速寻到答题思路。李明钧说过她很多次，后来也随她了。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冯晓晓变了，再也不拖欠作业，再也不会充当他的小尾巴，叫着‘明钧哥，明钧哥’卖力讨好。他想，小丫头终于长大了，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了。他本应为此感到欣慰，哪知他心底反而涌上莫名的失落。
回到李家，李明钧让保姆做几道菜，将冯晓晓领到自己的房间内。
“你乖乖待在这里，一会儿保姆做好饭，我来叫你。”李明钧的房间多少年来如一日的单调，充斥着大量的白和黑，清冷得让人心情有些压抑。
李明钧一直为他房间的简约干净而满意，当他看到冯晓晓在甫一迈入门口，顿住的脚步，他第一次对房间的布置生出了些许的不满，甚至在想，有时间，一定要将这房间里的颜色统统换掉。
冯晓晓听而未闻似的，垂眼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不置可否。
李明钧神色浅淡地摸了摸冯晓晓的发顶。这样垂眸静坐的女孩显得柔弱而又忧伤，像是初秋雨中迎风的月季，娇怯的身体受不了凄风冷雨的摧残，走向荼蘼。他的心底笼上一层寒霜，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周身。他叹了口气，说道：“我要去趟书房，爷爷应该在那里等我。你乖乖地，听话。”
冯晓晓依然不言不语，只是坐在那里。
李明钧仔细地端详冯晓晓，乌黑黑的发丝蜿蜒披在她的肩背，有零碎的散发遮住她一部分的眉眼，瘦尖精致的俏脸在黑发的映衬下，格外苍白。在确定她没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之后，走出了房间，顺手带上房门。
他站在房门口失神良久，俊美的眉目之间浮游着一些杂乱的情绪。不要说是旁人，就是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眼下到底是怀揣着怎样的一种心情，有愧疚，有惶惑，有恐惧，还有担忧，唯独没有愉悦，没有他曾以为会有的愉悦。
他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烟，忽然想起现在是在家里的走廊上，他又将烟放回到口袋里。举目望了望离他房间不远的那扇木门，那是他们家的书房，他的爷爷正在那扇门的背后等待着他。
李明钧举步往书房走去。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需要知道都有谁参与到这个故事里，只需要想明白自己要在这个故事里扮演怎样的一个角色。他李明钧想要做冯晓晓的另一半，只想做她的另一半，也曾试图默默送上祝福，但到最后，到底禁不住诱惑，还是希望能够成为她这辈子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
不是之一，而是唯一。
刚推开书房门，迎面一方镇纸砸了过来。李明钧侧身躲过，身上惊起一阵冷汗。
“混账！”书房书桌旁站着一名老者，正指着李明钧呵斥。声音仍然雄浑有力，不似已近八旬的老者。
“爷爷。”李明钧走入书房，带上房门，自始至终不敢多说一句话。
“今天事发如此突然，恐怕是你早已绸缪好的吧？”李至诚坐回书桌前的椅子上，用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书桌，说道，“和黄觉先掺和到了一处去，你也真有本事。要我说，黄觉先也是只白眼狼，当年冯家小子舍命救他，你看看他做了什么。真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已然身处市委书记，难道扳倒顾自立，他便能官升一级？”
“顾伯父做得实在难堪，不成体统……”李明钧和黄觉先早就绑在一起，此时不觉出口帮黄觉先辩驳。
“他是长辈，成不成体统由你来教？”李至诚略有些嘲讽地扬了扬眉，“还是你也成了一只白眼狼，忘记了李家教你如何接人待物。”
李明钧垂下头，忙肃声说道：“爷爷，孙子不敢。”
“不敢？”李至诚摇摇头，双目如电，犀利的眼神直戳着李明钧，“我看你敢得很！你以为这事你做得很隐蔽？我不过动用了几个人便查了出来。事到如今，你竟只敢做不敢认了。不敢，你早干什么去了！”
李明钧张口想说什么才发现完全不知如何辩解。从道义上来说，黄觉先做这事的确不对。而他自己更是以此为契机，只为能够名正言顺得到冯晓晓。但他还是想要说些什么，这些年他挣扎过，痛苦过，甚至以为只要跟叶蔓在一起，就能忘记他对冯晓晓的感情。然而，冯晓晓就像一粒种子，早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生根发芽，经时间的发酵和沉淀，牢牢地占据了他的整颗心。
沉默良久，李明钧只吐出一句话来：“爷爷，我放不下晓晓。”
李至诚听完，忽然笑了：“明钧，你觉得你的真心放在晓晓的面前是什么？”
他的真心放在冯晓晓的面前是什么？他的眼皮狠狠地跳动了一下，是不值钱的破烂货吧。冯晓晓或许只爱她的男友，别人再爱她，不过只是多余。
退出书房时，李明钧的心情极为沉重。他不等走到自己的卧房前，便发现卧房的门是敞开的。他暗道不好，走过去，发现人去屋空。只有电脑屏幕还是开着的，上面的页面上正好显示那条微博：
【D市市长生活作风疑似有问题】偶拍丽华酒店停车场两人亲密照。照中男人疑似D市市长顾自立，女人疑似外事办主任邢辰。怀疑顾自立和邢辰在生活作风上有问题，希望纪委可以彻查，并严肃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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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下方还配有一张非常清晰的照片。照片上，邢辰正踮脚亲吻顾自立的侧脸，顾自立则一手揽紧邢辰的腰部，低头微笑。
李明钧的心猛地一沉，冷汗一层层地从额角冒出来。他不敢想象冯晓晓在看到这条微博时的模样。不再多做耽搁，他快速跑下楼，问保姆是否看到冯晓晓，看见保姆对他摇头，心底一片冰冷。
其实冯晓晓并未跑远，她神情恍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内，翻找手机。
外公的突然晕厥，母亲的伤心欲绝，父亲的无故缺席，李明钧的闪烁言辞，似乎都在指向一件事，一件她所不知道的，却绝对重大的事情。所以她趁李明钧不在房间的工夫，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上输入她父亲的名字，真相瞬间出现在她的眼前。
在看到微博的那一刹那，冯晓晓根本不敢相信照片里的人就是她的父亲，从来严肃的顾自立，会笑得那样温柔。事实胜于雄辩，她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去相信，照片上的那名男子的容貌确实与她从小便渴望接近，希翼得到认同的父亲如出一辙。
她觉得长久以来支撑自己奋斗的那个精神世界即将面临崩溃和塌陷。
她冯晓晓努力了这么多年，在众人眼中成了一场笑话，而她却毫不自知，仍然自顾自地在这场笑话里扮演着属于她自己的角色。
冯晓晓全身都在发抖，控制不住地发抖。“你，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为什么妈妈就可以不跟旁人联姻，得到幸福，我却偏要……”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朝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两个人喊出了那样残忍的话。
她不知道今后她该怎么办。承担着自责迷惘等等一系列巨大的心理压力，冯晓晓此时此刻唯一能够想到的人就是刘康健。她想联系上刘康健，尽快见到他。
拿起手机，她刚要拨通刘康健的手机号码，手机却兀自响了起来，吓了冯晓晓一跳。冯晓晓忙把手机扔回床上，稳了稳心神，才重新拾起手机。
手机屏上显示着顾韶雨三个字。冯晓晓不知道顾韶雨此时打来电话的用意是什么。是来嘲笑他们冯家的吗？不，不是。冯晓晓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顾韶雨是顾自立的侄女，两人关系一直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好，此时来或许是想打听顾自立的情况。可她也不知道她父亲如今在哪里，是个什么状况。
手机铃声停下，又响起，反复再三。冯晓晓深吸一口，接起手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喂，找我有事？”
“你父亲出事了，你知道吗？”顾韶雨的口气显然不是很好，一听到冯晓晓的声音，马上发问。
“知道。”冯晓晓不知道顾韶雨的用意，只是淡淡地应道。
“知道？”顾韶雨很不满意从冯晓晓嘴里蹦出来的这两个字，冷冷地嘲讽道，“也难怪你现在这样平静。虽然他是你的父亲，你却一直自诩为冯家人，根本不在乎他的状况。”
冯晓晓坐在地板上，身体无力地靠在床沿，默然地听顾韶雨在手机那端自说自话。
“怎么？被我说中了，所以你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顾韶雨语气中的讽刺意味越来越浓，“你们冯家……”
“我们冯家……”冯晓晓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顾韶雨的话，为什么顾韶雨每次说出这样的话来，总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他们冯家如何对她了？明明是至亲的人，有着相同的血缘，为什么一定要用姓氏将彼此拆分开。冯晓晓暗自握紧手机，又慢慢松开，以此来疏松自己过分紧张的神经：“顾韶雨，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那么，再见。”她将手机拿开，想要中断通话，手机里却传来顾韶雨的尖锐嗓音。
“冯晓晓，我告诉你，我二叔要是有个什么情况的话，你们冯家就散了！”顾韶雨的话像是淬毒的钢针戳入冯晓晓的心脉，让她整个人都麻木了。
冯家散了……冯家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会连更，希望大家到时来看。
阿沈爱你们哦，么么哒
第9章 第九章
冯常柏膝下只有两个孩子，冯楷光和冯莉。冯楷光早已不在人世，而冯莉仅仅是个大学老师。一直支撑冯家门楣的顾自立一旦倒下，那么冯家面临的凄惨情景可想而知。况且，这世上锦上添花的人不知凡几，而雪中送炭的却又有多少？不落井下石，已算仁至义尽了。
冯晓晓不知自己是如何关掉手机的。脑子里一味只顾思索顾韶雨最后的那句话。所以，她的外公才会要她嫁给李明钧吗？如果冯李两家得以联姻，那么冯家尚有一线生机？
前二十余年的生活，冯晓晓一直身处糖罐中，倍受娇宠。有疼爱她的外公，体贴她的母亲。她从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忧愁。每日里最苦闷的事情不过是如何得到父亲对她的关心，仅此而已。她吃的是冯家的，用的是冯家的，无论做什么，都是冯家在她背后给予支持。如今冯家至此，她或许应该长大，担负起属于她的责任。
牺牲掉幸福与她应面对的责任来看，真的不算什么吧。再说，将要联姻的那个人又不是外人，是她的明钧哥，是从小在她心中便像神一样存在无所不能的李明钧。
“晓晓，原来，你在这里。”李明钧拉开冯晓晓的房门，看到她正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在床沿边，不由放下一直悬着的心。
冯晓晓听到声响，扬起头看向李明钧，一双明亮的大眼忽闪了两下，轻声唤道：“明钧哥？”
莫名的情绪浮上李明钧的心底，他不由得柔和了面部的神情，半蹲在冯晓晓的面前：“晓晓，怎么不吃饭就走了？忘记还要去医院换冯阿姨了吗？”
“明钧哥，对不起。”冯晓晓低垂着脑袋，声音沙哑干涩，“你和叶蔓姐……”
李明钧似乎在冯晓晓低头的瞬间，看到她眼中倏然黯淡下去的光芒，心里一抽，用温暖干燥的手掌攥住冯晓晓冰冷的指尖，仿佛这样，他便能温暖冯晓晓的心。他对冯晓晓说道：“晓晓，我和叶蔓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有机会，我可以跟你解释清楚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但，我们两年前早已分手，这是事实，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温和低沉的嗓音响起在冯晓晓的耳边，听上去无比舒服低缓。
这道声音确实略微安抚住冯晓晓焦躁的心情。她抬眼偷偷看了李明钧一眼，又垂下头去，有些局促不安。一直以来，她以为叶蔓是去国外读书，总还是会回来的。而李明钧这两年都没有找过其他的女人，肯定跟叶蔓还断掉。哪曾想到，他们早在叶蔓出国的那时，便已分手。
李明钧控制住心绪，用小麦色的修长手指撩起一缕冯晓晓散下的长发，替她别至耳后，并努力扯了扯唇角，绽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晓晓，还想知道什么？”
“黄叔叔和我妈妈……”这个问题实在难以问出口，但冯晓晓不知道她若是不问李明钧的话，还能去问谁，只好鼓足勇气，问出了口，“黄叔叔和我妈妈……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和你妈妈应该没有关系。”李明钧蹙起眉头，没想到小丫头心思还挺细腻，看出了一些端倪，只是倘若黄觉先事先和冯莉有些什么牵扯的话，黄觉先又何必筹划出这些多余的事情。
“真的吗？”冯晓晓小心翼翼地求证道。
“真的。”李明钧这次回答地极为爽快，怕她不信又补充道，“你舅舅救了他，他一直希望有一天报答冯家。”
“可他一直没有娶妻。”冯晓晓为了加强语气，皱了皱鼻头，又加上一句，“都四十多岁了。”
李明钧神情有些恍惚，以前每当冯晓晓来求他帮忙写作业时，总是喜欢像这样皱着小鼻头，强调她自己不是贪玩不学习，而是作业实在太多，她做不完。这样熟悉而温馨的场景却仿佛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前，隔着岁月的巨大洪流，变得模糊不清。
“明钧哥？”冯晓晓看到李明钧在愣神，忙扯动李明钧的衣摆。
李明钧的思绪被冯晓晓给唤了回来，他看到长发素颜已然长大的冯晓晓安静地坐在他的面前，心底怅然一叹。不自觉地伸出手，抚摸上去冯晓晓的长发，低声说道：“是你想多了。我承认黄叔叔一直喜欢你妈妈，但你妈妈是个怎样的人，你应该了解，怎么可能做出逾矩的事情来。”
的确。冯晓晓必须承认这一点，冯莉一向温婉娴静，这一生做过唯一出格的事情，便是反抗冯常柏，嫁给了顾自立。说是反抗，到了最后，冯莉还是向冯常柏低头妥协，说服顾自立入赘冯家。
直到晚间，冯常柏才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冯晓晓，不由想要伸手，去握她的手。
“外公，”冯晓晓忙站起来，轻轻按住冯常柏的手，“在打点滴，不要乱动，会回血的。”
她摁了床边的按钮。有护士跑进来看了一眼，又匆忙跑出去找医生。
冯常柏问道：“晓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冯晓晓看了看门外，答道：“医生说，不让太多人待在病房，明钧哥坐在门外呢。”
正说话间，李明钧看到护士跑进来又跑出去，怕有什么事情发生，推门走了进来。看到冯常柏醒过来，忙上前问候：“冯爷爷，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冯常柏的目光扫过李明钧，没有理他，而是继续问冯晓晓：“你妈妈呢？”
冯晓晓不知该怎么回答，求助地看向李明钧。
李明钧替冯晓晓答道：“冯阿姨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天，黄叔叔已经送冯阿姨回去了。”他不觉得应该避讳冯常柏，黄觉先自己没有隐瞒的意思，他又何必替他隐瞒，多此一举呢。
冯常柏听到李明钧的回答，便默不作声了。等到医生细细检查过身体后，他方才闭上眼睛，无力地说道：“你们都回去吧。这里有护士，我不用陪夜。”
冯晓晓此时怎么敢扔下冯常柏一人在医院。她听到这话，忙坐在病床旁，说道：“外公，你是不是想要见我妈妈，我给她打电话，让她回来。”
冯常柏听到冯晓晓这样说，突然睁开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冯晓晓：“你都知道了？”
冯晓晓自然知道冯常柏问的是哪一桩事，羞愧地低下脑袋，喃喃道：“外公，对不起。”
是人都会犯错误。毕竟，人无完人。最可怕的就是人犯错了而不自知，反而利用天真和懵懂来打掩护，这样最伤人。
今日事情发生后冯晓晓一共道了两声歉，一次是向李明钧，一次是向冯常柏。她是真的意识到自身存在的问题了——在家人的溺爱下，性子养得有些骄纵任性。
像冯晓晓这样出身良好，家境优渥的孩子没被惯坏，已属难得。然而，现下的冯家需要的是一个有勇气肯担当的顶梁柱，并不是只知自己，不懂进退的娇小姐。尽管冯晓晓的行为做派离‘顶梁柱’这三个字还相去甚远，但是冯常柏已觉老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