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浥尘望着陶然忙碌的身影,试探地问:“陶陶,要不就这家吧?差不多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陶然把头从窗户外面收回来,十分认真地说,“住的地方可不能马虎,不然住的不舒服心情都不好。……这家会漏雨,你看,这里,还有这里的墙漆都剥落了,房子朝向又偏东,梅雨季节会很难过的。”
她倒是没说不行,但眼睛里写的是“真的不行啊”。
浥尘一脸挫败,郑重考虑要不要扑过去捂住她的眼睛然后对中介说——就要这间!
同来的房产中介是个热情的老阿姨,耐心一大把,见这情形赶忙说:“没事没事,小姑娘说的没错,房子是要看得满意才行,阿姨看你们人很不错,再介绍一家给你们,这次包你们喜欢,不过这个房东很挑人的,你等我先打个电话问问啊。”
说着,老阿姨掏出手机,和对方用上海话聊了起来:“……对对……我是陈阿姨,我这有一对小夫妻……人老清爽的……你放心……”
小夫妻?
旁边站着的两个人一头黑线。
陈阿姨把电话放下,说:“好啦,房东同意了,咱们走吧。”
陶然凑过去拉拉她,面露尴尬地解释:“阿姨,这房子就他一个人住,我只是他同事。”
阿姨哦了一声,冲她心照不宣地笑笑,说知道了知道了。那样子却像是在应承她保守什么秘密似的。
陶然有嘴说不清,被噎得直眨巴眼睛。
浥尘看她发急,倒乐了,还乐得挺开心。陶然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大步往前走。
老阿姨还真的没说错。
这第九家是一间复式公寓,板式楼,朝南,正对着小区的中心花园,风景好,光线也好,中式古典装修,全套的红木家具配木艺装饰,卫生间和阳台巧妙的采用青石板铺地,使整个屋子的风格浑然天成,古色古香,温馨而典雅。
听陈阿姨介绍才知道,主人家已经移民了,老房子不想卖,空关又可惜,所以才会托亲戚招租,但对租客十分挑剔,再三嘱咐中介要严格把关。
难得的好房子,浥尘一眼就看中了,陶然转了一圈也很满意,只除了发现厨房的水槽下面有些滴水。还没等陆浥尘和陈阿姨反应过来,她噌地就蹲下去了,把头伸进水池下面的柜子里,对着管道细细端详了一会,爬出来拍拍手,轻松地说道:“没事,可能是好久不用,水管连接处的橡胶圈干裂老化坏掉了,让房东换个新的就行了。”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浥尘也愣住了,头一次发现陶然还有这本事。
陈阿姨也笑得眯起了眼,连声夸赞:“这姑娘可真能干,一看就顾家,小伙子你有福气啊。”
“阿姨~”陶然继续无力地申辩,“他真的真的是我的同事。”
浥尘忍俊不禁,终于伸出援手:“就定这间吧,我一个人租,这位小姐只是我公司同事。”
“真是同事啊?”陈阿姨半信半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她,小声嘀咕,“看上去挺般配的啊……”语气里颇有些惋惜,恨不得当场撮合似的。
签了合同,付了定金,两人走出中介公司,都松了口气。
已是黄昏时分。
浥尘帮陶然拉开车门,道:“走,请你吃饭,今天辛苦你了。”
“好啊,不过改天吧,家里阿姨烧了好多菜放在冰箱里,要赶快解决掉,你这顿先记在账上。”陶然坐进车,舒展了一下跑了一天的腿,说道:“要不你也去我那,尝尝我们阿姨的竹笋烧肉,她的拿手菜。”
竹笋烧肉?浥尘眼睛放光,嘴上却言不由衷说:“那怎么好意思。”
陶然笑他,“Eason,你哪学那么多客套话?走吧走吧,跟我客气什么。”
浥尘还很得意:“Anyway,学得像不像?”
陶然满足他,“不要太像哦。”
“这又是什么意思?”
“哈,你猜。”
……
第十三章
陶然的公寓不大,不足百平,但布置得井井有条,简洁舒适。
浥尘参观了一圈,踱到厨房门口,随口问:“陶陶,这房子买的还是租的?”
“租的,因为喜欢,所以和房东签了长约。”
陶然刚刚系好围裙,把冰箱里的肉拿出来放在蒸屉上,又从保鲜格里拿了几袋青菜,丢进水池里清洗。
“难得有你喜欢的房子,怎么不买下来?”
陶然一边忙一边道:“房东不一定肯卖,而且手边也一直没那么多余钱。”
“不会吧,明澈怎么可能亏待你?”浥尘有些惊讶,虽然对上海的高房价的早有耳闻,但他也知道,以一个客户总监的身价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付不起首付。
“你想哪去了,我只是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先是母亲的病,然后是林醉的公司。
陶然不愿深谈,扭头对他说:“你先在客厅坐一会,马上就可以开饭了,很快。”
看她一个人忙,浥尘走进来问:“要不要帮手?”
“好啊,你会做什么?”
浥尘抚着下巴沉思良久,像是在脑海中浩瀚的菜谱里挑选,一时不知该说哪个。
最后终于酷酷地吐出一个词:“Salad。”
陶然直乐。
他一本正经地补充:“当然了,我还会做三明治和热狗。”
“嗯嗯,好厉害,好佩服。”陶然很配合地点头称许,笑道:“陆大师,还是先做你的色拉吧。”
回头找了些蔬菜给他,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甜豆罐头。浥尘正要去接,陶然已经取过工具,啪啪两下撬松瓶盖,用力一旋,打开,递给他。动作一气呵成。
浥尘接过罐头,却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育她:
“陶陶,你得学着留些事情给男人做。”
她楞,“为什么?”
他看着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答:“因为如果你罐头自己开,水管自己修,虫子自己踩,恐怖电影也自己看,会让你身边的男人觉得没有用。”
“就因为一瓶罐头?”会不会小题大作?
……孺子不可教。
“傻女人。”
浥尘摇头,放弃开化她。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她傻,陶然也不争辩,一笑了之。
不是每个女孩都有机会抱怨七张床垫底下的一粒豌豆。于她来言,即使床单底下满是豆子,也很简单——起身,把豆子拣走,继续睡。
求人不如求己,她早早懂得独立。
因为不得不。
饭菜很简单,一会就准备好了。两人大快朵颐,倒也吃得很开心。尤其是陆浥尘,陶然没把他当客人,他也不拘束,风卷残云般,她几乎要用抢的才能从他的筷子底下捞到几片肉,不过说也奇怪,抢着吃的东西的确更加美味,胃口也比平时好了许多。
等浥尘满足地放下筷子,桌上已经不剩什么了。
她状作遗憾地道:“饱了?让你抢,看来是没有福气享用我的鲫鱼豆腐汤了。”
她端出汤锅,盖子一掀开,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而来,奶白色的汤汁上铺着一层绿色的叶子,看着就很诱人。
陆浥尘大无畏地伸出碗,“一定要来一碗!”
“等等等,不要急。”陶然拦住他,拿过一个空碟子,先把锅里的叶子仔仔细细地捞出来,丢在一边,这才开始舀汤。
“怎么了?”
“没什么,是香菜,很难吃。”陶然顺口答。
“不喜欢为什么要放?” 他诧异。
陶然被问住了。
不喜欢为什么要放?
因为林醉喜欢。
林醉最爱把香菜叶放在汤里一道煮熟,但陶然讨厌香菜,为了折中,每次煲汤,他们总是先把香菜放进去,烧好了再捞进林醉碗里,陶然吃余下的。
这么多年下来,放了再捞,早已成了习惯,就像她早已习惯了汤里面淡淡的香菜味道。
有人说,忘掉旧情人,需要你与他交往时间的一半。
这时间到底是一半还是一倍抑或更久,无从查证,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必须用其中一半的时间去忘记这个人,用另一半时间忘记他留给你的习惯。
也许可以丢弃回忆,丢弃他曾经存在的所有痕迹,但总会有这样的时候,无端端地,就被一些突如其来的问题砸中,有些来自别人,有些来自自己,令你措手不及,无从防备。
——为什么总是睡在床的左边?
——为什么衣柜里有几个抽屉总是空的?
——为什么放了香菜又捞掉?
——为什么每次听到门响心都悬在半空?
……
她又开始走神了。
陆浥尘坐在她面前,迎着她的视线,却知道她根本没有看见他。不过他也知道,陶然发呆的时候就算贝克汉姆坐在他的位置也是同样的待遇。
不是不奇怪,一个这样的女人也会有完全束手无策的时候,只因一个男人,每每为他失却方寸,全无平日里的镇定自若。
那该是怎样一个男人,才能有撼动定海神针的魅力?他不由好奇。
陶然怔怔的,终于想起还没回浥尘的话,含混道:“其实也不是很难吃,我猜你可能会喜欢,就放了点。”
哦,浥尘笑。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
陶然接着与他东拉西扯,但看得出兴致总有些索然。
临别,她下楼送他。
待要上车,他回过头来,问:“周日有什么安排?”
“明天?没有安排。”
“我明晚约了一些朋友去吃海鲜烧烤,有没有兴趣?”
“谢谢,不过下次吧。”陶然不假思索地婉拒。
他突然靠近她,微微俯下身,让自己的目光能与她平视,像是对待小女孩似的,异常认真地说:“陶陶,你要多出去走走,才能认识一些新的人。”语中带着些许关切,与他平常爱开玩笑的样子判若两人。
陶然被他奇怪的举止搞得一愣,旋即明白他在说什么。类似的建议,已不知从琉璃那听了多少次,每次都被她插科打诨蒙混过去。
也许是被他的眼睛蛊惑,她听见自己诚实地回答:
“我还没准备好。”
“何用准备?一个新的男人,一个新的开始。”听他说起来,真的很简单。
她想想,“暂时,还不需要。”
他耸耸肩,直起身来,又去拍她的头。
“喂!斯文些。”这次她可要抗议了。
浥尘一乐,闪进车子,还不忘探出头来,冲她不无暧昧地眨眨眼:“嘿,陶陶,需要的时候记得考虑我。”
知道他又没正经,她故意气他:“哪那么容易轮到你?排队领号,今天的号码发完了,明日请赶早。”
浥尘哈哈大笑,朝她挥挥手,呼地把车开远。
不得不承认琉璃是对的,能把调情的话应得这么流利,分明是当他兄弟姐妹。若换成豆豆,早不知道把舌头吞到哪里去了。
一试便知,在陶然这里,他没有机会。不过他也无所谓,陆浥尘这个人,虽然有些自恋,但绝不以征服天下女性为己任,那不是自虐么?
送他离开,陶然回到一个人的屋子,径直走到卧室,把枕头被子通通挪到床中央,又去到厨房,写张便签纸贴在冰箱上,告诉阿姨,以后再也不用买香菜了。
也许比找一个新男人更重要的,是戒掉所有旧习惯。
第十四章
这座城市的秋天很短,几场雨一过,落了花红,脱了柳绿。爱美的女孩们舍不得短打西装和羊毛短裙,走在十一月的寒风里,已不免有些瑟瑟,勇敢得可爱。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
转眼入冬。
连绵的冬雨打得空气又湿又冷,天空是洗不去的铅灰色,人的心情也郁郁,幸运的是,对陶然来说,最难过的已过去。
如果说再也不会想起林醉,那是假的。但至少,她现在已经可以比较平静地想他,在那些不得不想起他的时候。比如在路边的站牌广告里看到《浪迹》海报,或是在房间角落里拾到那枚曾让他寻了很久的袖扣,又比如此刻,她站在季风书园的书柜中间,手指轻轻地在一长排书脊上划动,直到在其中一本停住——《若我离去,后会无期》。
若我离去,后会无期。
她与林醉,是真的后会无期了。
自那晚之后,他音信皆无,只偶尔从共同的友人那里得到零星的消息,知道他似乎一直在美国。
多年前她曾因为他而选择留在这座城市,多年后他把她独自留在这里,一个人去到那么远,头也不回。原来他们终究还是很相配的人,一样的决绝。分手只是个利落的转身,没有纠缠没有争辩没有再见,甚至分手之后也没有机会重逢,无法像歌里唱的那样,在某个街角的咖啡店,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坐着聊聊天,问候一句好久不见。
可是,如果重逢,她是否真的可以做到一脸淡然,轻松问候好久不见?
不,她没有这样的把握。
所以,后会无期,也挺好。
指尖轻轻抚过那四个字,继续滑向下一本。
周末的时候去看望母亲,照例被问到林醉,陶然几乎穷于应对,所有的借口都已用完,看得出母亲也渐渐起了疑心,可她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向母亲说出他们已经分手,这无疑会引来一场轩然大波,母亲会有怎样激烈的反应,她不敢想象。
这成了悬在她头顶的一柄剑,虽然明知早晚要落,仍忍不住一拖再拖。
这次又是,眼看母亲追问不休,她情急之下胡乱允诺,说等林醉忙完这阵子,两个人会一道回老家参加舅舅家的婚礼,母亲听了果然开心,一高兴就把话转到了婚礼上,嘱咐她带这带那,陶然嗯嗯地应着,心里却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简直就是说话不经大脑,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到时可怎么圆?
揪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办法,索性心一横,决定一从老家回来就同母亲摊牌,只希望到时借着那点喜气,再趁母亲心情好,能够太太平平地过这一关。
但这趟老家之行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她订了婚礼当天最早一趟航班。
清晨,飞机降落在A市的小机场,随即搭了一辆的士前往市区。自从十八岁外出求学,她已很少回到这里,她对这片叫作家乡的土地没有太多感情,谈不上爱憎,更多是疏离。
到舅舅家的时候时间尚早,新郎的车队还没来,大家都在屋里忙。舅舅站在阳台上频频往外望,最先看到她,披了件外套下楼,老远就唤她:
“小然,小然……”
陶然笑着迎上去,“舅舅。”
“小然,就等你了,怎么不早点回来?冷不冷?穿这么少……”舅舅一边说一边抢着帮她拿行李。
“舅舅,不重,我自己来。”
“没事没事,你路上累了,歇着吧。”
争执不下,陶然只好放手。舅舅大步走在前头,不停地回头嘘寒问暖。
陶然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几年不见,舅舅老了许多,却还是把她当成小孩子。如果说这座城市还有什么真正令她牵挂,那么一定是舅舅。像母亲说的那样,没有他就没有陶然的今天,她敬重他,一如敬重一个真正的父亲。
进了门,舅舅乐呵呵地拉着她到里屋,大声喊:“玲玲,看谁回来了!”
宛如众星拱月般被围在正中的那个身着白纱的漂亮女孩扭过头,隔着众人望过来,见是陶然,礼貌地叫了声“小然姐”,那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她的脸又飞了回去。
旁边一位鬓角戴着红花的中年妇人出声道:“小然来啦,外面坐会儿吧。”语气客气,算是招呼,说完又去忙着给女孩整理头纱。
“舅妈,玲玲。”陶然朝着她俩的后脑勺打了个招呼,便再也没有别的好说。
气氛实在算不上热烈,舅舅在一旁搓着手,笑容有些尴尬。陶然不动声色地挽过他的胳膊,“舅舅,过来看,我带了上好的龙井给你,你知道我不懂茶,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喜欢的那种……”
不多时就听到外面鞭炮震天地响,新郎到了。
人头攒动,一番扰攘,男傧相们急得满头大汗,却怎么都进不了新娘的门,里面递出来的难题一个接一个,百般刁难。陶然站在人群外面,安静地站着,既不跟着起哄也不上前乱出主意。
在用十种方言说完“我爱你”之后新郎开始有些不耐烦,精心造型的头发被他两下就抓乱了。远远看见,陶然抿住嘴唇轻轻一笑。
刁难是韦玲玲的强项,他要娶她,该是有些思想准备才是。
无论如何,最后总算是把新娘抱上了车。陶然一路跟在最后,坐着末尾一辆巴士去了酒店。本想继续同车上几个刚刚搞清辈分的远房亲戚凑在一席,舅舅却固执地坚持把她拉到主桌。
主桌都是男女双方的至亲好友,席开不久,新人敬酒首先从主桌开始,走到陶然这里,新郎发觉竟然有个很面生的人,不由愣住,新娘子斟满酒,只简单地给他介绍一句,这是小然姐,然后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