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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催促他的话。
这一夜,宋暖暖彻夜未眠。脑子里来回播放着邵白将她压在储物间里的影像片段。凌晨两点钟就醒来洗洗涮涮,然后开车到电视台做早播节目。这样忙到中午才想起来,下午还有事要办。
她早就跟主治医约好了定期检查。大夫是贺琛帮着找的,据说在国外深造过,对治疗暖暖这方面的病情有独到经验。暖暖在他这儿已经治疗了好长时间,一直不见效果,她想放弃。贺琛就跟大夫商量,大夫也觉得她这种状况很棘手,明明什么毛病也没有,就是不讲话了,觉得跟心理因素有关。既然患者不想治疗,他也不好深劝。于是,就答应下来,但是,必须每个星期过来检查一次。
宋暖暖中午在单位用的午餐,然后又洗漱一番出来赴约。
这些天,天气逐渐转热,有些夏天的味道。放下遮阳板,带上墨镜,暖暖驱车直奔医院。
大夫正在给别的患者检查,那是一个唱歌的明星,至于走一场穴,身价多少,她不知道。反正在电视报纸和八卦新闻上经常露面的那位。陪同歌星来的是一个梳着地中海发型,停着啤酒肚的老男人,也不是很老,暖暖目测了一下,应该也有五十岁以上了吧。门口还有四位带着黑墨镜穿着黑西服的保镖。
若不是暖暖常来这里熟悉了,她肯定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这架势就跟黑涩会似的。
据说,歌星的嗓子有些哑,对于她来说,嗓子就是赚钱的根本,听说医院里这位大夫经验丰富,就提前预约过来了。
“干爹,疼……你让大夫轻点儿好不好?”娇滴滴的哀求听得地中海骨头都酥了,立刻跟大夫交涉,“我干女儿说话您听着没?”
暖暖咧咧嘴巴,中气十足,怪不得还能养干女儿。这干女儿也真会拿娇,直接跟大夫说不久得了,还非得绕一圈先跟干爹说。
暖暖坐在一边捂着嘴偷偷笑。
大夫板着脸,开了些药,又让干女儿做了好多检查,终于把他们打发走了。
听那些人脚步声渐远,暖暖光明正大笑。
大夫受了一肚子气,嘀咕着骂道,“这年头,做人家小三儿还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就该像古时候,浸猪笼。那个干爹不是个好东西,能做人家爹了,玩儿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就不怕阳痿!”
果真是留过洋的,说话都这么豪放直白。
暖暖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奉献一只耳朵听着。
“丫头,你可长个心眼儿,咱可不能多小三儿给那些无耻男人糟蹋,都会遭报应的。”
暖暖连连点头,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眼前闪过两次遇着邵白,邵白身边两个不同女孩子的影子。
我不会做小三儿。她告诉自己。
血的教训已经够了。
暖暖是例行检查,连大夫都奇怪,自言自语,“你说,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就是不会说话吗,真让我束手无策。”
暖暖在纸上写道:能听得见就行,我已经很满足了。
大夫叹气一声,你这知足的丫头啊。
很快,半个小时的功夫就从医院出来。坐进车里照着后视镜,左看右看,自己这长相大夫怎么担心呢,她明明没长着有做小三儿潜质的脸呐。
觉得有些累,想回家补眠。这时,手机响了,暖暖拿起副驾驶座上的手机,是小张。
那次喝多酒送他回家后,第二天,就打来电话感谢暖暖。暖暖跟他客气客气。一来二去,电话就频了些。昨天晚上,小张就打电话给她,意思是想回请罗刚和她。暖暖才不要去呢。刚跟罗刚断交,她才不去见那个黄毛。他对自己动手动脚,一点儿不尊重女性,她又开始讨厌他。于是,找个借口直接拒绝。听罗刚掩饰不住失望的声音,暖暖又心软了。就这样,二人有一句无一句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就料到家常菜上。罗刚说,我妈有独家秘笈,做咸菜特别好吃。暖暖就顺口说,哎呀,你这么一说,我都馋了。于是,罗刚接话,明天我给你送去些。
暖暖急忙摇头,不用不用。还轻轻扇了一下自己嘴巴,这破嘴,惹祸了。
“暖暖,你怎么这么排斥我?”
罗刚问得直接,反倒让暖暖无言以对。吭哧半晌,回他,“你怪忙的。”
“那我随身带着,你到我执勤的路口去取。”罗刚声调带着愉悦。
暖暖说了谢谢。这事儿就定下来。
从医院出来,暖暖举得更热了。下午三点多钟的阳光真的让她有些晕。一夜未眠,加上凌晨早起一天忙碌,她突然觉得自己老了,有些快吃不消了。
要不然,换工?可是,能做什么?她是哑巴。想到自己对社会竟然没多大用处,心就沉了沉。就连找对象都高不成低不就的。罗刚那天说的话在理。她也该反思自己了,不能心高气傲了,如果哪天有人再给介绍聋哑男孩儿,她决定看看。
沐浴在阳光里,心情本应该是积极雀跃的,可想到自己目前状况,竟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到了小张执勤路口,她把半路买的大西瓜搬下来。小张正在路口指挥来往车辆,见她来了,摘下墨镜,笑得露出一排白牙。
暖暖有种无力感。这小子不是喜欢上她了吧。转而又一想,但愿不是,自己也不是人民币,人见人爱的。
小张同事冲着暖暖暧昧笑笑就去换岗了。暖暖顿时又觉得自己没有多想,接过小张从摩托车后备箱里一罐头瓶咸菜说了声谢谢就要走。
小张唤住她。“改天我请你和罗刚吃饭。”
没完了。暖暖无力感又上来,点点头就钻进车里离去。
突然就烦躁起来,看来,改天真的跟小张把话挑明了,可是,怎么开口说呢。这种烦躁压过困意,她竟然有了精神头。于是,开车车沿着宽阔的马路晃。
车子很快就到了上次小倾城和小倾国看病的那家医院前。她减慢车速,前边一辆卡车蒙着雨布,打着转向灯准备拐弯儿。
嘭的一声闷响。
暖暖一脚踩下刹车,同时紧打方向盘,车子就冲向马路牙子。
“不好了,有死人,有死人啊——”
不知哪个路人发现蒙着雨布的卡车里掉下的东西,尖叫起来。
暖暖顺着声音望过去,离她只有三米之遥的前边卡车侧面的车厢不知怎么开了,已经从上边滚落下好几个裹着编织袋的长方形东西。其中一个散开了,就滚落在离她车门一米多远的地方停住。
编织袋已经散落,暖暖看见一具男尸横躺在那里,那人一头毛糙,脸色乌黑唇部已经溃烂,溃烂深陷的眼睛睁直直瞪着她。
暖暖啊的惨叫一声,一把推开车门,踉跄着跑到人行道边抱住一棵大树吐起来。
早有人报警,刑警交警来了好多人,迅速围出了警戒范围。
邵白在第一时间赶到,他指挥人员将尸体包裹取来重新抬上车,指挥着车子进了医院大门。那边刑警在做笔录。
刚刚站直身子,就听人行道边有一到苍老的声音问,“姑娘,你没事吧?”
“呀,还是个哑巴姑娘。”又有人同情说。
倏地,邵白转头。
太熟悉那个身影了,尽管她抱着树,瘫坐在地上,只给他一个背影。
拔腿上前,拨开人群,看到的是一地的秽物,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还在哇哇地吐,吐出来的没有食物,只有胆汁。
他接过路人递过的水,这个时候也没忘了冷静地对好心人说声谢谢。
暖暖觉得就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可她忍不住。死人直勾勾的瞪着她的样子,她挥之不去。
一只大手扶住她。她身子一抖,本能地挥开。
“暖暖——”声音很低,很柔,似乎怕吓着她。
她费力抬起头,顾不得此时狼狈飞样子,待看清眼前的人,泪水就控制不住刷刷落下来。
“暖暖——”他扶着她站起来,想把水送进她口中。怀里的身子却一软,摊了下去。
邵白抱起她急匆匆跑进医院。
听完他的介绍,大夫又经过一番检查,最后得出结论说,目前看没什么事,应该是受到刺激。
邵白听从大夫建议,给她办理住院手续,准备观察一天。
经过一番折腾,夜已经来临,他坐在床边,用纸巾轻轻擦去她嘴角的秽物。大夫临下班前,给她打了一针安定,即便这样,梦里的她睡得仍然不安稳,不停地扭着身子,皱着眉,做剧烈挣扎。
邵白就趴在她耳边,轻松安抚着。
暖暖不怕,咱不怕啊。那些尸体是医院解剖做研究的,咱不怕啊。
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肩,额头抵着她的,渐渐的,怀里的人安稳下来。
暖暖包里的手机响起来,看清是“佳佳”二字,邵白接通。言简意赅将暖暖的事说了一遍。不到一个小时,就听走廊里有砰砰的跑步声,脚步沉重急促,还有两个小孩子的呼唤,“妈妈,你慢点儿,慢点儿!”
病房的门嘭地撞开。
邵白回头,一个梳着利落短发,怀里抱着一个,后背背着一个的女子站在门口。
女子蹲下身子将孩子放下来,两个小家伙儿早就挪动着小腿儿奔向床边。
“妈,干妈不会死吧?”小倾城哭丧着脸问。
“胡说八道!”叶佳佳拍了一下女儿的头,“干妈累了,睡一会儿。”
邵白认识这两个小鬼头,他曾经跟踪半天,他一直以为他们是暖暖的孩子,原来不是。心里立刻被喜悦充盈,很快又冷静下来没有孩子不一定代表她没结婚。
叶佳佳虽然没跟邵白正面接触过,过从暖暖口中,这个名字已经让她耳朵起茧子了。从上次刮车到现在他们二人同处一室,不过两个月时间。
也许这就是所说的孽缘。他们的缘分还真是没断。
叶佳佳听了邵白的介绍,找手巾给暖暖擦了一遍脸,这丫头是个干净的人,每天睡前都要洗脸。
“你回去吧,我来照顾她。”
邵白看了眼趴在床边安静地握住暖暖手的两个孩子,“你孩子还小,不适合留下。不然,你打电话给她家人……”他试探地问。
啪的一声,叶佳佳把手巾一摔,“她还有什么家人?她早就家破人亡了。若不是你妈找她,若不是她无法放下你回家找父母求证,她就不会亲眼目睹母亲跳楼死在她眼前,就不会知道父亲包二奶养了私生子,就不会看着父亲变成植物人,她更不会因为这些成了哑巴。”
说道最后,叶佳佳眼睛湿润了。
其实,她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是,见此时的暖暖捂住孤单的样子,她心里就是压不住那股怒气,那股气是压抑了好几年的,对邵白也是有成见的。
为什么邵夫人找暖暖?什么恩怨情仇?暖暖喝邵白相亲相爱是多圆满的事,为什么要阻拦?如果不是邵夫人横插一杠,现在他们的孩子也能上幼儿园了。那些事也不一定能发生,即使发生了,暖暖没看见也许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么多年,暖暖的日子怎么过的呀,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儿,原来乌黑的头发已经长出白发来,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染一次,原来月经准时的她,竟然半年也不来一次。曾经丰衣足食的她,现在成了低血压,才六十到九十,经常头晕。有几次在家洗衣服竟然在站立起来的时候摔倒了,额头磕出淤青来。
有些事,暖暖不跟她说,是她发现异样拷问出来的。
她心疼暖暖,就像亲姐姐疼妹妹那样,真的心疼。
“对不起。”他说。
“对不起有什么用?”
邵白丝毫不介意她的语气,只是望着沉静熟睡的人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估计叶佳佳平静了,他说,“我留下来,你带着孩子回去。我一定能把她照顾好。”
此时,叶佳佳才反应过来,有些结巴地问,“你不是失忆了吗?难道你还记得暖暖?”刚才,她只顾着发狼烟了,竟然忘了邵白失忆这码事,可听他现在的语气,似乎又不像失忆的样子。算了,现在也考虑不了那些了。
“那我就把暖暖交给你了,如果明天早晨,我过来时,她少可一根头发丝,我都找你算账。”
“好。”邵白认真回她。
叶佳佳的气也就没处撒了。两个小朋友临走了还不忘趴在干妈脸颊上亲一下,然后小倾城小大人般嘱咐邵白,“叔叔,好好照顾干妈。”
小倾国也说,“谢谢叔叔。”
邵白摸了一下小倾国的头,这是三个人里唯一对他客气的,果真是男人,对他还是有同情心的。
送走叶佳佳母子三人,邵白重新坐回床边。这是单人间,设施齐全,床边有椅子,可他就想坐得离她近些,再近些。
像打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充斥在心头,悲喜交加。
伸出指尖儿在她光滑莹润的脸颊上摩挲,一晃他们思四年未见,他以为她早已经嫁做人妇过上了幸福日子。那样执拗的丫头,若是被母亲抢白一番,定是承受不住的。、
可是,至今她仍然孑身一人。这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指尖儿沿着脸颊鼻翼,来到耳畔,挑起一缕发丝缠绕指尖上。
叶佳佳的话还在耳边,“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染发,都要染发……”
眼睛一阵刺痛,情不自禁俯身在她唇角轻轻啄了一下,轻轻的一下,怕惊动她。
不知是他轻轻的碰触惊动了她,还是她做了噩梦,蜷缩着的身子再次不安扭动起来。手也从邵白手里抽出来胡乱挥舞。开始是呜呜低鸣,像受伤的小兽捂住惊恐,眉头不时紧蹙。
邵白俯着身子在她耳边安抚,一声声唤着“暖暖”。
睡梦中的人只是安静片刻,等邵白安静了,她再次挣扎起来。
“妈——妈——你别走——”
“爸——我不原谅你,不原谅——”
“妈——”一声尖锐的喊叫,本来躺着的暖暖突然坐起来,眼睛睁的大大的,却毫无焦距,迷茫看着前边某一处。
邵白被下了一跳。若不是冷静的无神论者,他一定以为暖暖被鬼神附身了。
“暖暖,暖暖,乖,躺下睡一会儿。我怕陪你啊。”在他柔声安抚下,暖暖缓缓躺下去,再次沉睡过去。
邵白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儿。突然,反应过来,暖暖说话了,暖暖开口说话了。
此时,病房里只有他一个护理的,不敢擅自离开。就摁下叫铃,没一会儿,进来一个护士。邵白将暖暖情况跟她一说,护士出去不久,又进来两个大夫。值班大夫指着身边的另一名大夫说,“这是我们耳鼻喉科主任,您有什么事跟他说吧。”
邵白就把暖暖失声,以及刚才在睡梦中的反应说了一遍。
主任说,失声的原因很多,有癔症性的,炎症性的,肿瘤压迫的,主要是声带不震动造成的。如果可以,最好在她醒来后做一次彻底检查。如果没有器质性病变,就是心因性的。
邵白对医学不懂,听大夫说的这么专业,他疑惑。
主任笑道,你对这个女朋友还挺上心。
然后,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没有器质性病变,就可能是精神用,不是不能说话,是她潜意识里不想说话。
邵白明白了。送走大夫,他静静坐在床边,手机紧紧攥在手里。他想,若是她再喊叫,他就录下来,然后等她醒了告诉她,她能说话。这样也能对她以后的治疗增加信心。
可是,接下来的一夜,她很安静,原来蜷缩的身子也舒展开来,后来,还发出均匀的小小的鼾声。
邵白放着空床不睡,而是跟暖暖挤在一起。一手将她揽进怀里,一手放在她颈下,自己半个身子悬在床外。
暖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实。躺在花坛灌木里,脑浆崩裂,一身鲜血的妈妈站起来,指着爸爸和他身边带着男孩儿的女人,哆嗦着身子说不出话来。妈妈哆嗦半晌,才咬牙挤出一句话来:宋卫国,我恨你!
之后就拂袖离开。暖暖在后边追,可无论她怎么跑,都追不上。妈妈就像一张相片,在空气里飘,越来越快。
情急之下她大声喊,妈妈还是不搭理她。但她却听见妈妈说,好闺女,回去吧,妈妈这里冷。听话,回去。
她不依,继续追,哭喊着。后边爸爸追上来拽住她,她回头骂,我恨你。爸爸一脸鲜血,还是死死拽住她,不让她追下去。她看着爸爸一脸血迹突然觉得高兴,活该,你得到报应了。她说。
然后就摔开爸爸的手,继续往前跑。
妈妈的影子越来越远,越老越小,她急得哭出声来。
这时,一身笔挺警服,干净利索,微笑着望着她的邵白站在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暖暖,乖,我在。”
邵白牵起她的手,她觉得莫名温暖,就恋恋不舍回头看了一眼妈妈消失的方向跟着邵白往回走。
就在她依偎着身边,在他结实宽阔的胸前汲取温暖的时候,来了一阵风,邵白突然就放开她,消失了。
“邵白——”
她喊了一声,睁开眼。
邵白一夜保持着一个姿势,见天亮了,想到她今天还要进行一系列检查,打算起身给单位领导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