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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公心情抑郁,喝得酩酊大醉,仰天长叹道:“天啊天啊,你既让我结识子房,为什么又要让他离我而去呢?是不是想绝我刘邦?”
说完竟然失声痛哭起来了。
张良劝道:“沛公醉了,请歇息吧!”
“不……不,我没……没有……醉……”
黎明,西天还挂着一弯残月,晨风习习,林鸟啁嗽。临别时张良答应了沛公的最后要求,如果有一天张良要另择明主,一定回到沛公身边来。
沛公牵马执磴扶子房上马,二人挥泪而别。相知的别离最让人心碎,这是中国诗魂中最令人销魂的绝唱。
在漫漫西去的路上,张良没有任何还乡的得意之感。他要回到阳翟去了,那里是他的故都,也是他的故乡。那里有他祖宗的坟墓、掩埋着先人的骨殖。那里也有他故园被大火吞食后留下的未曾掩埋的兄弟,程康尚在吗,如今又流落何方?
故国啊,你的儿子归来了!
岁月沧桑,人生若梦。他听见路旁的桑园中不知何人在唱着一支令人心碎的苍凉而忧郁的歌谣: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
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
莫各我哀!
第10章 西进、西进,向着关中
正当项羽在北方奋力与秦军主力浴血厮杀,义帝却给予了刘邦西进的使命。刘邦不仅向历史借得机遇,还向韩王成借得了张良,就此所向无敌直入关中。
公元前207年,秦二世亥三年,也是秦子婴元年,统一了仅仅十五年的秦王朝,又要改朝换代了。
逐鹿中原,鹿死谁手?
项梁出自将门,他避仇在吴中的时候,每遇到地方上兴办大工程和豪族举行丧葬时,都请他主持。他能把宾客、子弟指挥调遣得如行军打仗一般井井有条,从这里可以看出他的组织指挥才能。其实项梁算不上一个大军事家,他的骄傲轻敌终致自己于死地。项氏家族的两代人都运乖命蹇,项燕死于王翦刀下,项梁又死于章邯刀下。
别看楚怀王是个傀儡,项梁死后他主持制定了一个亡秦的明确战略——西进。还颁了一条大家都承认的规矩:先入关中的便是秦王。
其实,这个战略决策的策划者,是项梁手下的谋士宋义。如果项梁能象刘邦信任张良那样听宋义的劝告,他不至于遭到如此下场。但宋义又毕竟不是张良,心计有余而气度不足,小动作太多也成不了大事。
诸多的阴差阳错,使历史为刘邦提供了特别的优惠。历史往往会造成一种奇妙的效应,这就是各个方面的人,不论是友是敌,不论是各自出于何种利己动机,最后都不约而同地造成只对一个人有利的局面。
赵高架空二世,弄权自重,其目的都是为了自己。但他搞乱朝政,削弱了中央皇帝对整个局势的控制和驾驭能力,当然于刘邦极为有利。
章邯杀死项梁之后,没有乘胜打击和消灭他最强大的敌手,却是移兵北去攻赵,围攻巨鹿,为刘邦让出西进的道路。
项羽本来拥有最强大的力量,却只顾要为叔父报仇,再加上被楚王任命为北上救援军上将的宋义,又与次将项羽处处掣肘,便使他陷于多种力量的牵制。再加上项羽生性残暴、滥杀无辜,不得人心,舆论上也于他不利。
这样,刘邦就在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都占了优势,这就是机遇。
于是,刘邦率领着一万人马,从砀郡出发,一路上收集陈胜的余部,过成阳、杠里二县,连破秦军两支,击走秦将王离,又向昌邑进发。后来因昌邑一时难克,于是率部径往高阳,遇高阳酒徒郦食其,劝说刘邦先占领陈留。于是他袭取陈留后,又紧接着发兵开封。然而围攻了好几天,都没有能够攻克。
这一天,刘邦正在帐中召集手下将领,商议再一次进攻开封的事。忽然接到探报,秦将杨熊正率领着一只军队,昼夜兼程向开封杀来,城中守将也得到消息,正蠢蠢欲动,准备与杨熊夹击刘沛。
刘邦意识到,若不迅速作出反应,必将陷入两面夹击,坐以待毙。若分兵迎击,兵力又太单薄,难以致强敌于死命。于是他当机立断,干脆放弃开封,立即掉头主动前去迎击杨熊的大军,迫使他难以和开封敌军会合。
刘邦的军队在白马城外突然与杨熊军队遭遇,杨熊原以为刘邦尚在开封城外,因此没有作丝毫迎战准备,而刘邦却是早有准备,一见敌军便奋不顾身地厮杀过来。杨熊军队招架不住,乱了阵脚,一直败退到曲遇的东边,才重振队伍,迎战刘邦。怎奈这时士气已丧,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刘邦大军乘胜追击,势如破竹,士气正旺,杀得杨熊溃不成军。
刘邦正在一个小山头上观战,高兴得神采飞扬。忽然他脸色骤变,大叫一声:“不好,中埋伏了!”大惊失色,不知所措。
原来从杨熊军队的左后方,突然涌出一只劲旅,旗帜鲜明,军容严整,正分开杨熊混乱的败兵冲入阵内。
刘邦正传令叫前锋部队拼命顶住,这时他的左右突然对他高声叫道:
“沛公,快看!”
刘邦仔细一看,顿时惊呆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支突入秦军的队伍,并非杨熊的伏兵,而是如神兵天降,杀得杨熊的败兵落花流水。于是,刘邦命令击鼓进军,一时战鼓动地,杀声震天,杀得杨熊兵败如山倒。
正在这时,只见一匹枣红的战马向山头飞驰而来,在山下停住了。骑者跳下马来,往山头急步跑来。等到那个身影越跑越近,刘邦的双目突然光芒四射,喜出望外地惊呼:
“子房!子房!你真是从天而降呀!哈哈哈哈哈……”
他快步向张良迎去。张良跑近沛公,正要躬身下拜,刘邦伸出双手急忙扶住他,只顾说:“免礼了!免礼了!”
刘邦和张良相携对望,一时忘言,不知该说什么的好,只是互相望着发笑,眼里噙着隐隐泪水。
是啊,自去年五月一别,如今又是来年的暮春三月了,相别已快一年。戎马倥偬,风谲云诡,生死未卜,刘邦是何等思念张良啊!
这一年张良拥立韩王成,带着一千多人马杀回韩国故地,在颖川郡占了几座县城。由于势单力薄始终未成气候。秦朝的大军一来他们又退走,一去他们又卷土重来,如潮涨潮落一般,立足未稳,疲于奔命。张良近来越来越感到烦心,他正在谋思着这个不死不活的小国寡君的出路,他始终感到自己有力而无所施展。这时他得到沛公率军西进,正与杨熊大战于白马、曲遇一带的好消息。他曾数度遭遇杨熊,但终因力量悬殊过大,不得不避其锋芒。如今,刘邦大军已至,正是战胜杨熊的大好时机,于是他把这一想法禀告了韩王成,谁知韩王成却坚决反对:
“不可。刘邦与杨熊都是比我们强大得多的队伍,二强相争,不论谁败都对我们有利,因为总让我们减少了一个威胁我们的人;不论谁胜都对我们不利,因为又为我们增添了一个想控制我们的人。所以,我们最好避开他们,躲得远远的,让他们打去,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嘛!”
说完他还自以为得计而笑起来。
张良听完他竭尽全力扶持起来的这位韩王,如此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心都凉了半截,这就是他苦苦追求的君王吗?但是他还是耐着性子劝说道:
“如今六国复起各有强弱,能由弱变强的,决不是避开一切争斗能够保住自己的。不看准时机壮大自己和消灭对手,只能会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侏儒,注定一辈子受人欺侮,而最终被人吞没。”
他毅然派人把韩王成护送到离决战较远的县城去,暂避一时。自己与何肩率领着全部人马倾巢出动,直扑白马,闻杨熊已去曲遇,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曲遇城郊的荒野上。张良得报,说杨熊大军正被刘邦打败,于是他便当机立断,带兵从杨熊后侧杀入,一鼓作气,趁敌人还未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杀得他人仰马翻,使得杨熊带领着残部落荒而逃。
这时,探马前来报告沛公,杨熊已经败退到荥阳去了。于是沛公下令鸣金收军,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沛公整顿好人马在曲遇郊外安营扎寨,这时曲遇令守门大开城门,向沛公投降。沛公听从了张良的意见,命曲遇令守仍然担任原职,管好此县。当夜部署停当,与张良进城歇息。
沛公与张良同榻而卧,当晚他就与张良约定,承张良带兵助战大胜杨熊,他决定利用杨熊败守荥阳的时机,助韩王成先收复被秦军攻战的县城,再图荥阳。
很快从荣阳传来一个令刘邦喜出望外的消息。杨熊兵败的消息传至京城咸阳,赵高闻报后大惊,激怒之下借二世胡亥的名义传诏,派遣使者星夜赶往荥阳,斩杨熊之首在军中示众。刘邦没有想到,他的敌手没有死于他的刀下,却被秦自己消灭了。于是他再无后顾之忧,在张良的配合下,转战韩地,一举攻下颖川,没有多久就夺回了十多座应属于韩的城邑。
韩王成见危局已经打开,才高兴地匆匆赶到颖川拜谢沛公。刘邦看在张良的面上,也在城里设宴欢迎韩王成。而这位韩王成却不知好歹,竟要起君王派头,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乐得忘乎其形。
他的这般神态,使张良感到十分难堪。
刘邦本来心中也感到不快,但他压抑了下来,因为他别有所图。要是照他往日的脾气,杀你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韩王,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他一是看在张良的面子上,在他的心目中,张子房的份量,远比一个韩王不知重到哪里去了。
沛公见韩王已有几分酒意,便开口对他说:“我已为韩王夺回了十余座县城,从前韩国的故都阳翟,已在我的掌握之中,再加上杨熊已死,时机已经成熟,如果韩王能答应我一个请求,我不要韩国的一兵一卒、一座县城,派兵护送韩王还都阳翟。”
韩王一听简直连姓什么都忘了,还都阳翟恢复祖宗社稷,恢复昔日的荣光,正是他昼思暮想的美梦,他还时常在心中暗暗地怨恨张良无能,一年来还没有为他打下天下。如今沛公拱手相赠,岂不是喜从天降,有什么条件不可以答应的?
他答道:“请沛公只管开口,朕一定答应!”
沛公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请韩王恩准,让子房送我西进入关,到时一定送子房回到阳翟复命。”
何等精明的刘邦!用一座阳翟换一个张良,对刘邦来说太划算了;用一个张良换一座阳翟,对韩王成看来,也太划算了。
韩王成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沛公一不要兵马,二不要城邑,三不要财宝,就借一个张良算得了什么?他当着张良的面,无所谓地一笑,说:
“我以为沛公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暂让张良陪你入关吗?朕一言为定,张子房就放心地跟沛公西去,好好侍奉沛公!”
说完端起一盏美酒一饮而尽。
坐在一旁的何肩用手臂轻轻撞他,他全然不知。
张良平静地坐在一旁,有如一柄利剑刺进心窝里使劲地搅动。他并非不愿随沛公去,而是韩王成简直没有把他当成人。
刘邦也将一盏酒一饮而尽,他离席恭敬地向韩王深深一拜,令他的部将们都大吃一惊,如今已不再是用儒生的帽子撒尿的刘邦了。
任何历史的机遇,决不会廉价地给予一个白痴和莽汉。
就在这时候,刘邦得到一个消息,赵别将司马卬正准备渡过黄河西进入关。那位毫无实权的楚怀王说的那句“先入关者为秦王”的话,恰恰触动了起兵反秦的各路将领心灵深处的期望的按钮。
于是刘邦再也没有兴趣与那位韩王浪费时间,便立即打发他去阳翟,让他去重温小国之君的可怜美梦,而他却要拼命地去夺取那顶咸阳宫中的秦王的王冠了。
刘邦立刻率领着军队北上,直奔平阴,切断了司马卬南渡的渡口。然后又与秦国战于洛阳的东部,未能取胜。于是他又领兵从圜辕至阳城,夺得了一部份秦军的战马。这个初夏的季节,刘邦没有什么大动作,也无大战果。
到了六月,天气陡然热了起来,他的军队才在东部与南阳守打了一场硬仗,结果终于把他打败了,并且乘胜攻下了南阳。南阳守败退到了宛城,并闭了城门,死死的固守,不管刘邦的大军怎样挑战,怎样在城下叫骂,百般羞辱他,总是闭门不出,徒费时日,真奈何他不得!
刘邦陷在宛城外,进退两难,西进入关受阻。他终日忧心如焚,派人四处打探,生怕哪一支人马抢先一步,入关而去。
咸阳那顶王冠,令所有义军首领魂牵梦绕。
刘邦决定丢开宛城,直取武关,杀入关去再说。因为只要能进入武关沿丹水而上,峣关就在眼前。他急忙传令,命五更煮饭,天明开拔,不得有误。
张良被叫醒了,他急忙询问出了什么事?何肩告诉他,沛公已传令天明向武关进发。他急忙穿衣出帐,外面尚笼罩在黎明前的夜色里,大地十分沉寂,也十分凉爽。他来到沛公帐前,正逢刘邦走了出来。
“子房醒得这么早?”
“沛公不比我醒得更早吗?”
“我睡不着啊!”
“沛公有什么心事?”
“我有什么心事,子房还会不知道?”
“大不了沛公是为了入关的事吧?”
“难道说还会是小事一桩!”
“入关确实是一桩大事,因为只有入关才能致秦于死命。但是,沛公切不可太把楚怀王那句‘先入关者为秦王’当真。”
“照子房看来,难道是一句戏言?”
“楚怀王虽然讲得那么认真,但谁又真正把他当成楚怀王呢?”
“此话不假。”
“正因为如此,能否为王,不在于是否先入关,而在于是否具有比别人更强大的称王的力量。”
“那么,子房以为我舍宛城而直取武关可不可取呢?”
“我以为这是一条危险的道路!”
刘邦听到这话大惊,猛然转过身来问道:“真的有如此严重?我怎么不觉得呢?”
张良平静地说:“我理解沛公想尽快地入关,但应该看到,秦的兵力目前还是较为强大的,因此必然会据关死守,决不会轻易放弃。这样,在你身后的宛城就会乘势攻打你。强秦在前,宛城后击,两面夹攻,还不危险吗?”天还没亮,各队人马已经集合完备,黑压压地站在原野上,静候着出发的命令。
传令官来到沛公身旁,请示沛公是否向武关进发?沛公摇摇头说:
“不,改攻宛城!”
“沛公,最好命令部队在天亮之前赶到宛城城下,一声不响地围它个水泄不通,天一明就攻它个措手不及!”
“好,就这样办,出发!”
说完,刘邦转身跨上了驭手牵来的马上。
天刚拂晓,宛城外一声炮响,紧接着响起了千军万马的吼声,这吼声把南阳守奇从梦中惊醒。昨天他才听到有消息说,刘邦见宛城一时难下,已有西去攻打武关的意象,他才感到高枕无忧了,怎么会又突然兵临城下?
他连衣冠都来不及穿好,抓起佩剑就往城楼上跑。来到城楼矮墙边往下一望,只见刘邦的千军万马如洪水怒潮席卷孤城,宛城已是朝不保夕了。
此刻南阳守奇面如土色,心如死灰,与其城破做刘邦的刀下鬼,不如做个大丈夫引颈自刎。于是他哗的一声拔出剑来,往颈上一架,只听得噹的一声,剑被隔开。他睁眼一看,是舍人陈恢挥剑将他的剑挡住,然后对他说:
“郡守何必轻生,就是要死也为时尚早!”
郡守无可奈何地说:“你叫我不死,又有什么良策呢?”
陈恢道:“我早就听说过刘邦能宽容待人,不象项羽滥杀无辜,公如肯归顺沛公,既可保全禄位,也可以安定百姓。秦连扶苏、蒙恬尚且难保,公又何必为二世尽忠?”
城下攻城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郡守默默地想了一阵,终于说道:“即使我愿降,又有何人能为我传递这一消息呢?”
“郡守放心,请允许我代你前往沛公大营求和。”陈恢说。
郡守修书一封,射往刘邦阵中。士卒拾得,赶紧报往营中,沛公拆开一看,便对身旁的张良说:“宛城立马可下,何必再与他纠缠,耽误我的时光!”
张良却持不同的看法:“沛公难道忘了,这位郡守南阳保不住,就败守宛城。若宛城保不住,他还可败守其他县城。一郡十多个县,等你一县一县地攻打下去,要打到什么年月呢?若郡守一降,其它县城不是迎刃而解了么?”
刘邦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在理,便下令停止进攻宛城,让郡守的使者前来谈判。
陈恢来到以后,拜见沛公后进言道:“我听说楚王曾经和众位将领有约,先入关中者便可以为秦王。如今足下围攻宛城,而与宛城相连的县一共有好几十座,拥有很多官吏和百姓。如果他们知道投降后有命难保,就必然拼命死守。即使沛公有精兵猛将,未必就能一鼓而下。强攻硬打,损兵折将,旷日持久,徒费时日。如果舍下宛城西去,那么宛城必定发兵追击,这样足下前有秦兵,后有宛卒,腹背受敌,胜负难以预料,又如何能顺利入关?岂不妨碍了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