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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圣张良-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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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肩也流着泪大声呼喊,但老人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石刻一般。

三个人都无可奈何地呆呆望着老人的背影,又不敢上前惊动他。

张良以为恩师生气了,难过地说:“恩师,我们来迟了,让你老人家在这深山野林中吃苦了!学生有罪,任凭恩师怎么责罚,但求恩师不要不理睬学生!”

何肩也说:“师傅,徒弟来迟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

这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缓慢地回答说:“我——不是——你们的——师傅——!”

张良悲痛地说:“恩师,学生决不是负心之人!自从得恩师所传兵书,我没有一日忘记过师傅,拳拳之心,天可明鉴!”

何肩痛哭流涕地说:“师傅,当年我死活不愿离开你,你无论如何要打发我走,到而今你又不认我了!能怪得了我吗?”

老人发话了:“不是我不认你们,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师傅!”

张良恭敬地问道:“那么,请问老丈是谁?”

老人仍一动不动地回答:“我是黄石老人的故友!”

张良道:“老伯,我是……”

“不用介绍,天下谁不认识你呢?你不就是张良吗?”

“我正是张良,请问老伯,你可知道我恩师的下落吗?”

“当然知道,请跟我来!”

说完依然头也不回地起身走去。洞外,晨曦初露。

张良他们三人,急起直追。只见老人沿着陡峭的山道健步如飞,往一座山峰爬去。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始终赶不上他,还累得直喘粗气。爬了好一阵,才终于登上了峰顶。

登临极顶,众山藐小。

只见峰顶怪石嶙峋,云生脚下。林涛苍苍,天风浪浪,好一个仙人的居所。

老人将他们领至一个山洞口,洞口被一块巨石封死。只见老人轻舒猿臂,轻巧地把一块巨石双手一抱,扔往深谷里去。等了好一阵,才听见谷底响起沉闷的轰响声,群鸟惊飞,野兽哀号。

这时他们才看见洞里,有一根丈多长的双人合抱的巨木,躺要山洞里。

老人说:“八年前的一天,从山下传来一个消息,秦始皇意外死了,陈玉揭竿,天下大乱,老人第一次站在这峰巅解开紧锁的双眉,开怀大笑了!那夜,月照中天时,他无疾而终。生前他砍倒这峰顶一棵大树,挖空放在洞里,吩咐我在他死后,将他安放在树木心中。还说,八年之后,若张良与他徒弟一同来寻他,就领他到这里来,开棺见一面之后,就在这里连同树棺一起焚化。”

说罢,老人抬臂一揭,巨树即分成两半,树心掏空,黄石老人安卧其间,宛如熟睡一般,虽然过去了整整八载,依然栩栩如生!

张良与何肩悲痛欲绝,正要抚尸大哭,老人突然厉声制止住他们说:“你师有言,在他遗体面前,决不准大放悲声,否则他将死不瞑目!他还说,不论是他的友人,还是他的弟子,在他羽化西归的时候,都应高高兴兴。只有如此,才算得上他真正的挚友和真传弟子。”

张良与何肩都不敢哭了。

他强忍悲伤,和老人一起,将那段巨树移出洞外。说也奇怪,这段看起来又粗又沉的巨树,抬起它来竟象飘浮在水上一般,轻轻地移出洞外。

大家庄重地安放好巨树,再到下面的树林里拣来许多枯枝,堆成小山一般。张良请老人点火,老人从身上掏出火石,两相碰击,飞溅的火花立刻将枯枝引燃。

火苗迅速地蔓延开来,山风吹得火苗呼呼直跳。很快地舔着那段巨树,并且爬上了那段巨树。燃着燃着,一股强劲的山风卷来,这座木材堆成的小山,轰地一声燃成一堆丈多高的熊熊烈焰。风助火势,越燃越旺。那金色的火焰象在欢乐起舞,越舞越狂,越舞越欢,向那高高的天空升腾,升腾,象一只金色的巨手,要去扪抚那深邃高远的天空。

渐渐地,火焰仿佛都飞升到天空去了,一朵又一朵,一朵又一朵,终于飞完了,峰顶中间的平地上,最后剩下一堆白色的灰烬。

正当张良与何肩想将灰烬捧起,突然一阵旋风,魔幻般地让灰烬旋转而起,迅速地飞升到高空,随风飘散得无影无踪。

连峰巅那块土地上的尘土,也被清风扫得干干净净。

这时,天际飞来一只白鹤,鹤舞云间,鸣于九霄,声闻于天。

老人哈哈大笑,粗犷的山风,吹起他满头银白的须发。

为了感谢采药老人帮助他们了却了平生这一大心愿,张良取出了许多黄金,双手奉献于老人面前。老人脸色骤变,鄙夷不屑地说:

“快把这些肮脏东西拿开,我就象屈子所言,朝饮坠露,夕餐落英,拿这些东西来有何用处?哈哈哈哈……”

说完转身走下山峰,很快消失在云雾之中。张良手捧黄金,面有愧色,呆呆地立在那里。忽然云雾深处,又传来采药老人的歌声:

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吾足

张良让何肩到昨晚留宿的山洞,把恩师留下的那只陶罐带了回去。他们与田石回到林中木屋时,已时近黄昏。有两位猎人正在屋前等他归来,他们正猎获了许多飞禽走兽,来与田石一道送到谷城去,卖给汉军大营。

田石为张良他们生起炉火,煮上饭食以后,就交接给了何肩,和另两位兄弟下山去了。

张良正望田石离去,他还有一件大事放心不下。等到饭食熟了,两人匆匆吃过晚饭以后,体弱多病的张良,的确累得浑身快要散架了。何肩为他烧水烫脚,侍候他早些躺下,好好地睡上一觉。

张良说:“不,今晚我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办!”

出门前,他吩咐何肩,跟随他到了要去的地方以后,何肩不能露面,不论发生了什么情况,没有叫他决不能上前!

“有人要你性命,我也不能上前么?”

“不错,我没有叫你,你决不能出现,否则将坏我的大事!”

临行,何肩佩上宝剑,张良命令他不准携带武器,他才无可奈何地取下宝剑。他趁张良没注意,带上了一柄短剑在身,默默地跟在张良后面,向山后走去。

月亮已经升起来,走了一阵崎岖的山路,那间木屋又出现在前面。张良叫何肩在一棵大树后隐蔽起来,再一次叮嘱他不准擅自行动。

张良看了看木屋周围没有什么动静,就上前去敲了敲门。屋里没有动静,门没有开。张良再次敲门,仍然没有动静,又等了片刻,门终于开了,主人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眼就看得出他神色慌张,察看着四周的动静,他一见外面没有其他人,才放下心来。

“病人脱离危险没有?”张良小声地问。

“好多了,伤口再没有化脓了。”主人说。

“再让我给他看一下。”

“请进来吧!”

主人开门带张良进去,屋里没有点灯,等张良一进去,他就随手把门关上了。

何肩顾不得张良严厉地叮嘱,飞快地掏出短剑跑到门外倾听。

张良刚从明亮的月光下,进到没有灯光的屋里,眼前顿地一片漆黑。他一抬脚,好象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前一扑,又立刻被一个什么东西套住了,越挣扎套得越紧。突然间这绳子把他往上一提,他的双脚便开始离地,被悬空吊了起来。

等他的眼睛习惯了黑暗,木屋里漏进一缕缕月光,才使他能看清屋里的东西。他首先把目光射到床上,一眼看见那位病人还在,而且已经坐了起来,他就放心了,不过他没有出声,而是让屋里的人对他问话:

“你如果说老实话,可以免你一死;如不说老实话,就把你捆起来,扔到森林里去喂狼!”

张良没有回答,他心中有数。

主人问道:“你说,你是不是汉军的探子?你进山来找谁的?”

他仍然不说话,他最担心的还是怕此刻何肩冲了进来,把事给搅了。

主人说:“要是你不说,我就把你捆牢,扔进森林里去,到时候失悔就晚了!”

当他伸手来绑张良时,床上的病人终于开口了:“慢着,你再问问他大前天,刘邦带兵来到谷城山下,是为了找谁?”

这一下张良从病人之口,真真切切地听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亲切的声音,这个声音他听过千百次,决不可能听错。更何况,那天晚上他火烙伤口时,病人昏了过去,当主人用热水为病人擦脸时,他曾举起松明子凑过去,照亮过这张脸,是绝对错不了的!所以他沉得住气,因为他知道,今夜有惊无险。

于是,他决定开始说话了。

“项伯兄,别来无恙否?你听得出我是谁吗?我就是那夜挽救你生命垂危的人!”

病人一听这个被吊着的汉军细作的声音,顿时惊呆了,慌忙说:

“子房!是子房!快点灯……不不,先把人放下来!轻一点,别伤着他!”

项伯激动得语无伦次,此情此景他更是难以言说的欣喜!

还被紧紧捆着的张良放声笑了起来。

何肩在门外倾听,简直搞晕了。一会儿听见屋里有响动,一会儿又象有人在审问谁,但又听不见张良的声音,一会儿却又听见他在放声大笑……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冲进去,张良又再三严厉叮嘱,没有叫他不准进去;不进去吧,万一张良有个闪失,那不是成了束手待毙吗?

“何肩,现在可以进来了!”

等何肩推门进去,屋里的松明子已经点亮,把屋子照得暖暖的。屋里的气氛安宁而融和,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子房明知我伤势严重,要不是蒙子房再次相救,差点命都丢了,为何还问我别来无恙否?”

“这当然是明知故问,老朋友开个玩笑罢了!”张良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老朋友?!”何肩惊愕地自语。

床上坐着的病人问他:“你看我是谁?”

何肩见他一身山民装束,双眼深陷,脸颊瘦削,再加上蓬发垢面,真令人难以辨认,何肩只好茫然地摇了摇头。

张良笑着说:“不认识了吧?这是项伯兄!”

“呵,大人!”何肩慌忙下跪行礼。

项伯挣扎着要来扶他,怎奈背上创伤尚未曾痊愈,只好心酸地说:“我项伯如今流亡山野,危在旦夕,成了汉王搜捕的要犯,就请免称‘大人’了吧!”

说罢,神情沮丧、神色黯然。

张良说:“我这次上谷城山,是为了寻找阔别十三载的恩师,没想到能与项伯兄邂逅相遇。请你放心,你我是生死之交,我张良决不可能带人来追捕你,更何况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汉王虽然多次向我打听过你,但决不是想追杀你,因为你有恩于他,他是不会忘怀的。项王兵败之后,你又是怎么逃到谷城山上来的?”

“我这一辈子,已是两次蒙子房救命。前日来为我治伤,不知道是子房。第二日又听说汉王兵临谷城山下,以为是替我治伤走漏风声,追捕我来了,刚才险些误伤了你。我项伯与你,虽然各居楚汉,势不两立,但从来都把你引为知己,也就不再对你隐瞒什么了!”

两月前悲壮惨烈地突围,至今仍使他常在恶梦中惊醒。清夜醒来,冷汗满面,心跳不止,惊魂未定。每次回忆,都如在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那夜,冷得出奇,他被冻醒了。听到了重重包围着他们的汉军阵地,传来了催人泪下的楚歌。他清醒地意识到,这支支缠绵的楚国民歌和乐曲,远比钢刀利剑更具有杀伤力,真是令人催肝裂胆!

他知道楚军的末日到了,无人再有回天之力。

他早已选好一匹优良的坐骑,他把最珍贵的财宝缝在战袍里,其它一切都舍弃了。他来到项王帐中,正好目睹了一场霸王别姬的感天动地的悲剧。他太了解他这位侄子了,他的勇武举世无双,但他的刚愎自用和专横任性,又是他的不治之症。他虽是叔父又能怎么样呢?他们这个名将世家出这种人,从他父亲项燕,以及他兄长项梁,都是如此,项羽不过是登峰造极罢了。

他得到报告说,大批将士投奔汉营,但是别人可逃他能逃吗?虽然那边有他的挚友张良,他还有恩于刘邦,但是他还是不能逃啊!

他见侄儿已是决定突围了,便催促他说:“事已至此,趁天亮之前赶紧突围吧,否则就要为刘邦生擒了!”

项羽当机立断,下达了突围的命令。带领着八百名精兵,踏着遍地霜冻,悄悄地不声不响地穿过了十面埋伏。眼看快要逃出重围了,惊动了韩信的一支队伍,汉军迅速地追了上来,八百精兵被切割成了几块,仅有一支跟着项羽向南奔去了。

厮杀中,他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剧痛,被刺了一枪。他无心恋战,紧勒缰绳,伏在马背上,在黑暗中往前没命的逃奔。天明以后,他才发现身后已经没有了追兵,他已经远离了战场。

这时,他才找到了一个偏僻的人家,给了主人一些黄金,买了一身穷苦百姓的衣衫,把盔甲武器全部深埋了。再用随身带的止血药,把伤口包扎了一下,吃饱了一顿饭又准备上路。

他向主人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主人告诉他,这里在该下之北几十里的地方,听说项王已经向南朝阴陵和东城方向逃去了。除了北边的鲁地还属于楚,其余的楚地都被汉军占领了。主人之所以愿意帮助他,因为他的儿子还在楚军中,当然生死未卜。

于是项伯装成一个乞丐,向北方的鲁地走去。一路上创伤又化了脓,痛苦不堪。虽然遇到过不少韩信的队伍,一见这么一个又病又老的乞丐,谁也不愿过问他。

好不容易走到离谷城不远处,一天他困卧路边,听行人说项王已在乌江自刎,楚军已全军覆没。只剩下鲁地坚守不下,汉王用张良计,将项王首级来鲁地示众。

他独自走到一片无人的荒野,号陶痛哭了一场。然后又来到路边等待,最后看一眼侄儿。他在路边一直等了半月,一天下午,终于看见一只浩浩荡荡的汉军走来,前面一辆车上,放着一只高高的笼子,里面放着一只血淋淋的人头,须发散乱,怒目圆睁,眦牙裂嘴。因为是隆冬,头颅还没有腐烂,但血迹已干,已经开始发黑了。

路边站满了老百姓,观看着这位威震天下的不可一世的英雄的末日。

项伯直瞪着侄儿的头颅,他的双颚在抽搐,紧紧咬住牙关,生怕大放悲声,他满脸的乱须在抖动着。

真是国破家亡啊!这既是西楚霸王的头颅,也是他嫡亲胞侄的头颅,他能不痛彻心扉吗?人生还能有比这更令人悲痛的事吗?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省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隐隐约约地听得见他的周围的一些人的议论声:

“你看,他就这样倒在路边死了!”

“唉,真可怜,这个讨饭的老头!”

“行行好,把他抬去埋了吧!”

“谁知道他死没有?”

“你们看,来了一位走方郎中!你行行好,看看这个要饭老头死没有死?”

这位走方郎中摸了摸他手腕的脉说:“没有死,还有一口气!”然后使劲掐着他的人中,看见他缓过气来以后,把他抱进了一间荒屋,总比躺在路边暖和一点,然后往他嘴里放进一颗丸药,再喂了他几口水,没过多久才慢慢地缓过气来。

他睁开了眼睛,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位郎中是他当年因杀死了人亡命江湖时结识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已经认不出他来了,他激动地说:

“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我是项伯呀!”

朋友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说:“你刚才没有看见你侄子的头颅在示众吗?‘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那是从前的话了!楚汉相争,楚已经亡定了,现在已是汉家天下,这是天意!”

项伯绝望了:“我如今不仅是国破家亡,而且是重病在身,我已是心如死灰,只求一死了之!”

郎中说:“我现在住在离此不远的谷城山中,采药为生,你跟我上山去,一来可以逃避追捕,二来可以治伤养病,躲过这段时间,何去何从再作计议。”

于是,项怕就跟随朋友上了谷城山。

“项伯兄大难不死,真是万幸!”张良说,“但不知兄长今后将怎样度日?”

项伯沉吟良久,不知说什么的好。

张良深深了解他的这位朋友。

项伯为人仗义,对朋友肝胆相照。但他最大的弱点是贪财,因此对于嗜财如命的项伯来说,有三大致命“死穴”:一是成不了大事,财都怕舍的人,还能舍命么?

二是不可能终老林泉,视财宝为第一生命的人,可能淡泊么?

三是他身为贵族世家,难甘寂寞,要他从今隐名埋姓,是很难做到的!

这三大弱点使他吃不了苦,受不了穷,他突围时藏满珠宝的又脏又破的袍褂,还依然穿在身上。

张良又回想起秦灭韩后,自己流亡江湖的情景。

对于项伯,张良已经洞穿了他的心,他还对刘邦抱有幻想,因为他多次在刘邦危难时救助过他。因此,刘邦再与项羽势不两立,也很难对他反目成仇!然而,楚国刚灭,项王刚死,侄子的头颅正在鲁地示众,身为霸王的季父,他真能厚颜无耻地匍匐在杀死自己骨肉的新主脚下么?

张良想了一阵后摒退郎中与何肩,只剩下他们俩人时,张良实话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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