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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明考虑问题素来周密得很,既已决定作出牺牲,自是不会忘了安排好后手,此际听得李恪见问,也自不曾有甚隐瞒,语调淡然地便解说了一番。
“舅公么?也罢,小王自去与其分说便是了。”
李恪与萧瑀之间往来虽不甚多,可毕竟是有着血缘关系在,自忖还能递得上话,紧着便大包大揽了下来。
“殿下英明。”
别看陈子明与萧瑀同朝共事多年,又都是宰辅之尊,可真说到交情么,却是几近于无,偏偏诸宰辅里,也就只有萧瑀可能出头为他陈子明进言上一番,至于其他人么,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好的了,原本正为该如何延请老萧同志而犯愁呢,而今有了李恪的包揽,陈子明自是乐得轻松,不过么,也无甚多的废话,仅仅只是称颂了一声了事……
“启奏陛下,司徒大人在两仪门外求见,说是有紧急公务要禀。”
自打接到李承乾的死讯,太宗已是接连五天都不曾理政了,每日里只在深宫里哀恸不已,别说看奏本了,就连宰辅们都不肯见,今儿个也不例外,一大早地便在寝宫里默默垂泪,双目通红,显见又是一夜未眠,那等憔悴状着实尽显老态,生生令匆匆赶了来的赵如海心头发酸不已,却又不敢带到脸上来,也就只能是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御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唉……,宣罢。”
五天的哀恸下来,太宗的心尽管依旧沉痛不已,可好歹算是恢复了点理智,此际听得长孙无忌前来求见,倒是不曾似前几日那般置若罔闻,长叹了一声之后,也就颔首道了宣。
“诺!”
见得太宗有所表示,赵如海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匆匆地退出了寝宫,不多会,便又已陪着长孙无忌从外头行了进来。
“老臣叩见陛下!”
这才几日不见而已,猛然发现太宗竟已苍老到如此之地步,长孙无忌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脚下也因此微微一顿,可到了底儿,还是不愿放弃重整之大计,这便暗自深吸了口气,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安,疾步抢到了近前,紧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唉,辅机来啦,起来罢。”
太宗的心绪不高,叫起的声音自也就颇显虚弱。
“谢陛下隆恩。”
长孙无忌照着朝规谢了恩,却并未就此起身,而是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本章,高举过了头顶,面色凝重无比地开口道:“老臣今日轮值,刚接到了顺阳郡王所上之本章,实不敢擅专,还请陛下过目。”
“泰儿的本章?快,递上来!”
太宗的子息虽多,可真正宠着的便是三个嫡子,如今李治早已“意外”亡故,李承乾又新丧,就只剩下李泰这么个独苗了,此际一听李泰有信至,登时便激动了起来,紧着便吩咐了一句道。
“诺!”
太宗此言一出,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疾步抢上前去,伸出双手,接过了折子,又紧着转呈到了御前。
“吾儿,吾儿啊……”
李泰的来信浑然是出自高人之手笔,当真写得个“真情”洋溢,催泪效果相当之了得,纵使是寻常人看了,十有**也会深受感动,更遑论太宗此际正值痛失爱子之悲伤时分,当即就被那信里的满满真情给催得老泪纵横不已。
“陛下还请节哀,您可要善保龙体啊,若是稍有点闪失,叫老臣等如何自处啊,陛下。”
这一见太宗如此伤感,长孙无忌心中也自不甚好受,无他,毕竟多年的君臣之情可是作不得假的,哪怕此际是明摆着在利用太宗的怜子之情,说起来不甚地道,可长孙无忌也是走投无路了,方才会出此下策,内疚不已自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的。
“朕的儿啊,如今在均州之地受苦,朕心里难受啊,朕,朕……”
长孙无忌不劝还好,这一劝之下,太宗的嚎啕之声顿时便更响了几分,越是哭,越是想念往日里最宠的李泰,语不成调间,已是起了要将李泰召回京师之心思,只是这话又不好说出口来,毕竟李泰被贬乃是因着涉嫌谋杀李治一案,如今案子其实尚未了结,若是李泰这么一回京,不说原本平稳的朝局要大起波澜,闹不好朝臣们还会翻出旧案来,万一要是捅破了案情,那天家的脸面怕是就要扫地了去,正是顾忌到此事,太宗虽是念想李泰,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敢提出要调李泰回京之事。
“陛下,老臣听闻顺郡王在均州近年,每日皆三省自身,于佛前焚香静思,深悔往昔之诸般错处,洗心革面之下,大有长进矣,若是再闲置于均州,似不相宜焉。”
长孙无忌侍奉太宗几十年了,对其之性情自是了若指掌,只一看太宗这等语不成调状,便知太宗已是有了调李泰回朝之想法,自不会放过这等趁热打铁之良机,紧着便从旁为李泰好生缓颊了一番。
“唉……,朕亦是不舍啊,奈何泰儿他……”
听得长孙无忌这等话语,太宗的心里头立马便起了共鸣,调李泰回京的想法立马便更坚了几分,只是顾忌依旧还在,并不敢真就这么草率地下个决断。
“陛下,圣人有言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且,顺阳郡王本性还是好的,自幼聪慧过人,又有孝心,之所以有些小错,那全是被小人挑唆之故,今,若是将其召回,着饱学之士多多管教,当得正本清源无虞也,此一条,老臣敢拿性命来担保。”
见得太宗心动,长孙无忌紧着便指天画地地作出了担保,那等信誓旦旦之模样,要多忠心,便有多忠心。
“嗯……,朕也有此想法,只是群臣若是不肯,却又如之奈何哉?”
太宗近年来对长孙无忌的信任虽是不比往昔那等言听计从之境遇,可毕竟旧情还在,对其之保证么,倒也不疑有它,只是顾忌之心尤在,还是不敢遂决,而是谨慎地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老臣以为此乃天家私事也,仅仅只是召顺阳郡王回京居住,又非是即刻便委之以重任,何须顾忌世听哉。”
这一见事情已是成了大半,长孙无忌心中自是大喜不已,然则城府足够深,却是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作出了副公心满满状地应答道。
“唔……,如此倒也不妨,赵如海,拟诏!”
一听长孙无忌如此说法,太宗当即便被打动了,略一沉吟之下,便已是亢声呼喝了一嗓子。
“诺!”
听得太宗这便吩咐,尽管心中其实对此诏书深为忧虑,可当着太宗与长孙无忌的面,赵如海也自不敢有甚多的言语,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疾步抢到了一旁的文案处,提起了笔,忧心忡忡地做好了拟诏之准备……
“禀大人,黄门侍郎刘洎、刘大人来了。”
时将近午,酷暑难耐,办公室里热浪袭人,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因此而稍有放纵,哪怕官袍的背心已被汗水****了一大片,可人却依旧端端正正地做着,一丝不苟地审核着中书省移送过来的诸般政令,正自忙乎不已间,却见一名班头急匆匆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文案前,恭谨万分地躬身禀报了一句道。
“哦?请!”
听得是刘洎前来求见,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挑,隐隐然已是猜到了其之来意,不过么,却并未有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
“诺!”
陈子明既是有了吩咐,前来禀事的那名班头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疾步便退出了办公室,不旋踵便见刘洎手捧着份诏书急匆匆地从外头行了进来。
“下官见过陈大人。”
尽管手捧着诏书不甚方便,可刘洎却是不敢在礼数上稍有闪失,紧着便抢到了文案前,长鞠地行礼问了安。
“刘大人不必客气,且请坐罢。”
门下省负责的便是诏书、政令之审核,近一年来,经陈子明手的诏书早已不知凡几,然则此际一见到刘洎手中的那份诏书,陈子明的心头当即便是一跳,瞬息间便已猜到了内里之蹊跷,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没露出甚异常之色,也就只是语调淡然地摆手让了座。
第339章 风云突变(三)
“谢大人赐座,此系中书省刚转过来的诏书,下官不敢擅专,还请大人过目。”
刘洎恭谦地谢了一声,但却并未依言就座,而是上前一步,将手中捧着的圣旨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嗯,这诏书何时到的?”
尽管先前便有所猜测,可真看过了诏书里的内容,陈子明的瞳孔还是不免为之一缩——诏书篇幅不长,扣除那些无甚营养的套话,剩下的内容么,说来就只有一句,那便是调顺阳郡王回京居住。
“回大人的话,是方才刚到的,中书省那头已是签过了的,大人您看……”
刘洎乃是李泰的忠实支持者,在朝中也素来不掩饰此点,没少公然宣称李泰被贬乃是受冤所致,这会儿见得李泰又有再回朝中之机会,心中自是欢喜得很,言语间自不免便透着几许兴奋之意味。
“呵,刘大人的意思是……”
虽说心中早有定见,不过么,陈子明却并不打算急着表态,仅仅只是淡然地一笑,不置可否地反问了一句道。
“大人明鉴,陛下刚痛失爱子,今都已是罢朝五日了,下官等皆忧心不已啊,若是能让顺阳郡王回京,或可稍有籍慰,此大利社稷之好事也,自是当得成全则个。”
刘洎此番就是来为长孙无忌当马前卒的,自然不会掩饰自己的观点,听得陈子明见问,立马便旗帜鲜明地亮出了绝对支持之态度。
“来人!”
陈子明本就不对刘洎抱有甚希望来着,此际自也懒得对其之言加以置评,也就只是淡然地笑了笑,而后冷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大人!”
听得响动,一名侍候在办公室外的班头立马便抢了进来,紧着躬身行了个礼。
“去,传本官之令,召从五品以上之官员一体即刻到二门厅堂议事,不得有误!”
陈子明看都不看刘洎一眼,便已是声线阴冷地下了令。
“诺!”
这一见陈子明声色不对,那名班头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办公室,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刘大人,且先去厅堂候着,本官即刻便到。”
对于刘洎这等李泰的死忠之辈,陈子明自是懒得跟其啰唣,也没管其脸色有多难看,便已是一摆手,不甚客气地便下了逐客之令。
“诺。”
眼瞅着陈子明摆出了这等公事公办之态度,刘洎虽是恼火异常,却也没辙,只能是悻悻然地应了一声,无奈至极地自去了……
“下官等见过大人!”
陈子明御下极言,召集令既下,诸般大员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早早便全都汇集在了二门厅堂中,待得陈子明一到,便即齐齐见礼不迭。
“免了,都坐罢。”
陈子明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上首的大位前,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而后环视了下诸般人等,这才一压手,声线淡然地吩咐道。
“谢大人赐座!”
陈子明既是叫了座,众官员们也自不敢稍有耽搁,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也就按着品阶高下各自落了座。
“诸公,本官请各位来,只为一事,中书省转来了份诏书,陛下欲召顺阳郡王回京,诸公有甚看法,且就都说说好了。”
待得众人落了座之后,陈子明也自无甚废话,开宗明义地便道出了今日议事之议题所在。
“陈大人明鉴,值此陛下爱子新丧之际,若能得顺阳郡王承欢膝下,定可解得陛下之苦厄,理当周全才是。”
陈子明话音方才刚落,刘洎便已是迫不及待地冒出了头来,振振有词地亮明了态度。
“荒谬之言,天家岂能有私,顺阳郡王之所以被贬,皆因行事忤逆,今,时不过一年,何得便回,刘大人这是要谄君么?”
刘洎此言一出,同为黄门侍郎的李恒可就忍不住了,毫不客气地便驳斥了其一番。
“李大人休得妄言若此,刘某不过是据实言事罢了,何来的谄媚之说,今,陛下怜子情深,我等身为臣下者,又岂能不体贴陛下一片爱子之心!”
刘洎在朝中向来以敢言事而闻名,自不会怕了李恒,哪怕明知李恒的背后站着的便是陈子明,他也毫不畏惧,当场便翻脸跟李恒对喷了起来。
“召回顺阳郡王也自无不可,然,晋王离奇丧命一案却须得重新审过方好,不如此,何以服天下人之心!”
李泰此际若是回到京师,必然会对李恪形成极大的威胁,更会令原本已趋近平稳的朝局波澜大起,这么个道理,在场诸般人等都懂,问题是这么个理由却是不能端到台面上来说,若不然,便有着大逆不道之嫌,正因为此,李恒虽是在跟刘洎激烈对喷,却并未拿朝局稳定来说事,而是森然地便翻起了旧账。
“李大人还请慎言,圣心即天意,尔安敢以己意代天心,如此狂悖话语,就不怕御史上弹章么?”
李治的死因其实不算啥秘密,诸般证据全都指向了李泰,当初之所以一直不曾审结,归根结底是太宗包庇所致,若非如此,只消将李泰发往大理寺,一审便可知真相,此一条,刘洎自然也是清楚的,这会儿听得李恒道破,登时便急了,吹胡子瞪眼睛地便耍起了无赖。
“够了,刘大人莫忘了此乃堂议之地,威胁同僚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陈子明对刘洎其人素来就没甚好感可言,往日里之所以待之以礼,那都是出自上下级应有的体面罢了,而今么,其既是如此公然地要为长孙无忌卖命,那陈子明可就不会再给其留甚情面了。
“下官一时情急,还请大人见谅则个。”
官大一级就可以压死人,更别说陈子明乃是堂堂宰辅之尊,地位远在刘洎之上,纵使明知陈子明此际放话明摆着是在拉偏架,可刘洎气归气,致歉的话语还是不得不强压着怒气地说上一句。
“于大人,张大人,您二位可都有甚要说的么?”
陈子明看都不曾再看刘洎一眼,转而将问题丢给了于志宁、张玄素两位副手。
“某看李大人说得对,晋王遇难一案久拖未决,朝野间已是每多流言蜚语,今,顺阳郡王既是要回京,那就且先将案子结了再说其余!”
张玄素与于志宁都曾兼过东宫属官,虽都不是李承乾的心腹,然则毕竟多年相处,跟李承乾之间还是有着一定感情的,当然了,于志宁生性较为谨慎,心中虽有想法,却并未急着发言,可素性耿直的张玄素却是没那么多顾虑,旗帜鲜明地便表明了态度。
“嗯,于大人,您怎么看此事?”
重审李治遇难一案自然是不可能之事,别说太宗不会同意,哪怕是李恪登了基,也断然不会再去掀开那道丑陋的脓包,无他,天家的脸面还是要的,正因为知道不可能,故而,陈子明并未对张玄素的建议加以置评,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又将问题丢给了于志宁。
“回大人的话,下官以为我大军出征在即,为防各地有乱,还须得诸藩王各守藩地,以确保社稷之绥靖,是故,顺阳郡王此际还是暂且不回京的好。”
于志宁乃是直臣,尽管一度在李承乾处效力,可本身却不曾介入夺嫡之争中去,考虑问题的角度自是皆从社稷大局出发,言语虽平和,可反对李泰回京的意思却是表达得很清楚了。
“于大人此言确是有理,本官也作此想,诸公可还有甚旁的见解否?”
有了两位最主要副手的支持,陈子明的底气自是足得很,也不吝在此际亮明了自己的态度,当然了,为表示慎重起见,并未就此下个定论,而是语调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大人,陛下怜子心切,今,既是有诏,岂可擅自驳回,下官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刘洎本以为有了太宗的诏书,李泰回京已是不成问题了的,却不曾想最后的议事结果竟会是这般,登时便急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便又站了出来,高声抗辩了一番。
“刘大人莫忘了门下省之职责,我辈在此任职,防的便是乱命,今,部议已决,尔兀自强辩不休,究竟是何居心,嗯?”
这一见刘洎又跳了出来,陈子明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脸一板,已是端起了门下省主官的架子,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其一通。
“下官……”
刘洎本就是个执拗的性子,这一见大事要败,哪还能忍得下去,纵使是面对着陈子明这位顶头上司,也自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张嘴便要再次提出抗辩解。
“刘大人有甚意见可以保留,退下!”
眼瞅着刘洎如此不识抬举,陈子明的眼神立马锐利如刀般地扫了过去,声线阴冷地便呵斥了其一嗓子。
“诺。”
陈子明身上煞气大,这么一发作起来,当即便压得刘洎胸口发紧不已,尽自满心的不甘,却也不敢再行强抗,只能是面色阴冷地应了一声,悻悻然地退了开去……
第340章 风云突变(四)
“启奏陛下,召顺阳郡王回京之诏书已被门下省驳回。”
承庆殿的寝宫中,一身便装的太宗正自斜靠在锦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长孙无忌闲扯着,却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中,赵如海已是匆匆从屏风处转了出来,面色凝重地抢到了御前,小心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