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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才三岁的孩子很快就会松手放弃,不料一直到了山顶,就算大半的肌肤血肉模糊,他仍是没有放开手。
“小鬼,你这是在找谁的碴?”他兴味盎然的拎起站都站不起来的人。
“放开他……”恐惧中带有倔强的眼神颤抖的回视江枫。
这小鬼有意思!露出笑容,江枫丢开原本那个男孩,抓着“新目标”往他的木屋走走。
“你要逞英雄,我就教你一课——存活守则第一条,救了别人只会害死自己。要我放开他?那就你自己来抵吧!怎么样,你还要我放开他吗?”
他吓死了,瘦弱的身子掩饰不了明显的颤抖,但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半句后悔的话。
“有种,那就怨不得谁了。”江枫冷哼。
碰!门当着男孩的面被甩上,接着,凄凉的哭喊断断续续传出,那一瞬间,他仿佛落入五心冰窖中一般的——寒冷!
※ ※ ※ ※ ※ ※
“啊啊啊啊啊……”
每个月同样的时间,饱受痛苦却又压抑不住的痛楚呻吟惨叫总会自江枫的小屋传出,几年下来不曾变过。
听到那声音,原本想到树荫下休息一下的袭风顿住脚步,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怔怔的看着门板出神。
应该已经没有感情了吧?那为什么还是感觉快窒息了一样痛苦?难道是因为,罗煞是代他受罪所以放不下吗?
“去,那小子活该,谁叫他要跑去救绝魂那个笨蛋?”血魄冷笑。
“……”袭风沉默。
活该吗?就像几年前代替他一样,罗煞这回又是插手阻止十大恶人废了绝魂的双眼,虽然绝魂仍是被砍瞎一只眼睛,但其他的惩罚全由罗煞一个人咬牙担下了,身上多了那么多伤,也难怪浸泡药水会让他痛到惨叫不止……
“建议你找个凉一点的地方,不然中暑后就只能被那些家伙毒打一顿了。”血魄边说边自己躲到一处阴凉的角落。
十大恶人的毒打可是会皮开肉绽又见骨的,他才不想和小命过不去来管罗煞的事。
然而袭风没有动,他就任烈日晒得他汗流浃背,一直到夜晚,再到清晨,最后他身上湿透的长衫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露水了。
嘎!老旧的门板打开了,衣不蔽体又满身伤痕的罗煞跌跌撞撞的走出来,没走几步就跪趴在地上干呕不已。
袭风没上前,只是站在那边看,就算和罗煞倔强的双眼对上了,他仍是不改漠然的看着。
唰!一把大刀虎虎生风的自罗煞颈侧吹到,他想避却动弹不得,袭风手中的银镖已经射出。
“破绽!”他冷冷嘲笑有些狼狈避开他的攻击的恶人。
“臭小子,你胆子变大了!”
目标转到他自己身上了……确定这点后,袭风满意的迅速离开。
并不是想救罗煞,他也没那个闲情还人情,他只是恰巧想试试看自己和这老头打会有什么结果。
自知逃过一劫的罗煞摇摇晃晃的起身,勉强自己回到树屋。
“那老头拿你炼蛊了?”
打从罗煞一回到树屋,空气中飘散着毒蛊特有的腥味,血魄皱眉看着脸色比死人还差的罗煞。
“你是指我喝的那堆虫泥吗?”大口喘气,他累得快死了却睡不着,因为全身激痛让他神志特别清醒。
“要帮忙吗?”血魄似笑非笑的问。
“不了,我宁可痛死……”相信血魄还不如相信一只鹅,他才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随你。”他是乐得轻松。
“哼!绝魂,你挂了没?”罗煞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吃力的丢出问句。
“多事!”毫不领情的冷哼,同样痛到无法入睡的绝魂挣扎着坐起身。
“我有说过我在帮你吗?只是死了一个人,以后要和老头们打架更吃力,我只帮自己。”罗煞回以同样冰冷的口气。
话题到此就结束了,因为小窗外射来一排暗器。
血腥味蔓延开来,噩梦还没结束。
※ ※ ※ ※ ※ ※
沙,鲜血散开的声音有时听起来粗糙的刺耳,袭风踢开脚边十大恶人的尸骸,看着头也不回 要离开的人,静静的开口。
“想去哪?”
“不知道。”
“收尸呢?”父母村人的尸骨,想必曝尸荒野好些年了……
“没必要。”
听到他这么说,袭风的眼神闪了闪,流着血的薄唇上扬了些许。
这就是典型的罗煞会说出的话,任性妄为,不恋眷无法挽回的过去……
是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虽然称不上是愉快的一餐,但梦醒了,人也该散了……只是有一份情,他还没还……而且想必,一生都还不完……
灯火摇曳,火心吻上袭风的手,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匡!山脚上的街道上传来更夫的声音,原来已经五更天了吗?
甩甩疼痛的手,他走回床边,探视封亦麒的状况。
还在烧……热度退不下来,再这样下去,情况不妙……
看了眼窗外的大风雪,这天气也无法请别人帮忙找大夫,但他又不能放着罗煞一个人在屋里。
无声的一叹息,他扶起昏迷四天的罗煞,自己盘腿坐到他身后,双掌抵住罗煞后心,替他调节紊乱的内力。
罗煞伤得太重,一个月来清醒的时间没几天,但一连昏迷四天还是第一次。
一个身体开了十个洞,内脏都受伤了,就算吃了再多的救命丹也改不了他日渐衰弱的事实,既然如此,他只剩一个方法可以用了。
“苍羽,有人来要提醒我。”他叮咛忧心望着他们的鹰。
哗。
有了它的回应,袭风放手赌上一把,专心把思绪全投入替罗煞导回内息。
几股热流在体内碰撞,罗煞低声呻吟,暗红色的血液滴下惨白的唇,冷汗、热汗一直滑落。
而内力比罗煞差一节的袭风更辛苦,衣衫早就被自己的汗水浸湿,一不小心连他都会被罗煞体内乱七八糟的内力震伤。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桌上的烛火已经燃尽,日升日落,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了几天。
当又一道夕阳射到脸上时,罗煞吐出几口血,修长的眼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
“醒了?”
有些陌生却难掩疲倦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嗯。”他醒了却见鬼的全身无力。
“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喝,你别动。”袭风道,细心的让罗煞躺下。
看着他离去,罗煞的目光调回半掩的窗,看着外头被白雪覆盖的竹林,眷恋的眼神一闪即逝。
挣扎着起身想去拿桌上的玉玲珑,但一用力,朵朵红花在他前襟绽开,他控制不住的吐血不止。
见状,苍羽嘹亮的叫声贯穿整间屋子,闻风而来的袭风刚好来得接住差点跌下床的人。
“怎么?”没事他起来作啥?
“我的……”颤抖的手努力想伸出。
顺着他的目光,袭风直接拿了玉玲珑放到他手中。
“它会压到你的伤口。”可是他没想过自作主张移开一只装饰品会让罗煞拼着吐血也要拿回来。
无力的紧握冰凉的雪玉,罗煞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多年前的一天,师父从山上回到竹屋,亲手为他戴上的。中内镶有紫色玉龙的雪白玉玲珑,不用想也知道是精品中的精品,听说是东瀛传来的珍宝,有镇定心神保平安之效。因此,他买下送给他。
师父……
胸口一阵刺痛,身子一软,他又昏了过去。
“又来了……”迅速点了他几个要穴确保他的血液与内力不会逆流,袭风决定吃饱了再来救人。
突然他有种冲动想不惜一切代价的找出害罗煞如此难过的人,但念头一起,马上被天生淡漠的个性压下去了。
替罗煞盖好被子,他回厨房端了碗饭回来吃,目光始终停在那张苍白的面容上。
※ ※ ※ ※ ※ ※
无视于往来路人惊愕的视线,袭风沉默的站在河渠堤防上,脚边是湍急的水流奔腾而过。
注视着河面,水波中荡漾着十几年来的回忆,从最早的牵连到十几天前的离别,都已经成了回忆的一部分。
“那个,你……为什么帮我?”他别扭的看着他,眼神是含蓄的示好。
他不曾看过这样子的罗煞,想必是那个人的温柔改变了他。
“你真的那么在意?”那一瞬间,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对啊。”那双曾笔直看着他的眼眸依旧率直。
“因为你。”他坦言。
“嘎?什么因为我?”与罗煞个性完全不搭轧的媚惑脸孔上出现疑惑。
“因为你……,所有我帮你。”他是故意让风吹散他心底那不想让罗煞知道的秘密。
“袭、风……?”低低柔柔的,带困惑的嗓音至今仍回荡在耳边。
轻甩头,袭风将酒杯投入运河中,秋风卷起了他的衣带,因为狂风而眯起的眼中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情绪。
他有把握,只要没有人告诉罗煞,那对感情不灵光的家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曾有过的情感。
“风……再吹大一点……。”他低喃。
尽情的吹吧!
然后,把他的回忆带走,化为风,什么也不要留。
番外——雪痕
沿着汉水南下,封亦麒望着沿途的景色,感到有些怀念。
似乎,很久以前曾来过?
应该不可能吧?他不会对这里熟悉才是……他们是为了追踪秦帮才南下的!
“麒儿,你看这个。”
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而先往前方去探路的柳煜颺回头唤道。
“什么事?”封亦麒连忙走过去。
“这里是林家村,十几年前被十大恶人血洗的村庄之一,想不到秦帮会把这里当据点。” 柳煜颺暗忖。
林家村?是……林家村吗?声音在他脑中炸开。
封亦麒颤抖着下马,走到倾倒的石碑蹲下,伸手抚去上头的青苔和灰泥,却拭不尽血渍。
“麒儿?”
第一次, 听到柳煜颺关心的呼唤也发不出声音。
这里曾是他的村庄,他的家园……他和哥哥姐姐曾一起在这里附近的大榕树下玩捉迷藏。
“好久了。”久到他都快忘了。他轻喃。
秦帮的人,就为他的村人奉上生命的祭礼吧。
抓起碧泉剑,他面无表情的走进村庄那年久失修的木门。
“麒儿,我们此行目的在侦查,别打草惊蛇了……” 柳煜颺试着拦住怎么看都不对劲的徒儿。
“打草惊蛇?只要一个也别让他们溜了,就不算打草惊蛇了吧?”封亦麒面无表情的道,猛然运起内力高喊:“秦帮的杂碎给我滚出来,带种的就别想逃!”
不顾柳煜颺的劝阻,封亦麒的双眼中盈满杀气。
这孩子……难道……柳煜颺在思绪回转后大致上心里有个底了。
柳煜颺疼惜的搂住封亦麒。
“师父?”
“麒儿,你很冷静的告诉师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一定要确定。
“嗯,我在替这村里的人报仇。”
“报仇?杀他们的人是十大恶人啊!”他不希望麒儿因为悲伤而走岔了。
“可是这些人全是同伙,死有余辜。”
不可思议的冷静,头脑非常清楚,只有血液快沸腾了,熊熊燃起杀机。
就在他们对话时,数十人纷纷冒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就是你们在这里找死吗?”
“啐,不过是个女人!”
他们不屑的看着封亦麒貌胜女子的外表。
封亦麒眼色一沉,轻轻推开柳煜颺,反手拔剑——
“以为拿把剑就了不起吗?告诉你,不想像这村里的人一样就乖乖闭……嘴吧……”
他愣怔怔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喷出鲜血,腥红染上白雪,然后发现自己逐渐远离自己的颈项,最后发现自己已经首级飞起,凄惨的尖叫出声。
“败类!”低声骂道,封亦麒任银光飞舞,穿梭在众人间。
白刃入、红剑出、尸块纷飞,鲜血四溅。
柳煜颺苍白的脸旁看不出情绪,他一反常态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
有一种仇,不是自己报的就不行;有一种恨,不是真的能做到冤有头、债有主。很多时候,若不这么做,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若真的有罪,就让他陪麒儿一起背吧。
这是麒儿的仇,必须让他自己了结。
他所能做的只有等他停下来后,再紧紧抱住他。
就在他沉思时,封亦麒终于停手了。
用力挥去剑上的血,他踏着鲜血前进,走加柳煜颺身边。
鲜血沾上他的衣袖,染红他全身。白皙的面孔再度染上血污,这次的眼神却是出人预料的澄澈。
还剑入鞘,他露出一抹苦笑:“师父,我们今天住在这儿好吗?”
柳煜颺一面替他擦掉血渍,一面柔声道。
“好,麒儿,我们就住一晚吧。”
“嗯,我们住村长家吧,他家最大了,也够坚固……”轻声说道,他转身走向记忆深处的大宅。
所谓的景色依旧,人事全非能用在这里吗?
现在一切景物都在白雪的覆盖下,但到了春天,村口的老榕树枝叶将依然茂密,入夏后池塘里的夜莲想必一样美丽,就连养蚕的桑树都是一片翠绿。
消失的,歼灭的,只有他的家人和村民……
※ ※ ※ ※ ※ ※
半夜,封亦麒悄悄起身,无声的偷偷走出屋子,茫然的在一片黑暗中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寻找早就被遗忘的回忆。
最后,他停在一个不知是谁建造的大坟墓前。
在那之中,也有着他的家人吧?
为什么会忘记了当初的悔恨和不甘心而屈服在十大恶人手下呢?
明明记得那么深刻,却又因为怕死而不敢反抗那些令他家破人亡,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
“我……回来了……”低喃着倾诉,他跪坐在坟前的雪地上:“有一段时间我都忘了你们,可是……我终于回来了……”
曾经日日夜夜的想着,一定要逃回来安葬家人,后来,他心冷的打算放弃,因为他已记不得故乡的所在。
如今,因缘际会的有幸回到这里,却只怕连谁是谁的尸骨都分不清了吧?
地下冷吗?应该很冷吧?那为什么他反而感觉到寒意一直自心底冒出呢?难不成他的心也被埋葬在冰雪黄土之下了?
“我爹喜欢带我们下田,就算年幼的我们帮不上他的忙,他只是想让我们好好玩一场而已。”他自言自语的说着,知道柳煜颺跟着他一直走,“我娘总是很温柔的抱着我,睡前会唱很好听的歌;我大哥会带着我一起玩,附近小孩欺负我时,他会帮我打回去;我姐姐念我,可是总是存下替隔壁大婶打零工的铜板给我买糖吃……”
握紧的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他就是无法做到忘怀。
当仇人已经杀尽后,满腔放不下的仇又该如何放手?
自己的血,沿着剑鞘没落在坟前,染红了白雪,渗透到底下的黄土。
柳煜颺站到他身后,为他挡去冰寒刺骨的冷风。
“他们杀了我爹娘,用残忍的手段折磨阻止他们捉我的姐姐直到她断气,我大哥也为了保护我而死,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呢?”力持稳定的语调不解的问着困扰他十几年的问题,“为什么我会怕死,所以活下来了呢?”腰际被环住,颤抖的背脊贴上温暖的胸膛,他眼泪终于滑落。
“你没有错,你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柳煜颺低语。
“明明这就是命,弱肉强食,有实力的人才能活,没实力的人被杀也只能怨叹自己实力不够,应该是这样的吧?那为什么我还是不甘心呢?”
踩在弱者的尸体上活下来才是生存准则,无力抵抗的人唯有死路一条。想抗衡,不甘心,就只有变强一步可走。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想的,只是,真的很恨!
泪水不停的流,滴下的泪珠灼伤了柳煜颺环抱住他的手,染血的手握住一直支撑他的人,他在寻求一份安慰。
“好孩子,已经结束了,十大恶人死了啊。”
看着苍凉的墓碑,上头只是简单的刻着林家村人埋葬于此,历经风霜的斑白石面仿佛在诉说着他们的死不瞑目……
“师父……我明明有求救啊,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
带给他绝望和无奈的,是哭哑的嗓音和求救无门。
无论官府还是武林侠士,没有一个来救他们……一个人,也没有……
只能靠自己,男人为了保护家庭迎占;女人为了保护孩子迎占;无力抵抗的幼小孩童也会为了双亲奋不顾身的撕打啃咬。但普通村民怎么可能是十大恶人的敌手,不消一刻钟,和乐的村庄就只剩下小孩的哭声和鲜血流过地表的水声。
来帮忙的人,一个也没有。
这下柳煜颺终于明白他夜夜在梦中求助的原因了。
柳煜颺沉默的把他整个人抱入怀里,仿佛想藉此保护他似的用披风紧紧包住他。
“哭吧,你压抑太久了。”
“我不哭,哭没有任何帮助、可是……呜……”再也忍不住的哭出声,他埋首柳煜颺怀中哭出他所有的不甘心。
曾经以为眼泪哭干了,就不会再流了。
他也曾哭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心力交瘁的哭到失声,可是化作血泪倒流回心底的委屈和悲伤,却只能不断的累积,直到让人窒息。
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岂知旧景重上心头,又是抑不住的哀伤。
他不是哭自己的家破人亡,而是代替含恨九泉的家人哭出所有的不甘心与愤恨。
这一点,他和抱着他任他痛哭的男人都很清楚、很清楚……
※ ※ ※ ※ ※ ※
次日,朝阳斜照进破旧的屋子中,被阳光干扰到睡眠的封亦麒吃力的抬手挡住阳光后才睁开眼。
“师父?”
原本身旁的人不见踪影,两人份的披风全盖在他知上,昨夜生火的火堆已被人新添加了柴火。
看不柳煜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