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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突见一点白影穿空而来,落在桌上,竟然是一头白鸽。紫衣人皱眉取下鸽身上的竹筒,从里面倒出一个纸卷,展开一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蓝衫人察言观色,道:“马兄为何如此开怀?”
紫衣人大笑道:“看来扬州,马某还非去一趟了。这萧宁远好本事,竟然得蒙璇玑山庄青眼有加,允他邀人共闯璇玑阵。看来灵犀针重现有望,武林中大害将除,怪不得少林门人也来观此盛会。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一代新人换旧人!马某这把老骨头,也少不得为武林鞍前马后,不辞辛劳。……………事不宜迟,请恕马某先行告退,但等与众位兄弟在扬州相会,共议大事!”笑着团团抱拳,领着几个青年护卫,扬长而去。
楚楚听得大感兴趣,连梁百万迟迟不见现身,也抛诸脑后。此时突觉门帘一动,她抬头一看,一个鼠眉獐目的中年人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原来这就是梁百万。………楚楚忍不住一阵厌恶,但想起不过买卖一场,立起身来,正要施礼,却听刘百航讶异道:“吕总管,为何不见梁老爷?”
原来不过是个总管,楚楚连忙缩回手去,却见刘百航熟络地递了个红包过去,那人非常娴熟地接入袖中,笑道:“若是一般人,我自然早叫他们回去罢了。可既是你刘老板,我就要跟你说实话了。本来准备买你们宝珠的乃是梁老爷的独生女儿,她本当随我来的,可寻欢阁中的月掌柜来了贴子,说来了一个顶可人的清倌人。小姐最喜这个,所以先去了那里。不如我们约在明日如何?”
明日?若不能按时返家,那酸才起疑怎么办?楚楚正待说不可,刘百航却连连称是,点头哈腰将来人送了出去,回过身来对她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吕总管是梁府中说一不二的人物,他既说了不行,就没得商量。不过反正姑娘已经出来了,也不在乎多呆一晚。”
谁说我不在乎?!……………楚楚差点要发作,想起对他多说也无益,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主意,面上却笑道:“就依刘老板所言,在此地过上一宿吧。”
楚楚打听明白,闻知这寻欢阁竟是颖州数一数二的青楼,怪不得酒楼中小厮收了小费,极其暧昧地看着她。不过她脸上蒙了一层假面,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在燕归巷中寻到此地,只见白墙青瓦,倒是说不出的清雅;坐落在城中,却闹中取静,连引她而入的少年,也一袭白衣,清秀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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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不能一开口就问梁小姐在哪里。听闻梁小姐芳名叫梁小珑,倒极是雅致,既常来此间,大概总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她一路寻思着,已被延入一个房间中,但观四周摆设,虽然不是名品,也十分精致干净,唯独那粉色屏风,绣着男女相拥为欢,漏得满堂旖旎春色,幸好楚楚已经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一笑置之。
一少年默然捧上一个果盒来,楚楚一看,差点笑喷出来。上面居然摆放着写着各式名字的朱漆竹牌,下面都是一句诗。这月掌柜居然是雅人,她觑得一句:桂魄初生秋露微,又见上面题名为秋桂,简直要拍案叫绝,大笑道:“好,就是他了。”
但是等那秋桂来到此间,楚楚一抬头,叫她才用的晚膳也差点从喉口汇出。那少年并不难看,其实五官还很精致,但他举手投足,都传来一股浓烈的香气,面上淡淡敷了粉,唇上点朱,连眉毛都细细修理过了。他向她走过来,呈弱柳扶风般婀娜之姿,楚楚大骇,急退到桌后,惊叫:“你别过来!”
眼见那少年面上显出一缕受伤的神色,默然立在那里,然后扭头要去,她又大为不忍,思想此间大略都是这等人才,扬声道:“回来吧,我第一次来这里,什么都不懂,小哥千万别生气。”
秋桂乍闻如此温和的语气,倒是前所未有的。他回头看那女子,服饰华贵,容貌平凡,却对他和气地招手笑道:“其实我是来找人的,眼下不方便过去,便叫了小兄弟作陪。当然花银我是一定付的,小兄弟先坐下来罢。”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但到底存了戒心,将自己的椅子移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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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桂虽然年少,却已在此间浸淫多年,也知有些客人看起来和气,到了床第之间,却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当下心想:只要花银照付,坐又何妨?默然过去坐在那里。
楚楚又领教了他的身段,觉得全身鸡皮疙瘩俱已起来,努力控制住自己,强作笑意,搜肠刮肚,与他东拉西扯。好在秋桂何等擅长应对,才叫场面不立冷下去。
楚楚正在那里苦思冥想该怎么开口,却听他道:“小姐到底要找什么人?秋桂也许略知一二。”
楚楚就是等他这句话,大喜道:“就是那梁府千金梁小珑了,她如今在什么地方?”
谁知那秋桂闻得梁小珑三字,生生打了个寒噤,道:“怎么,你是她的朋友么?”极其讶异地看向她。
楚楚思忖他那个意思,大概这梁小珑像是个女霸王的模样,连忙道:“不是的,我有急事要求见梁小姐。你能带我去么?”
那秋桂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这样的身份,是不方便带你去的。不过她眼下就在沧海居中,我可以领你到外面的花园口。她今晚要梳拢一个今天才到的新人,现唤了金麟去陪她。她脾气不太好,你自己小心。”
楚楚跟在秋桂后面,来到一个独门独院的园子里,园中百花似锦,那小楼在花园中心,建在湖上,四面环水,十分幽静,仿佛是神仙居处,不由得楚楚脱口道:“果然是取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意。”
秋桂在园门口留步,垂目道:“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楚楚忙将银两递过去,连连谢过他,不免叫他切莫声张,循着园中小径,向沧海居走去。
杏花明月始相知(三)
门虚掩着,隐隐有低低的喘息声和低语传来,倒叫楚楚进退两难。但立在园中,恐怕更让人生疑,楚楚咬了咬牙,轻轻推开门去。先看到一个过厅,以山水夹缬屏风隔开。她方走到屏风后面,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但见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华服女子,压坐在一个年纪颇轻的少年身上,正使劲扯着少年的衣带,口中还道:“今日我与你家公子成就好事,怎舍你铺床叠被?”
那少年被她压制得紧,徒劳地挣扎着,那秀气的面孔早变成苍白,已有泪珠要坠落下来。那女子久不能得手,扬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在他雪白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红印,乘他发愣,一把撕开他的衣襟。那少年闭上眼睛,一滴清泪滑了下来。
楚楚简直是下意识地将手中名为“醉红尘”的迷药抛了出去,看那女子与少年都缓缓昏倒下去,才省起自己的来意。看来,这买卖是做不成了,她竟然将正主儿迷晕了。
但她舍不得走,正在犹豫要不要救醒她,突然啪的一声,从那梁小珑怀中掉出一物,楚楚拣起一看,原来是个荷包,里面放着若干金叶子及几张大额银票,还有一块绣有“珑”的熏香汗巾。
看来并没有认错人。这梁府也果然阔绰,但这梁小珑………………她方待叹息,却心念一转,将那荷包收入怀中,想:看这人也是巧取豪夺之徒,所携定是不义之财,不若取之。将明珠卖给这种人,我还舍不得呢。
突听一个清脆的女声道:“怎么你也懂用毒?”
楚楚心头一跳,抬头一看,只见房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了个年轻女子。她服饰甚为奇特,上穿青黑色斜襟长衣,下着绉褶花裙,领边、袖口、围腰都以五色丝线镶绣,青黑布缠头,衣上遍施图案,刺绣、挑花、蜡染、编织、镶衬等多种方式并用,做工十分考究,令人眼花缭乱,头上戴着双凤朝阳银角,手上各式银镯丁冬作响。肌肤雪白,一双大眼睛流光溢彩,竟是个难得的美女。
她心里忐忑不安,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来路。却见她扫过昏迷的两人,道:“妹妹也不喜欢她么?……………我也觉得,这个人是太差了。”
她叹息了一声,突然左手以一招擒拿手击来。楚楚下意识地出招去挡,但她内力全无,早被那女子一把擒住手腕,在她腕上一探,奇怪地抬起头来道:“怎么你竟然施展过金针刺穴大法?这是本教久已失传之秘术。可惜施用间隔时间太短,后患无穷。”
楚楚暗想:这根本是我从一本残谱中学来,还害得我内力全失。但不知这女子是敌是友,思忖眼下还是不开口合适,只拿一双眼睛来回打量她。
却见那女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看来我们倒是颇有渊源。………………嗯,你偏在此时此地碰到我,足见我们之间很有缘份………………”对她微微一笑,颜如舜华。将手在楚楚腰间一按,一阵风般将她带上了楼顶。
楚楚发现自己竟置身在小楼顶上。暮色降临,由上而下,寻欢阁内红男绿女,拥狎之声隐约可闻。这小楼却独居一角,人迹罕至。那女子见她不住往下打量,笑道:“妹妹你看,红尘间最多痴男旷女。唉,问世间到底情为何物?却又有何人能与你生死相守?”语声中无比寂寥,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却透出重重的哀伤来。
楚楚大为同情,开口道:“以姐姐这样的人才,这种人恐怕早踏破了门槛。”
那女子清脆地笑起来,声如银铃,笑罢道:“妹妹真会哄我开心。可惜情爱这种事往往是:你想要那个人,而那个人却偏偏喜欢的不是你。”
她美丽的脸上落满忧伤,楚楚看得不忍,道:“姐姐这么美,是什么人瞎了眼睛,不识好歹?”
她自嘲地笑道:“我美吗?但是他说,素女曾柔才算得上美女。……………这世间的男人,都只会一山望着那山高,从来不懂一颗心,才最珍贵。太容易得到,便不知道珍惜。”
她突然俯身对楚楚低声道:“但是我得不到,宁可毁了他。他不是骄傲么,我要叫他受尽平生最大的屈辱,偏得不到他想要的人。”言未犹了,疯狂地大笑起来,却有豆大的泪珠,不断从面上滑落下来。
楚楚正待叹息,却听她道:“可是结果,我还是不忍心,回头来看。……………唉,我好想有一颗石头做的心,可以绝情决爱,永远都没有烦恼。”
她还在那里微笑,却有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来。楚楚大骇,伸手去探她脉络,竟然生机早绝。她吓得目瞪口呆,那女子却睨着她,笑道:“你莫害怕,他比我心狠呢,早一掌震碎了我的心脉。我是用教中禁术,强提一口真气支撑着罢了。…………说起来,还能碰到妹妹,真是我们的缘分了。”
她突然摘下手上银戒,不由分说,就给楚楚戴在了左手中指上,笑道:“我就将教中姐妹,都托付给妹妹了。………………连他,也一并送给了你。妹妹记住,要解除金针刺穴大法之患,就必须到璇玑阵中去寻璇玑心法。去吧,好妹妹,姐姐要先行一步了。”突然一掌击在楚楚背上。楚楚只觉被一股劲力托着,穿窗而过,重重落在楼内的地板上。
楚楚只觉每一块骨头都好像不是自己的,手脚并用,爬将起来,突然面前一物重击过来,直扑她面门。她吓了一大跳,连忙退后,只觉面上重重挨了一下,隐隐有点刺痛。那物咚的一声落在地上,原来是根男人的簪子。
多么珍贵的人皮面具,要知道她只带了3付!她心疼得不行,连忙取下来细细检视,竟然已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差点就不能用了。她大怒,扭过头去欲与那人理论,却整个人完全怔在那里,目瞪口呆。
床上半躺一个弱冠少年,其姿容………………美少年楚楚见得多了,但面前人的五官妍美精致,竟比女子还要秀上几分。此刻白皙的面上微微透出潮红,汗珠滚滚而下,反倒更添了几分魅惑。衣衫凌乱,露在外面的肌肤莹白如玉,若非他自有男人的轩昂之气,楚楚差点就要误认为房中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绝代佳人。
他本来怒气冲冲,及见得她将面具剥下回过头来,咦了一声道:“竟似宝珠破匣出,偏如彩云送月来……………你也需要花钱狎妓?”
楚楚今日受的惊吓够多了,听他言来,奇道:“怎么,你也是此地的倌人?”心想那奇装女子定是死期已至,神志不清。这人既在沧海居的内室,自然就是那梁小珑准备梳拢的新人,果然眉目如画,倒叫她觉得好生可惜。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想:算了,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扭头便欲夺门而出。
谁知那人手一动,明明他离她还有几尺开外,她却被他用力拖了过去,砰的一声随他落在床上。楚楚大骇,尖叫道:“你干什么?”
除却巫山不是云(一)
只听他在她身畔喘息道:“我就这么入不得你眼么?……………难道我还比不得此间人么?”
楚楚抬头看他,突然闻到一股异样的香味,及见他面上通红,汗流如注,目光迷离,猛然醒悟过来,叫道:“你中了什么春药,这般厉害?要不我给你解解看……………”
那人笑道:“还解什么,你不就是最好的解药?早知如此,我也不用忍得这么痛苦………”再不迟疑,翻身扑到她身上,喘息着向她面上吻过去。
楚楚连连去推他,只觉他的力气大得惊人,见她还要挣扎,便将她的手一把按在身下,低低道:“都来这里了,还害羞什么?……………我中此药已久,是再不能忍了。需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女施主认为如何?”
楚楚只觉一阵凉意,惊觉身上衣裳早被他除落。那人将自己美玉般的身体覆上她,手臂上一点殷红,触目惊心。他密密朝她吻下来,细碎缠绵,把楚楚吓得不轻,只蹦出一句:“你到底是谁?”
他低笑起来,声音极有磁性,如美玉相击,叫她受了蛊惑,迷蒙中听他道:“在这里也问这个?”她方待说话,早被他滚烫的唇印了上来,灵巧的舌头伸入她口中,竟有一种桂花般的香味和淡淡的甘甜,深深地碾转着,叫她意识越来越飘忽,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身体,竟滑腻如脂。她心中感叹这世上居然有这样亦男亦女的尤物,已落入他紧紧的拥抱中,朦胧中觉得那寻欢阁中标志性的粉红屏风突然鲜活起来,而他在她身上种下了绵绵火种,叫她忘却了最后的界限,任由他冲入自己的身体,一会儿如在浪尖,一会儿落在渊底。两人的身体好似天生就是这么契合,一次次演奏亘古而来的舞蹈,将所有的疑惑,都暂时抛在了九霄云外。
头晕,还是晕。
那陌生男子已沉沉睡去,楚楚蹑手蹑脚起来,被那已破窗户的冷风一锤,总算唤回了几许理智。回头看床上,那男子面浮微笑,笑得正甜,她却一个激灵,想:这莫不就是娘娘说过的一夜情?
她发了一阵子呆,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自言自语道:“千万别再惹麻烦了。……………应该没有,他不就是个清倌人么?青楼之中,没听过牵扯不清吧。”
想起夜已深沉,张涵真必定在家中坐卧不宁,更加心乱,忙将自己穿戴好。回头看塌上人,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侧影在灯下秀美如玉,突然心生不忍,想:这样的少年沦落风尘,委实可惜,倒要想个法子救他出来才是。要离开青楼,当然首先要准备够赎身之资。……………不若这点银票?大略总是不够,而且还叫人家怀疑来路。突然想起怀里的明珠,犹豫再三,还是掏出来放在他手里。想想最好还要跟他作个交待,便撕了自己衣角下来,写了两句:赠君明珠,解去风尘。将那题字的布片也一并塞入他手中。走到门口,给那叫金麟的男子服下解药,必能不久醒转,厌恶地看了梁小珑一眼,决定让她自生自灭。将自己草草易容,再回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什么遗漏,走出园门。好在寻欢阁自然是不夜天,人来人往,她顺顺当当混入人群,出得门去,寻到客栈,叫小二交待刘百航有事先走,快马加鞭,连夜赶回靖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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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猎猎,打在她的脸上,叫她清醒了不少,渐觉满腹羞惭:枉费自己也算饱读诗书,竟然不懂得礼仪廉耻,与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发生了这种关系,虽然也有多方面的因素,仍叫人好不懊恼。看来果然酒是穿肠毒药,色为刮骨钢刀。但是大错已成,懊悔无用,只能以此为戒,下不为例。那男子的童身虽然为她所取,既已赠以无价宝珠助他脱离风尘,也算功德一件,功过可抵。
眼见来到珍珠泉边,她翻身下马,冲进去将自己浸泡在水中,感觉身心都洗涤一净,才换上女装,循路返回草庐。
远远见草庐沉在一片漆黑里,毫无声息,她放心不少,又觉得怅然若失,悄悄摸回自己的房间,也不开灯,摸黑解去外衣,方要将自己扔到床上去,突然碰到了一个温和的身体!
她差点失声尖叫,突有所悟,取出怀里的明珠一照,只见张涵真伏在她的床榻上,睡得正香,衣上都堆起了重重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