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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雪色眉尖微蹙,走前两步,问道:“什么话?”
他的那一剑,自贺遒的右肋下迅速刺入,刺穿了贺遒的肺叶,由于剑刃薄而锋利,撤剑的动作又快,伤口非常小,因此贺遒表面出血不多,却是因为大量的血都流进了内腔!
贺遒也知自己的伤势已是活不成了,他抬起头,嘴角鼻下全是血沫,惨淡地一笑,往前踉跄了两步,道:“告诉我们楼主,就说……你、去、死、吧!”
随着一声霹雳,掌中飞镰忽然炸开,满天黑雾中爆出无数亮晶晶的铁莲子,从不同的角度,向枫雪色兜了过去。
枫雪色冲天而起,长剑挽起一朵银色的花,那花朵仿佛有着奇异的磁力,数百枚铁莲子如蜂投巢,被一股强大绵密的力量牵引着,纷纷投入到银花中去,然后便是“噗噗”不绝的落地之声。
枫雪色翩然飘落。
贺遒呆呆地看着他,身体晃了两晃,一头栽倒在地上,大量的血从他的口鼻喷了出来。
枫雪色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地道:“我从来也没有忘记,卍鬼千莲,是莲,不是镰!”
望着贺遒的尸体,他的眼神流露出一抹怜悯之色,其实每次杀人之后,都是这样的心情。尽管死在自己剑下的人,都有一千一万个该死的理由,但他仍然觉得忧伤……
忽然之间,很想看到朱灰灰,看到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到那张粉扑扑的脸,很想拿剑吓唬吓唬她,然后听她一脸谄媚地叫大侠……那应该是一种很轻松的心情……
《江湖天很晴》 第三部分 《江湖天很晴》 十三(4)
“这个小坏蛋,已经去了很久,应该回来了吧……”
一不小心说顺嘴,把心里话都骂出来了,朱灰灰怕被大爷砍,“嗖”地跑远了。
初时还以为那个炊烟袅袅的地方并不远,可是走了一炷香的时候仍然没有走到,跳上高处一看,才发现那地方竟然在另一座山坡上面。
朱灰灰气得直骂人——被骂的当然是那个装蒜的白衣大爷!要不是他,自己现在说不定在哪个地方,正领着花花逛大街寻摸好吃的呢!
阳光如此明媚,这个时候,就应该吃饱喝足了,然后找个地方,晒着太阳睡大觉……
唉!骂归骂,骂完了,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去!她可不敢偷懒。恨只恨这个破山,连个活人都看不见,倒累坏了她的两条腿。
朱灰灰满腹牢骚,在梅林间穿行,又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见到前方出现一座宅院。
那院子很大,粉墙红瓦,门前院落都是梅树。黑漆的大门关着,门楣上悬着一个黑底的牌匾,上面写了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朱灰灰歪着头看了半天,发现那三个字笔画扭来拐去,和之前拿到的那个悲空谷药瓶的字体很像,但念什么却不认识,也就不再理会。发现旁边的角门虚掩着,她也没客气,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
门后是青砖地,没走几步,是一堵照壁,这上面也写了一个字,本来看着挺面熟,像个佛字,可是张牙舞爪的笔画又跟她见的不同,所以也不敢确认。
照壁后面是三个房间,中间的房里供奉着佛像。看到佛像,朱灰灰恍然大悟:这里原来是个庙!她绕过佛像后面的门,又进了一重院子,院内又有三间房子,门都关着。
奇怪,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在用午膳么?
想到吃,朱灰灰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肚子,觉得也有点饿了。
“喂!有人在吗?”
院落里寂静如死,没有人应答。
“没人吗?没人我要进去啦!”登堂入室之前,照例要打声招呼——这次不是来“顺”东西的,如果被人当贼打有点冤。
迈步上了台阶,伸手去推正殿的大门,“吱呀”一声,厚厚的门被推开了,朱灰灰探头进去。
这也是一座佛堂,朱灰灰连供奉的是哪位佛祖都没有看清楚,目光就被一个人吸引过去了。
她只看到那个人的背影,浅杏色的袍子,腰间杏色的宝带,将他的身形勾勒得修长而挺拔,一头黑发用金冠束起,看上去贵气逼人。
那个人站在供桌前,背对着门,正在将三炷清香插入香炉,然后合掌参拜,举止宛如春水般温柔优雅。
“喂,跟你打听个路啊!”朱灰灰生平只服武力,从来都不知道“礼貌”二字是什么意思。
那人根本连头都没回,只是合掌默祷。
“喂,问你话呢!”朱灰灰道。
那人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俊雅到极点的脸,面如冠玉,白皙温润,唇似朱漆,微微地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眼如桃花,一双黑眸淡如烟雨,眼神有点迷离,顾盼间弥漫着濛濛水雾。
朱灰灰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你……那个……您……”
心里警铃大响,自己最近点子背,碰到长得好看的,都是不好惹的。枫雪色如是,西野炎如是,这个人相貌也很漂亮,只怕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个,这个……”朱灰灰自动点头哈腰,“我是想问,这庙里有人在吗?”在摸不清人家实力之前,先装孙子准没错!
那人握着折扇,轻轻在手上敲了一下,冠玉般的面庞上,绽着一朵浅笑:“我在!”
《江湖天很晴》 第三部分 《江湖天很晴》 十三(5)
同样是闪亮耀眼的男子,枫雪色像高山上的一抹轻雪、天际的一缕薄云,高洁、清冷、宁静,还带着那么一点点寂寞,一点点忧伤,偶尔笑一笑的时候,便如异花初绽,虽然如花般的颜上雪意未消,但眼神里流露的总是暖意。
而这位贵公子,虽温柔得像水,像春天里的风,像雨后美丽的虹,像深夜里静美的月,像夏日夜晚来临前,悬挂在西天的明丽晚霞,又美丽又轻灵,却离人很遥远。
朱灰灰“啊”了一声,心里嘀咕,这家伙长得虽然好看,可是和大爷一点都不同,大爷的眼睛清清亮亮的,笑就是笑,生气就是生气,可这家伙的眼神却烟雨迷离,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是带着笑,可是他的眼睛,却明明在告诉对方,你离我远一点儿……
“咳,小的打扰了!”朱灰灰假充斯文,“请问公子,您可知道,落梅庵离这里有多远?”
那位公子微微一怔,上下打量着她:“落梅庵?”
以朱灰灰多年来小偷小摸的经验,一有人用这样的眼神打量自己,那肯定是自己已经引起对方怀疑,这个时候就算咱满心都想拿了人家的东西马上逃走,也得先忍着别下手。于是她随口编谎话道:“我有一个孙女,在落梅庵当尼姑,有好几年没回家,现在她老娘快死了,让我找她回家见老娘一面。”
那公子好生奇怪,问道:“你孙女?”
“是啊!您别看我年纪不大,可我辈分大!我那孙女,头发都白了,见着我照样要叫姑奶奶!”朱灰灰顺嘴扯道。即使在嘴头上,她也坚持能不吃亏就不吃亏。
“是这样啊!”那公子笑了起来,“我倒不知道,这庙里的尼姑们,哪个是你的孙女呢!”
“什么?”
“山门上那么大的匾额,不是写着‘落梅庵’三个字吗?”
“啊?”还有这么巧的事!朱灰灰尴尬地摸摸头,“我,咳,我没注意,这个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
她心里直琢磨,这个家伙大概不是好人,尼姑庙,他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干什么?尼姑们呢?啊哟,搞不好这里的尼姑也不是好人!过去在街上听话本,经常讲到有些不要脸的尼姑,会勾搭强壮漂亮的男人,然后把他们扣在庙里不让回家——说书人每当说到这里的时候,台上台下的人都鬼笑鬼笑……
她一动歪心思,眼珠就滴溜溜地转个不停,那公子注视着她,忽然一笑,道:“我带你去见你孙女。”
“不必了!尼姑们大概正在用午膳,我一会儿再来。”反正已经找到地方了,快去通知大爷是正经,才懒得多事呢!她转身向外走去。
那公子折扇一摆,拦在了她的身前,淡笑道:“还是见过再走吧!”
“还是算了吧!”朱灰灰绕过他,向另一边走去。
那公子轻轻摇摇折扇,脚跟一旋,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又挡在了朱灰灰的身前。
朱灰灰再换个方向走,那公子轻轻一转身,仍然是挡在她的面前。
朱灰灰大怒,这种拦人的方式她可熟悉得很!心里骂道:呸!算你碰到行家!当年老子在街上,曾经用这招吓得无数女人哇哇哭叫、满街乱窜,哼哼!你比老子,差得远哪!
她伸手去推他的手臂,一推不动,再加多些力气推,可是那双手臂还是横在自己面前,一点都不曾移动。
朱灰灰连日来跟着枫雪色跑东跑西,也算长了很多的见识,见此情景,立刻知道不妙,倒霉,果然又碰到行家了——话说回来了,在自己这样不学“武”术的人面前,会个三招五式的都能称得上是行家……
《江湖天很晴》 第三部分 《江湖天很晴》 十四(1)
她忽然想起临来时枫雪色嘱咐的话:小心一些!如果有狗咬你,就用你娘和我教你的法子跑。
娘和他教过什么来着?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不对不对,大爷指的应该是——什么光什么恨的轻功。用他教的行气调息法子,自己跑起来确比过去轻快了许多,狗都追不上——对面这小子比狗还少两条腿呢……
一边胡乱地想着,一边运了运气,两只手放在那公子的手臂上。白白嫩嫩的小手,手背上小小的梅花窝,淡粉色的指甲,衬着对方那浅杏色的衣衫,煞是好看。
那公子笑吟吟地看着她,等她来推。
朱灰灰望着他冷笑,算你运气好,老子现在被大爷逼着每天把手和脸洗白白,不然,哼,老子把你抓成乌鸦!
提起被枫雪色逼着每天清洗,她就一肚子怨气。自己爱洗不洗,娘从来都不管,他多什么事啊!以前只要抱着饭碗坐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就好,现在不洗干净居然不给饭吃,大爷真是越来越狠了,不但要砍腿、砍脑袋,还要饿死她、洗澡洗死她……总之真倒霉透了。
一推再推都推不动,朱灰灰才没傻到还用同一种方法呢。她两只手在那公子的胳膊上停了片刻,然后顺着手臂摸了上去,在他肩上轻轻一捏,魔爪顺着人家的肩膀滑下去,在对方胸膛之上狠狠掐了一把。
一摸二捏三掐,乃是朱灰灰在大街上骚扰女人的三大绝招,那是经过千锤百炼过的,若再配上腋下抓痒之最终技,简直可以无敌于天下。此招欺负女人固然有效,对于没见过市井女流氓的贵公子来说,同样一击必杀,他初时不解其意,继尔便明白过来,原来是被这丫头调戏了,脸上的轻柔浅笑终于被惊怒的表情代替了,反手压着她的手臂一送一扭,“喀”的一声,将其两条手臂的关节都扭脱下来了。
朱灰灰只觉臂上一阵剧痛,却不敢怠慢,脚下用力,“嗖”地蹿出门去,居然一下就跳到墙上,虽然吊着两条手臂疼得眼前发黑,也不禁又惊又喜,这什么光什么恨,还真好用!
那公子顺手从佛案上的供果盘里拈起一粒蜜枣,看也不看就射了出去。
朱灰灰还站在墙上得意呢,只觉得后腰微微一麻,顿时腰酸膝软,“咕咚”一声,从墙上摔了下来,四脚朝天倒在地上,虽然墙不高,地面也是草皮,可她仍然被摔个半死,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脑袋还撞在一个花盆上,撞得眼前金星乱闪、耳朵嗡嗡直响,不用看也知道,肯定起了个大包。
她虽然平时怕疼怕死,碰到危险的事情能躲就躲,但其实也是分情况的。该装孙子的时候,绝不逞强,可是一旦装孙子都不顶用,身上那股泼皮小混混的狠劲就冒出来了,所以这次虽然摔得厉害,仍然咬咬牙准备站起来逃走。
她努力地挣扎,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胳膊又被人卸下来,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尤其腰部的那个位置,酸酸痛痛仿佛开了个口子,有无数只蚂蚁正从口子往里爬,爬得全身麻麻痒痒,非常的难受——靠!都怪大爷非逼着她洗澡,看把她的皮洗坏了,不禁揍了吧!还是老娘说得对,洗澡多了,就是伤身体嘛!
她正躺在地上“哎哟”着,贵公子缓缓地踱步出来,撩起杏袍,蹲在她的身边。那温柔得似春风般的笑容又回到脸上,笑吟吟地用扇子敲敲她的头,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刚好敲在她额头新长出来的大青包上。
朱灰灰顿时眼泪汪汪。好疼!这小子真缺德啊!
“站起来!”
“站不起来!”朱灰灰泄气地道。她这一辈子谁也不怕,就怕比她强的,偏偏这世上比她强的人太多,这不,又碰上一位。
贵公子笑道:“你轻功不错,我小瞧你了!”
明知道人家是在讽刺自己,朱灰灰也假装听不懂,躺在地上,谦虚道:“哪里哪里!比您老人家,还差上那么一点半点!”
额头的大包、腰部的酸麻、身体的摔伤,加上手臂的脱臼,令她疼得满头大汗,便是这样,她仍然没忘了拍马屁,但愿能把他拍舒服,然后手下留情,就把她当个那什么,放了……
“说吧,你是什么人?”
朱灰灰躺在地上,身体别的地方动弹不得,眼睛却可以骨碌碌地乱转,无意间瞥到什么东西,咳了一声,道:“这位公……公子,求您个事儿……”
“嗯?”贵公子蹲在她的身边,脸上笑容愈发的柔和,像纤羽上软软的绒,一双眸水般流转,风情万种。
“那个……你能不能把我搬开一些……边上有一棵臭草……”
贵公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然后又如春水化开,游目寻找,指着她头边的一棵羽状叶子、开小黄花的草,问道:“是这个么?”
朱灰灰斜着眼睛看过去:“就是它就是它!”这种草虽然能够活血、解毒、消肿、祛风,但气味实在受不了,自己没疼死也要被熏死了!
贵公子柔柔地笑着,从那株草上摘下一片叶子,放到朱灰灰的鼻子上。
朱灰灰急忙鼓起腮,嘟着唇,用力将草叶吹开。
贵公子索性把那棵草全拔了下来,动作很慢、很温柔,甚至带着几分慈爱地,将一大蓬草连茎带叶全堆放到她的脸上。
朱灰灰再接再厉鼓腮猛吹,这次非但吹之不动,还被那浓烈的气味冲进肺里,呛得直咳嗽,身体被震动得疼得更厉害,不禁大怒,张嘴便欲骂人,可不幸的是,草叶却掉进嘴里,她大惊,急忙呸呸地往出吐,一时狼狈至极。
贵公子笑呵呵地看着她:“这种草很好吃吧,要不要多吃一点?”
朱灰灰好容易把草吐出去,道:“好吃!很好吃!”你他妈的自己抱回去吃好了!吃死你个阴险奸诈的笑面虎!
这一说话,嘴里又掉进一些草叶。
那贵公子笑着道:“如果不想多吃,便乖乖地告诉我,你是谁?”
朱灰灰不敢倔强,道:“小……呸呸……小的……朱灰灰……呸……”
“你到落梅庵,究竟有——”贵公子语声稍稍一停,水色迷离的眼睛里,忽然精芒闪动。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什、么、目、的?”
头顶之上,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是我叫她来的。”
《江湖天很晴》 第三部分 《江湖天很晴》 十四(2)
朱灰灰听到这个声音,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如果身体能动的话,肯定是匍匐着爬过去,抱着那人的大腿,拼命蹭来蹭去摇尾巴,要是自己的嘴也那么长的话,还要跟花花似的,拱啊拱啊!
“大侠!大侠!呸、呸……我不是吐你……是吐草……呸……”
贵公子眼睛稍微眯了眯,顾盼间终于有了真正的笑意,他施施然站起身,愉快地道:“枫兄,好久不见。”
一听这话,朱灰灰心里凉了半截。她还指望挑拨大爷来帮自己报仇呢,却原来,这笑面虎和大爷是认识的!
枫雪色站在粉墙之上,也是微微含笑:“流玥兄,确实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贵公子流玥笑道:“还好还好,上次姑苏不眠楼匆匆一别,却没想到竟在这里又和枫兄重逢。”
这两人彬彬有礼地打招呼,一个比一个客气,可急坏了地上躺着的朱灰灰,忍不住叫道:“大侠,小的还在地上躺着哪!”
枫雪色看了看她,白衣一展,飘身落下,对着流玥抱了抱拳:“这个丫头得罪了流玥兄,还请海涵!”
流玥瞥了眼地上,问道:“这位……是枫兄家的丫头?是在下无礼了,还请恕罪!”
朱灰灰疼得都快断气了,那二位还在那里比谁更有教养,气得她半死,当即口不择言:“你妈才是枫兄家的丫头呢!”打狗还得看主人,大爷就站在这儿,她还怕那贱人个鸟啊!
那流玥忽然脸上一沉,枫雪色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