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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抬手抹泪,提醒他发现她的泪水,多么希冀这一刻他能视自己的眼泪于无形,不再追究她触犯不许掉泪的这条禁令……虽然浓重的哭腔已经明白彰显了事实。
和其他同事相较之下,他对她施以更加苛刻的要求,却未相对的给予自己任何鼓励……她真的觉得好不公平。
如果不是两人以前未曾相识、没有生活上的交集,如果不是自小生长在育儿院,她会认为她的双亲又或是她,做了怎样过分的行径得罪了他,让他现在必须以如此冷漠绝情的手段孤立、对付她。
亏欠他太多太多的她,对于这一切,本该不能有所怨怒,可是,难道连一点点的肯定都不能奢想吗?
“很好。”霍少棠别开脸,视线调离那对眸子,无意识地在办公桌上游移,没有定点。
他当然看见了她的眼泪,选择忽视是因为那些无声掉落的泪水,竟像利锥一般,一下一下刺进他的胸口——
※※※
“碧落,拜托你了,这件事只有你帮得了我……”李妈焦急地攫紧碧落稍嫌纤细的手臂,老泪纵横的脸上堆满恳求。
“李妈,不是我不帮忙,可是你们大家真的把我想得太重要了。”碧落好无奈,大家的期望教她好苦恼。
“不不不……你和咱们这些下人绝对不一样……”
“我在霍家,身份地位其实没有比你们高尚多少……”至今,她还是不晓得霍家的这些人,是如何想她的,他们每个人的心里,究竟是怎么看待这个突然来到霍家的女人?
霍家的远房亲戚吗?不可能,就算与亲戚感情再怎么不和睦,至少还必须维持表面和平,而不是这样相敬如“冰”的态度;她相信他们更不可能看待她是霍少棠豢养的情人,因为没有哪个男人会与情人分房而睡,更不会花钱养一个成天只会惹他生气、违背他心意的女人。
她其实很想知道,他们是如何定位她在霍家的身份,可又害怕听到真正的答案,很矛盾吧?
李妈无助的摇头,“你和我们不同,霍先生很重视你。”徘徊在她心底的彷徨,只消望一眼即能明白感受,她看起来真的乱了方寸。
碧落咬着下唇,犹疑好久,还是说出了事实:“霍先生于我有恩,我必须报答他。他对我看似很好,但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说来心伤,所以不向外人多谈,只因想要保留尊严,不愿泄漏自己心底真正的情绪。
众人看到的只是表面,表面上她得到了很多,诸如住进霍家占地宽广的大别墅、进人社会新鲜人渴求的第一志愿——奇石集团里上班,她的际遇宛如现代灰姑娘的翻版。
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不是吧,她一直认为符合自己的童话故事是长腿叔叔,不过不是幸福的那一个版本。
“你就是太谦虚了,才会人在福中仍不自知。打我到霍家这些年,可没见过霍先生给哪个人这些特别待遇,不是他格外在乎你,就是你有某种程度的重要性。”
他们一直深信,霍少棠这些日子多的那些情绪,全是纪碧落带来的。
生气动怒有时也是一件好事,对于一个自我封闭太久的人而言。
至少,霍家多了声音,不是吗?
因为碧落的加入,近来的霍家有人气多了,不再死气沉沉、窒闷逼人。
“可能两者都有吧。”碧落朝她绽放一朵笑花,看似轻松,笑意的背后却深藏自怜的情绪。
她不想再争辩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牵系她与霍少棠之间的那层难懂的关系。
霍少棠或许真的在乎她,或许她真的是很重要……这些或许,或许只因为她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影子。
影子理所当然得要随侍在主人的身侧,就是这贴近的距离,让外人容易误解他们的关系。
再多解释也是枉然。
“所以我才想拜托你……”李妈又绕回正题,这会儿竟跪了下来,“我们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碧落……”
碧落未料到她会如此,顿时慌了手脚,“李妈,你别这样……”使尽气力,想将富态的身躯拉起。“你快起来,这样我担待不起……”
“不——我不起来,除非你答应帮忙……”李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惹人心酸,“我家老头不能没有这份工作,我们的房屋贷款还要靠霍家给的薪水偿还,没有这份工作我们就没钱吃饭了……”心肠比什么都软的碧落,哪里禁得起她的苦苦哀求,眼泪落得比当事人更加凶猛。“李妈……”
自始至终,她仍是没有提起那个遗弃他们的不肖儿子,是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希望吧,希冀有天他会良心发现,回来奉养年迈的双亲。
他们憨厚朴实的个性令人动容。
“我答应你……我帮你跟霍先生说去,求他保留李伯的工作,等他出院回来……”拉不动哭得肝肠寸断的妇人,她陪着一起蹲跪。
李伯因为肾脏肿瘤开刀,请假离开工作岗位一个星期,夫妇俩担心庭院太久乏人整理,要求严格的霍少棠会炒他鱿鱼。
“李妈,你放心,我会尽全力恳求霍先生的,相信他不至于那么不近人情,毕竟李伯都为霍家效力那么多年了……”
“谢谢你……”李妈感动得想对她磕头,碧落急忙阻止她,“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女孩,第一眼就知道了……好心有好报,老天爷不会亏待你的……”
碧落露出苦笑,老天爷待她并不薄,至少完成她自小的心愿——将她带至长腿叔叔身边,然她却忘了赋予她勇气,让她勇敢一些,不畏他的强硬,主动亲近……
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少女怀春期,她对神秘的长腿叔叔曾经有过绮丽的幻想,有过和他一起生活的想法;而今,在人生的路上,她又一次面对重大的分歧点,只是这次的决定可能会毁了她——但,她还是决定爱他。
尚未付诸行动的想法可以变更,可一旦决定了的心意,由不得她收放自如。
飞蛾扑火又如何,倘若能够融化他的心,她便能得到渴望已久的温暖怀抱了。
他的怀抱是她自小到大唯一奢望的依靠……
第五章
天方亮,空气里清溢着晨露的气息,以及一种淡雅的白粥味道。
再闻仔细点,还有一股微妙的香甜味儿,那是蕃薯独特的气味,是蕃薯粥。
碧落忙进忙出,厨房、饭厅两头跑,这些时日的观察加上花嫂的指点,她知道霍少棠偏爱中式早点,尤以清粥小菜更投其胃口。
这可难倒她了,倒不是她不懂得煮粥烧菜的技巧,而是中式餐点往往料理起来,要比速食的吐司火腿花上较多的工夫,所以她早早就离开眷恋的床被,伴着她的是排油烟机发出的细微声响。
几乎是楼下的厨房一传出敲打的声音,霍少棠便被吵醒,再也无法入眠。
他知道那绝不是花嫂,她和厨房的锅碗瓢盆交好大半辈子了,和它们感情可好了,不可能铿铿锵锵地打起架来。
厨房的人儿,除了纪碧落,不会有别人。
扭开床头的阅读灯,他躺在床上迟迟没有起身,信手抓了本书翻看,注意力却一直无法集中,老是分心听着楼下的动静,直至诱人唾液分泌的香气飘进房间里。
她正背对着他忙着摆放碗筷,期间仍不放心地夹取每一盘碟里的菜色试咸度,喃喃自语:“不知道会不会太咸?”
“这是挑衅吗?”
霍少棠唐突的出声,果然吓了她一跳。
碧落倏地旋身,腰部贴抵桌沿,一手压在餐桌上头,一手则因惊吓,按压胸口迟迟未移开。
“霍先生……早。”
“我是很早就被吵醒了。”讽弄扯动嘴唇,意喻明显。
愣了一愣,“对不起……我突然找不到花嫂交代的面筋,不小心打翻几个铝锅。”
“你又在扮爱心大使了?”霍少棠神色霍地一敛,“我的警告全被当成了耳边风?”
“不是的,花嫂的儿子凌晨出了车祸,她想请假,可是又怕吵着习惯早睡的你,所以……”一个制止的眼神扫射过来,冰冻了她的声音,逼她噤口。
“所以你又自作主张做善事了?”没有哪个男人禁得住女人如此坐视自己的命令不理,尤其这样的情况已非第一次发生。
“我……”
他的发问尖锐难挡,碧落总觉得回答与否,他的反应只有一个,便是——生气。
阴晦的他似乎看不惯她的所有行径。
霍少棠注意到了她眼窝底下两抹暗青色的黑影,这个发现令他眉心紧蹙,表情愈显阴沉。
“几点起床?”
话锋急转直下,让人措手不及,“什……么?”
“你几点起床做早餐?”他不确定正确的时间,不过应是五点半前——他在那时被吵醒。
“五点……”
“五点起床!?”
音嗓提高几分,视线瞥过餐桌上摆放的四盘小菜与一锅正冒着袅袅热烟的蕃薯粥,霍少棠不置可否的将目光调回她身上。
碧落好难堪,他的注视令人尴尬,忙不迭的解释:“因为……因为我担心自己的手艺不好,所以预留一些时间好……那个……”
就算她的理由说得破碎零落,霍少棠仍是轻易的理解出意思。“你预留了重来一次的时间?”
她的想法教人好气又好笑,但他笑不出来,她的黑眼圈太刺眼,刺激着他的火气不断燃烧。
碧落点头,嗫嚼的发出艰涩的单音节:“是……”
“你应该记得我选定你、栽培你的主要目的吧?还是你打从一开始,就拿我当慈善家看?”
碧落一颗心霎时紧拧,扭绞变形的心房隐约有东西流了出来,苦苦的,也涩涩的。
再如何努力遗忘的事实,只要他一提起,心便要刺痛一次,“我是霍先生的影子,听从你的命令指示,是我报答的唯一方式……”
“最好你是记得。”盯着她,温徐的字里行间,感受到的是浓浓的警告。
“我没有违抗霍先生的意思,花嫂真的情非得已……”不想他因为误解而更加不满或讨厌自己,碧落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何况现下的她肩负太多人的托付,她不希望看见大家的生计濒临绝望的境地。
“今天我会找个顶替的厨子,希望明天不会再有敲敲打打的人工闹钟把我叫醒。”
碧落呼吸倏地一窒,怔怔地看着他,听见脑中一片轰然,埋藏的恐慌犹如挣脱了牢宠般,四散空气中,令她心头掠过一阵凉意。
“可是花嫂……”
顿时,她陷入了一种空前的绝境,那是种连思考都停顿,连呼吸也停滞的痴呆状态。
他要辞退花嫂吗?不可以……
“工作还是她的。”霍少棠纳人她的惶惧,淡然回道。
如此勤于为人作嫁,她获得了什么好处?那些老人能够给她什么作为回报?
恐怕没有。
不过,未识人性自私丑陋一面的她,应该不会将其搁在心上。拉开一记冷讽的弧度,他笑,笑她可悲的心态。
“真的?”
无法置信的感动涌上心头,心情的紧绷与松放相距短短几秒钟,令她差点承受不住而晕厥,“谢谢你……”
“不要让我知道你今天在公司精神不济打瞌睡。”
“我不会的。”
碧落终于笑了,是谁说他不近人情,其实是大家将他想得太坏了,以至于不敢靠近,当然无法发现他的温和、他的好。
霍少棠有些恍惚了,不知怎地,悬在她嘴角、漾在她颊畔的那抹微笑,仿佛散射着世上最温和的热度,不具攻击力却饱含感染力,轻易地煨暖了他的心,威胁着融化构筑在他心房外的那道冰墙。
“霍先生?”
他不说话,碧落忐忑起来,以为他反悔了。
是她的声音唤回失神的霍少棠,睇着她,蓦地,眼神激射出冷光,泛起谑笑。
太荒谬了!人性怎会善良、怎可能无私?方才她的笑容竟一度教他的心失序了!
她只是影子,他用来证明自己能够逆天的工具,影子不能有情绪,更没有左右他情绪的能力。
甩甩头,一并甩去瞬间蒙蔽心头的异样情绪;对于人性,哪个人能够比他有着更刻骨铭心的解读?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几点了,你打算迟到吗?那比打瞌睡好不到哪里去吧?”咳了声,拾回一贯的威严,人说无情的他,终究不能适应过于祥和的气氛。
“霍先生,还有一件事……”
“你的事情还真多。”他讽刺的哼嘲。
“是关于李伯住院开刀的事……”
“他们又拜托你来当说客了?”很好,这些下人,一个个目中无人、无法无天起来了!他们以为有个人当说客,便可无后顾之忧的为所欲为吗?
“李伯真的不能没有这份工作,若非身体不舒服必须住院开刀……”
霍少棠不耐烦地截断她的叨絮,“总而言之,他也是情非得已就对了。”
“是……”
他的说辞教碧落有些尴尬。明明说的是事实,绝非编派谎言的她,为何要感到难为情?也许是他的眼神硬逼得人心虚吧。
“大家都是情非得已,所以我就必须心甘情愿的准假、笑嘻嘻的照常发放薪资?”
“他们没有这个意思,他们没来上班的日子,可以扣除应给的薪资。经济很不景气,他们又有年纪了,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霍少棠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经济真的很不景气,他们最好也有自知之明,我给的薪水,足以聘请身手更加利落敏捷的年轻人。”
“霍先生……”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当好人,更不屑为之。”他不想理她。
“李伯他们夫妇会很感激你的!”
“我不需要别人的感激。”还是不理会她的求情。
“他们会更卖力工作报答你的!”碧落努力软化他的心。
霍少棠顿了一下,心思放空了约莫三秒钟,冷眼想着他们之间的对谈,突然感觉一切荒唐至极。
他根本没必要费唇舌和她在这里讨价还价,握有决定权的人是他,她的意见端看他当下的心情左右参考价值;然他的心竟因这一来一往的对话而轻松,教人不可思议。
“诚如你所说的,他们都有年纪了,那再卖力又如何?总有个限度吧?”
碧落慌了,“他们不行,我可以!”连忙拍胸脯保证,“我会代他们更加卖力为公司效命的!”
霍少棠让她缠得烦了,见她坚持的态度,似未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而他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的耳朵长茧。
“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
碧落无语,惆怅在心底点滴滋生。
见她落寞神情,霍少棠的心情随之降温,不自觉间,他退让了。
“告诉他们,以后有事直接来找我商量,否则一律不准!”
碧落一愣,正想开口——
“别在用餐时间和我说话。”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