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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到王工离去,木琴始终没有啥样的动作。茂响还侥幸地暗道,可能王工已经揽下了自己作下的祸事,让自己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次劫难。
第九章 一地杏黄11)
今天一大早,有人急急地跑来,喊茂响去厂部。躺在被窝里尚未穿衣的茂响一个骨碌爬起来,急问是啥事。来人说不知道,就是让他快去。茂响刚刚要平静下来的心,又立时悬了起来。他清醒地意识到,木琴并没有算完。所以这段日子来没有举动,恐怕是碍于王工的脸面。现在,王工已经回了南京,木琴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气儿,要动手拾掇自己了。他胡乱地穿上衣服,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怀里像揣着一只乱窜乱蹦的兔子,慌慌张张地来到了厂子。
进到厂部里,屋内只有木琴、振富和公章仨人。木琴一言不发,只顾在本子上记着什么。振富和公章俩人头对着头,趴在一堆帐本子上,在认真地核算着帐目。没有人跟他打招呼。
茂响进到屋里,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就那么不尴不尬地晾在了屋地上。看到屋内沉闷的气氛,茂响知道大祸临头了。所有的侥幸心思顿时化为了乌有,所有的担惊害怕全都被证实无误了。
半晌儿,振富抬起头来,对茂响客气地笑笑,说,坐哦,咋还站着呢。随后,他又把手中一份清单递给木琴,说,又核算了一遍,没有差错呀。
木琴仔细地看了看清单,才对茂响道,你坐吧,有些事要跟你核对一下,看怎样处理好。
茂响机械式地就近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脸面上努力保持着略显夸大了的惊讶神色。他强装不懂地回道,啥事哦,弄得这么板正儿。我没做啥违规犯法的事吧。
木琴皱起了眉头。她说,你没有犯啥法,就是违了规。咱要处理好了,给村人一个明白说法。
茂响装糊涂道,违啥规哩,我可从没自作主张过呢。哪项工作不是先请示好了,再落实的呀。
木琴强压住胸中的火气,尽量平和地道,就是咱厂里的招待费用问题。有些是超出了实际权限,严重违反了财务制度。
茂响横下心肠回道,有哪些,你就讲嘛。我听着呢。
木琴便把手中的清单递给了茂响,并把账上载明的违规数目一一指了出来。
未经木琴审批同意而由茂响一手操办花出的生活费用,一共是六千七百三十二元,包括了挂在柱儿店里的二千五百七十三元。其中,用于招待镇和工作区干部就占了三分之一,其余的三分之二都用在了王工的生活费用上。而王工在厂里的生活费,是早已经商议好了的。就是由总厂每月给予单独列支,按每月一百五十元的标准,从上交总厂的利润中一次性扣除。由此核算下来,尚有四千六百三十二块钱,属于茂响擅自作主,违规开支。就算是镇和工作区干部前来察看工作,把未经请示汇报而列支的招待费一并给予报销,也还有二千三百八十八块钱没有任何消费出处,等于是一纸白帐。挂在柱儿账面上的东西,烟酒糖茶等物居多。而王工本就不大喝酒,且对自己的饮食没有过多要求。那么,这些东西都消费到哪去了呢。
第九章 一地杏黄
茂响静静地听着,尽可能地保持住镇静的神色。待木琴讲说完,茂响也是随道,那你说都花到哪儿啦。要不是王工用了,难不成是我茂响一个人吃了喝了么。要不是王工需要,我茂响能有那么大的胆子和权限去拿去赊么。再者说,王工给咱村造下了这么大的福,让人家吃点喝点,还不应该么。
看到茂响这种反客为主的架势,木琴就算再有涵养,也会起火冒烟的。何况,她本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哪能容得别人无理霸道地逼问自己呐。
木琴的脸色顿时寒了下来,语气间也失去了平和的味道儿。她说,王工的好儿,咱村老少爷们都刻在心窝子里呢,不是谁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抹平的。再说,他有他的工资报酬,这些都不该你关心的。问题是,把违反规章制度擅自作主空悬起的帐目,怎样处理好,怎样给全村人一个明白说法,这才是最要紧的呢。
茂响现出一副茫然不解的神态,轻飘飘地回道,这些赊欠,都是王工叫我去做的。怎样处理好,你得去问王工呢。问我咋行哦。为了照顾好咱全村人的大功臣,我茂响出心无愧地跑前跑后,尽心尽力地伺候他吃喝拉撒,如今儿反弄到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田地。我就算冤死了,也没地儿讲理呢。
说着说着,他还真就莫名其妙地勾起了心里的哪根酸疼弦儿。眼眶也湿润了,语气里也夹杂着酸不溜丢的腔调。
木琴就事论事,得理不饶人。她说,你也不用把错全推到王工身上。他一个城里人,又是个大知识分子,只想着怎样搞好厂子运转和产品开发,哪会想到这么些鸡毛蒜皮的事吔。咱厂里的规章制度,你又不是不清楚。咋就连请示汇报都免了,想咋样就咋样呢。还亏你是个走南闯北的人呐,不会连这儿都不懂吧。
茂响摆出一副无辜相儿来,一推二六五。他一口咬定,所有赊欠和花费都是王工直接安排他做的。木琴要不信的话,就去找王工当面对质。他茂响一定跟着。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上门,他茂响怕啥哩。
木琴强压住火气道,也不用找王工当面对质。临走前,我也跟王工谈得很透了。他在生活上一直不太看重,从就没有安排过任何人搞这儿弄那儿的。这些,我还能看得出来。反倒是王工再三替你往自己身上揽错,要承担所有费用。看在王工的情面上,我也不十分为难你。但有些来路不明的帐目,你必须要自己承担。村人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不能lang费在这不明不白的出处上。
茂响终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珠子,有些心虚地问道,你想咋办哦,要让我替王工背黑锅么。
木琴气道,咋是你替王工背黑锅呢,是王工替你掰扯糊涂账呐。厂里已经决定了,凡用于镇、工作区来人招待的费用,可以入账报销,但下不为例。今后,谁还要不按制度办事,私自作主招待,就由谁人自个儿负责。把王工的生活费用,按早就商议定了的标准,从这些费用中剔除。剩余的部分,就由经办人承担。打酒的,就是要跟提瓶的要钱。这是老辈人留下来的规矩,谁也破不得。
茂响真正地急了,脑门儿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一下子跳起来,瞪着红眼珠子叫道,凭啥叫我负责呀。我为了咱厂子没白天带黑夜地做这儿干哪儿的,没要辛苦钱也就罢哩,咋还要往里贴钱呢。这个理,到哪儿能讲得通哦。
木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她斩钉截铁地回道,就这样处理了。既是对你负责,也是对咱厂子今后更好地发展负责,更是要给全村人一个交代。要是厂里的人全都学了你的做法,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个厂子不用市场挤兑,自己也就要关门倒闭了。
茂响愤怒了。他张牙舞爪地朝着木琴瞪眼、撒泼、发狠、辩白。所有能派上用场的嘴脸和手段全使了出来,就差撸胳膊挽袖子地上前动手了。木琴反倒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管茂响发出怎样地吵嚷声,弄出怎样地动静来,就是不闻不问,任由他闹去。此时,厂区内就有不少人放下了手中活计,探头探脑地朝办公室张望。竖起一只只耳朵根子,探听屋里的动静,猜测着木琴与小叔子茂响之间的这场“饥荒”,会是个怎样地了局。
第九章 一地杏黄13)
屋内,茂响似乎累了。腔调不再高昂,动作不再激烈,神情不再狰狞,气势不再强硬了。木琴依旧不理不睬,摆出一副任你吵任你跳的牌谱来。
振富待茂响吵累了,闹够了,才站起身来,对木琴道,你看,念在茂响虽是做事粗了些,也是一心一意为厂子谋发展,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嘛。是不是先放他一马。惊醒惊醒,他下次也就不敢这么做了呢。
木琴惊讶道,大叔,你咋也讲这样的话呢。这样严重的事处理不好,咱往后还咋管理厂子呀,还咋样叫村人服气哦。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你咋也不懂了呢。
木琴的话,说得振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原想趁这个机会做回好人,两下里都搭个桥,顺坡下驴地也就过去了。谁成想,自己反倒弄了个大没脸。他也如茂响刚进屋时那般尴尬样儿,坐不是,站也不是,脸面上没光没彩的。
还是公章机灵。他站起来,拥住茂响道,叔,还是回去吧。这样激动,也解决不了问题。有啥想不开的,等冷静了再讲。老在这儿闹腾,影响多不好,是不是哦。边说着,边把茂响往屋外劝让。
此时,茂响也没有了脾气。他知道,如此吵闹下来,不仅没个结果,恐怕还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更僵。他就借着公章的意思,往屋外挪去。
茂响前脚刚跨出门槛,身后又传来木琴冷冷的声音,说,还有件事正式通知你,厂里已经着手精简人员,撤消一些虚职。从明儿开始,你不用再在办公室里上班了,就到车间去干主任,带班上工。
顿时,茂响觉得脑门儿上“嗡”地一声。先前还保留住的那点儿理智和清醒,一下子烟消云散。脑袋里变得空茫一片,不知如何应对了。他有心转过身来反驳上一阵子,又不知从哪儿讲起。不反驳,又觉得不甘心。好在有公章半拥半推地助着他,才算挪得动自己沉重的步子。他勉强扭过头来,当着车间门窗里半隐半露的一个个黑脑壳儿,朝着屋内嚷道,你也别把事体做绝哩,有后悔的那一天呀。就这么强撑硬挨着,在一道道或惊讶或疑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茂响艰难地步出了厂区,朝自家院落一步步挪去。
这个时候,正是杏花村漫山遍野的杏果退青泛黄时节。累累的杏果,拥挤在一树树枝桠间。犹如鼓鼓的麦粒子,被尽可能地放大了十几倍,几十倍,甚或百倍,附着在粗细不均高矮不一的枝杈梢头上,向人展示着丰硕的果实和肥胖的模样。
树林间时不时地闪现着只穿裤衩的小崽子们身影。他们在忙着选摘零星儿熟透了的杏果,既往嘴巴里塞,还要尽可能多地捧满脏兮兮的小手掌。嘴巴上无一例外地挂着因杏果酸涩的青味儿而引发出的胃里酸水,掺合了灰尘,顺着下巴流淌到前胸肚皮上。又被不时地风干着,便在嘴巴和肚皮上留下了一片灰黑的印迹,像一幅幅退色了的地图画册。就连掉挂在胯骨上花里胡哨的裤衩上,也是沾满了这种赃迹。一到吃饭的时辰,恐怕他们都要空瘪着小肚皮,望着满桌的饭菜干瞪眼,却无法吞咽下一口。同时,他们还得无奈地咽一肚子大人们嘴巴里呼出的臭烘烘的凉气。
这个季节,是娃崽儿们享受口福的时节,也是他们挨饿的时节。是他们自作自受的时节,更是他们放纵贪食的时节。有快乐,有愁苦,更多的是欢愉和满足。
第九章 一地杏黄1)
那一刻,杏仔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心里莫名其妙地“咯噔”了几下,脸面温热潮红了好一阵子。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赶巧被人逮了个正着,人赃俱祸,辩驳不得。即使怎样开脱自己,似乎也洗刷不净浑身沾满的污垢。他替爹茂响难堪,为没人替他讲说一句好话而难受。
杏仔怎么也没有想到,茂响会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更没想到,木琴会这么毫不留情地整治茂响。他因茂响做事如此拙劣而感到羞辱和难过,为木琴下手如此绝情而感到震惊和怅然。他默默地坐在墙角里,用手支着下巴,垂下眼皮盯看着屋地,像一个物件一样一动不动。要不是身体随着呼吸还在有节奏地微微起伏着,叫人以为墙角蹲坐着的就是一只粮食口袋或缸罐之类的器皿。他一心想逃离这间屋子,随便隐身于户外幽暗夜色里的哪个角落里。或是恨不得眼前的地面上裂出个大窟窿来,让自己悄无声息地钻进去,就此消失了事。他不敢弄出一丝儿的动静来,怕引起屋里人注意,那将是多么难堪的场面。
柱儿还在跟木琴拉扯店里赊欠的事体。他一个劲儿地求道,大娘,你也别跟叔治气哩。店里赊欠的那点儿东西,不用叫厂里报销,也用不着叫叔承担。我给一笔勾了,就算平了帐。今后,都注意着点儿,不会再犯错了呢。
木琴道,好柱儿,我知你的心思,也知你的用意。可这是一码归一码的事体,怎能说没就没了呢。这事,你就别插嘴了。定下的事,不能说改就改的。说罢,她不客气地撵柱儿回店去。
柱儿知道劝说无益,便无可奈何地走了。
望着柱儿的背影,茂生对木琴道,你做事是不是也太不知远近哩。茂响毕竟是咱的亲弟呀。就算有错,狠狠地教训上一顿,挡挡外人的耳目也就罢了。咋还处理得这样重呀。他就算是多沾了点儿便宜,也没便宜了别家。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木琴哭笑不得地回道,你怎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吔。全厂上下,全村老少,都一个个地盯看着这事咋处理呐。我要不彻底地处理好这件事,堵死这个窟窿,别人还以为有了便宜不占白不占。都要起了这个心思,存了这么个想法,这个厂子早晚得毁在自家人手里。谁也别想再拿工资分红利了。
茂生还想再替茂响分辩什么,叫木琴一句话给噎了回去。她说道,你也别再烦我了,咱可是有言在先的。家里的事体,你作主儿。外面的工作,我说了算。这可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哦。说罢,不再搭理他,转身出了院子。
茂生被堵得哑口无言,寻思了半天,也没话可说。他一边收拾着锅碗瓢盆,一边轻声地叹气。嘴里还不停地数落着茂响,嫌他咋就这样贪小爱财呢,不是自家给自家找难看嘛。
趁着这个机会,杏仔偷偷地溜出了院落。他站在院外,狠狠地吸了几口气,憋闷的心情才算痛快一些。
第九章 一地杏黄
一时,他不知该到哪儿去,就在街面上瞎溜达。走到酸枣家的屋后时,碰到了晚生正蹲在墙根解大手。晚生见有人来到身边,略显慌张地提上裤子。瞥见是杏仔,他毫无顾忌地又蹲了下去,继续解决尚未弄完的另一半。他的嘴里还嘀咕道,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是女的呐。
杏仔问道,咋不上家里的茅厕呢。黑灯瞎火地在外边解手,不怕长虫钻进你的腚眼子里去。
晚生边使劲儿边粗声回道,俺娘拉肚子呐,占着茅厕就是不给腾地方。你让我拉在裤裆里哦。又问道,这么晚哩,你到哪儿游魂去呀。
杏仔没吱声。他随身靠在一棵杏树干上,跟晚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藉此打发眼前无聊的时光。待晚生彻底解决完了,提上裤子来到跟前,杏仔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晚生说,站这儿有啥意思哦。走,去俺家玩吧。我又叫爹给逮回只山雀子,红眼彩毛的,贼好看呢。
杏仔就随着晚生,进了他家的院落。酸枣婆娘早在屋里叮叮当当地洗刷着碗碟。酸枣就着屋内映射出的电灯光亮,在院子里麻利地编着筐篮。去了皮的白色荆条子在他的怀里欢快地跳着,还不时地发出撕裂空气的声响来。
酸枣热热地跟杏仔打招呼,问他吃过饭了么。杏仔回道,吃过了,爷在编筐哦。俩人的说话声,立时让婆娘听到了。她从锅屋里探出头来,招呼道,杏仔来哩,正要有事问你呐,快进屋里来呀。
杏仔不得不抬脚进了锅屋。见婆娘的裤腰绳一头垂在了褂子下摆上,披散着头发,挽着高高的衣袖,摆着一副大干特干的架势,在收拾着桌上灶下的物件。
婆娘一边手脚不停地忙着,一边扭头问杏仔道,你爹的事,你听说了么。
杏仔不情愿地点点头,没有回话。
婆娘唠叨道,你看看,我可没胡说吧。你爹虽是做事不太地道,可毕竟是自家人哦,咋就下手这样绝呢,一点儿情面都不给留。你大娘是只母老虎呢,心狠手硬,逮谁就啃谁,连点儿骨渣渣也不留呢。她哪管是自家人,还是外姓人哦。只要自己受用就行。我听了这事,都替你爹抱不平呢。你能不气么。不是奶说你,今后,你可得睁着只眼睛,留着个心眼儿,别叫她日后把你也啃上哩。
酸枣听到婆娘在屋里瞎说八道,心下就急。他打断婆娘的话头,说道,你咋在娃崽儿跟前瞎讲哦。人家木琴做事从来就是对事不对人,从没有意欺负过一个人芽儿。咋就成了老虎了呢。
婆娘回道,我跟杏仔讲话,哪个要你插嘴来。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专意编你的筐吧。
酸枣被抢白了一通儿,心下虽急,却也不敢再犯犟。他只是有意将荆条子摔得“噼啪”乱响,藉此弄乱婆娘的心思和话头。
杏仔也不愿硬着头皮遭婆娘刨根问底地连续盘问,就赶紧找个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