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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琴边听边记,心下已经有了底儿。一个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新厂发展的新思路渐渐在脑子里形成。那就是“十六字”总则,即:精简冗员,开源节流,严格奖惩,辐射发展。与之相配套的各种规定和做法也逐步浮出水面,渐次成形。
木琴按照“十六字”总则,根据各个岗位的职能特点,让每个负责此项工作的人都拿出一份行之有效的整改计划和方案来,以备汇总实施。众人都痛快地答应下来。他们还相互之间议论了大半天各个环节如何衔接的问题,以期在具体实施中更加妥帖,更加切合实际。直到天色灰暗下来,人们才意犹未尽地离去。
这次会议,让木琴感到了极大安慰。一种心有底气、身有依托、前有光明、后有助力的轻松劲儿和安适心理,让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是自厂子开业以来,木琴从未有过的感觉。
第九章 一地杏黄8)
她的轻松和安适,不仅是找到了解决厂子摆脱当前困境的办法。更为重要的是,她从几个年轻崽子身上,看到了今天杏花村业已崛起的一股新生力量,正以一种沉稳强劲地态势,推拉着杏花村向前奔去。虽有些步履蹒跚,却充满着舍我其谁的自信和源源不断的后劲儿,绝不会被任何势力所能阻挠,所能左右的。
当晚吃饭的时候,木琴还就会上讨论的问题,与京儿嘁嘁喳喳地讲说个没完。直拖延到两顿饭的工夫,才算把这顿晚饭吃完了。
茂生等不及他俩,就自顾自地吃了饭,起身往村东山坡上自家场院里去了。杏仔从心里厌烦木琴俩人喋喋不休地谈论。他也急火火地吃了饭,尾随着茂生,跑到场院里去看场玩耍。
场院里晾晒着刚刚打下来的新麦。这些泛着湿气的麦子,虽然在傍晚前已经收拢装进了口袋,但还堆放在场里,以备明天一大早再摊开晾晒。夜里,装新麦的口袋全都堆放在场院里,就需要有人睡在场上守护。
前些年,每家场院里的庄稼米粮统统不需要看管,也没见丢失了一斤半两。人们大多不去场院里夜宿。近两年却不行了,没人看管的场院里经常发生丢失米粮的事件。虽然都是些几捧麦谷几把花生几筐地瓜干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也给村人敲了一记震天响的警钟。村人渐渐感觉到,这世事不再安顺了,人的手脚也不再老实了,人心不古哦。于是,每到夏秋作物收割进场院的那些个日子,家家户户都要派上人,蹲守在场院里。日里打晒,夜里打更,不敢有丝毫大意和马虎。
这些日子来,茂生就终日蹲守在自家场院里。除了吃饭解手外,一霎儿也不离身。杏仔也喜欢夜里睡在场院里。睡时,总有诸多的景观乐趣让他感到新鲜好奇。
起初,茂生不答应。他嫌露天地里的露水湿气重,娃崽儿的身子骨又娇嫩,怕落下了啥病根儿。但是,杏仔主意已定,坚决要求陪茂生护场。他先是好话细话,再就软缠硬磨。一看实在不行,便彻底地拉下了脸面,撅起了嘴巴。急、恼、怒、恨的种种把戏儿便轮流使将出来。要么故意顶撞茂生,要么无缘无故地使脸子给茂生看,要么摔耙子扔扫帚,要么一整日地不跟茂生讲一句话。其实,茂生早就发觉,杏仔开始变了,变得让他心下烦恼手足无措的。杏仔就像个桀骜不驯的小马驹子,经常朝自己伸伸蹄子撂撂蹶子。一个不如意,便如斗红了脸的小公鸡,上飞下跳,瞪眼攥拳地跟茂生使性子耍脾气。茂生先是谦让他,宽待他。渐渐地,杏仔竟然就有蹬鼻子上脸的架势了。不知何故,茂生反倒有些怕他了。自己既暗自伤心烦恼,又怕委屈了他逼狠了他,便愈发怂恿放纵了他的邪性。无奈中,茂生只得答应他的要求,让他整夜跟自己挤睡在场院一角那个用麦秸临时搭建起的小窝棚内。
第九章 一地杏黄9)
杏仔所以执意要赖在场院窝棚里睡觉,明面上是帮着茂生看护场院里的庄稼,实则是不愿意见到木琴。他不愿意看她指手画脚的做派,就连她的声音都觉得异常刺耳难听。对杏仔来讲,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受,也令他心下沉重,矛盾得很。细细想来,木琴待自己不比钟儿差。有些时候,甚至明显袒护着他,惹得钟儿时常在背后委屈抱怨。但是,现今儿的杏仔却越来越疏远了她,越来越看不得木琴平日里的样子。他从心里排斥她,厌烦她,规避她。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如此结局,是自己**心也大了,还是因了爹茂响的缘故,杏仔也说不清楚。
场院里的乐趣体现在诸多方面,引得村里大小崽子们东一群西一伙地四处溜达疯野。各家的场院都不大,形状各异,却是一家紧靠着一家,场头儿挨着场腚儿。坐在自家场院里,可以随意地跟周边的邻家们说笑打趣,就跟坐在村头巷尾聚堆拉呱一般。更有些老人闲着没事,就拉开了场子说古道今。天南海北道听途说来的奇闻轶事被全锅端上了场院里,就如一桌桌丰盛的大餐,供人品味遐想。有些闲不住的人,如振书之流,还会把家中的二胡单弦儿带来,即兴拉上一段两段的,供看场的人们打发这漫长夜晚。
杏仔来到场院时,四处已经晃动着看场人和前来寻趣找乐人的影子,笑闹之声随处可闻。远处还有一群娃崽子在窜蹦撒野,伴着声嘶力竭的喊叫声。
刚刚还是模糊混沌的暮色,浓稠地裹在村子上空。仅是一顿饭的工夫,便已澄清,现出幽深透明的光景来。清幽的山中之夜已经降临到偌大山坳里,如同把这山坳里注满了清幽的碧水。四下里流淌着,浸润着,漫漶着。回顾四周,那些散布在坡地上远远近近高低错落的场院里,就有明明灭灭星星点点的光亮。一如夜空中眨眼闪烁的星光,或是停止不动,或是游移不定。那是看场人点燃起的一杆杆旱烟袋,不见烟雾升飘,唯闻烟叶的清香气味儿。
杏仔仰身躺倒在软和的麦秸上,听着周边村人的闲聊,闻着随风扑鼻而至的烟草味儿,正百无聊懒地数着天上的星星。他先从北山顶上数起。还没数完北斗星四周的星星,便发觉自己已经数落下了一些。再重新数过来,又有一些微弱的星光从数过的区域里冒了出来。再重数,依然有数不全的。他慢慢琢磨透了,不是自己刚刚数落了,而是有隐身不见的星星总是不停地现出身来,没法数全了。
杏仔正为自己这一发现欢喜的时候,棒娃如贼影子一般溜过来,踢了踢他的脚,把杏仔吓得一激灵。杏仔一骨碌从麦秸上坐起来,骂道,要死哦,吓我一跳。
棒娃瞥瞥正与邻家茂青闲扯的茂生。见他没在意,他就悄声说道,走,到我家场里去,冬至也在呐。我又弄了包好烟,“白金鹿”的,还是带嘴儿的呢。我爹在家里还没出来,咱尝尝去。
杏仔立即站起来,也不跟茂生打招呼,就悄没声息地随了棒娃,向离此不远处的茂林家场院奔去。
第九章 一地杏黄10)
茂林家的场院在村子东北角上,比茂生家的大,却没有茂生家的平整干净。
场上用油纸覆盖着一堆鼓鼓的麦袋子,边角上还有一小垛尚未打完的麦个子。想是茂林终日山内山外地狂颠,还没有倒出空儿来收拾这点儿残余。场院西侧不远处,隔着几个麦场,就是茂响家的场院。站在这里,可以断断续续地听到茂响说话的声音。许是又在跟旁人聊侃自己走南闯北的见闻了。
听到茂响的声音,杏仔心里轻微抽搐了几下。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点儿可怜,有点儿气闷,又有点儿愤慨,更多的是担忧。若要他具体讲出来,却怎么也说不清楚,更品不出是啥滋味儿。
冬至已经等急了。见到俩人溜过来,他不满地道,咋这么磨蹭哦。再不抓紧儿些,等叔回来哩,咱就抽不成了呢。
杏仔俩人一先一后坐进了场边厚厚的麦秸里,与冬至拢在一堆。棒娃从兜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烟来,从中捏出三支。每人分了一支,又叼在自己嘴唇上一支。冬至麻利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柴,一一点上。棒娃老练地紧吸了几口,香喷喷的烟雾立时在仨人间挥散开来。杏仔和冬至对于此道依然不在行。还没吸上几口,便被呛得咳嗽不止涕泪横流。俩人遭不得这样的罪,却又挡不住这种刺激带来的诱惑。他俩舍不得扔掉香烟,就用手指尖捏着,看烟头上的火星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地引燃着。
棒娃对杏仔道,你大娘到我家去了呢,瞧着挺高兴的样儿。跟我爹正谈得欢呢,一点儿也看不出俩人以往有仇火的样子。我娘也是,见俩人谈得欢实,就屁颠屁颠地围着转。又是倒茶,又是续水的,整一副贱骨头相儿。
杏仔警觉地问道,都谈些啥儿哦。
棒娃揭他道,没谈你爹,不用担惊呀。他俩一个劲儿地谈到山外收购果子的事。还要给我爹加派人手,让我爹带着跑市场。没完没了的,烦死个人。
杏仔听后,心下就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惆怅来,但还是稍稍放下了心。只要不是讲咕爹茂响,其他的事体,他并不放在心上。
冬至强睁着被烟熏湿了的眼睛,接道,他俩和好了不是更好么,也不用担惊你家被逼着跑山外去谋生活了。这可随了你娘和草儿的心意哩,更是随了你爹的心思了。他们不高兴才怪呢。
棒娃恨恨地回道,随了他们的意,还没随我的意呢。他又用胳膊搂住杏仔的肩膀,略带亲热地道,要不是看在咱俩好的份儿上,今晚儿,我早就把她赶出家门了。他虽是你大娘,可心硬得就跟块石头似的。不光对俺家人不留情面,对你爹更是下狠手。硬硬地就把他从厂子里给除名了,六亲不认呢。不管你咋想,反正我在心里记恨她一辈子呀。
冬至不解地问道,她都要给你爹提官了,你还记恨她啥儿吔。她要是给我家的人提了官,我就不见得记恨她。
第九章 一地杏黄11)
棒娃推了他一把,不屑地回道,谁像你呀,一点儿骨气都没有。扔根骨头,就当了金棒槌使唤,也不辨个真假虚实的。傻蛋一个呢。
冬至不理睬,又问道,她要给你爹提个啥官吔。
棒娃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好像是收购部经理啥儿的。我看,就是领着一帮子人在山外跑腿的干活儿,没啥儿吔。
冬至立即道,我看你是替你爹恣的,才讲这样轻松话。得便宜卖乖,还嫌我啥儿吔。杏仔,你说,他是不是哦。说罢,他撞了一下杏仔,就仰身躺倒在了麦秸上。
杏仔问冬至,你口袋里装着啥儿呀,这么硬棒。
棒娃一把扯起冬至,逼问道,快讲,是啥好东西,还不抓紧拿出来叫俺俩瞧瞧。
冬至笑道,也没啥好东西,就是今晚儿在爷家吃饭时,随手拿了点糖果子,还没来得及给你俩吃呢。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纸包子,摊开来。在清幽的月光映照下,现出模糊的糖果子模样来。
棒娃老实不客气地一把夺过来,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嘴里咕咕囔囔地数说道,就知道你小子不地道,有了好东西也舍不得给伙计们吃,净想着自个儿吃独食呢。
冬至急道,你别都给吃哩,也给我俩留点儿呀。
棒娃讥讽道,你爷家啥好东西没有哦,光是来烧香拜神的人送的好东西,你一大家子一年都吃不完呢,还在乎这么点儿糖果子么。
冬至回击道,瞎讲,哪有那么多吔。送的大多是些米粮布料,哪能当得果子吃哦。哪如你吔,见天儿跟你爹在外边吃时兴的水果,撑得拉肚子了,也不给我俩带点儿来尝尝鲜儿。
棒娃委屈道,哪儿吔,我爹死抠门儿的,跟以前大不一样了的呢。见天儿就跟防贼似的防着我,不准乱吃乱动的。
冬至讥笑道,怪不得呐。我见你的褂子里襟上缝着个大口袋,就是为偷装果子的呀。你家明着是一心为公,原来也藏着奸呐。统统是损人利己的干活儿。
棒娃的脸红了红。好在月色幽暗,没有被杏仔和冬至俩人察觉。他回应冬至道,你也别老讲说我。你就好到哪儿去啦,屁儿呢。听说你三叔也要在村里开饭店,还要占你爷家的老屋,赶柱儿挪窝,是不是呀。
杏仔心下一惊,脱口而出道,冬至,是真的么。你家要赶柱儿挪窝么。
冬至扭捏了半晌儿,终是出声不得,也算默认了。
棒娃乘胜追击道,你还不知呀。亏你还终日在村子里混呐,都愚到家哩。我在银行饭店里就听说了,还是冬至二叔四喜打卦算定做的主呢。柱儿今儿才知晓,急得跟热锅里的蚂蚁一般,四处托人讲情,也不知弄得咋样了。冬至,你可要坦白交代哦,到底咋样了呀。
冬至囔囔道,都是大人的事,我咋知晓哦。
正说到这里,茂林已经出现在麦场边上,嘴里含着一杆忽明忽暗的旱烟袋。棒娃赶忙把手中尚还燃着的烟头掐灭,又用脚尖把仨人眼前的烟灰使劲儿地蹭了蹭,抢先问道,爹,你来了呀,俺大娘走了么。
第九章 一地杏黄12)
茂林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杏仔和冬至也在帮着看场哦。夜也深哩,都回去睡吧。
仨人便悄没声地离开了场院。棒娃和冬至回了村子,杏仔则朝自家场院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杏仔莫名其妙地止住了脚步。他踌躇了半晌儿,又踅身绕过茂林家的场院,悄悄地奔茂响家的场院溜去。快要接近这块场院了,他又停住了脚步,探看场上的动静。
茂响还没有睡觉。他一个人蹲坐在场院一角上的窝棚前,静静地吸着烟。一明一暗的烟火映照着忽明忽暗的脸面。看不出他是啥样的表情,却分明能感觉到他的寂寥和孤独来。此时,四野里翻涌着喧嚣之声,忽远忽近,若隐若现。
杏仔怕叫茂响发现了自己,便不敢停留时间长了。他又悄悄地返回了自家场院里。此时,茂生已然在窝棚里倒头酣睡。粗重的鼾声起伏有序,酣畅淋漓。杏仔有些烦茂生的鼾声,就跟猪的“哼哼”声一般叫人厌烦,便没有了一丝儿睡意。
他静静地坐在窝棚入口旁边,思想着今晚与棒娃和冬至的对话,就觉得人是多么奇怪的动物哦,翻来覆去,反复无常。茂林的转来变去,柱儿店面的去留存亡,四方日子的红火与败落,爹茂响的风光与落寞惆怅。就连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先是把大爷家当作了自己的家,却越来越发觉此地竟又不是自己的久留之地了。就连茂响家,也不是自己可以存身的长久之地。现如今,哪儿才是自己真正的家,他也弄不明白了。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
天上洁净得像被水冲刷过似的,现出蓝盈盈的天幕来,缀着稀稀落落的星星。幽蓝中透着惨白,惨白里泛着光亮。唯有那轮圆浑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头顶上,散发着耀眼的芒光。似乎有“咝咝”的微弱声音穿透了深邃的夜色,清晰地钻进了耳鼓。在传递着一种奇怪的音波,一种神秘的信息,一种难以琢磨的心情。皎洁的月华从中天之上静静地挥洒下来,如一片片银霜,洒满了远近幽深的山峦坡岭。
远处的岭峦着一身灰褐色披风,在模糊迷离的视野里蠕动着,张扬着,忽闪着,舞蹈着,发出“唰唰”的隐隐声响来。有了这样的幻觉,山中独有的潮汐之声便扑面翻涌而来,似潮涨潮落,似蚕儿食槡,似雨打木叶,似风过秋山。忽而远去了,如万马疾驰,绝尘而去;忽而近了,若水漫堤岸,翻涌而至。
这个时候,没有一丝儿风,却能让人感觉到自己就是站立在风口里。任由这般清澈的月华浸泡着自己,隐形的清风吹拂着自己,忽起忽落的天籁缠裹着自己,不愿脱身,也脱不得身心。一任天籁混响,扯着自己,缠着自己,又身不由己地一头拱进去,深深地陷进去。被无奈地浸泡着,吹拂着,缠裹着。
周边场院上一个个若隐若现的窝棚里,时不时地隐隐传来或是鼾声或是磨牙声或是梦语声。茂响那边一片寂静。夜色清幽似水,在无声地流淌着。杏仔心下猜测道,爹可能睡熟了,却不知正在做着啥样的梦。
身后窝棚里传出一阵窸窸嗦嗦的声响,茂生钻了出来。看到杏仔还呆坐在窝棚前,他惊讶地问道,咋儿,还没睡么。
杏仔“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茂生道,夜深哩,快点睡吧,别让露水打着呀。说罢,就到场边解小手。“哗哗”的尿水声打破了刚才的宁静,显得异常刺耳。
这时,杏仔才发觉,自己的身上和脸上潮湿得很。想是夜里的露水下来了。他赶忙钻进窝棚里,和衣躺下。
茂生重又钻了进来。他给杏仔仔细地盖了盖薄被子,就紧靠着杏仔躺下,说了句,咋不早睡呢。
话音刚落下一霎霎儿,窝棚里重又起了响响的鼾声。
第九章 一地杏黄1)
四方开小饭馆的事,在杏花村里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