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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山风浩荡4)
多年以后,当钟儿死缠住木琴,让她坦白地讲说出当时南京之行的感受及心念的变化时,木琴内心里似乎仍然飘浮着一缕残存的疑惑。她实在说不清楚,自己再次拒绝亲人的好意挽留后,带给自己及家人目前这种虽有极大改善却与大都市差之千里的境况,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是心甘情愿还是错失良机。连京儿听说了姥姥家心意后,就曾极力地抨击木琴的愚蠢做法。他苦苦劝说爹娘,顺从姥姥一家人的安排,再去当一回城市人,认认真真地过一回城市生活,不比见天儿窝屈在山沟沟里当山民野寇强了十万八千倍呀。
对钟儿的追问和死逼,木琴始终没有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她也不说心甘情愿,更不说后悔莫及,只是一笑了之。
据钟儿推测,有一点,木琴是永远都不后悔的。那就是,杏花村里有她丢落的青春,燃烧的激情,膨胀的野心,初具雏形的事业根基,以及尚未实现的心愿和信念。这一切,才是把她再次拽回杏花村的原因和理由。尽管这种原因和理由显得那么地虚无空泛,那么地叫人嗤笑可怜,那么不切实际地唯美理想化。但是,除此之外,又能怎样描述当时木琴实实在在跋涉过的心迹呢。
木琴终于决定要走了。走之前,她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自己跟茂生长途跋涉而来的最终目的讲出来。就是叫兄弟姊妹们帮忙,寻找杏果的销路。她的话,在家人中间引起一片哗然。家人纷纷反对顽固透顶的木琴做出这个近乎傻子一般地选择。妹妹不顾爸妈的一再叮嘱,首次把俩老人依然住在破旧老屋的原由讲说了出来。
她说,这么多年来,爸妈所以要一直蜗居在这么个破房子里,几次拒绝搬迁新楼,就是为了等你。等你有一天回来,能找到家门呀。现在,你回来了,怎么还要狠心地再回去受苦,再伤爸妈的心呐。说到动情处,妹妹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木老太太更是不能接受木琴的选择。她紧紧拉住木琴的手,一边摇晃着,一边哽咽道,琴儿,就听一次妈的话吧,别走了。我和你爸都这么大年纪了,也快进火化场了,还能有几天的好活呀。趁着现在还有点儿能力,临闭眼前,争取把你的下半生安排好。我俩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能放下心呀。说得木琴低下了头,落下了泪,不知如何安慰眼前激动万分的家人。
或许是木老爷子洞察了木琴内心的思想矛盾。他站了出来,及时替木琴解了围。他对老伴和儿女们说道,你们不要逼迫琴儿了,她有她的难处。不想定居南京,自有不定居的理由。回山东,也当有她的想法和打算。我看呐,就尊重琴儿的意见。你们抓紧帮她联系杏果销路这个大事,绝不能耽误了。至于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商议吧。毕竟,我和你妈一时半刻还死不了,有时间的。
木老爷子的话,给木琴的去留问题一锤定音了。尽管一家人始终理解不了,木琴何以甘愿选择过穷苦日子,木老爷子何以支持木琴,再次闹个骨肉分离的局面。
第七章 山风浩荡5)
接下来的几天,木琴家人紧锣密鼓地施展开各自神通儿,扯动起各方面的关系网络,为木琴联系妥了一些商场和销售商。
在见面洽谈的过程中,一个重要问题摆在了木琴面前。鉴于杏果储存期短,又要长途贩运,必须赶在果子七、八成熟时就采摘。而且,要小心包装好,不能磕碰霉烂了。
那天,木琴弟弟商场里的供销员小孟奉命到经理办公室,汇报业务开展情况。木琴弟弟就让他跟木琴好好扯扯杏果运输过程中的一些注意事项。
小孟摆说了一气儿后,干脆跟木琴提议道,以后不要指靠着长途销售鲜果,这样做的风险性太大。既有路途远时间长杏果储藏质量方面的顾虑,又有交通工具或突发事件等方面的安全隐患。你完全可以建个加工厂,搞杏果深加工,制成果脯罐头等类食品。既可以长期储存,又有较好的销路。如果条件允许,还可以向饮料类方面开发,发展前景肯定见好。说完,他还领着木琴,在商场里转了一大圈。特意品尝了各类果脯,并把生产果脯的厂家介绍给了木琴。
木琴顿开茅塞,大开眼界。她叫上弟弟,和这位供销员驱车几十公里,直赴果脯厂现场参观。
果脯加工厂地处南京郊外,大概有一百多里路的样子,是个环山靠坡的地方。那里虽有茂密的植被林木,却看不见铺天盖地的果树。只有几处零星儿的果园,散落在远近的坡岗上。给人的感觉,果脯厂周边环境安适幽静,却似乎跟果品类加工沾不上边儿。原因就是,见不到开花结果的树木。
厂子很大,占地约在百亩地之间。里面厂房林立,环境整洁卫生,拉运货物的车辆进进出出,人员川流不息,一派生意盎然的景象。看来,厂子效益颇好,厂内的人都带着轻松表情,忙着自己份内的工作。
小孟把俩人领进办公室。一进门,他就大声小吆喝地喊藏厂长,叫他快点来接待果脯厂的财神爷。
看来,小孟跟这里的人经常打交道,厮混熟了,便不觉得见外。有人还跟他打招呼,说孟总呀,您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把我们藏厂长盼得头发都掉光了,仅剩了一个秃脑门儿,比往日又光亮了许多,就跟五百瓦灯泡似的。他的话音刚落,立时引来一片嬉笑声。
小孟随道,这次我来,再给他擦擦亮脑门儿,恐怕比得上一千瓦灯泡了。说罢,又回头跟木琴弟弟低声道,木总,您别见怪。我常在外面跑腿,就得扯大旗拉虎皮地装扮自己的身架和门面。要不,这些个势力眼们就要小看你,联系起业务来就要差把劲儿了。又说,别看这个厂长的姓氏不好听,就跟脏兮兮的“脏”字一个音,人却是干净得很,一天能洗三遍脸腚。厂子内的卫生也是随时打扫,食品质量和安全问题绝对地放心。
木琴弟弟一笑了之。
藏厂长一溜烟地跑进来。见了小孟,就张开手臂,近乎夸张地要拥抱他。小孟哧溜躲到木琴弟弟背后,叫着绰号开玩笑道,脏头儿,你可着劲儿地拥抱真正的财神爷吧。我不过是给这位财神爷当差跑腿的小鬼罢了。
第七章 山风浩荡6)
待小孟把木琴弟弟的身份介绍出来,藏厂长脸色羞红。他抱拳作揖道,木总,失礼了,请多多原谅。我跟孟总打聊惯了,见了面就要胡闹上一阵子的,不闹反而觉得陌生了许多。说罢,又跟上一阵“嘿嘿”地赔笑声。
藏厂长果然是个秃顶。四十左右岁的年纪,却挺着个像有八个月大身孕的橡皮肚子。满面红光,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注重养生的主儿。只是头上营养不良,除了四周毛发的长势还算说得过去,头顶仅剩了稀疏的几根,就要面临着断子绝孙的境地。因了头顶剩余头发的金贵,便舍不得修剪。他把头发长长地盘在红润润的头皮上,随了肉头的摇摆晃动,就微微地抖动,堪堪要散落下来。藏厂长在扭头哈腰的时辰,总是不忘用肥胖的手指往头顶上按按。看来是经常重复这个动作,便已定型。即便跟人说话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按按头顶。
几个人进到厂长办公室,坐了下来。藏厂长叫人把厂子生产出来的高档产品用茶盘盛了,满满地摆了一茶几,请仨人品尝。那产品上的花花绿绿包装,弄得木琴眼花缭乱。
几个人客气寒暄了一阵子,藏厂长又把厂子目前运营的大好形势吹嘘了一通儿。小孟就把来意讲说明了,就是让藏厂长伸出温暖的肥手,帮帮木总的亲姐姐,拉扯贫穷山村一齐走上致富道路。
因为是熟人,而且是木总这个大财东大驾光临,藏厂长巴不得要联络好感情,当然会满足几位贵客的要求了。特别是听了木琴弟弟对木琴艰难处境和贫穷状况夸大到近乎离谱儿的讲说,彻底打动了藏厂长。他毫无保留地让技术员带着木琴,去仔细参观学习果脯的生产工艺和流程。同时,承诺说,要是木琴也想搞的话,他可以派技术人员免费去现场指导。
木琴大受感动,一个劲儿地说着感激的话。同时,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闪现在她的脑际,却又不敢冒昧地直接讲说出来。她怕太唐突了,反而不会有好结果。
临近中午了,木琴弟弟要走。藏厂长哪会叫走人。他费了好大劲儿,连劝带拖地把几个人弄进了厂内食堂的雅间里。
这是间装饰考究的单间,想是接待重要客户的地方。淡雅的软面包墙,洁白的石膏板吊顶。上嵌一盏豪华吊灯,在四周无数射灯的映照下,熠熠夺目,蓬荜生辉。四面墙上悬挂着几幅名家字画,散发出浓郁的文雅香墨气息。饭桌是个硕大的两层圆桌,用枣红色金丝绒裹住桌体。十几把高背软面木椅环伺四周,显得高贵典雅。桌面上摆放着洁净的餐具,在各色灯光照射下,发出水晶珍珠般的光亮来。
落座之后,藏厂长特意把厨师喊进来,说,今天来的不是一般贵客,是最最重要的贵宾。叫他把浑身本事全使出来,什么拿手就上什么。拿他的话讲,要是人肉好吃,就拿刀来切割他身上的肉,专捡瘦肉精肉下刀也行呵。小孟揶揄道,你身上除了溜油的肥肠,哪儿还会有一丁点儿瘦的呀。就剩了顶上几根毛毛还算是干的,就把它割下来算了。
第七章 山风浩荡7)
闹归闹,不一会儿工夫,桌子上还是摆上了美味佳肴。尽是天上扎翅飞的,地上长腿跑的,水里带鳍游的,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子。藏厂长又叫一个专门伺候的服务员,打开了几瓶五粮液酒。顿时,诱人的酒香便弥漫了整个装饰豪华的屋子。于是,一轮酒场大战迅即展开。
藏厂长早有安排。他叫来了大小厂长科长们陪着木琴等人喝酒不算完,还特意叫没有上桌的人轮番进来敬酒劝食。他们都是酒场老手,一个个绣口一吐,就是一嘟噜一大串的敬酒词,什么“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tian一tian”,什么“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领导斟杯酒,领导在上俺在下,想来几下就几下”等等,直喝得天昏地暗晕头转向。
木琴弟弟的酒量出奇地大。不管藏厂长怎样铺排调度,终是没有把他灌醉了。反而是藏厂长本人喝大了。他直着舌头说话,硬是蜷不过弯来。头顶上精心盘着的那几根毛发,直直地垂了下来,披散在那颗硕大肉头的耳根子旁。又忘了用手去梳理,几缕长发便晃来晃去的,如野鬼夜叉一般,滑稽得很。
酒酣情热的时候,藏厂长还跟木琴套起了近乎。他一口一声“大姐”地叫着,说我的姓虽然不太好听,却也是有来历的,特别跟山东人有着深厚渊源。他说,藏姓源自周朝的姬姓,早在春秋时期,就被封到了山东境内一个叫臧邑的地方。鲁孝公就是我的老祖宗。所以,山东就是我的祖籍地,我也算是个正宗血统的山东人,你就是我的乡人亲姐了。
这种牵强附会地死拉硬扯,无形中拉近了饭桌上的感情,气氛愈加浓烈起来。
木琴见此,便试探着提出憋了多时的大胆想法。她说,我们虽然地处山东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但资源优势见长,就是缺乏了技术和信息。藏厂长有没有兴趣跟山村人联手合作,立足那里丰富的鲜果资源,设立一个分厂。由杏花村负责管理运作,厂方负责技术指导和市场销售。亏损自负,赢利分成。
一桌人愣了一下。木琴弟弟和小孟随即击掌叫好,说大姐的想法含金量高,点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既可建立一种长期战略经营的伙伴关系,又可保证厂家的充足货源,顺带着扶持祖籍地乡人脱贫致富。行善积德,一举多得,于人于己都有利处。
精明的藏厂长也立时意识到了这想法中蕴藏着的商机,更对面前这位衣着朴素的大姐另眼相看。他当即拍板儿道,行,就这么定了。这几天,你也不要急着走,先草签一份意向书。适当的时候,再派人去考察一下。可行的话,就按你说的办理。
有了这么个意向,饭桌上的气氛就友好亲热得一塌糊涂。木琴弟弟和小孟一个劲儿地许愿,今后一定保证果脯厂的产品销售。藏厂长巴不得有这样地承诺。他便下定了决心,要跟木琴合作,并借此牢牢钓住木总这条南京城里油滑的大鱼。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地完成了。下午,在弟弟和小孟的帮衬下,木琴与藏厂长签订了一份意向书,留下了联系地址和厂子的电话号码。双方还约定了前去杏花村考察的大致日期。虽然没有公章在身,但按下了鲜红的手印,双方的心里都有了底。
有了这么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木琴大喜过望。她在南京城里再也待不住了。回到父母家,木琴立即张罗着收拾行囊,不顾家人的阻拦和劝说,执意尽快返回杏花村。
木老爷子看到木琴决心已定,便不再让家人阻拦。他还是那句话,尊重琴儿的意见,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他领着一大家人,把茂生两口子送上了开往济南的列车,并说,等果脯厂派人去杏花村考察时,他也要随车去看看木琴远在山东的家。
随着列车的缓缓启动,木琴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回杏花村,飞回到那片承载了她全部心血和梦想的杏林。她的眼前闪现出光明的前景来。金灿灿的杏果,浓绿的杏园,气派的加工厂,包装得花花绿绿的果脯,村人兜里鼓鼓的票子和满脸笑容。
她已深深沉醉在自己的遐想里。随了隆隆疾驰的车轮,向着更加光明的前景奔去。
此时的杏花村,早已降临了一场灭顶之灾,正等候着木琴前去收场。就此,把她无情地推向了情感与命运交织在一起的绝境,推上了一条布满荆棘坑洼的挣扎之路。
第七章 山风浩荡1)
骇人的景象出现的时候,正是杏花村人赶回自家院落做晚饭的那个暮色黄昏。
初时,明朗的天空里挂着几丝流云。就像一团白净净的棉花,被无形的手指硬生生地撕扯成了丝丝缕缕的棉丝儿,飘浮在即将落山的夕阳余辉里。白里透着红,红里泛着柔柔的橘色。这时,远处的山野峰峦,近处的村庄院落,全都沐浴在温馨的彩色暖调里。树梢间,屋草上,墙角里,到处流溢着橘红色油彩。越来越浓,越来越稠,像要停滞了,凝固了。这油彩缓缓附着在各式各色的物件表层上,像似成为了天然生就不可分割的一体。
渐渐地,偌大的天空开始黯淡下来。原本透明艳亮的暮色,在不经意间渗进了越来越多的灰暗色调。刚刚还呈现出浓重艳彩的天空四野,很快变得一片混浊惨淡。扯天连地的昏黄幕帘,厚重而又严实地压盖下来。压得地上的生灵喘不动气,伸不开肢体,转不得脑筋。就连四野茂密的丛林,以及挑挂在被坠弯了树干枝条上已近七、八层熟的累累杏果,全都耷拉下脑壳儿,等待着即将来临又不可预知的变故。
这时,人们仰头盯看着昏黄的天空,心下也惶惶不安起来。村人很少见过这样的景象。很是吓人,却又讲说不清害怕的因由。到底是因为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才害怕,还是这景象本身就带有某种肃杀威吓的气息和阵势。
村人暂时放下了锅屋里做饭用的家什,一股脑儿地涌到街头巷尾。他们把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团团围住,纷纷猜测着,询问着,打探着老人们是不是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场景。继而,又刨根问底地追问,这景象的吉与凶,好与坏。老人们也是铆足了劲儿地挖掘着脑壳儿里有限的记忆,既给渐呈惊慌之态的村人一个满意答复,也给心神不安的自己一个聊以**的藉口。
夕阳沉到西山肚子里,天色已经大暗了。北山顶上又涌起一层浓厚的泛着凶色的灰黄云团,裹挟着一股势不可挡的凶神煞气,慢慢向南天翻涌着,延伸着,缓缓滚涌而来。顿时,一种忐忑不安的气氛笼罩了整个村落。大人的表情凝重而惊异。娃崽儿们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隐藏未露的凶险。他们早已失却了往日疯野的劲头儿,全都收拢了野性,乖顺地跟在大人屁股后头,如影子般寸步不离。
望着这层刚刚翻涌起的灰黄色云团,酸杏惊讶得半晌儿合不上嘴巴。他紧张地攥紧了手中拐杖,将身体重重地依靠在这只木制腿脚上,担心地说道,我咋看着像几十年前夜里刮怪风的那个模样哦。
凤儿疑惑地问道,啥时的事呀,会是要起大风了么。
酸杏不敢往深里寻思。他叫凤儿快去把茂林喊来,有急事跟他讲。
凤儿急火火地跑了去。一会儿的工夫,她就把茂林拽了来。茂林手里还攥着一个卷着豆酱和大葱的煎饼,嘴里正嚼着一口饭。
第七章 山风浩荡
他来到跟前,费力地吞咽下口里的饭,问酸杏,这么急着喊自己来,有啥事么。
酸杏依然呆愣地仰头望着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