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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徐阁老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严嵩一惊。徐阶跪在那里也是一惊,这时不得不抬起了头:“回皇上,这件事臣并不知道。”
嘉靖便望向了严嵩:“严阁老,把这个人调到你的老家去你有何看法?”
严嵩一时片刻哪里知道嘉靖此时突然拿起这把双刃剑是何用意!好在二十年来这样的应对也不知多少次了,便只得依然以不变应万变,顺着嘉靖的话答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认为谁该到哪里任职就到哪里任职。这个海瑞真要是个清官,能到臣的老家去,也是臣老家百姓之福。”
嘉靖手一挥:“真是清官倒也罢了。就怕有些人打着清官的名头,到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吕芳。”
吕芳:“奴才在。”
嘉靖:“朱七叫来了没有?”
吕芳:“回皇上,已经在殿外候旨。”
嘉靖:“叫他进来。”
吕芳走到那一面条门边向外面当值的太监:“传朱七。”
“是。”外面应答着。
吕芳刚走回原位站好,朱七那高大的身影便在开着的条门外出现了,视线刚好能看着坐在蒲团上的嘉靖,他跪倒了,像一座山,“砰”地在门外磕了个头:“奴才朱七叩见皇上万岁爷!”
“那个通倭的人押回来了?”嘉靖问道。
朱七:“回万岁爷,押回来了,关在诏狱。”
嘉靖:“朕这里有人上本,说这个人是海瑞放的。明知是通倭的人,海瑞为什么要放他?”
朱七:“回万岁爷,据奴才等查问,海瑞当时认为这个人通倭没有证据,因此放了他。”
嘉靖:“那个倭贼头子井上什么郎的都招认了,这还不是证据?”
朱七:“回万岁爷,那个倭贼头子叫井上十四郎,确与奴才抓的这个齐大柱在新安江船上拿粮食换生丝,因此被官兵拿了。海瑞认为这件事不足以证明齐大柱通倭。”
嘉靖:“那你们呢?你们查了吗?”
朱七:“回万岁爷,奴才也曾去查过,但那个井上十四郎被何茂才臬司衙门的人带走后便不知去向,奴才们因此也查不下去了。”
嘉靖:“那你认为这个人到底有没有通倭情事?海瑞和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节?”
朱七沉默了。
嘉靖:“哑了喉了?”
吕芳接言了:“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明白回话。”
“是。”朱七应了一声,提高了声调,“回万岁爷,以奴才多年办案的阅历,这个齐大柱不像通倭的人。还有海瑞,他是今年六月初三从福建到的杭州,六月初六到的淳安,从不认识齐大柱。纵算齐大柱有通倭情事,海瑞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敢放人?”嘉靖逼问道。
朱七无法回答,沉默地趴跪在那里。
精舍内外都沉默了。
这一段时间虽是嘉靖和朱七在一问一答,严嵩和徐阶都一直紧张地听着,心里也一直在揣摩,等着嘉靖最后亮出底牌。
“吕芳。”嘉靖打破了沉默。
“奴才在。”吕芳连忙答道。
嘉靖:“朕看镇抚司这个衙门你们也该好好整治整治了。这个朱七,人称七爷,你们一直在朕面前夸他何等了得,现在都看到了?一个这样的案子都弄不明白,还帮着通倭的人说情。”说到这里他盯向朱七声转严厉,“锦衣卫是拿人的,案子审都没审,你凭什么倒先把案子定了?谁在你那里说了情了!”
朱七一下子懵了,抬着头茫然望着嘉靖怔在那里。
严嵩和徐阶这时虽然头都微低着,但一切似乎都明白了,皇上这一次是准了严氏父子的本。
“回话!”吕芳见朱七懵了,一声大喝。
“奴才该死!”朱七回了这一句,猛地把头磕向门外的砖地,铜头铁骨的人,一时情急失了分寸,这一头碰下去,立时便见砖地上有无数碎片迸溅起来!
吕芳大惊,连忙闪身挡到嘉靖面前,以防迸起的碎片溅到嘉靖。
严嵩和徐阶也惊了,一齐望向门外。
好在有门扇门槛隔着,朱七那个头磕下去砸碎的砖片并没有一块飞进精舍。只是地上那块砖已经砸得破碎不堪,凹进一个大洞。
吕芳的脸煞白,知道这个祸闯大了,说话便都急促了:“反、反了天了!来人!”
两个当值的太监很快出现在门外。
吕芳指着朱七:“把他押到陈洪陈公公那里去,等候发落!”
“是。”两个当值太监便去拿朱七。
“用不着。”嘉靖一句话把两个太监的手定在半空中,“无非是把朕这座金銮殿拆了嘛。”
这话一出,吕芳急忙跪下了。门外两个当值太监也在朱七的身边跪下了。
既紧张又尴尬的是严嵩和徐阶,这时想跟着跪下又不干自己的事,不跪下嘉靖这时已然是龙颜震怒,二人都僵在那里。
嘉靖眼睛瞟向了他们:“就拆了金銮殿,你们各人也分不了几片瓦去。”
这就不得不跪下了,严嵩和徐阶都跟着跪了下去。
这时反而是朱七抬起了头挺直了身子望着嘉靖:“奴才无状,犯了天大的罪,奴才这就自行去提刑司听候处死!”
那五个人都趴着,这时只有嘉靖的目光接着朱七的目光。朱七立刻感到万岁爷的目光中并无怒意。嘉靖这时又把目光移望向他的额头,见那额头浑然无事,嘴角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砸碎一块砖,与天什么相干?朕也不要你死,这块砖朕也不换。朕还让你去审那个齐大柱,与海瑞有关就办海瑞,与别人有关就办别人。要是与任何人无关,就除了这个祸根,让他过了小年,腊月二十三朕等着你顶着块砖来把地补上。”
朱七似乎从嘉靖深邃的目光中看到了什么,这时心乱如麻,这个头只好磕在门槛上:“奴才谢万岁爷隆恩!”接着站了起来向殿外走去。
嘉靖的目光望着朱七山一般的背影欣赏到消失以后,才转望向跪在地上的严嵩徐阶和吕芳:“朕都不惊,你们惊什么?都起来吧。”
严嵩徐阶和吕芳都站起了,两个当值太监反而还跪在门外。吕芳:“朱七都走了,你们还待在那里等着过年哪?”
两个当值太监慌忙爬起,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吕芳的这句话使嘉靖破颜一笑,望向已然坐下的严嵩和徐阶:“你们家里的人是不是也这样淘气?”
严嵩和徐阶同时又欠了欠身子,几乎同时胡乱答道:“是。”
嘉靖:“浙江那个人通倭的事你们都听到了。让镇抚司去审,牵涉到任何人朕都绝不姑息。徐阶。”
又直呼其名了,徐阶连忙站起:“臣在。”
嘉靖:“奏请朕调海瑞去严阁老家乡的本章就是你的学生赵贞吉上的。你说,这个海瑞还能够用吗?”
徐阶:“至少在审清通倭情事之前,此人要革职待查。”
“嗯。”嘉靖应了一声,又望向严嵩,“严阁老,这样办这个案子,严世蕃满意否?”
严嵩也站了起来:“臣以为通倭这件事绝对与海瑞无关。臣同意赵贞吉的提议,让海瑞去江西分宜任知县。”
嘉靖:“严阁老这是给朕的面子啊。吕芳。”
吕芳:“奴才在。”
嘉靖:“海瑞是朕的儿子向吏部推荐的。你向裕王传朕的口谕,严阁老给他面子,这个海瑞朕也就不追究了,叫他往后不要再向吏部胡乱荐人。”
吕芳:“是。”
嘉靖:“江浙是朝廷赋税重地,海瑞不能再待在浙江。调江西,但也不要去严阁老的老家,离严阁老老家二百里有个兴国县,那里的百姓苦,就让他去那里。徐阁老,你明天就把这个廷寄寄给赵贞吉。”
徐阶:“是。”
“闷。朕也要打开窗户透透气了。”嘉靖也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吕芳走到窗前将窗户一扇一扇又打开了,寒风立刻袭了进来。
嘉靖的丝绸袍子也立刻飘起来了,望着严嵩和徐阶:“这里冷,你们还是都回自己的热窝里去吧。快过年了,别的事过了年再说。”
严嵩和徐阶慢慢跪下了,磕了个头:“是。”
徐阶自己站起了,吕芳搀了严嵩一把也站起了,二人慢慢退了出去。
嘉靖用余光望向退出隔门的二人。
严嵩一脸茫然。
徐阶一脸黯然。
第二十八章
日月兴酒楼最旺的旺季还是每年的腊月。年底了,两京一十三省给严府送年敬的人都要提前好些日子到这里来订包间,一边在这里喝着酒一边等候严府门房按顺序传唤。因此这一月间这座酒楼无论酒菜还是包间都比平时翻了一倍的价钱。大门外飘着纷纷扬扬的白雪,柜台内流进大锭小锭的白银。白天不见了日,夜晚不见了月,日月兴却“兴”得不行。老北京传道,大明朝这个“明”字都被这家酒楼给吃了。
一位披着大氅、依然罩着斗篷、只露出两眼的人被“日月兴”一个小二在前面引着,两个便服随从在后面跟着,穿过纷纷攘攘的酒客,挤到一间包间门前站住了。那包间门方上赫然贴着一张红色招贴,上面写着“兵部”二字。
那小二:“禀这位大人,因兵部招呼打晚了些,这间包间还是费了好些口舌从贵州巡抚衙门早订的人那里调出来的,稍小了些,请大人见谅。”
“不打紧。你走吧。”披斗篷大氅那人开口了,听声音竟是张居正。
那小二当然不认识他,依然不走,半边身子躬挡在包间门口,满脸堆着笑:“这位大人,您老约的人早到了,我替您老先进去禀报一声。”手一伸抓住了包间的门环却不推开。
张居正知道他这是讨小费了,眼中掠过一丝厌恶,向身后的随从望去。
一个随从从袖中掏出一颗碎银,也已是满脸的不悦:“记着,你这回拿的可是兵部的银子。”
那小二居然毫不怯场,满脸滑笑伸手便接过了那块碎银:“小人祝兵部各位老爷年年打胜仗,次次凯歌还。”这才推开了包间的一扇门。
居然还有一套一套的应对,张居正见他身子还挡在包间门口,来了怒气:“你盼着兵部年年打仗吗?”
那小二的笑容慢慢敛了,仍然不是太害怕:“小人伺候老爷升座。”伸手又去抓住另一扇门的门环作欲推不推状,显然两扇门要两次小费。
“叫他滚!”张居正一掌推开了那小二抓住的另一扇门,已然走了进去。
那小二被推得差点跌倒,兀自站在门口,一副不解的样子。
“还不滚,等着我们把你扔下去吗!”两个随从早就忍他不得了,有了堂官这句话,一个随从终于露出了凶相,伸手便去抓那小二的衣领。
其实许多人都知道,这座酒楼有罗龙文的份子,也有鄢懋卿的份子,因此连小二们都十分蛮横。那小二平时吃外省的官员惯了,就连京师五府六部各司官员等闲也不放在眼里,几曾被人这般吓过,这时也露出了横相,举手便也去抓那个随从的手腕,突然看见那个随从抬起的便服袖子里露出了四品将官的绣花扣腕,这才猛然感到进去的人来头大了,那只手便不敢再伸过去,往后一退,躬腰转身急忙要走,肩头却被那随从的大手抓住了,动步不得。
这时又有好些客人在包间外陆续进出,那小二被那个随从的大手硬生生掰了转来。紧接着那随从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后颈,把他的头也掰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恶语道:“爷们知道你这座酒楼有罗龙文鄢懋卿的份子。你这就可以立刻去禀告罗龙文和鄢懋卿,要捞银子兵部还有些军饷在那里呢,干脆把大明朝的军饷都搬走如何?”
那小二这才怕了,又被他前揪着衣领,后掐着脖子,从嗓子里挤出的话已十分不利索了:“小、小人怎敢……”
那随从依然揪掐着他:“爷们还愁你不敢呢。离开这里你最好去嚼舌头,就说兵部的人砸招牌来了。这好不好?”
那小二:“当然不……好,小人知错了……绝不敢多说半个字……”
“滚吧。”那随从这才使暗劲将那小二一推,那小二差点撞了另外几个客人,慌忙侧着身子让其他客人走过,一边歪着被掐硬了的脖子向楼梯口走去。
一个便服随从紧接着扯下了贴在门边那张写着“兵部”二字的红字招贴,二人便一边一个站定在包间的门外。
张居正在包间里约见的人竟是高翰文。此刻,高翰文将暖壶里的酒给张居正斟了,一边轻声说道:“没想到大人会在这里约见卑职。”
张居正望着他:“你没想到,他们便也想不到。坐吧,有话赶紧说了,此处毕竟不可久留。”
高翰文在他对面坐下了,压低了声音:“严家已经派人盯着卑职的家宅了。昨日罗龙文还派了人来打招呼,公然恐吓卑职,要将芸娘和齐大柱的妻子立刻遣走,不然他们立刻叫御史上奏疏,参卑职‘纳妓为妻,暗通倭犯’。真正岂有此理!”说到这里高翰文已然有些激愤,平息了一下情绪,才接着说道,“卑职今日是先去的翰林院,然后从翰林院直接到的这里。”
张居正望着他:“你怎么想?”
高翰文往椅背上一靠:“无非第二次进诏狱罢了。”
“能这样想便什么也不怕。”张居正端起了酒杯。
高翰文也端起了酒杯,二人饮了。
张居正:“我奉命向你传一句话,是原话,你听清楚了,‘高翰文是个有良知的人,皇上放了他,我们便要保他。’想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
高翰文已经有些激动了,只望着张居正。
张居正:“告诉你,这是裕王爷亲口讲的话。我,还有高大人、徐阁老和裕王爷都不会让你第二次进诏狱。”
高翰文慢慢站了起来,再去拿那只酒壶时,手已经有些微微颤抖,便又加上了一只手,双手把着酒壶给张居正杯中又斟了酒,给自己也斟了酒,双手捧起:“有裕王爷这句话,高某死而无憾。”说着一口将酒喝了。
张居正端起酒杯这次却只抿了一小口:“没人能置你死地。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二了,我们现在担心的是那个齐大柱,镇抚司会在腊月二十三杀人。这人要是被杀了,今后便是一桩说不清的案子。”
高翰文这才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从座旁弯腰提起了一只包袱,那包袱四角棱棱,显然装着一只盒子。
高翰文将那只包袱双手郑重地放在桌子的一角:“我今日请见张大人本不是想说刚才那些话,而是有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要交给张大人。”
张居正望了一眼那个包袱,神情依然平静地问道:“什么东西?”
高翰文:“是一件能扭转乾坤的东西!”
张居正的目光带着狐疑有些亮了,神情跟着也肃穆起来,直盯着那个包袱。
高翰文便去解包袱上的结,露出了一个铜锈斑斑的盒子,接着郑重地揭开了那个盒盖。
张居正低声问道:“不忙拿出来,先告诉我,是什么?”
高翰文低声回道:“血经!”
张居正:“什么血经?谁的血经?”
高翰文已经十分激动地去拿盒子里一本发黄的纸上写着红字的抄本,声音压得更低了:“张三丰张真人的血经!”
张居正倏地站起,拨开了高翰文的手,将盒盖猛地盖了!
张居正两眼直闪着光:“是真是假?哪里得到的?”
高翰文:“是芸娘和齐大柱的妻子从江南带来的。来此之前卑职已经找了些张真人留下的手迹仔细比对,这确是张真人一百二十岁时写的那两部血经!”
张居正一把端过那个盒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我先走了!稍后你再离开这里。”说完他一把取下衣架上的大氅也不披在身上而是紧紧地裹住那个盒子疾步向包间外走去。
大雪纷纷,到处白茫茫一片,北镇抚司诏狱那两扇黑漆大门便衬得更黑了。
嘉靖四十年北京的冬季真是个大雪年,从阴历十一月初那场早雪后,又接连下了几场雪。这天是腊月二十二,明天就是小年,也就是民间送灶神的日子。镇抚司诏狱的规矩不同,奉恩旨,好些囚犯都让在腊月二十三吃了小年饭处决,为不让灶神爷看见,因此每年都提前一天,在腊月二十二送灶神爷上天。
右边那扇大门上的小门打开了,出来两个锦衣卫,各人手里拿着一挂好长的鞭炮,走到门边点着了,噼噼啪啪火光四射炸响了起来。
突然两个锦衣卫都睁大了眼,怔在那里。
原来有一挂鞭炮被一个锦衣卫点着后,随手扔在大门廊檐下一个雪堆上,鞭炮炸了一半,显出了那个雪堆原来是一个人跪在那里!
鞭炮在继续炸响着,那个“雪人”仍然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鞭炮燃完了,两个锦衣卫都走了过去。
这才看清,是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食篮,由于是蹲在廊檐下,身上只蒙着一层薄薄的飘雪,因此没有被冻僵,两眼还睁着,望着二人。
“是齐大柱的女人。”一个锦衣卫认出了她,“晌午就来了,还在这里。”
“没见过这样的媳妇。”另一个锦衣卫靠近了她,站在她面前,“都跟你说了,这是诏狱不许送东西。你就是跪到明年东西也送不进去。听话,回去吧。”
“我要见七爷。”齐大柱的女人开口了,说话已经不太利索。
一个锦衣卫:“七爷都被你们家那口子的事害惨了,在万岁爷那里差点砍了头,你还找七爷?”
齐大柱的女人眼中露出了深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