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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笼;杀出一条血路来。
如果早料到会有今日;当日的他们;还会携手吗?
她缓缓的闭上眼睛;面容坚韧;眼角如霜;世事如翻滚的潮水;谁也料不到下一个浪什么时候打来。
她握紧了战刀;那个有着狼一样的双眼的男人从记忆的归墟中走出来;隔着金戈刀枪站在她的面前;狂风肆虐;夜幕狰狞;依稀间;又是那场石榴如火箭矢如林的肃杀季节。
轰隆一声巨响突然传来;火红的光线中;一名赤膊大汉站在高高的高台上;正在擂鼓。鼓点钻进人的腔子里;仿佛大地也随着那鼓声在一下下的震动。
贺萧挽起劲弩;拉满了弓;撒手离弦;箭矢顿时如同流星一般急速而去;然而就在这时;对方军阵里也有一只利箭迎面而来;那箭矢来的更快;和贺萧的箭迅速撞在一处;随即摧枯拉朽般将贺萧的箭矢从中劈碎;仍旧不减来势的呼啸而来。
楚乔见了;随手摸出一柄飞刀;撒手而去;飞刀撞在箭矢上;双双坠落。
两军中同时响起一阵欢呼声。
燕洵放下弓弩;在万军之中;缓缓的抬起头来。
蔷薇的香气消散在夜风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目光穿越层层森冷的兵甲;停驻在那个人的身上。岁月的洪流从她的耳边一忽而去;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旷野里的飓风;呼啸着;如同山巅的雄鹰。
漆黑的战旗在燕洵的头顶迎风招展;漆黑的夜如同一团浓墨;苍穹低压;星月无光;成千上万的火把猎猎燃烧;恍在脸上;好似被蒙上一层血光。燕洵站在黄金打造的战车之上;手挽金弓;一身墨色蟒袍;双眉如剑;斜飞入鬓;微微仰起头;眼眸修长;静静的注视着那个记忆中熟悉的身影。
整个战场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那一声声战鼓;如同大地的心脏;一下一下的;敲打在人的脊梁上;让血脉中的血液;也一丝丝的沸腾起来。
时间就那么凝固了;他们默默的看着对方;视线交错;在半空中凝结在一处。
终于;潮水般的大军冲上去;一场生死戮战;终于展开。
刹那间;骑兵齐刷刷的亮出了弓箭;嗖嗖的尖锐风声中;箭矢排空;如雨点般倾泻在士兵们的头顶。无数人冲上去了;战役在最初就显示出了可怕的残忍;令人脊背发凉。
惨叫声、哀嚎声声、命令声混成一片;
战马狂跩;滚石如雷;战刀雪亮;乌云遮住冷月;连天地都为这一场残酷的战役闭上了眼睛。
经过了一日一夜的拼杀;东边城门突然大开;苦战了一夜的秀丽军趁着燕北军调换军阵的时机策马奔出城来。一路冲至铁线河江畔;此地道路狭窄;不堪大军冲击;燕北军不得不弃马冲过去;可是等他们追赶至河边的时候;却见秀丽军的士兵们撑起羊皮筏子;竟从这河流最湍急之处横渡大江。
“大人小心!”
“陛下小心!”
几乎在同时;燕洵和楚乔各自端起弓弩;箭矢穿破虚空;向着对方而去;叮叮两声同时响起;箭矢并没有射空;引来了周围亲卫兵的一阵惊呼。
大江之上;楚乔站在筏子上;远远的望着燕洵。
她知道;这一战只是做个样子;燕洵不可能真的阻拦她。
燕洵和靖安王妃是盟友;不得不替她把守邯水;可是一旦靖安王妃真的攻进唐京;让靖安王的后代登上皇位;那么他的后路就必会为人所断;是以这一仗他不能赢;但是也不能输的难看。
他还需要自己来拖住这场卞唐内战;来为他留下唐户关的门户。
一排排火把蔓延在江面上;黎明前的黑暗仿若是狰狞的魔鬼;将嗜人的利爪插入人的双眼;天地间都是血红的;风呼呼的吹过;扬起漫天的火苗。
燕洵骑坐在马背上;战马不安的刨着蹄子;他的背脊仍旧挺拔;浑身上下充满了帝王的威仪;像是黑暗世界的天神。他的目光锐利而悠远;越过宽阔的江面;停驻对面那个纵然瘦弱却永远坚强的身影上。夜风吹来;扬起她鬓角的头发;染血的铠甲在火光下闪烁着熠熠的辉光;她骑在战马上;隔着滔滔江水、熊熊烈火;默默的望着他。
那一刻;燕洵回忆的冰面突然裂开了一条缝;他甚至能够听到细微的声响;一些凌乱的画面;就那么咔嚓咔嚓的;从汹涌的水里冒出头来。
多久之前?太久了;好像上辈子的事;久到他几乎记不清了。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厮杀之后的死寂;也是同样的一双眼睛;隔着脉脉江水;静静的望着他。真煌城的大火在施虐着;无止尽的喊杀声畅快的回荡在荒原上;年轻的他们各自决绝的回头;向着自己的方向;去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也许吧;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切就已经注定;他们如两颗南北背驰的流星;纵然曾因为诸多原因有过短暂的交错;终究还是要走上分离的道路;沿着各自的轨道而行;越走越远。
楚乔持刀站在河堤上;亲眼看着最后一支军队渡过邯水;浩瀚的江面如同天堑;将他们隔绝在东西两侧;千万个生命和灵魂沉入大江之中;天地为熔炉;万物为薪碳;火上煅烧着的;是无数黎民的鲜血和希望;还有他们截然相反的信念。她望着燕洵;一时间千百个念头尽皆归于尘土;十万铁甲军消泯于视线之中;只剩下了那个一身黑袍的男子孤傲的站在天地之间;眼神若狼;好似很多年前他从九幽台上一步一个血印的爬起来;纵然身后没有一个人;却有着足以毁弃天地的肃杀。
“大人!”
平安一身狼籍;眼眶通红的跑上来;仰着头说:“这一战;我们死了六千多名弟兄。”
楚乔低下头去;只见年轻人的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多年来生活在和平环境下的孩子已经长大了;经历了这鲜血的洗礼;他的眼睛已经不再纯净了。
“平安;任何目的的达成;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秀丽军的将军坐在马背上;默默的看着点着火把的长龙;过了许久;才声音低沉的说:“真正的和平;始终要通过战争来获得。”
平安似懂非懂的皱起眉;喃喃道:“真正的和平?”
“是的;我看不到;也许你也看不到;但是;终究有人会看到的。”
楚乔仰起头来;最后向邯水的那一侧望去;大火已经逐渐熄灭;河面上滚动着层层的青烟;在极远处的东方地平线下;隐隐有一丝金色的辉光;那个人穿着一身墨色战甲;身后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的飘着;尽管看不清眉目;可是她却可以清晰的想象出他的表情和轮廓;一如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坐在马上向她射出一箭;就此;他救了她一命;她陪了他十年。
她伸手握住自己的右臂;那里;有一只玄铁打造的护臂;即便是弩箭也不能射穿。
那是赵嵩送给她的礼物;共有一对;她分了一只给他。
她毅然转过头去;没入滚滚大军之中;扬鞭策马;再也不向来路看上一眼。
邯水以西;燕洵掉转马头;部下的将领跑上前来问道:“陛下;不追吗?”
燕洵一言不发;径直越过他的身边;走了好远才淡淡说道:“退兵。”
大军潮水般而去;地平线下旭日初升;一道霞光静静的播撒在大地上。那背驰而去的两路大军;终究渐行渐远。
空旷的大帐中;一身铠甲的将军跪在地上;他已经这样跪在这里很久了;太阳渐渐的落下去;黑夜莅临;大帐内漆黑一片;唯有那张镶嵌着东珠的金黄裘皮上有着微弱的光亮;隐约的照亮那个人的轮廓;如同一座山峰。
那个人一直没有说话;从铁线河归来之后;他就一直坐在那里;好似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帐外的青草轻轻的摇曳着;在夜风中招展着希望的味道;五月的卞唐已是盛夏;夜里有清脆悦耳的蝉鸣;荒原上的草长得有半人多高;不知名的虫子游曳在半空中;翅膀上有微弱的磷光;星星点点的闪亮着。
第380章
大帐里太静;身穿铠甲的将军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甚至不敢去点灯。他并不是燕北军最初的元老;更不是燕皇的旧部;实际上当初跟随燕皇起兵的旧部如今已经不剩下几个了;如今军中的这批人;都是一刀一枪拼回来的。陛下虽然阴郁难测;但是赏罚分明;且极重军功;只要你敢打敢杀;就不怕没有出头的机会。
将军姓穆;祖上也是书香门第;虽然到他这一代没落里;可是也是识文断字;略通兵法。靠着这点见识;他一步步的高升;短短几年间;就已经成为了燕北军中首屈一指的将领。
和其他人不同;将军觉得陛下并非是传闻中的那样暴戾。是的;他曾经杀了自己的老师;杀了自己的妹妹;杀了辅佐他多年的大同行会一群人;可是那又怎么样?也许身在其中的人会觉得陛下忘恩负义;会骂陛下狼子野心;可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却看得清楚;大同行会不通军事不懂政务;内部盘根错节;彼此争权夺利;内斗派系极其严重;他们占据燕北多少年却毫无建树;北有犬戎侵扰;东有大夏管制;他们无力保护燕北臣民;却硬是要在朝政上指手画脚。对于这样的人;如果陛下不以雷霆手段震慑打压;只会在燕北大地上再次扶植出一个派系混乱的大同政权。
成大事者;杀几个人算什么?
自古以来的权势之争;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了?
一个成功的帝王和普通人的差别就是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是顾全大局;还是顾念私情?
所以;对于曾经的那位秀丽将军;穆将军实在没有什么好感;按照他的想法就是;女人;实在难以成就大业。
“穆阆;”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大帐内空旷;尾音隐约还带着一丝回声。穆阆闻言;连忙直起身子;就听上面的人继续说道:“传信给程远;让他分兵松原渡口;严密把守;秀丽军既然这么想进去;那就让他们进去;靖安王的军队还等在里面呢。”
“是。”
“另外;告诉他不要攻打赵飏的军队;全力进攻赵彻;务必要捣毁赵彻的粮草;无论付出多大代价。”
“是。”
穆阆连忙答道:“属下这就派人到白芷关传信。”
燕洵摇了摇头;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不必了;明早再去就行;不着急。”
穆阆微微一愣;军情如火;怎会不着急?不过燕洵这样说;他也不敢反驳;只是静静的跪在那里;不敢说话。
“来;陪我喝一杯。”
燕洵微弓着腰;低头倒酒;微弱的珠光下显得有几分颓然的落拓。穆阆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小步的走上前去;接过酒杯;也不敢坐。
燕洵随手指着一旁的座位;说道:“坐吧;别杵在那。”
穆阆小心翼翼的坐下;一饮而尽道:“多谢陛下赐酒。”
燕洵也仰头饮下去;穆阆连忙为他倒酒;听他淡笑道:“好久没人陪我喝酒了;以前是环境所迫;不能饮酒;如今环境好了;能陪我喝酒的人却都不在了。”
穆阆手挽轻轻一颤;他是个聪明人;从昨晚燕洵下令停止追杀秀丽军起;他就觉得有些不对;此刻听了燕洵的话;他越发觉得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了。
“来。”
燕洵很随意的说了一声;竟然还拿酒杯在穆阆的酒杯上轻轻的撞击了一下;醇红色的酒浆倾洒在手指上;他也不以为意;拳头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却总是一饮而下;不一会;一壶酒就已经被喝了大半了。
燕洵今晚的话很多;似乎比以往一个月的话还要多;他问穆阆军队的伙食;问他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是否还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几个孩子;可曾读书;娶了几房妻子;甚至还笑着问他军妓营里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阆心神剧震;以前没有机会见燕洵;知道的一切都是听来的;如今见他这样平易近人;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至于那个胆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是不知好歹了。
这样一聊就到了深夜;更鼓响了三声;燕洵似乎已经有些醉了;半靠在坐榻上;懒散的说些闲话;渐渐的就不吱声了。穆阆以为他睡着了;拿起一旁的锦被为他盖上;就小心的退出大帐。
大帐内又安静下来;静的能听到极远处军人们轻轻哼唱的燕北长调;就那么悠扬的回荡在夜空之中;带着凄冷的味道;一圈圈的环绕着。黑暗中的男人睁开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清醒如水;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醉意。
又只剩下自己了。
四周都是空旷而冰冷的;没有一个人;外面的风呼呼的吹着;明明是醇暖的;可是吹进帐里;不知为何;却透着几丝清冷。他一个人躺在宽阔的软榻上;锦被华裘;玉枕珠帐;香炉里的团香一层层的盘旋上扬;清淡怡人的香气飘满帐内;吸进鼻腔;有着令人安神的效用。
可是;这样华丽的高床软榻;这样静谧的暖春良夜;却终究只有他一个人。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她被人带走;乘坐着巨舟;一路南下;他站在北朔关城楼上;眺望着那条白练;莽原堆雪;江山似铁;她终究脱离了他的掌握;离他而去。
其实;早在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了日后的局面。
她从来都是正义而善良的;不管处在何等危局和困境之中;哪怕满身伤痛;也从不会放弃对未来的期待和希望。开始的时候;还是他在不停的鼓励她;可是渐渐的;就变成她在支持着他;她为他描绘他们的未来;她告诉他她的理想和抱负;她对他说她的政见和希望;不管遇到何等危难;她总是能坚强的找到解决的办法;教他刀法箭技;教他军法政略;乌道崖名义上是他的老师;可是他从她那里学到的;却远比从别处要多得多。
她是他的良师益友;是他的亲人依靠;更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可是;越是如此;他越觉得不安;越发担忧害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意识到也许终有一日他们会分道扬镳;终有一日她会离自己而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也许是在她同情奴隶的时候;也许是在她和赵嵩关系日渐密切的时候;也许是在她为他讲解未来社会的安定繁荣的时候;也许更早一点;他记不清了。他只是隐隐的知道;也许在未来的某一日;他终究会让她失望;他终究会伤害她;他终究会打碎那一份珍贵的信任和依赖。
于是;他想方设法的排挤她;想让她脱离军政;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满手的血腥;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狰狞和残忍。
他并非是折断白鹰翅膀的猎人;而是一只注定要行走在暗夜里的夜枭;当漫长的永夜过去之后;天地开始有了黑白之分;他就开始害怕了。
黑暗里响起一阵低沉的笑声;他的眼神带着淡淡的迷醉;他突然记起小时候;没有安全感的少年一遍遍的询问:
“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女孩子笑容灿烂;仰着头问他:“你会欺负我吗?”
你会欺负我吗?你会欺负我吗?你会吗……
闭上眼睛;那清脆的声音仿若是滚滚的海浪;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我想给你最好的。
可是我认为最好的那些东西;却不是你想要的。
黑暗中;一声清脆的声响突然响起;燕洵解开右臂的环扣;银色的玄铁护臂脱落下来;掉在地上;微弱的珠光照在上面;有着琉璃般的光华。
那是赵嵩送给她的;共有一对;她分了一只给他;一带;就是十几年了。
“当我决定启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一生注定不可能属于我。你是为光明而生的;而我却有太多血腥的理想;所以我想要你臣服于我;听命于我;一生追随于我。可惜;我最终仍旧失败了。”
他于黑暗中无声的笑。
任何目的的达成;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他;已然付出了。
“没有人希望一生平庸;问题是;当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是不是真的敢要。”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经历了几世轮回的老者;他躺在金黄的裘皮卧榻上;醇美的酒浆泼洒桌案;发出醉人的香气。他锦袍华服;于黑暗中无声的裂开嘴角;笑容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诸葛玥;你敢不敢要?”
“我做不到。”
诸葛玥看着面前的男人;目光坚韧;语调沉静的沉声说道。
诸葛穆青满头花白;鹤发鸡皮;只是短短的几年;就已经耗费了这个老人的所有青春;他如同一潭死寂的水;再也没有半点生机;只是带着最后的疯狂;双目血红的盯着他的儿子。
“赵彻已经兵败;赵飏也坚持不了多久;现在整个大夏境内;只有你一人能扭转局面。只要我诸葛家现在离弃赵飏;他定然兵败崩溃;到时候你振臂一呼;天下云集响应;到时候你就是大夏第一人;十年之后;我诸葛氏就能击溃燕北;登上九鼎之尊!”
第381章
诸葛穆青双眼通红;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直直的盯着他的儿子;双手抓住诸葛玥的肩膀;大声叫道:“玥儿;大夏的前程和命数;我诸葛氏的未来;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诸葛玥静静的看着他的父亲;久久的没有说话。
父亲老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高瞻远瞩虎视风行的家族领袖了;他变得虚荣;变得愚蠢;变得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