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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旦他知道一切之后;却并未爱上她;那叫她情何以堪?
她害怕;她没有勇气;她害怕一切挑明之后他也只是微微震惊;却无法回应她所期盼的感情。她害怕自己孤注一掷之后;却还是无法同他心底的那个人一较长短。她害怕真相摆在面前之后;她还注定是失败的那一个;却连继续幻想继续做梦的权利都没有;最起码现在;她还可以骗自己说;自己和那个人;是一样重要的。
看吧;她就是这样懦弱的一个人;明知道是自欺欺人;却还要顽固的坚持着。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她的爱情;就是一棵不结果子的树;她害怕秋天来临的那一刻;所以就固执的留在春夏;这样;就不用去面对那惨淡的结局了。
她拿起一张泛黄的信纸;墨迹淋淋;她的手高高举起;指尖苍白纤细。信纸放的久了;已经又薄又脆;发出清脆的声音;突然;纳兰轻轻的松开了手;信纸滑落;火盆里的火舌顿时扬起;一下将那张她珍视了很多很多年的书信吞没;转瞬之间;就化作飞灰。
当年派玄墨去东南;她并不是想害死他;也并不是想要夺他的兵权。
当时怀宋积弱;各方军队蠢蠢欲动;她有意借燕北之力挽救纳兰氏挽救怀宋百姓于万一;可是朝野上那些对江山有意和愚忠的朝臣却不肯答应。那个时候;谁将国家献出去;谁就是叛国的逆臣;谁就会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她只是不想让数代忠贞的玄王府替她背上这个骂名;才将他远远的调离中央。并且害怕他手下的亲兵会有所鼓噪;若是部下群起进言;就算玄墨不肯答应;将来燕洵主政;燕北的大臣也会为玄墨罗织罪名;所以她才调走他的部下;让他去统领和他完全不相干的东南海军衙门。
然而;她千算万算;没料到东南贼寇会趁怀宋内乱而联合起来攻打东南衙门;也没想到玄墨以堂堂亲王之尊;会亲自披甲上阵;冲锋杀敌。
想来;她会有今日;也是报应。
她从政多年;手上染血无数;一道圣旨;便是千万颗人头落地。从来落子无悔;她明白;她全都明白。
所以;当她看出来他每月都在算着日子来她的宫殿之后;她就突然明白了;他不想要她为他生下孩子。
纵然她曾经为了稳定朝野;答应过怀宋群臣;定会保住宋臣的地位;定会让下一代燕皇身上流着怀宋的骨血。但是在这件事上;她却不愿再去勉强;也不愿将他们的一切;都烙上政治的标签。
这;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次任性。
以后的每次临幸之后;她都会吞下苦药;将一切他所担忧的扼杀掉。直到后来;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而如今;他已是两年未在东南殿过夜了。
她这一生;所求的都如指尖流沙;越是想要握紧;越是逝于掌心;如今;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火舌蔓延;一封封书信被烈焰吞没;大火烧掉了他们相识的最后凭证;一点一点;连同她这支离破碎的人生;一同付之一炬。
第393章
有的爱是甜蜜;有的爱却是背负;她自己辜负了玄墨;一生愧疚;如今;她就要死了;又何必让他知道一切;然后一生愧疚与她?
他这一生;已经足够苦了;她又何必在累累伤口上;再洒上一把盐?
烧吧;都烧掉吧。
世人都道富贵荣华;都道权倾于世;可是却唯有她知道;唯有她看到;那满目锦绣之下;隐藏的是怎样一颗累累伤痕的心。
不是不够爱;只是爱不起。
她和他都一样;背负着太多责任;背负着太多使命;任性不起;冲动不起;热血不起;更天真不起。
烧吧;都烧掉吧……
浓烟升起;她开始低沉的咳嗽;有腥热的液体缓缓流下。依稀间;似乎还是那年春花如繁;白梨粉杏飞扬如初晨云霞;他衣襟飘飘;立于三月春园之中;暮然回首;眼眸若星;嘴角含笑;打趣的望着冒然闯入的她;眉眼细长;目光炯炯;轻笑着问:“迷路了吧?哪个宫里的?”
她一身男装打扮;脸蛋涨的通红;鼓足了勇气开口;声音却仍是极小的:
“我、我是怀宋安陵王之子;我叫玄墨……”
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
韶华春遇;明艳晨光;终究还是被这场颠沛流离的乱世烟尘覆上了沉重的埃埃土灰。天空明净;却也早已不是当日的云朵彩霞;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一重重割去了当初的曾经的年少天真;留下的;不过是残垣断壁;在暗夜中闪烁着暗黄的斑影;可笑的对那些逝去的简单岁月;固执的念念不忘。
他的一生;唯有两个人是最重要的;一个;已经被他亲手放逐而去;另一个;却终将成为他最挚爱的兄弟;永远的活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只可惜;这两个人;一个也不是她。
大殿里灯火辉煌;可是在她看来;却好似隔了一层暗红色的纱;蒙昧阴郁;暗淡无光。
这一生;坚忍执着;几番风雨;终究化作一场无声的酸痛;落在冷寂的深宫之中。万千生灵、血雨腥风尽皆静静的被一双素手翻转;如今回眸;只觉惫倦沉浮;刹那芳华;浮生若梦;恍然落入茫茫归墟。
掌中信笺蓦然间若雪花滑落;轻轻飘荡;散落一地;火盆中黑灰倒卷;呼呼作响;幽幽上窜;吞吐着苍白的火舌。
她惘然一笑;手腕无声垂下。
燕太祖开元五年;十二月初四;夜;大雪;皇后纳兰氏;薨于燕离宫东南殿。
“皇上。”
内侍在身后低声说道:“找到了。”
燕洵缓缓回过身来;东南殿如今已经空寂下来;大殿里空无一人;皇后丧期已过;东南殿的旧人都已分配各宫;如今留在这里的;只有两名年迈的内侍;负责一早一晚的洒扫。
打开盒盖;是一件乌金色长袍;上绣青云纹图案;两襟有着小团福字;看起来简约华贵;只是左边的袖口处有一道口子;已经被缝合;若是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燕洵站在那里;默默的看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将衣服交给下人;说道:“回宫。”
“是。”
一众下人跟在他的身后;大殿的门大敞开;寒冷的风吹进来;扬起满地细小的灰尘;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双眼;站在门前;突然回过头去;看向深深帷幔后的那方软榻;似乎还是一月前;她坐在那里;轻声的问:“今天晚上;臣妾吩咐厨房多做几样好菜;皇上你;还来吗?”
皇上你;还来吗?
阳光刺入眼底;让他的心突然变得荒凉。
仅仅是一时的耽搁;不想;却成了永别。
他的眉轻轻的皱起;又缓缓松开;一点一点的;消泯了那丝悲凉之气。
抬脚就要走;突然嗅到远处有一丝烟尘之气;他转头看去;却是极远处的一个拐角;一名小宫女蹲在那;正在烧着什么。
他微微一愣;带人就走过去。
那名宫女见了他;顿时一惊;整个人跳起来;连忙跪在地上请安。
燕洵看着她;微微皱起眉;说道:“你是以前皇后宫里的文媛?”
“是;奴婢是。”
“为何在这?”
“这是皇后娘娘的旧物;娘娘去前说过要将这些杂物都烧掉;这些日子奴婢被调到了安嫔娘娘处;一直没有时间回来;今天得了空;就回来料理一下。”
燕洵见文媛穿着一身低等奴婢的衣衫;脖颈上还有淡淡的红痕;知道皇后去了之后;她宫里的旧人定是在别处受了欺负。默想了片刻;问道:“你家在何处?”
文媛一愣;没想到皇上会问起这个;连忙答道:“奴婢是跟随皇后娘娘来的;奴婢的家在宋地。”
“家中可还有人?”
“回皇上的话;家中还有老父老母;三个兄长;两个姐姐;一个妹妹。”
燕洵点了点头;对一旁的下人交代道:“传令司奴局;赐她四品兆荣女官之位;享正五品朝官俸禄;另赐黄金百两;即日就出宫;送她回乡吧。”
“是;奴才记住了。”
文媛似乎是听傻了;就那么跪在那里;久久也不说话。反而是那名内侍笑着说道:“兆荣女官;高兴地傻了;还不领旨谢恩?”
文媛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一个头就磕在地上;大声叫道:“多谢皇上天恩;多谢皇上天恩。”
燕洵也不做声;目光在那满地白纸上淡淡扫过;终于就这么的;转身而去。
雪已经停了;天空那么蓝;蓝的如一汪碧水;风从远处吹来;卷起一张信笺;就那么轻飘飘的飞起;穿过火舌;信尾曲卷;微微烧了起来。那封信就那么飘荡在风中;向着那人远去的方向追去。
很多年前;在一盏孤灯之下;垂死的将军用尽最后的心力;勉力提笔;写了这封信。这封信经过了很多人的手;然而却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那不过是写给燕北大皇的一封普通信件;上面详述了怀宋在大夏边境的屯兵兵力;后方常驻军队;各位边境将军的脾气秉性和优点缺点。
然而;当今世上;能看懂这封信的只有三个人;而其中的两个;都已经不在了。
刚劲有力;笔走龙蛇;上书玄墨的大名和印玺;可是字迹;却绝不是那个与燕洵写了很多年信的故人。
风继续吹;那封信追在燕洵的身后;盘旋着;飞舞着;火舌一点点的从后面蔓延上来;烧过了信头;烧过了问好;烧过了请安;烧过了一半……
风突然猛了起来;那封信呼的一下高高的飞起来;眼看着就要越过前面那人的身影。然而这时;一棵梨树突兀的出现在眼前;信纸高高的挂在梨树之上;只差一个身位;就能赶到那人的前面。
燕洵却微微一愣;他静静的看着那棵树。想起来小时候;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玄墨;那时的他迷了路;傻乎乎的到处乱走;一张小脸急的通红;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皇上?”
内侍轻轻的叫:“皇上?”
燕洵回过神;嗯了一声;转头就向着宫门而去。
火舌一点点蔓延而上;在那株梨树的阻拦下;将那封延迟了五年都没能送出去的书信;一点点的吞没。终于;只剩下一段软软的黑灰;挂在树梢之上;风过处;扑朔朔的零落成万千飞灰。
极远处;仍旧在哭泣的小宫女拾起地上的其他信件;全都倒进火盆里;大火呼啦一声烧的老高;扬起鲜红的火焰。
纵然情深;奈何缘浅。
曾经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
史料:
开元六年;纳兰皇后寝陵竣工;坐落于燕北落日以南。
二十三年后;燕太祖驾崩;葬入太极陵;太极陵位于落日山以北;与纳兰皇后陵寝遥遥相望。
赤水支流铅华江流经此地;贯通两陵;因寒冬飘雪;落于江面之上;类似梨花;当地人又称此江为“梨花江”。
【本卷完】
——【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能离开;因为在他的肩膀下;有他爱的人。】
冷冽的风吹过眉梢;年轻的斥候坐在马背上;背脊却已经弯曲;十多只利箭插在他的背上;可是他却并没有倒下;而是将长矛绑在马背上;矛尖刺入自己的胸膛;强撑着这具已然死去的尸体;端正的坐着。
在他的胸前;铠甲被撕碎;暗白色的胸衣上以血写着几个大大的血字:东南方;三十里;轻骑兵;一万。
诸葛玥默默的看着这个年轻的战士;他缓缓的低下头;很了许久;轻声的说:“辛苦你了。”
“噗”的一声;负重许久的枪头突然刺穿了胸膛;暗红色的血沫从背后溢出;年轻的士兵摔下马背;战马哀鸣一声;低头舔着士兵的脸颊;徘徊着哀鸣着。
“王!”
身形彪悍的亲卫将军奔上前来;手抓着一个瘦小的老头;大声喊道:“找到他了!”
老人已经六十多岁了;在这个时代;能活到六十;都算是高寿的寿星。他很瘦;但是精神却饱满;纵然此刻狼狈不堪;仍旧没有颓败之色。诸葛玥上下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点了点头:“先生气色很好;看来足以应对长途跋涉的辛苦。”
第394章
“你……青海乃蛮夷之地;教化不通;茹毛饮血;老夫乃读书人;怎能……”
诸葛玥眼锋一转;细长的丹凤眼明亮慑人;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可是却带着说不出的威慑力。
“本王千里相迎;重兵开道;看来先生还是觉得本王诚意不够啊。”
这句话说起来云淡风轻;可是里面蕴含着的杀气;却让高青竹顿时愣在当场。
青海出兵翠微;这一路穿州过省;气势腾腾的杀过来;一路上抛下了多少条人命;如此“诚意”;谁还敢说他诚意不够?
“送青竹先生上车。”
“是。”
茂陵城城门完好;官兵们几乎未作什么抵抗;就开门放了青海军进门。如今西蒙****;红川高原厮杀不休;大夏皇族退居北地;燕北骑兵进驻帝国国土;占领京城。只是;各地的守军虽然名义上已经投降燕北;但是一些小地方的守卫还是以前的夏官;所以;相对于侵略者的旨意;诸葛玥这个曾经的大夏兵部司马;怎么看怎么更亲切些。
青海军进入茂陵城的时候;当地的百姓还以为帝**队开始反扑了;很多男人举着刀子和斧头来从军;百姓们更是拿出家中的大米白面来犒劳军队;大街小巷敲锣打鼓喜气洋洋;丝毫看不出这是一座被攻陷的城池。
“王;”
郭淮背着一柄厚重的大刀;跑上前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大声说道:“燕军快到了;我们怎么办?”
诸葛玥眼望着东南方;面色不变;语调低沉的说道:“战。”
一时间;全军之中都传出了一阵欢呼声。这群彪悍的青海精锐;从翠微关出发当日;就一直小心潜行;逢战必退;一路疾驰赶路;也实在将他们憋坏了。此刻听到终于有仗可打;人人兴高采烈;大声欢呼了起来。
然而;傍晚时分;燕军终于赶来;可是却没有发动进攻;反而将城池围起来;不发一兵一卒。
诸葛玥知道他们必是在等待援军;一旦援军赶到;对他将会非常不利。当天晚上;还不待燕军排好阵型;青海军就冲出茂陵;三次冲击之后;青海军依靠自身超强的灵活性硬是在燕军的右后方撕开了一个口子;杀出重围。燕军这一万人并不是正规军队;而是听闻茂陵告急;从附近的几个后备军营抽调来的后备军;突然遭遇青海精锐;自然不敌。
一时间;大燕境内西南一线烽火高燃;各处守军如刀尖般精锐尽出;奈何青海军战马脚程极快;很多军队匆忙赶来;却只来得及看一眼青海大军所过之处扬起的漫天烟尘。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道关卡沧溟山;过了此山;就是青海翠微关的领地。前一天晚上;青海军的战士们全都将刀枪擦亮;等待着最后一场硬仗。
诸葛玥穿着一身森冷的铠甲;站在苍茫的月地;高高的举起手腕;一只雪白的鹰落在腕上;乖巧的伸出一只带着信筒的脚。
展开信纸;某人那罗嗦的令人发指的书信就洋洋洒洒的跃入眼底;好在;通篇读下来;也有他想要知道的消息。他将书信反复看了两遍;然后放在怀里;感受着那几个字上带着的温暖的触感;像是寒冷的冰雪天抱着一只银色的暖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有的是金银;有的人是权势;而他的;却只是一个人。
他从不是个善良的人;只是为了她;才甘愿收起锋芒;但是这并不表示;他已经忘记了怎样去杀人。
他缓缓的仰起头;漆黑的苍穹那么低;星子寥落;似乎伸手可触。风从极远处吹来;隐隐带着青海的味道;他的心很安静;像是青海的草浪;一层一层;轻轻摇曳着。
第二日;沧溟山下陈兵八千;不同于之前遇到的大夏遗兵和新招募的预备役;这些都是燕北的本土士兵;是在刀锋和血雨中历练而出的钢铁之军。
边塞的风总是冷硬的;吹过苍茫的大地;掀起一片飘蒙的皋草。青海的战士们绑紧了手腕的黑缎;握紧狼刀;冷冷的望着对面的敌人;浓烈的战意在战场上升腾起来;连经过的风;都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铿锵声。
然而;就在这时;沧溟山的守军突然传来一阵有些慌乱的波动。马背上的诸葛玥缓缓皱起眉来;只见不一会;沧溟山的守军缓缓向两侧退去;沉重的关口大门缓慢的打开;一条宽敞的大道;摆在了青海军的面前。
“他们干什么?”
军队中有人小声的说道。
“一定是陷阱;燕北狗在使诈。”
人群纷乱;所有嘈杂的声音像是沸腾的水;一**的涌起。
诸葛玥望着对面一言不发的燕军;默默的皱着眉;也不说话。时间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下缓缓流逝;燕军方面悄无声息;青海军也默不作声。高至膝盖的青草缓缓摇曳;随着风;一波浮动着一波。
诸葛玥的马蹄缓慢的;但却坚定的上前一步。
郭淮紧张的拦在前面;急切的说道:“王;小心有诈。”
“他们敢在本王面前打开城门;难道本王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诸葛玥的声音极低;并不如何振奋人心;可是一瞬间;所有人的斗志都似乎被点燃了。他昂首轻笑;剑鞘横指;淡淡的看着所有青海战士;朗朗说道:“谁敢随本王走过去?”
“末将愿往!”
一时间;所有的青海军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