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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时间还早;圣金宫一片安静;天空中有白色的飞鸟翱翔而过;天空瓦蓝;凉风吹在衣衫上;大袖飘飘好似蝴蝶。
“白公公!”
一个小太监突然从香樟殿的方向跑来;对着引路的年迈公公气喘吁吁的说道:“白公公;淑仪局的秦淑仪殁了!”
“什么?”白公公一愣;大惊失色;手中的拂尘顿时落地;结结巴巴的说道:“怎么回事?”
“淑仪局的人说是吃了西膳房的枣泥糕突然发病的;现在内务院的人已经进宫了。”
“怎么会这样?”老公公眉头紧锁。
转过头来刚要说话;楚乔就说道:“公公有事尽管去好了;前殿的路我认得。”
“多谢楚芳仪。”老公公行了个礼;对小太监说道:“快走。”
楚乔是四品女官;官号芳仪;再加上在宫中生活多年;对这些娘娘公公们都是十分熟悉的。准确来说;大夏的皇帝并不好色;宫里的女人们也向来没有什么人特别受宠什么人备受冷落。她隐约记得那个淑仪局的秦淑仪;名唤婉婉;不显山漏水;在淑仪局的八十歌舞淑仪中;向来是最安静恬和的一个人;经常来她们的尚义坊取书。想不到这样凡事置身事外的人;也逃不掉丧身之祸。
不再多想;穿过了香樟殿;就是八渠明湖;两岸的杨柳都已抽枝;清脆油绿的一片;微风徐徐;湖面上碧波荡漾。楚乔站在八渠廊桥上;衣带当风;飘飘欲飞;不免生出几丝开阔之心。
快步经过荣华阁;再往前就是前殿的福门;她走的是侧路;比较安静;向来少有行人;走在一排朱漆金瓦的廊下;远处假山碧水;柳树百花;女子白衫墨发;显得十分清雅。
第89章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陡然传来;顿时打乱了少女前进的步伐。
楚乔站住脚步;仰起头来;只见一只雪白的大雕从天而降;嘭的一声摔在地上;胸腹处被一只利箭洞穿;鲜血淋漓。
杂乱的脚步声顿时逼近;少女眉头一皱;伸手就推开回廊边的一扇宫门;闪身就躲了进去。
然而;房间的门刚一光上;一股大力顿时袭来;掌间带风;凌厉如刀。
对方力量极大;楚乔不查之下竟被人所制。她反应极快;来不及看对方是谁;转身回首拿腕;一个盘蛇手就扣住了对方的咽喉;然而就在她得手的一瞬间;一只修长但却冰冷的手掌;紧紧的捏住了她雪白的脖颈。
出手如电;势均力敌。
门窗都紧闭着;没有一丝光线;屋子里一片昏暗;看不清彼此的眉眼。两人的脸孔身形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锐利的眼神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像是两只狭路相逢的野兽。
纵然制住;却没有下狠手。几乎是同时;双方默契的张开了一个手指;见对方也有同样的举动;他们继续放手;终于;相对而立;却仍旧无法掩饰空气里的剑拔弩张。
“云姐姐;你又何必如此。”
温柔的声音突然在庭院里响起;女子一身蓝锦彩凤朝服;紫金雕花头冠;水袖如云;纤腰盈盈;面若桃李春花;眼若六月兰湖;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上前来。
“你我姐妹一场;妹妹怎能忍心看你犯下大错?”下人们抬上来一只楠木躺椅;舒贵妃一抚衣袖;缓缓的坐了下来;笑容淡淡的接过从白雕身上解下来的信件;拆开细细看了一眼;说道:“后宫女子和宫外人私相传递是大罪;姐姐掌管六宫多年;难道不知?为何会犯下如此错误呢?”
昔日皇朝最尊贵的女子站在庭院当中;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彩金华服;脖颈挺直;身后跟着两名宫女;仍旧不减华贵的雍容之色;只是面容清减;略显苍白。穆合那云看也不看舒贵妃一眼;对身后的两名宫人沉声说道:“我们走。”
“站住。”
穆合那云恍若未闻;继续前行。几名内侍顿时走上前来;拦在穆合那云身前;沉声说道:“皇后请留步;贵妃娘娘有话要说。”
“啪!”的一声脆响登时响起;穆合那云一个巴掌狠狠的抽在内侍的脸上;大夏皇后凤目一挑;冷然喝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挡本宫的去路?”
内侍一愣;顿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穆合那云十年为后;多年的积威之下;竟吓得这些下人们噤若寒蝉。
舒贵妃眼神一寒;淡淡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姐姐凤威不减;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穆合那云脸容如冰;寒声说道:“你我从不相熟;也并无交情;以前本宫从未怕过你;现在也没打算将你放在眼里。宫里的女人盛衰荣枯本也平常;大家既然是敌非友;你也不用姐姐妹妹叫的嘴甜。”
舒贵妃一笑;说道:“云姐姐性如烈火;口直心快;妹妹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不敢当;本宫还有事;不陪你闲聊赏花了。”
说罢;转身就想离开。
“慢着!”舒贵妃俏脸一寒;缓缓站起身来;举着手里的信件;沉声说道:“姐姐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穆合那云冷哼一声;缓缓说道:“你若是喜欢;大可以拿去交给皇上。皇上圣明;自会有一个英明的决断。”
“可是;我想听姐姐的解释。”
穆合那云缓缓转过身来;凤目如雪;冷冷的注视着舒贵妃;天家的雍容之气扑面而来。她高傲一笑;嘴角牵起;淡淡一笑:“我若是你;今日就绝不会这样做。”
舒贵妃没料她突然说出这句话来;顿时一愣;穆合那云继续说道:“宫里的女人;一看出身家世;二看帝王宠信;但看所出子嗣。舒贵妃;你和我同年入宫;一同从小淑做起;你各方面都不逊色于我;为何我十年前就是皇后;你却至今仍旧是一个贵妃;这里面的原因;你可想过吗?”
舒贵妃脸色一寒;再也无一丝笑意;穆合那云沉声说道:“因为你很蠢;只会些鸡毛蒜皮的小伎俩;鼠目寸光;张扬跋扈;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终究难成大器。你所幸的;只是投在一户好人家;有一个好兄长罢了。”
“大胆!”舒贵妃身边的宫女顿时大声叫道。
穆合那云身后的女官顿时厉声说道:“你才大胆!皇后和你主子说话;何曾轮到你这个下贱的奴才出声?”
“穆合家已倒;如果我是你;此刻就不会再站在这里。比起我;你不觉的此时此刻;兰轩殿里的那位对你更具威胁吗?”
穆合那云嘴角牵起;嘲讽一笑:“你以为皇上还会放任容忍魏阀变成下一个穆合氏?穆合氏虽倒;本宫却是制衡各方的最好人选;你这辈子都做不了皇后;无论魏阀在外面有多风光;你也只是大夏皇宫里的一名妃子;我劝你以后最好学会何谓礼教;懂得进退之道;参拜之礼。大夏的皇后;只能是我穆合那云一人;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你?死心吧。”
长风吹来;卷起穆合那云深紫色的衣角。四十多岁的女子面容凌厉;秀发如瀑;看起来竟如三十多岁的女子一般;身形举止间充满了高贵和傲然。
舒贵妃站在原地;看着穆合那云远去的背影;眼神阴郁;登时回过身去;经过那名跪在地上的内侍身边的时候脚步一顿;对身旁的人沉声说道:“将他拉下去;处死。”
“娘娘!”内侍大惊;跪在地上大声叫道:“娘娘饶命啊!”
舒贵妃没有回头;疾步消失在庭院之中;回廊上有麻雀叽喳而过;湖水幽幽;反射着柔和的光芒。
房门被打开;外面的光照了进来;楚乔微微眯起眼睛;向一旁看去。
男人长身玉立;一身暗红色华服;衣带上绣着黑色的飞鹰;眼神如星;嘴唇殷红;缓缓的看了过来。
冷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带着幽幽的寒气;男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这个男人似乎一直是这样;冷的好似一尊雕塑一般。
楚乔缓缓退后两步;面色平静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好似从不认识;初春的风吹起了很多年前尘埃;在冰冷的空气里穿梭而过。然后;他们互相同时转移了目光;望向各自的前方;交错擦肩而过;笔直向前。
自始自终他们从不同路;即便命运偶尔会安排戏弄一般的偶遇;但却也只能是短暂的相逢;而后擦肩而过;如同流星般沿着各自的轨道消逝在浩瀚的星海之中。
诸葛玥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须发皆白的老人站在萧瑟的枫林中;背影萧索;衣衫如飞。
“师父;为什么是我?”
“不为什么;”老人面容苍老;声音都带着难掩的沧桑:“因为有些事情;你不去承担;就没有人去承担了。孩子;生于门阀;你有自己的责任。”
“少爷;”一名宫人内侍打扮的男子走上前来;沉声说道:“都准备好了。”
茂密的竹林里;暗红衣衫随风而动;诸葛玥眉心紧锁;却久久不言。天气并不热;那名下人却急得额头冒汗。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诸葛玥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寒风倒卷;圣金宫里;血腥弥漫。
刚走到前殿;只见人影穿梭;广场上摆放着大片的紫瑾花;燕洵长身玉立;正在远处等待着她。
楚乔快走两步;燕洵也看到了她;嘴角一笑;也走了过来。
“乔乔!”李策也站在一边;穿了一身大红的华服;冲着楚乔使劲的招着手。
楚乔厌恶的表情还没蔓延开;一声尖锐的钟鸣顿时响彻整个皇宫;所有人顿时惊恐的抬起头来;向着斜芳殿的方向望去。
“有刺客!皇后殁了!”
太监尖锐的嗓子像是丧钟一般带着哭腔传遍整个前殿广场;所有人霎时间齐齐大惊失色;穿着黑色军服的侍卫在宫殿间穿梭而过;密集的侍卫潮水般涌向事发的斜芳殿方向;广场上的众人惊愕半晌;不知哪里突然发出一声哭腔;随即大片人潮呆愣;黑压压的一片;哭声回荡在圣金宫的上空。
穆合氏那云皇后;出身昔日七大门阀之首穆合一族;十三岁入宫;三十岁登上后位;执掌凤印十年;六宫皆服;无有违逆者。
楚乔顿时面如土色;她抬起头来向燕洵看去;却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惊恐。
此时此刻;那座纷乱的宫殿;正是她刚刚走过的地方。如果刺杀提前片刻;她定不会活着站在这里!
丧钟连绵不绝的响起;沉闷九响;所有行走的、站立的士卒、宫女、太监。抑或是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都返身望向后宫;轰然参拜;大内皇宫死寂无声;连嘈杂的前殿都一时间失去了声音;钟鼓停顿了片刻;随即再次响起;声音更加嘹亮。
第90章
于是;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两个人;十个人;百人千人;所有的人齐齐下跪;向着斜芳殿的方向;俯身磕头。
楚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的脑海中登时想起那名代表穆合氏一族;高居后位;几乎掌握大夏半壁江山长达十年的凌厉女子;想起她犹然在耳的斩钉截铁的话语:大夏的皇后;只能是我穆合那云一人;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话犹在耳;人却已殁。这座看似光鲜的皇宫;究竟隐藏着怎样可怕的刀锋?
巨大的哭嚎声登时穿透云霄;从紫金门外;远远的传了过来。
“白苍历七百七十三年;五月初九;后殁;百官恸哭于紫金门外;万民哀恸;举国服丧。五月十六;发陵于太卿街;车马绵延十数里;西怀王戴孝守制;跟随棺木一路相送;前往九恩山皇家陵寝。”
历史上关于穆合那云皇后的记载;只有这么寥寥数笔;看似繁华荣宠的背后;却竟然没有一个死后加封的封号。对于死亡原因也是闭口不谈;一个“殁”字;就代表了昔日车水马龙繁盛荣华的穆合一脉;真正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长老会七大世家只剩其六;而因为穆合氏败退而空缺出来的位置;顿时引来了更多世家大族的觊觎和窥视;而这种窥视;也因为穆合那云的去世;而更加明目张胆了起来。
穆合皇后出殡的那一天;楚乔站在皇宫西南角的钟鼓楼上;看着漫天的白绫飘荡天际;遮住虚无的长空;一切好似一场繁华的梦境。燕洵站在她的身侧;目光淡然;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可是当他转身离去之后;楚乔却注意到刚刚被他握住的栏杆竟然清晰的印出五个指印。
怎能忘记;当初第一个踏进燕北高原的铁骑正是属于穆合一脉的雄兵;又怎能忘记冷水河畔;燕红绡屈辱不甘憎恨难闭的双眼。
随着穆合氏一脉最后一个当权者的死去;关于燕北和穆合氏的血海深仇;终于在血腥中尘埃落定了。
回莺歌院的途中;楚乔意外的见到了七皇子赵彻。年轻的皇子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袍子;只有腰带和袖褂是月白色的;和整座皇宫如今遍目所及的惨白显得极不搭调。
赵彻面色平静;站在高高的圆山亭子里;细如牛毛的小雨洒下漫天的雨雾;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眼。楚乔打着青伞;微仰着头;小雨打湿了她的鞋子;连带着也湿了一小截裙角。
赵彻仰着头;眺望着西面的天空。楚乔知道;那里耸立着一片一片连绵起伏的高原;相传大夏黄金的先祖们就是从那群山中走出来的;他们跃马扬鞭;用鲜血和信念开辟出了这片广袤的国土;让混乱的红川高原臣服在一个政权之下;而他们死后;灵魂也将回到故乡;长眠在那片赤红色的土地上。
大夏皇朝的地下皇陵;也坐落在西北的九恩山下;世代百姓口口相传;说那山上拥有巨大的神庙;鲸油明灯暗夜闪烁;万年不息。
细雨斜飞;打在油纸伞上;少女身形掩映在花树之间;只有白色的裙角在半空中静静的翻飞。
为了限制穆合氏;七皇子赵彻在出生之时就被抱给了文华阁大学士的女儿元妃娘娘;作为大夏皇帝一生中唯一一位比较宠爱的妃子;元妃是后宫之中比较特殊的一位。她跟随元大学士从卞唐而来;生在东南水乡;虽然没有显赫的家世;但却深得皇帝的宠爱;长达十七年不衰。然而在赵彻十七岁生辰的那一天;元妃却当着众多侍女宫人的面投湖自尽。
对于元妃的死;没有人知道原因;宫中风传是穆合皇后嫉妒毒害;逼得元妃自尽;但是皇帝却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回应。元妃死后;他照常上朝;照常处理朝政;完全符合一位英明君主的风范;然而从那以后;他却再也没有纳入任何一名妃嫔。
赵彻也因为养母的死而和自己的生母渐行渐远;终于渐渐的因为政见不同;而最终和母族反目;以至于当初被发配边疆却无一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
也正是因为如此;穆合氏倒台之后;他的弟弟西华王、妹妹淳公主都声势大堕;备受牵连;只有他毫无影响;照常手握重权;兵领一方。
很多时候;摆在表面上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的;楚乔转过身去;不再去看那个人前显赫的年轻皇子远眺落寞的身影。
这个深宫;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悲哀;也都有属于自己的残忍;她的眼睛太过沧桑;早已看不尽那些繁华之下的灰败了。
回到莺歌院的时候;燕洵正在梅林的亭子里饮酒;这些年他向来淡定;除了必要的场合;很少喝酒。楚乔站在廊下;看着青衫磊落的年轻男子;突然觉得胸口涌起一阵酸楚。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少年于噩梦中惊醒;抓着她的手;脆弱的问:“阿楚;我何时才可以放心一醉?”
那时的他们;太过孱弱;连放心喝一口酒的勇气都没有。可是如今;他们有了这样的勇气;肩上却担上了更多的责任;压的他们再也无法安心的端起金杯。
果然;燕洵只喝了两杯就住了口。寒冬已过;梅林渐渐零落;微风吹过;漫天花树摇曳;梅花缤纷;青衫男子墨发飞舞;双眼紧闭的仰着头;眉心轻蹙;任漫天白梅落于脸面。清风吹来;衣袖鼓舞;张扬如鸟翼。
楚乔没有走过去;她只是静静的站在远处;望着那个并肩多年的人。
有些感情;他人无法理解;有些仇恨;他人也无法承担;哪怕是亲密无间如他们;她也始终无法去替他承受那份蚀骨的恨意。
她能做的;也许只是远远的望着;等待下雨的时候;将自己手中的伞送去给他。
帝国最尊贵的女人撒手而去;留下的;却是一个巨大的石块;轰然砸塌了看似平静的湖面。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后宫之中风头最劲的舒贵妃并没有顺理成章的接替穆合那云的位置;短暂的开怀之后;无数怀疑的利箭顿时对准了魏阀一脉;舒贵妃也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书记局、内务院、大寺府的官员们走马灯一样的走进了舒云殿的殿门。七日探查无果;却并没有因此而洗清了舒贵妃的嫌疑;在某些人的有意纵容下;舒贵妃在后宫的地位一落千丈;魏阀殃及池鱼;也遭到了御史台众多笔杆子的口诛笔伐;情况不容乐观。
而与此同时;兰轩殿的轩妃娘娘却凭空得势;接连三日侍寝;更在第四日被册封为贵妃;成为后宫之中除了舒贵妃之外品级最高的妃子;更代理凤印;全权统筹打理穆合皇后的葬礼大典;俨然已是后宫第一人。
轩贵妃不同于当初的元妃;也不同于世家没落的穆合那云。小名兰轩的得宠女子还有一个耀眼的姓氏;她出身于传承上百年的古老氏族;拥有强大的家族后盾;她的全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