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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芙冲着前头院子的方向,用尽全力,喊了一声。
“把这个小贱人的嘴巴堵上,快弄回去!”
朱嬷嬷眉发皆被火给燎的焦黑,衣衫不整地追了上来,一边咳嗽,一边冲那侍卫喝道。
这侍卫虽同行了半个多月,也知道马车里载着的是个女孩儿,却从没看过嘉芙的模样,冷不防这样打了个照面,一呆,迟疑了下,朝嘉芙伸过来手,嘉芙尖叫了一声,拔下脚上那只还没跑丢的鞋,朝他面门摔了过去,挡了一挡,转身便死死地抱住身侧的一道栏杆,再次喊了一声:“大表哥——”
侍卫手里捏着嘉芙丢来的那只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朱嬷嬷气急败坏,自己追了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对看呆了的侍卫喝道:“还不快来!”
侍卫回过了神儿,急忙上来,就在这时,走廊尽头那座院落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放开她。”
一个声音随之说道。
短短的一句话,三字而已,但在嘉芙听来,却宛如天籁之音。
她还没看清那个人,却已认出了这道声音。
这是裴右安的声音。
他终于还是出来了!
嘉芙鼻头一酸,张嘴狠狠咬了一口朱嬷嬷的手,朱嬷嬷痛叫一声,甩开了她。嘉芙立刻松开栏杆,转身朝着前方月光下的那道人影就狂奔而去,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伸臂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身,再也不放。
“大表哥!救我……”
她呜咽着,仰起脸,睁大一双含泪的眼睛,望着低头看向自己的裴右安。
裴右安被她撞的晃了一晃,还没回过神儿,便感到一具绵若无骨的身子紧紧地贴着自己,腰身更是被她抱的紧紧,浑身不由地一僵,双手便定在了两旁没法动弹,迟疑了下,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柔声道:“莫怕。你先放开我。有事慢慢说。”
第 23 章
或许是和幼年病弱有关; 亦或许是心虑所致,随着年龄渐长,裴右安的睡眠越发浅少。今日白天虽因行路风尘仆仆,但时至深夜,方才他却依旧没有睡意,辗转难眠,索性起身; 一盏清灯; 一卷旧书,四下寂寂之时; 突然间从隔墙传来了一道“救阿芙”的呼叫之声; 声虽隐隐; 灯下却静水破裂,他的脑海里; 立刻浮现了一段似是模糊,又极清晰的身影。
他辨的清清楚楚,这呼救就是甄家那个表妹所发。但实在难以置信,她怎会突然现身在此,隔墙如此呼叫自己?待循声开门而出; 怎么也不会想到,看到的竟是这样的一幕。更叫他没有防备的是; 她竟就这么冲了过来; 抱住了他。
裴右安清楚地感觉怀里那具身子在微微颤抖; 说完了那话; 见她恍若未闻,依旧那样死死地抱着自己,显然极是惊恐。
怀中忽然多了一具温香软玉,这种感觉……叫他很是不自在,心跳有些失常,呼吸不畅,双手更是无处可放,但见她如此惊恐,又不忍就这样将她强行推开,犹豫了下,只好暂时由她,改而抬眼,望向对面那王府婆子,道:“她是我的表妹,一向居于泉州。谁借你的胆,竟干起了人贩的勾当,将她掳到了这里?”
他待人一向温和,喜怒亦不形于色,但此刻,投来的两道目光锐利如电,声音不高,却隐含厉色,显然动了怒了。
朱嬷嬷出来前,曾被嘱不可泄露此行消息,所以先前在门口遇到了裴右安,怕被他看到,立刻藏了起来,实在是没有想到,裴右安虽不是这甄家女孩儿的亲哥哥,但两人竟真的是表兄妹。自己千年道行,栽在了小鬼手里,这女孩儿看着老老实实,柔弱胆小,方才不但放火险些烧死自己,还生生把裴右安给喊了出来。
此刻再想起她先前在门口看到裴右安的反应,这妇人终于明白了,自己彻底是被耍了。
朱嬷嬷又是怒,又有些慌张,勉强定下心神,往前靠的近了些,陪着笑脸道:“裴爷误会了,我怎敢做这种勾当?我也实在不知,她是裴爷你的表妹,方才她放火烧屋,险些把我也烧死在里头,裴爷你也看到的,我是怕她又扰了旁人,追了出来,才心急了些,若有得罪,还请海涵。其实也没大事,只是贵人有请小娘子而已,绝无半点不利,裴爷放心就是,烦请将小娘子交给我。”
“哪个贵人?”裴右安冷冷问。
朱嬷嬷张了张嘴,又闭了回去,见那甄家女孩儿抱住裴右安,不住地朝他摇头,心知这事彻底办砸了。
世子之名,是万万不能提的,但不说,这个裴右安又怎么可能放人给她?要不回人,她又怎么交待?
“裴爷!你这里可有事?”
走廊的领头,传来了驿丞的声音。
方才那一阵乱,将这驿丞也引了过来,见到王府那几人住的上房方向起了火光,大惊,急忙呼人扑火,所幸这屋子和别屋并不相连,发现的也早,火势才没有蔓延开来,一扑完火,匆匆便赶来这里,影影绰绰,看到有个女子紧紧依在裴右安的身前,王府那妇人也在,两边似乎起了冲突,情状诡异,驿丞猜测中间应有隐情,又牵涉王府,不是自己惹的起的,故不敢靠近,只隔着长廊喊了一声。
朱嬷嬷回头,见长廊那头聚来了不少的人,应当都是被方才那阵动静给给引过来的,脸色有些难看。
事情办砸了,要是再泄露出去,那就真就没法交代了。
“我这里无事!也不早了,叫弟兄们各自都去歇了吧!”
裴右安提声,应了一句。
很快,走廊那头恢复了安静。
朱嬷嬷定了定心神,道:“裴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也知道,我是奉命行事的,还请勿要为难……”
“表妹便如我的亲妹。你回去告诉那个贵人,人我带走了,有事来找我,我在武定府等着。”
裴右安打断了她的话,随即低头,将嘉芙那双还环着自己腰身的手臂轻轻拿下,道:“没事了,随我进来吧。”
朱嬷嬷看着他带着那甄家女孩儿转身入了院门,随着院门关闭,两人身影也随之消失,摸了摸自己被火燎的生疼的一张脸,咬了咬牙,转身疾步而去。
……
嘉芙蓬头散发,脸上沾了几道烟灰,双手拽着那件用来蔽体的披风,但即便这样,还是遮不住露在外的两段雪白小腿和一双赤。裸玉足,脚趾圆润可爱,此刻却仿佛羞于见人,紧紧地蜷在一起,狼狈之余,带了几分娇憨,又似隐有香艳。
原本清寂的一间屋子,因为多了一个这样的少女,一下便活色生香了起来。
裴右安挪开了目光,声音有点发干:“你可还有衣裳在那边?我叫人先替你取来。”
虽已脱险,嘉芙却还是惊魂未定,忽听他问衣服,顿时又觉冷风嗖嗖地从披风下往上钻,羞耻无比,双腿闭得紧紧,哭丧着脸道:“那妇人为了不叫我逃跑,晚上把我衣服都收走了,刚才一把火,应是全烧坏了……”
裴右安顿了一顿,过去取了一件自己的厚重外衣,放在边上,并没说什么,只背过了身。
嘉芙会意,忍下心里的羞耻之感,走过去拿了他的衣裳,脱去身上那件不够长的披风,将他衣裳套在外面,掩紧衣襟,系好衣带,虽松松垮垮,好歹总算遮住她的脚了。
她小声道:“我好了。”
裴右安这才转身,视线再次扫了她一眼,随即示意她坐下。
嘉芙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已经恢复成了一贯的严肃,乖乖地坐了过去,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腿上,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他问。
嘉芙就从萧胤棠挟持自己出城起,直到那天在妈祖庙外发生的意外,全部讲述了一遍。她讲的时候,裴右安就听着,始终没有插一句话,直到嘉芙讲完,他依旧一语不发,只是转过身,慢慢地走到窗前,对着窗外,似乎出起了神。
嘉芙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渐渐有些不安起来。
因为前世他对自己的帮助,让她理所当然地相信他现在也会帮自己。
确实,他刚才如她所想的那样出手了,令自己终于顺利脱身。但这事显然还没完,基于他的立场,这应该也是一件会令他感到十分为难的事情。
嘉芙咬了咬唇,慢慢地站了起来,轻声道:“大表哥,是不是我叫你为难了?”
裴右安转过身,看了她一眼,见她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朝她微微一笑,道:“无妨。你不必害怕,一切有我。”
“我保证平安送你回家,往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用加重的语气,又说了一句。
第 24 章
隔两日; 裴右安带着嘉芙入了武定城,将她安置在自己的住处后,换了身衣裳,去往王府。
云中王萧列独自在书房里,站在一张悬于墙上的硕大地图之前,已经站了有些时候,背影一动不动。
这张地图; 平日被秘密卷藏在墙后; 阅时展开,萧列听门外传报; 说裴右安求见; 也没将地图藏起; 只拉了幕布,便命人传见。
裴右安快步入内; 向萧列见礼。
萧列早已年过四旬,但容貌依旧仪伟,年轻之时的英俊,可见一斑,打量了下他; 目光欣喜之色,笑道:“回来了就好。你这趟出去; 一晃数月; 我甚是挂念。怎样; 你祖母身体可好?一切可都顺利?”
说起裴右安和云中王萧列的渊源; 还要回溯到多年之前,当时少年裴右安离开京城之后,便回了他父亲卫国公生前曾戍守的关外,曾经光风霁月的大公子如同变了个人,终日沉默寡言,每战必以敢死骑兵的身份冲在最前,一次受伤失踪,于冰天雪地中濒死之时,被云中王找到,将他秘密带去云南,或许裴右安命不该绝,经过悉心照料,最后竟转危为安,活了下来,云中王对裴右安从此也就有了救命之恩,此后少帝失踪,顺安王当政,那几年间,西南边境时不太平,冲突不断,裴右安慢慢便留了下来,助萧列安定西南,他处事公允,法度严明,又能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多次巧妙转圜,化解夷族矛盾,西南各族对他十分敬服,有事非他莫属,萧列对他更是器重,凡遇疑难军政之事,往往问策于他。去年底,裴右安因思念祖母,向萧列告假过后,回往多年未曾踏足的京城,一去数月,现在才回。萧列对裴老夫人也极敬重,见裴右安终于回来,心里欢喜,便问了几声。
裴右安道:“虽多年未见,所幸祖母一切安好。”
萧列叹息:“我幼年丧母,难免有憾,小时还在京中之时,有幸得过老夫人的垂爱,至今感念在心,可惜我如今诸多羁绊,不得自由之身,否则也该亲自过去,为她老人家贺寿道安。”
“右安代祖母谢过王爷。”
两人又叙了几句闲话,萧列神色转为凝重,负手在书房里踱步片刻,忽转头,望向裴右安,道:“如今顺安王鸠占鹊巢,对我又磨刀霍霍,右安,你也知道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寻访少帝的下落,若少帝在世,我必复拥他归位,可惜一直无所获,少帝生死未明。我知你对他也是放不下的,你可有新的消息?”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裴右安神色不动,只道:“不瞒王爷,趁着这次出了云南,见过祖母后,我也特意去往可能有少帝下落的泉州一带暗中查访过,遇锦衣卫与金面龙王起了冲突,可惜并没得到少帝的消息,因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只能无功而返。”
萧列微微皱眉:“这个金面龙王,到底什么来头?为何会与锦衣卫冲突?”
“我亦不十分清楚,但从金面龙王行事来看,似与顺安王作对,顺安王要除去他,也是理所当然。”
萧列沉吟片刻,点头:“罢了,所谓事在人为,但也要看老天给不给那几分运气了。你刚回来,想必辛苦,这几天好好休息,哪里也不要去了,自己身体最是要紧,要多加照顾。”
裴右安微微笑道:“多些王爷关爱,右安记住了。”
萧列注视了他片刻,颔首道:“去吧,记住,有事尽管来找我。你也知道,我与你父亲当年有发小之谊,我一向将你视若子侄,往后我这里,需要你的地方还很多。”
“王爷当年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些年蒙王爷不弃,能为王爷分忧,是右安之幸。”
裴右安向萧列恭敬地行礼,“右安先告退了。”
他转身,快出书房时,萧列忽将他叫住,又道:“右安,你二十有三吧?胤棠比你小,虽也未成亲,但早有婚约,只等章家女儿过孝期便可成婚,你也该成个家了,身边好有人照料。你可有了心仪之人?若有,我替你操办,若无,我可为你留意。”
“多谢王爷。身还未立,何以成家,右安尚无心于此事,不敢有劳王爷。”
萧列目送他离开,唇边笑意渐渐消失,踱步到窗前,双手负后,目光眺向北方,出神了许久,忽喃喃叹了一声:“兰儿,你看到了吗,一晃眼,我鬓生白发,他都这么大了……”
……
裴右安出了云中王的书房,往王府大门走去。
萧胤棠站在路边一道亭阶之上,阳光照在他身上所穿的世子爵服的金丝绣线之上,一片绚烂。
裴右安继续朝前走去,到了近前,朝萧胤棠微微颔首,叫了一声“世子”,萧胤棠面露笑容,走来道:“听说你回了,咱们也有些时候没见面了,我正想去寻你,没想到你自己来了,怎样,一路可都顺利?”
裴右安笑道:“有劳世子挂心,还算顺当。”
萧胤棠亦笑:“顺当就好。不瞒你说,前些时候我也出去了一趟,虽无功而返,但也略有收获……你莫笑话,是在我遇险之时,得了一女子的相助,我对那女子,可谓一见倾心。”
裴右安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好事,我为何笑话?恭喜世子了。”
萧胤棠似笑非笑,盯着裴右安:“那个女子半道被人夺走了。夺我所爱之人,恰又是我的一位友人。我实在是为难,右安,你有多智之名,倘若是你,你会如何处置?”
裴右安注视着萧胤棠,道:“世子既问了我,那我就直言了。不瞒世子,前两日我路过澂江府,夜间投宿驿舍,倒确实做了一件半道夺人所爱的事。那女子是我的表妹,泉州人氏,清白好人家的一个女儿,机缘巧合之下,被贵人相中了,这原本是她的福分,为妻,大福,为妾,也不算太过委屈,偏偏那贵人舍媒聘之礼,竟派人直接将她从泉州掳来云南。礼记云,聘为妻,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恕我直言,若那贵人得逞,我表妹恐怕连这妾也不如。是可忍孰不可忍。贵人打算将我表妹置于何地?可曾想过,自己逞了一时快意,她家人不知爱女消息,又该当如何焦虑?故我大煞风景,坏人好事。我也请教世子一句,我如此截人,该是不该?”
萧胤棠脸色渐渐阴沉。
裴右安微微一笑:“那夜我曾对那刁奴讲,表妹如我亲妹,这是我的肺腑之言。世子设身处地,倘若有人如此对待世子之妹,世子难道无动于衷?我裴右安愿意成人之美,但绝不容旁人如此亵渎我这个表妹,哪怕那人身份再贵,地位再高。世子以为如何?”
萧胤棠不语。
裴右安向他拱了拱手:“我先告退。”
“右安留步!”萧胤棠忽道,快步追了上来。
裴右安停下脚步。
萧胤棠在道旁来回踱了片刻,道:“听了右安你这一番话,我犹如醍醐灌顶,极是后悔。我想你也知道了,将你甄家表妹从泉州接到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先前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委屈了她。你也知道,我身份受限,不能出云南一步。她却居于泉州,一西一东,且我和她相会之时,正好又逢泉州生乱,这种时候,我怎能派人登门表明身份前去说亲?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延缓些时日,但你也知道,我父王受朝廷猜忌由来已久,我若等待,不知还要等到何年何月,甄家又怎会将女儿长留在家?思前想后,实在是对她倾慕至极,这才用了非常手段。怪我太过心急了。你方才的责备,句句在理!是我有错在先,盼得宽宥。”
裴右安注视着他,神色终于放缓,道:“世子知先前所为不当便好。既如此,我便择日将她送回泉州。望世子勿再扰她安宁。”
“不可!”萧胤棠立刻道。
“至少现在不行。”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裴右安看向他。
“你勿误会。你也知道,朝廷派来的那个马大人,正要抓我父亲的错处,云中王府岌岌可危,随时会遭发难。她知道我曾去泉州,如今更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回去之后,万一被人获悉她和我有牵涉,不但于我父亲是件祸事,于她更是不利。并非我不信她,而是人有身不由己之时,这既是为王府考虑,也是为了她的安全,干系重大,故不得不谨慎考虑。”
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