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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半天,门外一个人都没有,香宝感觉十分不可思议,外面巡夜的侍卫都是聋子吗?
等他笑够了,竟然转身坐回榻上,老神在在,全当自己家了。
香宝不可思议地瞪圆眼睛。
“你是在瞪我吗?”挑眉,夫差道。
香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摇头。
“过来。”夫差招了招手。
香宝软骨头,胆小鬼,又畏惧强权……下意识地走到他身边,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他压在身下了……
身子僵得直直的,香宝推他。
“别动。”他声音有些吵哑。
香宝都快哭了。
“睡吧。”他说。
香宝瞪他瞪得眼睛都酸了,这种姿势,让她怎么睡嘛!
他动了动,侧过身去,一手将香宝勾在身侧,“好了,睡吧。”
……然后香宝居然真的睡了。
而且……她居然真的睡着了。
她是猪啊……原谅她吧……
夫差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说睡就睡着的香宝,不由得失笑。伸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她五官精致的轮廓,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看着她的眼神几近着迷。
刚刚她那样紧张兮兮地捂住他的嘴,是想保护他不被人发现吗……她总是能做出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来。比如说,想保护他……
那一回看着她在黑暗的河水中挣扎,不是不心痛的,只是想惩罚她而已,惩罚她一见到范蠡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在受降的条件里,他授意伯嚭加上一条,要迎范蠡心爱之人入吴为妃。
原以为,会让范蠡两难之下将香宝亲手送还给他,结果……居然半路杀出一个西施,所以他只好勉为其难地亲自走一趟,将这个没人要的小可怜带走。
夫差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范蠡心爱之人另有其人吗?那你是不是可以死心了。
香宝咕哝了一下,抬手挥开他的毛手毛脚,下意识地往更温暖的地方钻了钻,一头钻进了他的怀里。
夫差的心情忽然一片灿烂,忍不住的唇角上扬。
范蠡刚到香宝门口,便被君上的人拦下了。
“范大夫,请回。”
范蠡正要硬闯,却见拦着自己的人忽然全都跪了下去,一回头,便看到越王勾践。
“范大夫要弃寡人而去吗?”
范蠡僵住。
第二天一早,香宝茫茫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好端端躺在榻上,难道……是做梦?
居然梦到夫差……
正在迷茫的时候,华眉忽然推门闯进房里,将香宝从榻上挖了起来。
迷迷湖湖地被拉到铜镜前坐下,香宝还没缓过神来。
“别睡了,知道吗?吴王来土城了!”华眉一脸的兴奋。
香宝点了点头,随即顿住,吴王真的来土城了?!
那……昨晚不是梦?!
“终于可以见到吴王了!”华眉唇角漾出一丝笑意,“为了替吴王接风洗尘,今天土城有一场盛宴,君夫人会安排我们出席,我们好好准备一番。”
我们?
对呢,她也是她们的一员,迷惑吴王夫差的棋子,这一回安排的初次登场,就已经在为以后作铺垫了吧。
“呀,西施妹妹你真的好漂亮。”华眉突然脱口而出道。
这时的香宝已经完全清醒了,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忽然记起曾经在街头被骂作祸水。
“快些准备吧,大家都已经去了后园,早膳过后,君上和吴王都会去那儿赏梅。”
洗漱完毕,华眉便匆匆拉着香宝去了后园。
到后园时,君夫人已经带着其他几位美人在等着了。此时已是深冬,后花园是赏梅之处,自然没有火炉,还好香宝裹了大氅出来,只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不多久,便见夫差与勾践往后花园而来,勾践一路低声陪笑,十分恭顺的模样。
范蠡站在勾践身旁。
香宝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忽然感觉更冷了。
“此处是越国,君上如此不怕折了王者之风?”见勾践如此恭顺,夫差笑道。
“大王说笑,勾践乃是亡国之主,即将入吴为臣,何来王者之风。”勾践一脸的谦恭,低头陪笑道。
夫差闻言,扬声大笑起来,“当日一场檇李之战,君上可是威风得紧呐。”
勾践低头,没有出声。说话间,他们已到后园。
“美人面,梅花香,果然好景。”看到园中的美人,夫差笑道,在看到香宝也站在其中时,夫差微微有些讶异。
感觉到他的视线,香宝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好半晌,等到那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她才敢抬头,一眼便瞧见他唇角处那微微肿起的细小伤痕,不由得一阵心虚。
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紫金香木榻上坐下,夫差回头看向勾践,“君上不坐?”
勾践忙道,“臣站着便好。”
“只是赏梅,好没意思。”半晌,夫差叹道。
“禀大王,苎萝山浣纱女西施的舞姿可谓一绝呢。”冷不丁地,一个声音响起。
香宝微微一惊,看向郑旦。
“大胆!退下。”君夫人微怒。
“无妨,说下去。”夫差却是饶有兴致,四下打量一番,却没有看到那叫西施的女子。当初伯嚭回吴带回消息,说范蠡已经答应将心爱之人西施送入吴国时,他很是惊异,还专门派了人暗中画了西施的画像呈上。
“不如让西施为大王献上一舞如何?”郑旦笑着提议。
夫差笑着点头,“西施呢?出来让寡人看看。”
见香宝木木地站在原地,君夫人只得陪了笑,拉着香宝走到吴王面前。
夫差微微挑眉。
她?
四、放下(上)
“你是西施?”看着香宝,夫差挑眉轻问。
慌乱之中,香宝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寻范蠡的目光。
范蠡刚要上前,却被勾践拉住。
对上勾践冰冷的双眼,范蠡的脚步微微顿住,他当然明白君上的意思,此时若在吴王面前揭破这弥天大谎,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范蠡顿住的脚步,香宝咧了咧嘴,无声地笑了。
她明白,她又成了要被牺牲的那一个。
范蠡,你又骗我。
你的承诺,原来是如此的廉价。
她早该明白的,却还是心存奢望。
君夫人在旁虎视眈眈,是了,留君醉里那些人的性命还在她手里捏着,还有卫琴的下落……
明明是在笑,香宝面上却是血色全无,眼中唯有灰蒙蒙的一片。
不再看向范蠡,香宝回首看向夫差,缓缓点头。
狭长的双眸微微眸起,夫差不自觉地蹙眉,他没有料到她竟然会承认。当初放她回来之时,他曾经拿了她的画像吩咐探子注意她,这一回勾践邀他来土城以示忠心之时,他安插在越国的探子送回消息,说她随范蠡到了土城,只是没有想到……
香宝竟然就是他们口中的西施?
原以为放她回来,再由范蠡亲手将她送出,便会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如今这惩罚显然出乎他意料之外,范蠡……竟是另有所爱?
然后……还让她背负着他心爱之人的名字入吴?
见香宝承认自己是西施,郑旦怒及反笑,“西施善舞,不如你在大王面前献上一舞?”
君夫人看了郑旦一眼,面色有些难看。
“怎么,不跳么?”见香宝不动,郑旦步步相逼。
香宝抬眸看向郑旦,原以为是个聪明的女子,却原来还是蠢得可以,她看不到君夫人眼里已经快喷火了吗。
跳舞……是多么遥远的事了。
那时,姐姐还在……甘大娘要她学舞,可是她怎么也学不会呢。
然后范蠡花了一千白银将她买回家。
那时,他对君上说,她是他未过门的妻。
那时,他对姐姐发誓,今生倘若舍弃香宝,必定孑然一生,孤独终老。
姐姐说,万一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呢。姐姐说,你知道的,男人做错事,总会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时,他说……没有任何借口,没有任何理由。
范蠡,你自己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可还记得?
“为何不跳呢?”见香宝只是呆立不动,郑旦又出言相激。
看着香宝独自一人默然立在寒风之中,夫差几乎就要开口让那聒躁的女人闭嘴了。
伶牙俐齿的小野猫连爪子都被磨秃了吗?
蹙了蹙眉,正在夫差要开口的时候,却见香宝垂首走向一旁的缶。
缶里盛着酒,酒是美酒。
香甜甘冽。
抬手,香宝掬了一捧酒饮下,这才觉得被冻僵了的身体有了点知觉。
“你这是干什……”郑旦才刚开口,便被“咚”地一声响吓得住了口。
香宝一手狠狠击在缶上,那声音正是由缶发出。
这一声响不仅吓到了郑旦,还令在场所有人都看向那个击缶的女子。
击缶的动作让她身上披着的大氅掉在地上,露出里头素白的袍子,宽大的衣袖迎风扬起。
“咚!咚!”
低沉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寂寥,就如同此时正击缶的绝色女子一般,让人心里悬空万丈。
香宝击缶而舞,阵阵梅花瓣随风飘落,飞舞于空中。那一个击缶的女子,仿佛要随风归去一般。
“咚咚咚……”那缶声忽然激烈起来。
是愤怒,是绝决。
香宝死死咬着唇,掌心早已红肿,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再一次,再一次……她被逼到如此境地。
是老天爷惩罚她。
是她活该。
明明怒意涛天,明明满心凄凉,她却是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只能靠着这缶声宣泄。
一声一声,都是凄然与绝望。
激烈的缶声忽然停歇,香宝垂首,两手撑在缶上,静止。
“好!”夫差凝视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忽然开口,“击缶而舞,果然令寡人大开眼界。”
夫差说好,谁又敢说不好。
于是一片赞扬。
那一个双手撑在缶上的小小身影却是忽然无声无息地委顿在地。
被缶声镇住心神的范蠡慌忙上前,却见夫差早已先一步抱住香宝。
“怎么了?”夫差凑近她,轻问。
香宝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如溺水的人紧紧攀住最后一根浮木,她紧紧揪着夫差的衣袖。
我头好痛……
我好冷,好难受……
香宝的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终于还是陷入了黑暗之中。
夫差抱着她站起身,“找人来看看。”
勾践忙吩咐了人去请医师。
看着夫差抱着香宝大步离开的样子,君夫人微微勾起唇角,这女子……果然是祸水。
“她怎么样了?”夫差站在窗边,看那医师诊脉。
“她本身体质就畏寒,之前还应该被严重冻伤过,却没有及时治疗……”那老者捋了捋胡须,皱眉苦思,“她一直捱到现在才病倒,也真是不容易了。”
冻伤?夫差略略皱眉,她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早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回来会搞成这样,不如当初就把她关在身边算了。
“……她似乎不能讲话。”想了想,夫差又道。
刚刚昏迷之前,她紧紧拉着他的衣袖,好像在说什么,却是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在下也无能为力,只能等她醒来再说了。”
范蠡一直安静地站在窗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握成拳,指节微微泛白。
“她哑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范蠡转身,是史连。
“怎么会……”
“被夷光‘不小心’推进了悬崖,在崖边的树上吊了半个时辰,我见她还没死,便救了她上来。”史连冷冷地道,说到“不小心”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
范蠡的眉拧得死紧。
屋内,夫差若有所思地轻轻执起她刚被包扎好的双手,她这该是有多少的伤心,才能感觉不到以手击缶的疼痛。
记得那一回在留君醉,她一个人坐在窗边哭得涕泪满面,形象全无。
可是这一回,明明连他都可以感觉到她的伤心,她却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他曾说,能哭也是一种幸福。
如今,她却也没有眼泪了吗?
抬手,轻轻划过她眼睛的轮廓,夫差低低地道,“开心的时候笑,伤心的时候哭,那样的香宝……去哪儿了?”
看着夫差走出香宝的屋子,范蠡松开紧握的双拳,进屋径直走到榻边,抱起香宝便走。
不管了,不等了,什么都不要了。
“范大夫,能否请你放下寡人的爱妃?”一个淡淡的声音。
范蠡抬头便看到斜倚在门边的夫差。
“她不是。”
“她不是什么?”
“她不是西施。”
“这句话现在才说,范大夫不觉得稍稍晚了一些么?”
“你知道?!”范蠡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闲适,却又张扬无比的君王。
他告诉他香宝不是西施,而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是了,香宝曾经被他掳走过,他早该知道的……
瞧他做了多蠢的一件事。
“知道什么?寡人可什么都不知道。”夫差耸了耸肩,微笑。
“你……”
“寡人只知道,她是越王送给寡人的美人,当然,也许曾经是范大夫的心爱之人,至于她该叫什么……寡人自然也心中有数。”
范蠡抿了抿唇,不准备和他多作口舌之争,还是先带香宝离开比较重要。
“你要带我的美人走?”夫差忽然又道。
范蠡默认,只是不太认同那句“我的美人”。
“你不问问我的美人是否愿意跟你走?”
“她愿意。”
“今时不同往日,范大夫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大王,您是一国之主,不说吴越有多少美人,只这土城之内,便有数名绝色,何苦非要为难香宝”,范蠡放下一身傲骨,低声恳求,“而且此时香宝病重未醒,就算范蠡想要亲口问她是否愿意跟我走,她又怎么会应我。”
“美人,你要跟她走吗?”夫差没有理会他,却是笑问他怀中的女子。
范蠡低头看时,香宝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醒了。
“香宝,你醒了。”范蠡欣喜。
香宝没有看他,只是微垂着眼帘。
然后……她缓缓摇头。
范蠡蓦然僵住。
夫差笑了起来,无限欢喜的样子。
四、放下(下)
挣扎着,香宝双脚落地,然后伸手推开范蠡。
怔怔地看着那双素白的小手将自己推离她的身边,范蠡一时竟然什么话都无法说出口。
香宝略略摇晃了一下,扶着墙自己站稳了身子,别过头不看他。
许久,她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怔了怔,挣扎着要推开。
“别动,他走了。”头顶,是夫差的声音。
香宝怔了一下,静止不动。
“哭吧。”夫差道。
哭?
她为什么要哭。
香宝推开他,瞪他,喜欢看她哭吗?这是什么奇怪的爱好!
“哭啊。”见她瞪着自己,夫差扬眉。
香宝决定无视这个怪人,转身就要回榻上继续睡觉。
“喂……”夫差拉住她,“你哭一下吧。”
香宝甩头。
“哭不哭?”
香宝坚定的摇头。
“真的不哭吗?”挑起左边的眉毛,夫差幽幽地道。
香宝点头,不哭就是不哭,她难得这么有骨气的。
夫差面无表情看了她半晌,忽然伸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正在香宝感觉毛骨悚然的时候,大拇指和食指忽然捏起香宝的脸,轻轻一拧。
痛!
痛痛痛啊……
香宝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冷不丁地就冒了出来,眼前骤然模糊一片……然后眼泪一点一点失控,仿佛……决了堤一般。
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哭的理由,所有的不安和委屈都找了宣泄的出口。
那一夜大雪封山,那一夜悬崖之下,那样濒临绝望深渊的恐惧……背负着西施之名的悲哀,被一再牺牲和背弃的痛楚……再也不能开口的绝望,对卫琴生死不明的担忧……
香宝无声地痛哭,眼泪再也无法止住。
忽然间双肩微紧,香宝跌入一个怀抱,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袍。
“好了,够了,不哭了。”半晌,夫差开口,声音有点低沉,却没有不耐。
感觉到她不再哭得直打颤,夫差才推开她,一低头,却看到一双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正忿忿地瞪着他。
让她哭,她就哭,让她停,她就停吗?!
香宝揉了揉兔子眼睛,继续哭。
“不要哭了哦。”他凑到她耳边,用一种温柔到让香宝直起鸡皮疙瘩的语调轻轻说着。
香宝打了个嗝,吃不准如果不听话他又会干出些什么来,吓得真的不敢再哭了。
轻叹一声,抚去她挂在眼睫上的泪珠,夫差又捏了捏她的脸。
香宝忿忿地瞪他,敢怒不敢言。事实上,她现在即使敢言,也开不了口了。
“寡人明日就要返吴了。”
香宝侧头看他,谢天谢地,终于走了。
“美人看起来好像十分期待寡人离开?”夫差挑眉。
美人……香宝抖了一下。
“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