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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风-十五年等待侯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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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还是带锁的哦。”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李君叫了起来:“说,你会不会写我的坏话?”
  黎璃笑了笑,反问:“你做了哪些坏事需要我写下来?”
  李君捏她的脸说她是个坏心眼女人,末了认真问她:“黎璃,你会写什么?”
  黎璃没有告诉李君,她的日记本只写一句话,在新年的第一天。
  零点钟声响起,黎璃盘腿坐在沙发上打开日记本,印着花朵的粉蓝色纸面光滑平整,手感很好。她在一月一日这一天写下——今年我不要再喜欢裴尚轩。
  想了想,她有好久没看到他了。裴尚轩要在少教所关三年,他仍然不肯见她。黎璃在裴尚轩的名字后面加上“这个笨蛋”四个字。
  锁上日记本,黎璃跑到封闭的阳台,拉开了铝合金窗。寒风凛冽,吹得脸颊刺痛。黎璃的手心握着小巧的金色钥匙,深吸口气用力扔了出去。
  夜色深沉,她看不见它下坠的轨迹,也不关心它会落在何处。
  关上窗回到客厅,黎璃被斜倚着墙的男人吓了一跳。柳千仁不知何时来到了客厅,面无表情盯着她看。
  那张脸依然令人联想到“漂亮”,但柳千仁俨然已褪去少年的青涩,有了男人的阳刚味。黎璃尽管怕他,但不得不认同他的确是个会让女生心动的男人。
  他的手上,赫然是她刚才还搁在茶几上的日记本。黎璃勃然变色,抢步上前欲夺。柳千仁恶意举高手,仗着身高优势不让她拿到。
  “钥匙呢?”他问道。
  她的手转而指着窗外方向。“我扔掉了,你想找的话,请便。”
  他玩味地瞧着面前强自镇定的女孩,三年前认识黎璃开始,她总是回避自己的视线,连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柳千仁承认自己看不透黎璃,他以为她软弱的时候她会变得坚强,以为她顺从的时候她会突然反抗,他想起了当年她打自己耳光的情形以及随后楼下发生的一幕。
  他的眸光逐渐深沉,读高二的黎璃个子没长高多少,倒是比上次回家见到时又胖了一点。读理工科的女生人数不多,交大寥寥无几的女生中难得有一两张让人眼睛一亮的清秀面容。柳千仁走在校园里不由自主会联想起黎璃,像她这么丑的女生就该来交大找回自信。
  “把日记本还给我。”黎璃看着他重申:“柳千仁,这是我的东西,请你还给我。”
  他上前半步,与她贴身站立。柳千仁低下头,灼烫的目光停驻于她的脸。“交换。”随着他的声音,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嘴唇。
  午夜,万籁俱寂,她被一个讨厌自己的男人吻了。新千年的第一天,黎璃和裴尚轩在酒吧参加新年派对,他们随着人群高声倒计时,当二零零年来到人间,裴尚轩拥抱了黎璃,转身和漂亮的女友亲吻。
  黎璃恍惚想起九四年那一吻,她对柳千仁的憎恨逐渐淡去。
  
  一九九四年六月,从意大利的夏天到美利坚的晴空丽日,四年一次的世界杯再度引起世人关注。
  黎璃面临会考,每天都被物理、化学、地理、生物、历史五门课折磨得神经紧张。虽然高考升学率才是比拼各校实力的最后舞台,但会考的优秀率也渐为学校所看重。
  她热爱的阿根廷队并没有“风之子”卡尼吉亚的身影。黎璃从铺天盖地的足球报道中搜集关于卡尼吉亚的点滴,他因为服用可卡因被国际足联禁赛两年。
  阿根廷蓝白色的队服依旧飘逸,令她失落的是看不到自己喜欢的人出现。一九九零年的学校礼堂,意气风发的少年拍着她的肩膀问:“要不要打个赌?我赌德国。”
  他和卡尼吉亚一样,是失了自由无法飞翔的鸟。
  黎璃半夜起来看球,揭幕战德国对玻利维亚。裴尚轩支持德国,他说“我喜欢的,你也要喜欢。”
  连带着他的份,黎璃也站在了德国队那一边。不知是否巧合,自从一九九零年他们打了那个赌之后,十五年的时间中,德国与阿根廷再没有在世界杯上相逢。
  阿根廷队有一个很好的开局,虽然没有了卡尼吉亚,黎璃仍然钟爱阿根廷的激情。黎美晴不在乎黎璃熬夜看球会不会影响考试,倒是柳之贤关心地劝她注意身体。
  “叔叔,我等了四年。”那是她喜爱的球队,死心塌地喜欢着。柳之贤听了之后不再多言,只是此后没两天黎璃就发现家里的袋装咖啡突然多了出来。
  会考从七月二日开始,七月一日柳之贤的学校组织老师去贵州旅游,黎美晴跟着一起去了。她的阿根廷队在马拉多纳爆出服用禁药丑闻后陷入一团混乱,小组赛最后一轮输给了保加利亚,七月三日八分之一决赛遭遇罗马尼亚。家里没有人管黎璃,她当然不会错过。
  黎璃调好闹钟准时起来看球,刚打开电视机,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她回过头,借着电视机的荧光望着走到客厅的男人——柳千仁看着她,眼神诡异。
  他上次打过电话回来,说学校考试两个星期都不能回来。黎璃正庆幸与他碰面的次数可以减少几次,不期然半夜三更与他打了一个照面,理所当然呆呆瞧着面前的漂亮男子发不出声音。
  柳千仁抬起手扼住了黎璃的脖子,阴沉的声音在她耳畔说道:“我讨厌你。”
  她快喘不过气了,脸部的肿胀感像是血液即将破颅而出。在黎璃以为自己就这样会死掉时,柳千仁忽然松开手。
  她张开嘴拼命呼吸,像一条被扔上岸奄奄一息的鱼。阿根廷和罗马尼亚的比赛开始了,她觉得球场上的阳光能刺痛人的眼睛。
  为了保证欧洲的收视率,所有的比赛几乎集中在美国最热的中午进行。
  黎璃还没缓过神,柳千仁已将她压倒在沙发上。他按住她的双手,阴鸷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芒。
  柳千仁注视着她,决绝的,不带怜悯。
  他说:黎璃,这是替你妈还债!
  
 第 8 章
  一九九四年七月三日,黎璃一生读过的所有童话被残忍地粉碎。
  柳千仁说:“黎璃,这是替你妈还债。”
  随后他占有了她,毫不怜惜撕裂她的身体。黎璃的嘴唇破了,在最痛的那个时刻她忍住冲到嘴边的尖叫,用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她木然的视线掠过柳千仁,正在转播中的阿根廷与罗马尼亚两支球队在刺眼的阳光下奋力搏杀。耳朵自动消去了声音,黎璃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个凌晨,柳千仁在黎璃的生命中完成了从一开始他就在扮演的角色。他知道强暴属于犯罪,但他没办法克制。他渴望着她,这个既不漂亮身材也不好的“妹妹”每天都在折磨柳千仁的灵魂。得到的同时意味着失去,黎璃的嘴唇流着痛苦的鲜血,他品尝到绝望的滋味。
  他退出她的身体,凌乱发丝下那张漂亮的脸一片惨白,柳千仁看着一言不发的黎璃:她慢慢起身,整理了衣衫,向浴室走去。
  “柳千仁,你该感谢你爸爸替你还了债。”黎璃站在浴室门口,并没有回头。
  修长白皙的手指插入头发,紧紧揪住柔软的发丝,仿佛藉由这个动作才能抒发他的悔恨。他无从解释方才的失控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忽然明了屋内只有自己与她两人独处时,欲望排山倒海而来。
  黎璃把自己浸在冷水里,她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不知来自身体还是内心。上身探出浴缸,她趴着抽水马桶边缘连连干呕。
  十七岁的少女失去了童贞,她却只能任由伤害自己的男人逍遥法外。柳之贤给黎璃的父爱变成了枷锁,她做不到把他的亲生儿子送进监狱。
  黎璃想起因为强暴罪名被关进少教所的裴尚轩,面庞浮现冷冷的微笑。人生荒谬,你以为理所当然的事往往有出人意料的结局。
  干涸的眼眶湿润了,眼泪争先恐后涌出来,在脸上肆意奔流。黎璃无声哭泣,肮脏的自己还有没有资格继续喜欢裴尚轩?
  半小时后她打开浴室的门,柳千仁出现在门口。黎璃不怕他了,反正最坏的她已经历过。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脸半垂着,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她也没兴趣了解。
  “我不告你,是不想让叔叔伤心。”黎璃绕过柳千仁,电视机仍然开着,阿根廷与罗马尼亚的上半场结束了。
  超常的冷静,以及漠然。柳千仁回转身捉住黎璃的手臂,指尖碰触到的部位明显肌肉紧绷,她抬着头仰视千仁,目光冷冽。
  她的眼眸中有心灰意冷的某种决绝,刺痛了他,千仁忙不迭松开了手。许多年后柳千仁明白黎璃的冷漠是因为她已不在乎了,他夺走得不仅是她的童贞,连她长久以来的支柱一并摧毁。
  黎璃关于爱情的美好憧憬在一九九四年七月三日终止,此后她反复纠缠于同一个梦魇:她失去了清白之躯,连同爱人的资格。
  阿根廷2:3输给罗马尼亚,黎璃同样输掉了很重要的东西。
  
  黎璃的会考成绩呈现两个极端,七月二日考得两门拿到了A,而之后的三门只有C。领成绩单那天班主任特意和黎璃谈了谈,整整两年她的成绩年级里排名都在不上不下的七十名左右,既不算好也不会太坏,按照正常发挥会考五门A应该没有问题。
  对于班主任的疑问,黎璃含混地用“身体不适”作为借口搪塞。七月三日凌晨发生的事黎璃希望就这样不声不响得过去,她不可能对柳千仁做什么。
  柳千仁远离了她的生活,第二天他就离开家回到学校宿舍。然后柳之贤和黎美晴旅游回来,这个家恢复成平日里的样子。
  只有当事人知道,有些事情已然不同。
  她睡不安稳,时不时被噩梦惊醒。黎璃此后有了轻微的洁癖,洗澡要花很长时间,好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似的,为此黎美晴总是批评她浪费水。
  她无动于衷地听着,对母亲难免怨恨。黎璃潜意识把自己的遭遇归咎于黎美晴与柳之贤的婚姻,她不幸成了牺牲品。
  暑假过去后黎璃成了高三学生,她选修物理。物理班女生相对稀少,黎璃生平第一次享受到了男生的特殊照顾,例如大扫除什么的,她终于可以和李君袖手旁观了。
  黎璃的生活渐渐忙碌,像两年前柳千仁的翻版,每天有做不完的试卷。她偶尔回去看望外婆,会穿过四条弄堂去裴尚轩家探望他的父母,打听他的近况。
  在零零碎碎的片断里,那个失去自由的少年正经历着蜕变。过去的他年轻、浮躁,没有一天能静下心思考自己的未来,现在则有的是时间考虑了。
  黎璃听说裴尚轩在自学高中课程,便委托他的父母将书本带去给他。柳之贤知道她选修物理,特意把柳千仁尚未处理掉的参考书留给黎璃用。她一页都没翻,随手整理了送给裴尚轩。
  她在心底憎恨柳千仁,这个强暴自己的男人。就那么一次,却足以令黎璃恨他一生。
  柳千仁读大二,平时很少回家,总要柳之贤打好几次Call机三催四请,他才像给了天大面子似的回来一趟。见面时黎璃和柳千仁都不动声色,目光险险错开。
  看他的样子像是交了女朋友,偶尔在家便会有女生打电话来找他。黎璃接过两次电话,对方声音甜美,带着更南方的口音。
  她回答“稍等”,把听筒搁下去敲柳千仁的房门。看到她,他的表情有些诧异,仿佛本来已被判了死罪的人突然间得到了赦免。
  但是黎璃并没有原谅柳千仁。她往后退开,冷淡的向着客厅转过头示意他去接电话,然后从他面前离开。
  黎璃总是背对着柳千仁,所以她看不见他悲凉的眼神。等她发现时,他们之间业已关山迢递。
  
  一九九五年一月三十一日,大年初一,黎璃回外婆家拜年。黎璃刚过了十八岁生日,那天去量身高,脑袋终于窜过了一米五十五的刻度线,成了她最满意的生日礼物。
  她介意着身高体重,无奈个头不往上窜尽朝横向发展了。教导主任每次开年级大会反复强调“瘦个二十斤肯定能进重点大学”,黎璃暗自琢磨照这么推算自己非成落榜生不可。
  李君和她有相同的烦恼,两人研究课业之外分析了自己的体质,差不多就是喝水也能长肉的那类型人。李君彻底放弃减肥的念头,对零食的爱好变本加厉,腰围也愈发壮观。班里的男生总是感叹美女都集中在文科班,黎璃一笑置之。
  她想起小舅舅说过,做不成美女就要做聪明的女生。她从小到大都在努力成为聪明人,但仍然比不上漂亮女孩轻轻一笑。
  严丽明替黎家开枝散叶,生了一个白胖的小子。黎璃喜欢婴儿,总觉得刚出生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是世上最干净的灵魂。等他们有了自我意识一天天长大,不可避免让现实的尘埃沾染心灵,欲望其实是一头被人类自己养大的猛兽。
  她抱哄比自己小了十七岁的表弟,回头发现黎国强憔悴了许多,莫名想起四年前和小舅舅一同走回家的往事。等到手中抱着的孩子长到十四岁,自己也到了那一年小舅舅的年纪,黎璃突然鼻子发酸。
  在厨房帮忙柳之贤做菜的黎美晴把女儿叫了过去,让她去买料酒。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黎璃撑着伞出门。
  她走过裴尚轩的家门口,透过厨房的窗子望着房内的灯光。她最后一次见裴尚轩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像是过完了今生今世。
  她和韩以晨断了联系,初中同学在高一那年国庆节聚过一次,缺席了好几个人,其中就有裴尚轩与韩以晨。小道消息传播速度飞快,与会众人恍似个个都了解内幕的神情让黎璃百无聊赖,对于隐讳的询问她一律装糊涂推说不知情。
  黎璃在大年初一傍晚站在裴尚轩家门口,她想念这个笨蛋,很想很想。雨无声落下,打在伞面上发出了奇怪的拟声,她看到门打开了,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身后的灯光。背光而立的少年,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常常在她眼前浮现。
  “笨蛋!”黎璃咬着嘴唇,踮起脚尖举高手在他的板寸头上重重拍了三下,“新剃头,要打三下。”过去她总是这样做,不同之处在于他又长高了。
  “黎璃,你胖了。”裴尚轩深邃的眼睛凝视面前的女孩,尽力用离别之前惯用的口吻调侃。可是他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猛地抬起手拥住了她。
  失去自由的日子里,裴尚轩相信自己这一生最好的朋友就是黎璃。她始终拉着他们之间友情的绳索,固执得不肯放手。于是他重新拾起想要放弃的往事,连同昔日的人。
  “你才是笨蛋。”他勾着黎璃的颈项低下头,平视她的眼睛。“要不是你死活不肯忘了我,我的日子会逍遥得多。”
  黎璃用胳膊肘狠狠顶了他的胸膛,没好气地撇撇嘴:“裴尚轩,我忙得天昏地暗,谁有空惦记你。”
  “是吗?那些参考书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裴尚轩笑了,俊朗的脸庞带着愉快的神情。黎璃想起给他的书都是柳千仁的,忽然失去了在他面前继续欢笑的勇气。她,已不是和他分别时那个纯洁无瑕的女孩了。
  “切,反正我做不完那么多书。”她拼着最后的力气绽开完美的假笑,“我去后面的超市买东西,有空再来找你。”
  “嗯,我也是下来替老爸拿酒。”裴尚轩捏捏她的脸,跳着脚叫她减肥。
  像分别之前那样嬉闹,嘴巴不饶人地嚷着“快点走,别再来碍眼”,然后分道扬镳。裴尚轩望着黎璃的背影收起了笑容,他们假装快乐地重逢,避而不谈为何分开了两年岁月,其实彼此都在介意。
  
  裴尚轩因为奋勇救了失足落水的同学被记了一大功,鉴于他一贯表现良好,提早从少教所获得释放。他从父母口中知道黎璃搬到继父家住了,猜想升上三年级的她必定忙得要死,便一直没有去复兴中学找她。
  还有一个裴尚轩刻意遗忘的人也已是高三。他有一次经过虹口中学校门口,在放学回家的人群中似乎瞥见一个很像韩以晨的女孩。裴尚轩走到马路对面,闭上眼转身离去。
  他为韩以晨付出了惨重代价,烙下一辈子洗刷不去的罪名。有很长一段时间,韩以晨惨白的脸不经意就出现在裴尚轩脑海。他不恨她,仅仅是不甘心,他们是两情相悦才会在一起,根本不是大人口中不堪的关系。
  韩以晨的辩白软弱无力,被父亲大吼一声就乖乖闭嘴不说话了。她偷偷抬眼看他,眼神歉疚,嘴唇抖颤。
  最初想起,他满手冷汗。肉体的欢愉记忆早就被之后的惊慌绝望取代,以至于裴尚轩总是想不起第一次做爱究竟是什么感觉。后来他和很多女人上过床,但无论怎样都找不回那段记忆。
  他不想再见韩以晨,有些事不管当事人出于何种苦衷,毕竟覆水难收。他得到她的童贞,用两年自由以及一生的污点作为惩罚,他什么都不欠她了。
  好几年以后,裴尚轩与韩以晨在上海最繁忙的路口狭路相逢。他穿着黑色的大衣,英俊得让人屏息;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红颜如花。他们在马路中央擦身而过,无言以对。
  过去的,再也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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