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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试图把银幕上那个乔容成和多年前站在商业街树下衣角轻卷的他重叠起来。那些被风扬起的琴声,那背着双肩包随着满城人群买菜的日子,那在星期六独自徜徉街头时涌起的孤寂和挂念,便呼啦啦一起闪现在她心头。
她能感到陈池的手搭在她肩膀上的份量,也能感到肌肤贴近的温度。
直到乔容成退场,许霜降才活络起来,她到处找她的手机:“我要给约翰投票。”
陈池瞧着她在手机上戳戳点点,把自己手机也递过去:“加我一个。”
“想投自己投嘛。”许霜降埋着头没接,“我要看看约翰的选手简介。”
“你来,刚刚我没看清投票方法。”陈池把手机搁在牛奶杯旁边,叮嘱道,“投完票,赶紧喝牛奶,冷了不好喝。”
“约翰的梦想是成立一家工作室,举办露天音乐会全国巡演。”许霜降赞叹道。
“霜霜,你的梦想是什么?”陈池理着她耳旁的一缕碎发问道。
“梦想?”
“嗯,梦想。”
许霜降侧头想了一会儿,轻悠悠地吁道:“我的梦想……很小。”
“我努力过好,如果以后有了孩子,等孩子长大,我希望他们不用顾忌我,我一直好好地,我可以给他们自由飞翔的心境。”
“我希望我可以给我的父母,当然,还包括你的父母,能够依靠的信心。”
陈池默默地望着许霜降,半晌轻笑直问:“你的梦想里不包括我吗?”
“有的,我希望我可以给你一世相伴的诚意。”
一世相伴的诚意?
“诚意很重要。”许霜降强调道,眉眼弯起,犹如给他的是特特留出来的好宝贝。
陈池伸出手,握住许霜降,眸光柔和:“还有吗?”
“有的,我希望我可以一直拥有勇往直前的资格。”
“霜霜,我也有梦想,你所有的梦想中,不论是付出还是得到,你给我一半。”陈池忽地勾起唇笑,“我们是捆绑式的。”
这一夜,陈池给许霜降讲了一个睡前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在路上走,遇见了一只小螃蟹。小螃蟹全身软软的,小男孩说,你这样太容易被别人抓走了,不如让我来给你搭个窝。小螃蟹就很听话地跟着小男孩走,小男孩牵了小螃蟹走啊走啊,他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地方,停了下来,扯了路边的茅草,围了一个草圈子,把小螃蟹放了进去。他对小螃蟹说,你乖乖地待在里头,我去给你弄好吃的。
小男孩就走了,每隔一段时间他就回来瞧瞧小螃蟹。小螃蟹很乖,把草圈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小男孩给它带回来的东西,它会省省地吃,大部分都挖了一个洞埋了起来。它还在草圈子附近找东西,找到了也拖回草圈子埋起来。
可是日子久了,它不是很开心。
小男孩问,为什么你会不开心?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的草圈子?
小螃蟹不会说话,急了只会自己爬。
小男孩一生气,就把小螃蟹拎出了草圈子。他嘴上说不后悔,心里也不许自己后悔,可是有时候忍不住幻想,小螃蟹突然回来了。
可是小螃蟹一直没有回来。小男孩在草圈子里守着,慢慢地他发现,本来井井有条的草圈子变脏了,变乱了。没有了小螃蟹在一旁东摸摸西摸摸,草圈子特别安静。
终于有一天,小男孩决定去找回小螃蟹。他想重新搭一个草圈子,但他不想让别的人住进来,只要小螃蟹肯,他还是希望留给小螃蟹。
小男孩走了很远的路,在河边找到了小螃蟹。但那时候的小螃蟹,已经不是小男孩原先的那只青灰软壳蟹,它的壳变硬了,包裹着它自己。
夜很静,人亦静。隐约听得许霜降带回来的闹钟滴答滴答地走着,许霜降神思缥缈,恍惚觉得这一秒一秒都排着队走入了时间荒原。
陈池吸了一口气,低醇的嗓音如风般吹在她额头,继续缓缓叙述。
小螃蟹很乖,仍旧被小男孩牵了回去。
小男孩心里,有一句话想对小螃蟹说,他听说螃蟹一生之中会有很多次蜕壳,大概会软弱会疼,下一次,他希望自始至终陪在小螃蟹身边,他从来没有想过远离。
夜很静。陈池轻轻开口:“霜霜,听完故事,该你来挑没有讲好的地方了。”
“为什么小男孩是小男孩,小螃蟹就不是人?”
“哦……咳咳咳,因为小男孩说,他牵着小螃蟹在外面的世界里,风雨来时,他总有替它挡不全的地方,但是回到他们自己的草圈子,他给小螃蟹窝里横。”
第592章 后记
顾一惟,在坦桑尼亚。
他的创业故事令人唏嘘,张总入股后,在公司的组织架构和人事岗位上诸多要求,他便将旧爱方莹莹调去财务部任出纳,然而方莹莹的前夫留下的纠葛并未结束,方莹莹自被一拨债主找着后,年前被又一拨债主逼债,她偷偷挪用了公司三十五万,被发现后张总要报警处理,方莹莹痛哭流涕求顾一惟,张总又要告顾一惟职务侵占,此时生态农庄的项目开展不顺,连累公司亏损,经过一番谈判,张总允诺不报警,顾一惟替方莹莹垫还三十五万,失去公司控制权。
他去了坦桑尼亚后,只发了两张照片在他的朋友圈里,一张是他初去时,说是去一个政府部门办事,然后和几个同胞一起在街头拍了照。他们身后貌似有一个水泥小操场,一群人立在一幢普通白房子的台阶边,镜头里还有几个当地人,咧开的笑容比他们都大,看着很好客模样。
另一张是时隔几个月后,他单独一人,立在一片草地上,说他们几个人合伙租了身后这块地。照片上的天空真灿烂,蓝白蓝白的,他看上去黑了瘦了。许霜降望着那片草地,会八婆似地给顾一惟挑建房子的地基。
她衷心希望,下一张照片,看到顾一惟种的庄稼成熟,他的房子,春暖花开。
乔容成,成立了一个文化传播工作室。许霜降和陈池跟他一起喝过咖啡。他说,他一定会写一首歌,心中的素材已经无限多,什么都想串上,比如他从法国到荷兰经过的田野,比如他在教会里认识的华人同胞,比如他在钱先生睡过的沙发爬过的阁楼木梯,比如他每个周六在大街上拉小提琴祈祷不要下雨的心情,比如他宿舍外那早晨傍晚都叫唤不停的布谷鸟。
许霜降等着乔容成的歌。
乔容成很好玩,有一次工作繁重效率不高,哪儿哪儿都推行不顺,他跑到一条步行街,趁着黄昏没城管的时候,戴着一顶鸭舌帽当街拉起了小提琴,过后说,听的人多,听完呼啦全散了,他摆在地上的小提琴空盒子竟然没人懂,只有一个年轻妈妈牵着四五岁小孩上来问他,是否在为开培训班做宣传。
许霜降豪爽地跟他讲,下回他要是还这样,她铁定跑去捧场。
黄洁,终于听说,她和钱先生回国探亲了,钱先生只呆了一星期就飞回去,三个月后,她携女儿一起出国。又听说,她托相熟的人把女儿安排在教会学校学语言,她女儿临行前和国内的男朋友分了手。
小廖,再无消息,不知是否继续做着那一行。
周大毛,一直在职校里带实习学生,始终没得到编制,说起会叹气,但摆龙门阵时讲到学生叫他周老师,眼神依旧格外明亮。
苗校长,倒是有编制,他说准备在常平村教学点做到退休,如果那会儿还有学生的话。甭说,苗校长上课声音洪亮,许霜降在他身上只看到静静做事,静静坚持。浮躁的时候,她想一想,便安泰几分。
瞿剑,考了公务员,陈池带着许霜降拜访过他一次,居然有了小肚腩,居然有了娃。和陈池喝酒,大说特说他们在街头遇到醉汉差点被抢的那一夜,他硬是要不停和陈池碰杯,称那是他激情燃烧的岁月,然后喝到夜里九点半,他抱着十个月的娃说保姆难找,要回家照顾娃睡觉,羡煞陈池。
陆晴,换了一座城市,顾四丫从大学同学处得知,她不停地在相亲,出了名的外貌协会成员,不是说她对相亲对象的容貌有多高要求,而是只要一种类型,必须身形挺拔,矮胖形的男子见也不会去见。顾四丫没有和陆晴主动联络过,虽然她心底也想劝解昔日的闺蜜。
顾四丫,念着博士,挺好挺欢快的一姑娘,见了许霜降犹如老鼠见了猫,某一日,又来参加学术研讨会,提前一天来,大中午单独请许霜降下馆子吃饭,难为她人生地不熟,竟然搜索到了一家卖香辣小螺蛳的店,特特点了一份,可怜兮兮对许霜降说,嫂子,你爱吃,你多吃,我对不住你,我给你添麻烦了。家里老人们都不知这里头的缘故,许霜降也不声张,只是背地里积极地对陈池说,我想给你家四丫介绍个你这样的,找块真金,也去炼炼。当然,这只是开玩笑。有些地方还真炼不得,陈池说,像他这样的,有,也没有。可别给傻大姐去试。
林虞,结了婚,在逢年过节时会发个信息问候,但是一看就知道是群发的那种文字。有一回,他在半夜十一点,截了一则拆迁的传闻发给许霜降,地段涵盖了宣春花的渔具店,许霜降尚未睡下,当时看到了,但没回,第二天中午十一点简单地回了两个字:“传言。”林虞再也没有半夜发过信息,甚至连过年除夕时都没有了。
他和许霜降住在同一座城里,但是奇怪的是,他们从来没有再碰到过。只偶尔在同学群里,说起城郊新开业的一个商业中心,几个同学在说我已经去过啦,许霜降也随手写了这么一笔,我某天经过也去光顾了。林虞跟着说,我看到了。
就只是这样。
许霜降有时候从宋晓燕的闲谈中,知道他过得一如既往地不错。
当然,他们绝对会再见,曹嘉奕的婚礼上,他们都会到席,喝一杯喜酒。
这些都是她遇到的人。
而她,和陈池暂且安安定定地生活在家乡。
她坚持让陈池办完买房手续,拿到房本以后,才和他复了婚。陈池怎么想,她没问,也不解释。
她妈妈一会儿说,这样好,第二次把女儿交出去,陈池起码要比第一次多表现点诚意,房子买好了接老婆进去住,一会儿又想转过来,拉着她嘀咕,还是早点和陈池复婚吧,领证买房,一样一样按着正确的顺序来,两口子重归于好。她妈妈不好意思叨咕得太明显,只带点话头儿让许霜降自己领会,那叫堂堂正正把以前共同奋斗的成果给巩固下来。
许霜降每次都装傻笑。
陈池把他在顾一惟公司的股份退出来的钱划了一半在她储蓄卡上,说他搭小飞机遇到强气流那回,就在怕他没安排好。他说他俩既然散过,就要尊重事实,散得要公平,叫许霜降拿这一半共同财产再嫁他一回,其实是想让钱从她账上走,以后她铁板钉钉有一半产权。
许霜降捂着自己这些年的储蓄,不参与陈池的买房大计,她自己另外有用途,她也不会要陈池的,谁赚的就是谁赚的,她以前为家务琐事的零碎付出,那些是不好议价的,那便不议价吧,抵不过当时她情愿。
如果,他们再有风波,她宁愿独自去流浪。
所以,她挺羡慕那些雷厉风行会赚大钱的能干姑娘们,现在她迷任何一个女强人。她得攒点资本不是。
有一回,她洗了衣服,陈池在晾,她空下手来,原是想爬上床。哦,对了,插一句,现在他们的床很大,是陈池挑的,经过她点头同意。陈池说,她要是再吵架扔东西,落点可以宽裕些。
接回去说。她爬上床,看看要不要再勤快点,把床单给洗一拨,但不知何缘故,她仰面躺到床上,吹着气望向天花板,念念叨叨:“当初谁引诱我学了生态,出来让我打一顿,冷清死个人啊。”一会儿又念念叨叨,“开心过就行,怪天怪地不行,就走积少成多的路吧。”
陈池靠在门边笑。
他有没有看出她的小渴望,以及小渴望背后的小动机,许霜降不问,也不解释。
陈池也学她的样子,躺在她身边。半晌,他坏笑:“霜霜,你要积什么成多?努力吧,我看好你,你积多了全是我的。”
“你不是说一人一半吗?”许霜降懒洋洋斜他一眼。
“对呀,捆绑的时候是这么说的。”陈池勾唇道,“后头不是要发生化学反应吗。来,考道题,黑墨水和红墨水,各出一半,混成什么了?”
许霜降思路被他一带,认真考虑片刻,纠错道:“这是渗透,不是化学反应。”
“恭喜你第一关通过,证明你处于清醒状态下,能对答案负责,来说说,红黑墨水在一起,变成什么?”
“黑褐色墨水?”
“黑褐色?确定了?那不还是黑吗。”陈池笑得欢,点点自己点点许霜降,“我黑你红。红墨水想积多一点,积吧积吧。”
许霜降虎起脸。
“不服气?”陈池翻身过来,豪爽道,“那么你黑我红,你都黑去好了。”
他的理论一套一套的,有时候,许霜降在想,再过几年,她回头看,说不定就会觉得硬是要他单独买房这行为有点故意伤他心了。不过,当初她还余着一点伤心意,只能顾自己。
陈池买房时死乞白赖要她参与,被她拒绝后,也不提这茬事了。现在他提新的家庭五年建设计划,把耽误了的宝宝生出来,然后换个更大的房子。
她妈妈拍手说好,孩子房子,妥妥又都是共同奋斗的结果。
许霜降略愁,aa制执行不长久,过几年,可预见地,全都混成一笔糊涂账。
陈池傍着她耳边说“我想要个宝宝”。
宝宝会呼啦啦见风长,他抽空就在夜里向她描绘美好前景。
你想不给它吃喝?许霜降听多了,觉得这是顺势而为的事情,便开始操心起来。
给的,给的,都给你们。
许霜降暗地抿笑,在心里轻声道,我想呼啦啦见风长,凭自己。
某一天早上,很平凡的一天,不是生日不是节日不是结婚纪念日,许霜降醒来,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杯白开水,陶瓷杯旁斜斜地搁了一张对折的信笺。
她展开了信笺。
霜霜早安:
半夜里睡不着,所以爬了起来。坐在你的身边,看你睡觉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你睡得特别安静?我现在拨了拨你的头发,你一点都不知道,真憨。而且你又滑到枕头下去了,这习惯大概怎么都给你纠正不了了。
霜霜,你有没有发现有时候我们的逻辑思维、处事方式很不同,看上去就像两个物种那样差异巨大。
比如说,你会想我是不是去看别的风景了,我其实在怕,你为什么找我闹,是不是不满意我给你的家。
你是那样精确和负责,有时候我很担心你生气,因为我忘了将两只鞋对齐摆好,弄糟了你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地方。
你也确实对我生气过,因为我花了很多的时间处理别人的事情。霜霜,你可能会想不明白,那些和我发自内心的欣然所愿不一样,只是落在我原则之内需要做妥而已。
霜霜,我喜欢叫你胖妹妹。我一直觉得,你心中住着一个特别纯净的小女孩,就像你小时候的照片那样,抱着皮球默默地好奇外头的一切。
我们很多人随着阅历的增长,世故和成熟越来越明显,无论多么精致时尚的面容,都掩盖不了这一点。这并不是不好,相反非常实际必要。而当你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和大家一样精明干练时,我看你,霜霜,总能看见你心中住着一个特别纯净的小女孩儿。我缺了慧眼看不见别人的,只看见了你的,霜霜,你明白吗?
我觉得,你看我,肯定抱怨过,也许会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做不好生活细节的人,你说了一遍又一遍,我还是会有疏忽的时候。
男人在外头喜欢进击,回家来会松懈一点。但我保证,如果我意识到破坏了你的规矩,我会立即改正。
你一声不吭时,我猜你肯定很想了解另一半的族群,看看我这种懒笨迟钝是特例还是普遍现象,或许你还想通过了解,在你独立应对外面的世界时更加从容。
霜霜,你知道我想分走你一半梦想,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单独的愿望,是永远有能力将你和我们未来的宝宝挡在身后,有一天,宝宝放飞出去,又回到我和你,我仍然将你挡在身后,免你和外面的世界直接冲撞。
但我知道,其实你一点都不惧怕直接冲撞。所以,我尽量会告诉你,我们这一半喜欢进击的人大概会注重什么,会忽略什么,会想望什么,会烦恼什么,会筹谋什么,或许有所偏狭,但请见谅。
我带你窥见这个世界的另一半,从我开始,至我结束。
霜霜,我们要一直牵手前行。我妈说了,将我交给你,你妈也说了,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