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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儿,你别去。你才刚办事回来,让你爸去吧。”汪彩莲阻止道,她现在可不高兴了,媳妇头发洗一半,儿子大热天从外头回来,连把冷水脸都没得擦。
陈松平正在向隔壁解释打听到的情况,听到家中妻子叫唤:“松平,松平。”
“妈,不用了,我等等就好。”许霜降连忙道。她现在披着一头半干不湿的乱发,脖子也粘腻得很,钉在阳台上过久,发根处似乎滋滋冒汗,要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即便如此,她都不好意思让陈家人围着她团团转。
陈池能够感受到许霜降在父母没回来之前和回来之后的明显差别,方才只有他俩,她宜嗔宜喜,言语俏皮,现在却拘谨客套了。陈池瞅了她一眼:“等着。”他快速出门,对门外的父亲说道:“爸,我去买水了。”
背后,是他母亲的声音:“池儿出去给霜霜买水洗头。”而他父亲则唔了一声。
汪彩莲每隔五六分钟检查一下水龙头,然后悻悻说道:“还没来水。”
说完,她就要探头往窗外看:“池儿还没回来。”
“霜霜,让一下,我拿辆推车。”陈松平温和地说道。
许霜降连忙从小板凳上站起,侧过身子,瞧着陈池的爸爸弯腰从阳台的花架下拿出一辆购物用的小推车。
“阿莲,我去看看陈池。”
“对对对,松平,拿推车去,池儿买桶装水不好拿。”
这是很普通的一个下午,这是很普通的一段对话。普通得让许霜降犹然觉得,她在自己的家中,听着自己的父母在聊家常。当然,在情理法理上,他们确实即将变成她的另一对父母。不过,许霜降其实很清晰地知道,他们和自己的爸妈是不一样的,而且可能永远都不一样。但现在她的关注点不在自身,而在于陈池。
她替陈池感受到了一种非常琐碎的关爱。
每一个人都有父母,每一对爱孩子的父母都不尽相同。许霜降默默地看着陈池的父母一个开门,一个出门,准备去迎陈池,她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真地少一些介意。
每一个人都有立场,每一个人都有理由,每一个人都有判断,但那些不同的、毫无关联的人都真心关爱同一个人时,或许他们彼此之间也可以多些宽厚。
许霜降知道,陈池的父母围着认识不过几天的她尽心招待,给她做玉米粑粑,给她熬皂角水,为她随口一说的好奇心可以忙上半天,她其实是被爱屋及乌了。
而此刻许霜降看到陈家父母对陈池那种很家常的爱,她突然意识到,她不仅和陈池结为夫妻,她还将闯入一个家,以后将慢慢地成为这个家的一部分。
他们都正在接纳和被接纳。(未完待续。)
第183章 第一道枕头风
陈池没去超市,他走到半路,想到超市里的桶装水容量不大,许霜降得洗头发呢,于是脚步一拐,去了另一头的饮水站。
也是他不够幸运,饮水站里只剩一个**岁的小女孩,在给一个两三岁的开裆裤小毛头挖苹果泥吃。
“小妹妹,你家大人呢?”
“出去送水了。”
“出去多久了?”
“刚一会儿。”
陈池想着许霜降坐在小矮凳上的那可怜样,等不及让店主回来送水。幸亏女孩子伶俐,价格记得分明,他付了钱,微微吸气,就把一桶水拎起扛肩头。
一百斤的许霜降,陈池能抱起来。四十斤圆滚滚的水桶却不好抱,只能搁在肩上,初时蛮轻松,太阳底下走一段,肩膀处磕得不舒服。
陈池汗淋淋地走到小区大门口,正待要转进去,瞅见前方有一人拉着小拖车迎面走来,像他老爸。他定睛一看,真是他老爸。
陈松平也注意到了陈池,见儿子扛着一大桶水往他走过来,立即甩了甩手,示意他等在原地。
人行道上铺的是一块块方方正正的水泥砖,小推车的车轮滚动在上面,发出了嗑嗑嗑的摩擦声。
街沿下,马路很平坦,修了六车道,午后的车流量不大,路上看起来很空荡。榕树的树荫下,停了几辆做生意的三轮带厢摩托车,司机百无聊赖地坐着打瞌睡。
陈松平若是下到马路,靠里侧走,也不会真正影响谁,他的手推车则可以拉得滑顺些。那些晚间出来摆烧烤摊的人都会推着手推车走马路边上,绝对不会吱吱嘎嘎地颠簸着走人行道。
但陈松平只走人行道。他的小推车里装了三小桶矿泉水,将购物袋撑得鼓鼓囊囊,每经过一次方砖接缝,就会抖跳一下。时间久了,手腕会微麻。
陈池望着他的父亲,忽然觉得父亲老了。
抽他的日子已经很遥远,训他的日子也渐渐稀少。陈池十六七岁的时候,身高就已经窜过父亲,但一直没在气势心态上强过父亲。此刻,看着父亲朝他加快了脚步,他猛然意识到,他的父亲和他同学的父亲差不多,都开始进入了人生的退休年代。
陈池扛着水迈步去迎父亲。
“你过来干什么?”陈松平微微蹙眉。
“爸,”陈池笑道,探眼看向购物袋,“你怎么也出来买水?我不是买了吗?”
“我怕你不好拿,给你拿辆推车过来,没在超市看见你,我就自己买了。把你那桶放下来放推车上,你拎两桶小的。”
“不用,我这不重,换来换去麻烦。”
汪彩莲给父子俩开门,瞅见父子俩的模样,立时喋喋道:“哎呀,怎么买这么多水啊?家里来水了。”她急忙把手搭到儿子肩上,“池儿,快放下来,这么一桶水,可重了吧。”
许霜降听闻门口处的声音,脱不开身,她正弯着腰使劲搓散她的头发。
可怜她的头发都板结了。
等她呼着气直起身,头发往后撩,就见陈池站在阳台口,拿毛巾擦着脸,对她绽开一脸笑意:“你好,小刺猬。”
许霜降伸手扶住后腰,瞪着陈池。她的发型确实不咋地,根本没有彻底梳通理顺,就乱蓬蓬散着甩在脑后。不一会儿,水珠顺着头发梢,滴滴哒哒地掉到她的薄棉衬衫上,这回来水,婆媳俩太过喜出望外,急急接了水兑温,张罗着开始漂洗过程,许霜降的领子处忘了隔一条干毛巾,头发里渗下的水很快就将她的领口肩膀处的衣料打湿。
陈池把自己的毛巾随手一放,一个箭步走过来,捞过许霜降的毛巾,对着脸盆用力绞干,探手到她脖子后,抄起她的发梢,拿毛巾快速擦。
“不用擦干,我还要再洗一遍。”
陈池却不许她去换水:“我来。”
汪彩莲到阳台来叫儿子换身衣服,一眼就瞧见她儿子弓着身在给儿媳梳头,凳子上搁着搪瓷大脸盆,她儿媳搬了小矮凳坐在脸盆前,脑袋支在盆边缘,露出一段雪白脖子。她儿子持着桃木梳,轻柔地梳,一梳,二梳,梳进水,从发根至发梢。
陈松平抿了半杯茶,褪了些暑气,拎起墙角的小推车,走到阳台口,拍拍挡着道的妻子,目光一转,也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他和妻子相互瞥一眼,把小推车就地放下,汪彩莲则转身到厨房。砧板摆好,菜刀拿起,她要给陈松平准备晚饭用的姜葱蒜细末。
汪彩莲在回忆,陈松平年轻时有没有给她洗过头。良久,她怅然叹了一声,陈松平大冬天给她倒过洗脚水,洗头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不仅如此,在她怀着陈池的时候,还听信了她妈的劝戒,总让她忍着别洗,他最多拿了一条温热毛巾,在她头上稍许抹两把做个样子。他们夫妻俩倒是合起伙来,按着坐不定的陈池,给陈池洗过头。
自己不肯洗头的儿子,给他媳妇洗头,竟然也有模有样。
“妈,要准备晚饭了?”陈池端着脸盆进来,将水倒去,开了水龙头冲洗脸盆。
“关小点,水珠要溅过来了。”汪彩莲将一把连根小葱搬远了一些。
“哎。”陈池立即听话地拧小了水流。
“放着吧,待会儿妈来。”汪彩莲的心情自己也吃不透,媳妇用的脸盆儿子给洗,她这个当妈的嫌弃儿子不会做事,要包揽过来。唉,儿女债儿女债,到了这阶段,可不得这么迈过去吗。
“我已经好了。”陈池笑嘻嘻地。
“你就接这么点水晃两下,做事这么不细致,放着,妈待会儿擦干收起来。”
陈池正要开口,听到他爸的声音:“霜霜,不用拖,你去吧,待会儿我来。”
他立即转头,见他父亲站在阳台口背对着他,而许霜降已经将洗头用的木凳和小矮凳都搁到了边上,正拿着拖把拖地上的一圈水渍。
许霜降抬头,视线飞快掠过了陈松平后面的陈池,弯起唇浅浅笑道:“爸,两下就拖好了。”她朝陈松平伸出手,“我来放推车。”
“搁到角落就好。”
“知道了。”
陈池转回头,唇角不由自主翘起。
是夜,许霜降和陈池进房后,陈池拉起她的手,眼含笑意,凝视着许霜降,半晌十分认真地说道:“霜霜,谢谢你。”
许霜降瞥了陈池一眼,没出声。陈池刚坐到床沿,她细声细气道:“今天我在午睡的时候,你妈妈敲门叫我洗头,我没听见,你妈妈就进来了。”
陈池一扶额:“我妈呀,还是老样子。”他当即起身,走到门边去落了二道锁。
一回头,许霜降靠在床头抿嘴笑,撞上他的视线,就侧过脸去继续笑。
这当真是枕头风了。
夜深时,床帐里,许霜降轻轻悠悠地问道:“陈池,你小时候长什么样?”
“唔……”陈池望着帐顶,想了半天没能形容出来,他臂弯里揽着许霜降,懒洋洋地问道,“想知道吗?我明天就把家里的老相册拿给你看。”
“要白白胖胖的那种。”
“像你那样?那没有。”陈池低笑道。
许霜降抬手就捶,陈池赶紧求饶,闹过一阵后,许霜降不死心地说道:“你肯定有过的,粉妆玉琢,戳一戳就流口水,自己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
陈池实在很难想象自己那模样,他笑着抵住许霜降的额头:“霜霜,你想要说什么?”
许霜降推开陈池,自己歪头歪脑沉吟一阵,抚着陈池的胸口,抬眸笑道:“我们曾经都是宝。”
陈池品着这句话,嘴角噙笑:“是的。”(未完待续。)
第184章 坳溪头
两天后,陈池带着许霜降坐火车换大巴,再包了一辆面包车,辗转到了山里舅舅家。
最后一段盘山路把许霜降吓出一声冷汗。她自幼长在平原地带,见到山很兴奋,但是见到车窗外一侧是沉闷的山壁,一侧是悬空的陡坡,她很快就紧张得用力握住了陈池的手。
其实非常美。
沿着陡坡往下瞧,可以看到郁郁葱葱的树木。此时正值夏季,满目层层叠叠的绿色,中间零星夹杂着几户白墙人家,有些不过隐约露出一角灰色屋脊。
细线般的盘山公路绕着山体,看不见始和终。
蓝天白云下,山外依然是青山。
陈池轻轻地拍着她的手,对她笑了笑。自从进山后,他很沉静,沿路和司机说了几句话,向许霜降介绍了几处地方,大部分的时间都望着车窗外。
他的笑容里带着抚慰之意,许霜降却觉得他才是要被抚慰的那个人。
她拉开嘴角,笑得很明媚,在陈池面前显得很有胆气,转头摒着呼吸,继续战战兢兢观看美景。
这条山路不过是两车道,每每在转弯处需要对面会车时,许霜降的一口气就提着下不来。司机却好像很老道,嘴里哼着小曲儿。有些路段的路基似乎坏了,面包车颠簸着滚过小石砾和土坑,许霜降在座位上被震得腿麻,那司机居然还能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接手机电话。
半途上,许霜降看到一辆银灰色面包车靠路的外侧斜停着,经过时,她才看清那辆车的前车轮竟然探出路外,它是悬空的。
许霜降骤然觉得从脚心泛起一阵酸凛凛的麻意,瞬时覆住了她全身筋骨。她僵着脖子回头看,那车里空无一人,只有侧边门推开着,看起来都已经撤离了,但她想不出那车头的司机是怎么出来的。
它停得还算稳当,旁边也没啥人围着,独个儿安安静静地趴着,车头伸在路外,底下是裸露的山岩,和几蓬树尖尖。
今儿是个灿烂天,许霜降这辆车的司机节俭,没开空调,开了窗户,她一路上吹着山风,先前热烘烘的,此刻却冷汗直冒。
车子驶过去一段后,许霜降才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背后摸索安全带,发现安全带自座位缝隙里垂到了地板上。她扯起来,强忍着嫌弃,没有刻意去研究地板的干净程度,把安全带系上。
“你也系上。”许霜降偏头压低声音对陈池说道。
司机从后视镜里抬眼皮瞥过来。
陈池很随意地捞起安全带,扣上后,轻轻点了点许霜降的手背,扬着笑容说道:“师傅,你开慢点,我老婆没走过山路,有些不习惯。”
“小夫妻俩去坳溪头做啥哩?”司机搭话道。
“走亲戚。”
“带媳妇走亲戚啊。”司机呵呵笑道,“我还以为你俩出来旅游呢,现在就有些人爱往山里转,活得可潇洒了。”
大概旅途沉闷,隔一会儿司机又道:“听你口音,你不是这里人吧,你老婆肯定不是。”
“不是,我舅家在这里,以前来过几趟。”陈池聊道,“现在路况比以前好了。我几年前来,搭了摩的,走了一半把我放下了。”
“嘿,我以前也开摩的,前年才换的车。”司机笑道,“那人不地道,小伙子,你当时来的时候是不是下雨遇到塌方堵路了?”
“我那次才下好雨,路上全是泥浆,摩的打滑,就不肯走了。”
“以前的路没现在方便,不好走,不过你说的那人肯定经验技术都还嫩,干我们这行,吃的就是跑路饭,只要有路,客人说去哪,就保管把人送到哪。前头要是大石头断了路,那没得办法,其他情况还是要讲诚信的,我肯定不得干出把客人扔半道这种事。”司机谈兴正浓,从后视镜瞥向他们,“现在只要没遇到下雨天塌方,路上顺得很,小妹子,你放心,保管把你们送到坳溪头。”
这一路上,出面应酬安排全是陈池,许霜降因为语言的关系,在思路上都要慢一点,她得拐个弯适应当地人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这会儿,她听到司机点到自己,扯了一抹笑容,看上去很内秀一姑娘。实际上,她瞅着前头司机那轻松自在的模样,在心中使劲祈祷他们路上平安。
平地长大的姑娘,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靠两条腿自己走着倒也罢了,就怕坐在别人的车上,左一眼高山坡,右一眼悬地空。
许霜降这一路,过个弯就不由自主手中用劲握牢陈池,渡了不少汗到陈池的手心。但她记挂着陈池情绪不高,每当陈池侧过脸来瞧一瞧她,用目光安慰她时,她就牵起笑容。
那司机打开了话匣子,东一搭西一搭不时和陈池说话。当他问到“你俩结婚多久了?有娃娃了吗?”,坳溪头就到了。
坳溪头没有溪,座落在山腰间,传说曾有一窝山涧清泉流下到山坳坳里,才得此名。现在,只是一个山里的疏落村庄。
司机热心地掏出一张名片:“你们走的时候打我电话,我平时经常跑这一带,要是时间合适,我准来接。”
陈池接下名片,谢过后牵着许霜降往村里走。没几步就见前方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奔过来,小男孩穿一件无袖黄背心、红色滚黄边的平角小短裤,抄着一双黑色镂空凉鞋,跑得飞快。
不多时,羊肠小径路口转出一个六十多的农家老汉,白色汗衫褐色布裤,朝他俩使劲挥手:“池伢子,池伢子,睿伢子,睿伢子,慢点,小心摔。”
“我舅舅。”陈池说道,扬声高喊,“舅。”
他牵着许霜降加快脚步,那一溜烟跑过来的小孩也到了跟前,喘着气刹住脚,仰头骨溜溜地瞪着圆眼睛:“池表叔?表婶婶?”
陈池弯下腰,一把抱起小男孩,笑道:“睿伢子吗?我是你表叔。”他抬手就将小男孩光脑门上的汗珠子抹去。
许霜降见状,忙伸手探到陈池身后的背包侧袋里拿面巾纸。
陈池的舅舅赶到,晒黑的脸上满是欣喜:“池伢子。”他眼睛瞄向许霜降,拉开了嘴角,笑容朴实,大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舅舅,这是霜霜。”陈池介绍道。
许霜降忙道:“舅舅好。”
“哎,好,好。”陈池的舅舅是很憨厚的人,瞧着许霜降手里捏着的面巾纸,说道,“热了吧,这日头毒,赶紧家去。”又冲小男孩喝斥道:“睿伢子,快下来,你叔要累。”
“不累,不累。”陈池笑着,“我们一路坐着车,还没走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