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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热吗?”他问道。
汪家舅舅起了新房,没装空调,此时天未入黑,还是很闷热。许霜降白天活动尚能忍受高温,洗了澡之后她却是习惯要清凉地孵在空调房里,这会子她只能猛挥扇子,额上又泌出汗来,感觉这澡白洗了。
陈池摸摸她的头,宽解道:“半夜里凉得很快。”
许霜降呼地泄口气。
陈池轻轻一笑,说道:“霜霜,你先休息,我去山上讨瓶消毒水。”
“那什么惟哥哥?”许霜降反应快,歪着头问道。
“他说有,你怎么不要?”陈池蹙眉道,“越早涂越好。”
“我想你已经去找了,就不麻烦人家了。”许霜降劝道,“我没什么,你别去了。”
“我还要问问他,能不能带我到镇上,舅舅家什么常备药品都没有,今天我在村里走了几家,都是这样。你看这里出入这么不方便,万一晚上有个急病,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我去镇上给舅舅买些日常药品备着。”
许霜降觉得陈池这想法有道理:“那你快去快回。”
陈池沿着山径绕过了舅舅家的柑橘林,又向山上走了半里地,看见一排三间平房,和他大爷爷家的房子差不多。门前也有一块小空地,堆了好多根竹子,竹梢叶还未撇去,铺散着,松松蓬蓬地,占了不少地方,都快顶到边缘搭的黄瓜架。
墙根石边,一弯镰刀倒立支靠着,旁边还放着一双黑筒胶鞋。地上搁了一只撮箕,里头有一扎紫苏,其他青草被挑了出来扔在一旁,看样子是新鲜割下来的。
靠窗停着一辆摩托车,上面蒙了一张青布毡。窗户开着,钉了一副灰色的纱窗布,没有封边,看得出,只是临时为之。
一个青年男子正蹲在屋外场的简易水龙头边,一手拿着黄瓜啃,一手抖着塑料篮子冲洗,他脚边的烧砖块上搁着一把生铁菜刀,地上散落着三四个黑红的茄子蒂。
“请问……”陈池出言道。
顾一惟闻声偏头,关了水龙头,拎了湿哒哒的菜篮起身,望向陈池:“你好。”
“你好。”陈池笑道,走了过去,“我是下面这户人家的外甥,听说你有消毒水,不知借一下方便吗?”
“好,你等一下。”顾一惟抬手甩了甩篮底的水,“进屋坐吧。”
“谢啦。”陈池爽朗地应道,瞅一眼顾一惟篮中的三角茄块,寒暄道,“还没有做晚饭?”
“没有。”顾一惟侧头问道,“你贵姓?”
“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免贵姓陈,陈池,你呢?”
“顾,顾一惟。”
说话间,两人跨进了门槛。这门有点古,四扇雕花镂空的老木门,只开了中间两扇。天色将晚,进得屋内,就显得昏暗。
顾一惟来到堂屋中,抬手抽绳线,“哒”一声,灯开了。
“你等一下,我去拿。”他把篮子往桌角一放,手里的半截黄瓜扔进了篮子中,转进了旁边一间屋。
陈池微微转头,打量着堂屋。灯光青白色,一开始只是像萤火虫一般的微亮,慢慢才增加了亮度。淡绿色的搪瓷灯罩将光线压了半间屋,土墙上刷的白灰年代过于久远,已泛成深黄,上半部分被灯罩的阴影遮着,更是褐暗。堂屋门角立了几柄铁揪铁铲,大钉耙也顿在其中,地上还有一副耙齿,木柄却分离了,沿墙横着。
另一侧墙壁要归拢得齐整些,两把靠背竹椅旧得滑亮,贴墙放着,再过去是两张黑木凳,又过去是一双沾满干泥的黄球鞋和一双新的牛皮凉拖。
堂屋的地上铺着大块大块的青石砖,扫得很干净,能细辨出暗沉的灰碧色,在暑热天里,让人陡然心静几分。
“消毒水打开用过一次,你不介意的话就拿去吧。”顾一惟从里屋转出来。
“不要紧不要紧,谢谢你。”陈池连忙谢道。
“这里还有一袋棉签,纱布和创口贴要吗?”
“纱布……”陈池略顿,摇头道,“不要了,创口贴要两片。”说完,他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
顾一惟也一笑,当即转进里屋再去拿。
“这里有五片,都拿去吧。”
“谢谢,”陈池也不推辞,全收下了,解释道,“我……妻子摔了一跤,我怕她感染。先前我到村里问,没一家有,幸亏你这里有。”
陈池在许霜降面前,挟着亲昵,老婆老婆也提前叫了几回,单只有外人在场,他却不愿这么称呼许霜降,换了一个很正式的称谓,语气也不由自主柔软几分。
顾一惟心道,这两人提及对方竟都是这般秀恩爱的模样。
“在这里是这样的,一般没人会在家里备这些东西,我也是割破手后才余的。”他说道。
“哦,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陈池问道,“我想到镇上一趟,听说你有摩托车,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去的时候带我过去?”
顾一惟看看陈池,说道:“我明天正好去,不过山路不好走,你不怕的话,我可以载你。”
“那太谢谢了,我也是走山路长大的,很习惯的。”陈池不禁笑道。
顾一惟抬眉打量几眼陈池:“那明天就早上七点,你在村口路边等我。村里的小路有点窄,带人不方便,我在村口接你。我要办点事,过午才能回,你等得了吗?”
“没问题,我们明天见。”陈池告辞,他的目光落到菜篮里,白白软软的茄子肉耽搁了这一会儿,已经泛出好多褐点,他歉然说道,“不好意思,害你吃饭晚了。”
“没事,慢走。你要手电筒吗?”
“不用,还看得清。”陈池笑着挥挥手,“你做饭吧。”
顾一惟立在门前,看着陈池大踏步走在山间小径上,背影极为矫健轻快,似形色匆匆,急于归去,那白色紧身短袖t恤勾勒出的轮廓不多时就融进了烟暮色里,他返身回屋,半转头间,视线定在柑橘林下方那幢楼房。
自他搬上山后,一到晚上就万籁俱寂,那幢楼房成了离他最近的人烟所在。他习惯了入夜时分看到底楼一间屋的灯光亮起,而这时,那里的二楼一扇窗户也透出了黄光。
一下子,那里似乎热闹了许多。
顾一惟失神片刻,抬脚进屋。(未完待续。)
第196章 月如霜灯如豆
许霜降躺在床上,半阖着眼,挥着蒲扇。她施展的是龟息**,除了扇风之外,停止一切活动,企图以心静自然凉的方式平下暑热。
屋顶的吊灯居然发出的是暖黄的光,若是在冬天,会很温馨,可是在夏夜里,却让人心都无端燥热几分。不过,许霜降得开着,陈池还在外面没回来呢,她寻思着,灯光可以给他指引方向。
门被拍响:“婶婶,婶婶。”
许霜降开门一瞧,小不点汪睿站在门外,仰头望着她,楼下传来汪忠德的喊声:“睿伢子,下来,下来睡觉。”
许霜降挺急,她穿着睡裙,虽然可以当连衣裙看,但总是睡裙,她怕汪家舅舅上来捉孙儿,赶忙蹲下来问汪睿:“睿伢子,你找婶婶什么事?”
“婶婶,我想和你再玩会儿。”汪睿扑闪着眼睛。
许霜降瞅瞅汪睿,一时无法,只得向楼下喊:“舅舅,让睿伢子玩一会再下来睡觉。”
“好吧。睿伢子,一会儿就自己下来。”
睿伢子嘻嘻地跑进了房中。
陈池踏着夜色归来,王忠德坐在门口乘凉,堂屋里的灯光泄了一地,大黄就蜷在他脚边。
“舅舅,我回来了。”
“消毒水借到了吗?”
“借到了。”
“那就好。”汪忠德将竹椅拎进去,关了大门落了锁,交代道,“睿伢子在上面,玩得人来疯了,去把他叫下来。”
陈池上楼推门进去,只见一大一小坐在前窗下的长条木沙发上,许霜降正拿着一本台历,两人大手小手指着图片,切切啜啜地说:“这个好吃。”
“回来了?”许霜降抬眸喜道。
陈池过去探头一瞧,却原来是柑橘供销社免费发的台历,上头印着一箩筐黄澄澄的柑橘。他忍不住伸手,朝他们一人摸了一次头:“这是在望梅止渴?”
“表叔,什么是望梅止渴?”汪睿睁大了眼睛。
“睿伢子,让你表叔去洗澡,他外头回来很热的,婶婶给你解释。”
陈池一边拿衣物,一边听着许霜降在轻缓地说:“这是个成语,讲的是口渴的人想到梅树上结的梅子,就会流口水……”
“为什么呢?”汪睿不解地问道。
“我如果给你一包梅子,你会怎么样?”
汪睿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吃掉。”
“在吃掉之前呢?你刚刚做了什么?”
汪睿眨着小眼睛:“我没做什么,在听婶婶说话。”
陈池听着许霜降的哀叹,勾起唇,瞅瞅这两人,打开门出去。等他一头湿发回来时,许霜降迫不及待道:“快来讲三国。”
“把手伸出来。”陈池拿起棉签,蘸上消毒水,见汪睿把小脑袋凑近来瞧热闹,不由发笑,一边细细地给许霜降手臂上涂抹,一边说道,“睿伢子,你想听哪个?桃园三结义,温酒斩华雄,千里走单骑,火烧赤壁,空城计,七步诗?”
“都要都要。”汪睿喊道。
“哎哎,别再歪过来,碰到你婶婶,她会疼。”陈池换了一根棉签,强硬地说道:“只能听一个,小孩子晚睡不好。”
结果,陈池架不住汪睿哀求,给他讲了两个。许霜降一把扇子扇两人,和汪睿挨着坐,听陈池讲故事。
“睿伢子,睿伢子。”汪忠德在楼梯转台处喊。
“走喽。”陈池往汪睿腋下一夹,把他抱起,“爷爷在喊你了。”
汪睿满是兴奋的小脸瞬时无精打采,环着陈池的脖子,脑袋蔫搭在他肩膀上,嘟着小嘴望向许霜降。
许霜降朝他刮了刮自己的鼻子,汪睿一下乐了。
陈池拍拍他的小屁股:“给婶婶说晚安。”
“晚安。”汪睿学舌道。
陈池上来时,许霜降懒洋洋躺在床上,又使上了龟息**。“怎么这么久?”她问道,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陈池笑着脱鞋上床,接过她的扇子,给她扇风:“睿伢子缠着我再讲一个故事,我只好精简着讲了一个。现在伺候完小的,来伺候大的。”
“热啊。”许霜降幽幽叹道。
陈池灵光一现:“霜霜,我带你上天台。”
月色如银华般铺满山头。
顾一惟蹲在门外场的水龙头边,稀里哗啦地搓着脏衣服,他拎起汗背心,用力绞干,直起腰两手一甩,将背心抖开,一抬头,眼眸微顿。
下方的那幢楼房,一楼二楼的房间都熄了灯,主楼的侧外墙却亮起了萤豆般的黄色光芒,虽然不甚亮,却隐约照出三角屋脊的轮廓和半副白墙,以及那露台入口一小方的围栏。在静悄悄的山间黑夜里,这圈微小的光亮让他情不自禁地注目着。
有一人拎了长凳走上露台,顾一惟毫不困难地认出,那是傍晚时来借消毒水的人。汪家今天有三男丁,一老一少,还有一个青年,凭着光亮里现出的高挺身形,就知是他家新来的外甥。
随后他伸手向着入口,牵出了一个裙装的女子。
顾一惟甚至能看到女子手里扬起一把蒲扇,对着男子面门扇风。
当顾一惟将背心晾到屋檐下的长竹竿上,再转回身时,发现露台的灯已熄了,整幢楼房和夜色融成一体。他拿起肩膀上搭着的毛巾,将头脸和前胸后背残留的水珠擦干,走进堂屋里,捞起凳上的干净t恤,套到身上后,抬手拉了抽绳,将堂屋里的灯关了。
顾一惟拎着竹椅走出门外,坐在月色下,和以往一样伸长了腿,全身放松靠到椅背上纳凉休息。
陈池揽着许霜降,坐在露台上。长凳不宽,许霜降坐得不舒服,陈池见她挪来挪去没个消停,拿蒲扇拍拍她的腿:“静下来。”
“我在防蚊子。”许霜降咕哝道。
陈池索性拿着蒲扇给她全身拍打一遍。蒲扇真是防蚊扇风好利器,她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享受陈池的周到服务。
苍穹如洗,月辉如霜匹练。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许霜降将头搁在陈池肩上,喃喃说道。
“晴朗的夜空。”陈池笑着接道。
“不,不是,又明亮又柔和又安静,”许霜降停了好久,轻叹道,“我笨,形容不出。”
陈池拍拍她的膝盖,隔半晌道:“我见过。以前我放暑假过来,晚上乘凉,都是这样的。”他说得悠缓,充满了怀念,“满月时,山里特别清亮,初一三十,天上的星星多得数不清。外婆会端出一条宽长凳,摆上一碗葡萄,或者洗几个番茄,我和表哥表姐围着吃。”(未完待续。)
第197章 在你心里愿你忘记
许霜降静静地听着。
“最一开始的时候,这里只有平房,和隔壁大爷爷家一样的房子,到了晚上,外婆带着我们三个睡,她和表姐一张床,我就和表哥挤一起,她每天都会关照表哥,说我睡觉会满床转,让他睡外面挡着我。其实我早就不会了,于是每天晚上,我和表哥都要为谁睡外面争。”
“我上一次过来,表哥结了婚,舅舅家翻了屋,就是现在这幢楼,当时只盖了一层。外婆就挪到了后面厨房边上那间房,她说那是她嫁过来时的新房。”
陈池站起来,牵着许霜降走到露台边,望向后排小屋,久久不说话。
许霜降默默地瞧向下面,左起第一间厨房,她看到里面还保留着土灶,曾好奇地探究了好一阵。居中一间大概是杂物间,那穿着抽丝袜的什么惟哥哥进去拿了钉耙镰刀,右手一间安置了鸡舍,许久之前据说还养过猪。
陈池说的那杂物间,就是他外婆曾住过的地方。
“那时候,表哥带着表嫂出去打工了,舅舅让我住他们的房间,我没有,翻出了表哥旧床的棕绷垫,在外婆的房间里,用两条凳子架起,临时凑了一张铺。每天早上四五点,外婆就起了,声音非常非常轻。老人家睡不着,就坐到院子里拆毛线,说要给我织一双冬天穿的毛线拖鞋。她把家里的旧毛衣放在宽木凳上,有时候等我起床,就问我红配绿,颜色亮一点,喜不喜欢。”
陈池半仰起头,隔了好久才说道:“舅舅还留着宽木凳,睿伢子睡觉的时候就挡在床边,怕他滚下来。”
他前不久,就抱着汪睿坐在宽木凳上,给他讲故事。
“我小时候,外婆到家里来照顾我。家里也有一条宽木凳,庭院里长了一株葡萄,不知道是我爸妈栽的,还是葡萄核落到地上自己长的,外婆就牵了绳子让它爬。夏天夜里,我躺到宽木凳上,外婆给我打扇,有时候她给我讲故事,都是些嫦娥奔月、孟姜女哭倒长城之类的,我不怎么爱听,就来数葡萄串。”
月色中青山寂寥,陈池出神地望着远方。
许霜降抬手在他后背摩挲两下,陈池低眸望向她,将脸颊贴向她额角蹭了蹭,低喃道:“霜霜,你说,人不在后,会去哪里?”
许霜降靠在陈池胸前,沉默良久,轻声道:“在你心里,愿你忘记。”
在你心里,愿你忘记,才得两宽。
顾一惟摘下了耳机,方才耳朵里高亢激昂的嘶喊戛然而止,只有心脏似乎还在随着鼓点的节奏向全身输送热血。
音乐是顾一惟在山上排遣孤独的方式,不过,他经常戴着耳机听,这是大学宿舍里养成的习惯。其实,在这片山上,即使按个高音喇叭,估计也不会骚扰到多少人,更何况,散居的村里人老小居多,这时候,早就睡熟了。
今夜有例外。下方有一幢楼,二楼的露台上有两个年龄和他相仿的人,不知道是在看青山还是看星空。
顾一惟环视着前方,目光在自己下晌割过草的一块坡地上逗留片刻,掠向底下的柑橘林。今夜的月华如稀炼乳似地,那柑橘林浸润其中,树顶叶子隐隐地像有柔和的反光。柑橘叶若是有心撕开,会有一股清奇香味,此刻,它们安静地待在树上,和天地交换呼吸,将芳馥裹藏着,不为人知。
他的眸光再次投向二楼露台,心中在想,这两个人欣赏了这么久的夜色,不知会不会想到夜色中有潜伏的芬芳,他们根本嗅闻不到。
他很快就回神,暗道自己搬到山上,居然也染上了村里中年妇人一样的习惯,对着随便哪个新来的人都八卦地关注。
顾一惟锁着眉心,将头转向别处。
不听音乐后,他的耳朵适应了寂静,慢慢就捕捉到山上的虫鸣,他半阖着眼,在这种细碎的背景声中似睡非睡。屋中的床是老式的竹榻,抬个手指或者翻一个身就要嘎吱叫一声,等睡意再浓些躺上去,才不用听竹条弹压的声音。
他不想去回忆,那段在毕业半年内就无疾而终的爱情。那但两个人,让他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