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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试看。”苏城也没把话满。
他其实有七八成把握。现在的政府和企事业单位都讲究干部“知识化，年轻化”，所以早几年的北大生，在各自的单位都升的很快，有这样一层关系，不要求头版和时间的情况下，发表一篇文章是极简单的，刚到工作单位的六子，说不定都能做到。
只要有了报道，再转过头来找林永贵，就好说话了。
苏城回到房间，拿出几份旧报纸，照着人家的通讯稿，模仿了起来。
要说他的记忆里，还是存这些中文系的知识的，但如何将它们组合起来，就完全抓瞎了。
几百字的小文章，苏城生生写了一晚上，总算有版满意些的了，心有余悸的想：幸亏没有留在部委做秘书，否则再别想睡觉了。
他又写了封信，连同通讯稿一起，寄给了六子，让他帮忙找几位师兄，将之发表出去。
接下来几天，苏城就安心等消息了。
这一等，就是一周时间，就在他腹诽邮政效率的当口，小黑领着一辆吉普车，冲进了井站，还边跑边喊：“北京来人了。”
在油田，北京是一个极具象征性的词汇。
待苏城吸溜着布鞋钻出房间的时候，窦队长、老吴等人全都等在了空地上。
“窦队，你昨天上的是晚班吧，怎么现在就起来了。”苏城还满脸的奇怪。
“还不是你小子，北京都来人了。”窦万山狠狠的瞪了苏城一眼，却挪动了一下，将他护在身后。
在过去的一些年里，北京人来油田，好坏事参半，但在窦万山的印象里，好事是遥远的，坏事却总是近在咫尺的。
苏城愣了一下，望着窦万山宽阔的背，道：“队长，没事，后面那个小个子是我同学。”
窦万山憨厚的笑了，将苏城给让出来了，又低声道：“小心说话。”
苏城无奈的笑笑。
六子穿着干部服，向身边人打了个招呼，小跑着过来，搂住了苏城，重重的拍着他，道：“你这家伙，一声不吭的跑到油田来了，真是。”
他突然松开苏城，将手指放在鼻子上嗅了嗅，皱起了眉头。
“机油和原有的味道，没闻过吧。”苏城爽朗大笑。异乡遇故知的心情是很好的。
六子的鼻子却有些酸，红着眼圈道：“你当年不是说……唉，你怎么会到油田的采油队来的？”
“我们上学的时候不是常说，为祖国建设边疆，为祖国建设油田？我如今就在建设油田。”苏城用调侃的语气说：“倒是你，怎么跑来这里了？莫非是趁机旅游。”
“你又开始胡说八道。”六子露出了笑容，指着后面过来的国字脸中年人，介绍道：“这位是《青年参考》的副总编彭健，我们是为你那篇通讯稿而来的。”
“彭总编好。”苏城微有诧异。
《青年参考》虽然是《中国青年报》的子刊，但它是以“为青年人办一份参考消息”为创刊精神的，而且是一份面向市场的全国性报纸。
这已经超过苏城的期望值了。
彭健与苏城握手的同时，也在打量着他，并说道：“我偶然间看到了你的那篇通讯稿，写的很朴实，很真实，于是，我就想来这里看看。北大学生在油田，是个很好的题材。”
朴实和真实从文字工作者的口中说出来，只能算是委婉的描述，苏城大囧，道：“大学生在基层的人，还是有很多的。”
彭健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问：“不算受到冲击的，你还知道哪个北大学生，是主动下基层的？”
“有个湖北的同学，好像就回家乡了。”苏城想起毕业季的见闻。
彭健点点头，笑问：“那你知道，有多少国家主要媒体，报导了你这位同学？”
“多少？”
“很多，我也说不出具体的数字。”彭健突然笑了起来。
第十八章：升官
许秘书每天都要提前一个小时到办公室，除了打扫卫生之外，最重要的工作是整理报刊。
他要快速浏览十几份报纸，并按照关联程度和轻重缓急排序，将之放在苏书记的桌面上。
这项工作，许秘书做的非常熟练，通常只需要20分钟就能完成，而且极少出错。
但是今天，他犹豫了。
《青年参考》头版挂着油田的照片，粗体字的标题极醒目的写着“北大学子：我为祖国献石油”。
许秘书一眼就看到了主角的名字，苏城。
那个不知好歹的苏家亲戚。
许秘书想起自己两个月前奉命通知这个苏城“安心等分配”，却没料到他竟坚持去了石油部……虽然苏书记没有责怪什么，许秘书自己却非常不爽。
不管怎么说，差使是因为他给办砸了。
现在，许秘书很不愿意让苏书记想起此事。因此，按道理应该放在上面的《青年参考》，被他给藏在了一堆报纸中间。
可许秘书又有些担心。在离开办公室的最后一刻，他将《青年参考》往上放了两层。
列在前五，应该是正常的吧。
许秘书知道，苏书记忙的时候，只看前三份报纸。可惜那篇报道是头版，否则放在前面，也不一定会被看到。
8点30分，许秘书敲开办公室的门，道：“苏书记，杨局长来了。”
“让他等着。”苏书记头都没抬。
正对许秘书的，是《青年参考》的报头。他不禁一阵子怨念：您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不好好看《参考消息》，看什么《青年参考》。
“第二次了啊。”苏书记突然叹了口气。
许秘书惊诧莫名，他不知道“第二次”具体指什么。是说自己第二次办砸了差使？还是这个苏城第二次上报纸？
以他目前的心理，怎么想怎么像是前者，遂愈发忿恨。
同日，林永贵在油田指挥部的党委会上，读了《青年参考》头版的标题和导语，语重心长的道：“这是石油部为我们送来的人才啊。你们看看，不愧是北大学生，即使放在了基层，依旧干劲十足。他提出的这个基础五小，很值得我们推广。”
与会者一片赞扬之声。
要是没有这篇报导，大家兴许会打打官腔，拖拖再看。但有了全国性报纸的报导，再出言反对就是多事了。对一个副部级的特大型企业来说，几百万根本就是毛毛雨。
别看80年代末期的国企一片哀鸿，资源性企业却在悄悄的发福利。
林永贵当初没有同意苏城的要求，是缺少一个由头，现在自然没有这个障碍了。
他一边做主将采油二队列为基础五小的试点，一边道：“这个北大学子苏城，我们是不是应该提拔起来？放在采油队做维修工，太浪费了。”
“我看可以。”书记薄荣拍板道：“咱们今年招的大学生，牌子没有多响亮，都娇气的很。这个年轻人好，我建议组织部对他进行考察，在充分听取当事人意见的情况下，关心提拔。”
两位大领导这样说了，下面人还能有什么意见。会一开完，党委组织部、党委宣传部和基建处就分别派人出发了。
一群人到了采油2队，党委宣传部的人就四处乱转，又是采访又是收集材料的。党委组织部“押解”苏城钻进小黑屋，基建处的领导和工人二话没说，搬下预制板，挖坑，铺水泥，平整操场，安装篮球架和变压器，烟都没抽一根。
晚间，苏城筋疲力尽的走出小黑屋，采油2队的基础五小工程的架子已经搭起来了。
组织部的干部和他握握手，说：“记得，周一早晨到孤东指挥部计划处报道。”
宣传部的干部和他握握手，说：“苏城同志，你是学中文的，还是应该回到宣传战线上来。我们宣传部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另外，关于做事迹报告的任务，你再考虑一下，咱们油田职工，都翘首以待学习呢。”
苏城始终微笑的应付着。
胜利油田孤东指挥部计划处三科科长，是他的任命，专职负责孤东地区的基础五小的推广工作。由于他不愿去总部，行政级别仅仅提高到了副科，苏城却并不觉得吃亏。
总部的级别虽高，奈何官僚主义盛行，想做任何事情都有掣肘。他宁愿先在孤东油田指挥部里做出些成绩，再选择新的去向。
不说别的，光是他记忆中的大型油田位置，就足以开创一个新的石油神话，更别说他对后世技术发展的路线了解了。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底气，他才不愿意在办公室里打混熬资历。
老吴等人围着他又拍又打，真心为其高兴。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大家的感情是真挚的。在他们眼中，能在井站工作两个月的大学生，也算的上自己人了。
只有小黑颇为感伤，不停的叹气：“唉，厕所都建好了，你也没机会拉两泡了，啥时候回来了，我请你到里面抽支烟。”
第十九章：吉普
孤东指挥部的计划处是个冷衙门，直到苏城到来为止。
他尚未上任，整个孤东指挥部就在传言：苏城是林书记的人。
林书记林永贵，是主管生产部门的专职副书记。换句话说，以前一向喜欢替二级指挥部做计划的总部计划处，是在林书记麾下的。
自然的，得到了林书记支持的苏城，将拥有孤东计划处梦寐以求的实权。这使得苏城走进的计划处办公室的时候，包括处长在内的所有人，皆笑脸相迎。
各种寒暄后，处长尚军拉着苏城的手，进到鸽子笼似的小办公室里，诚恳的道：“小苏，我是快要退休的人了，精力和体力都不行了，只能给你们年轻人做点后勤工作。你呢，放心大胆的往前闯，咱们处的人，都是支持你的。”
“您可一点都不老，再干20年革命没问题。”苏城望着尚处长，从外表上看，他才是40许的人，大约是靠边站太久了，以至于生出退休的念头。
尚处长苦笑两声，换过话题道：“你有什么需要处里配合的，现在就可以提出来，或者后面打报告也行。你们三科的四个人，老刘和老冯年纪大些，沉稳懂事，小齐和小蒋都从学校里毕业三四年了，正是做事的好时候。当然，要是人手不够的话，其他科室也都闲着。”
苏城听的一阵汗颜，只觉得尚处长太实诚。
这年头的干部，闲着的比忙着的多的多，得要有多闲，才会幽怨起来。
他却不知道，最近几年，随着总部计划处的扩张，除了一些可有可无的工作，二级部门的计划处想揽些脏活累活都不行，尚处长是真的等退休了。
苏城回到三科，四个人都站了起来。
苏城也没有做领导的经历，有点不习惯的笑笑，道：“从今天起，我们科就全力负责基础五小的推广，你们先准备一下材料，熟悉情况吧。”
四人轰然应诺，气势十足，将苏城给吓了一跳。
他坐到自己办公桌上，刚刚拿起纸笔，准备筹划一番，就听有人敲响了办公室门。
“苏科长在不在？”
“您是哪位？”小蒋马上站了起来。
“同志你好，我是干部处的小赵。”
小蒋向后看看苏城，坐了下来。
小赵两步走到苏城桌子面前，笑道：“苏科长，我是来给您送车的。”
他说着，将一只钥匙轻轻的放在桌上。
“吉普？”苏城看了看钥匙。
小赵说话格外小心，道：“正好咱们小车班有空出来一辆，我就给您送过来了，如果要司机的话，电话随叫随到。”
小车班里永远都不可能有空闲的车。苏城看他的模样，回忆道：“咱俩见过？”
“是……”小赵垂下头，小意的道：“您到孤东指挥部的时候，是我接待的您。
苏城一下子记起来了，正是这位问都没问，大笔一挥，将自己分配到了采油队。
再抬头看，小赵脸都笑成了一朵苦菊花。其实，油田虽然是个富裕部门，但它也是个副部级的单位，干部多如牛毛，远没有富裕到给科级干部配车的地步，哪怕是一辆六七十年代自产的北京吉普，也是普通处级干部可望而不可气的。
正是因为小赵自觉得罪了苏城，又看了报纸，听了传言，这才巴巴的去求大舅，送公家的车，来倒私人的歉。
不得不说，这份礼物，很令人满意。
苏城并非睚眦必报的主儿，暗自好笑的伸出手来道：“那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多谢你来送车。”
“不客气，不客气。苏科长有事，吩咐就行了。”小赵心里一下子放松了。林副书记可是他大舅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他紧紧的握住苏城的手，道：“您要是想学车的话，喊司机来教就行了。咱们单位还能报销各种费用。”
等小赵点头哈腰的离开办公室，小蒋感慨道：“还是咱科长厉害，这可是计划处头一辆车。”
“你要是能拿到驾照，也可以开。”苏城随意的道。
“真的？”小蒋一阵激动。
老冯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苏城摆摆手，道：“没事，我说能用就能用，以后这辆车就作为咱们科的交通车，谁要用就来拿钥匙。”
他转身将钥匙挂在了背后墙上。
老冯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苏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实很简单，苏城可不想做话题人物。全孤东指挥部的科级干部中，估计没有一个人配车，他要是一个人用，肯定要被人指指点点。全科室用则不同了，采油队还有三辆卡车代步呢。
不过，不管他们想明白了，还是没想明白，苏城的做法，的确是让人心情舒畅的。
第二十章：话国企
80年代后期，吉普车还是相当威风的。
整个东营市，除了行政干部以外，仅有少数发了财的油耗子和服装贸易商敢开上吉普四处跑。每当远远的听到汽车喇叭声，那多半就是暴发户们在炫耀了。
老刘是转业军官出身，拉着苏城溜了几圈，就坐在副驾驶座上指点了。
苏城又慢又紧张的开了一会，老刘就道：“好，苏科你这就会开了，再练练没问题。”
“那等办了驾驶证，就能开了？”苏城摸着方向盘，感觉颇好。
老刘却是嗤的一声笑，道：“要什么驾驶证，就咱这片地儿，敞开了踩油门就行。”
“不会被交警抓吗？”
“真那么倒霉，那就找单位开介绍信。”老刘不以为意。
苏城无语的看着他。
虽然早就清楚油田干部权力极大，但要真的见到了才有感觉。毕竟，后世的中石油再牛，也不过是一家赚钱的央企而已，此时的胜利油田，却等于是当地的小王国。不仅东营市是依托油田发展起来的，油田领导还真正的兼任着东营市的领导职务，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好几年。
油田中人，其实更多的将东营当作油田总部所在地，而非一座城市。
苏城以前在采油队，接触的都是基础工人，到了孤东指挥部，见到趾高气昂的油田干部们，才逐渐有了“牛气”的感觉。
莱州饭店。
一辆北京吉普像是条紧急刹车的野兔似的，打横停在立柱一米远的地方。
苏城面露笑容，高兴的跳下车。他磕磕碰碰的行驶了百余公里，颇有些自得。
同科室的四人则迫不及待的下了车，双腿微颤。老冯已是脸色蜡黄，咽着口水道：“苏科，你这顿饭，吃的太难了。”
苏城意犹未尽的搓着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初学乍练，我还觉得不错呢，老刘，你觉得怎么样？”
“开的快了点。”老刘揉揉屁股，没好意思说实话。
苏城讪讪一笑，道：“这样，那一会回去的时候，我慢些开。”
“还是给老刘开吧。”
“那怎么好意思，让刘师傅多歇回。“老刘忙道：“我不累。”
“那不行，我年轻，顶得住，还是我来吧。”苏城坚持着。
众人大惊失色，小齐一看，赶快道：“我有个姑姑在东营，今天说好了要去看她呢。”
话被抢了，小蒋不满的看了小齐一眼，冥思苦想道：“我也有个老同学，天天叫我去他那里看看，我也不回孤东了。”
苏城恍然不觉，道：“哎呀，那就剩下3个人了，谁坐后面？”
“他！”老刘和老冯异口同声。
“你们商量，我去点菜。”苏城像是有大玩具的小孩，乐呵呵的去里面坐了。
老刘和老冯眼对眼好半天。
良久，老冯道：“老刘，你看我的屁股，再坐后面，回去不得变成四瓣了？”
老刘苦口婆心的道：“老冯，你不会开车，要是你坐前面，有点啥事，那可咋办？屁股变成四瓣没事，人变成四瓣，可就弥不回来了。”
老冯一听，似乎挺有道理。他的眼神顿时变的深邃了，好半天，干涩的道：“那就你跟着回去吧。我……晚上找地方糊弄一宿算了。你看看，教苏科学车，怎么教成这样。”
老刘长叹一声：“唉，只怪我当初，他问我要不要驾驶证，我就想，是个人开两天车都顺溜的很，要啥驾驶证？我那时怎么就犯浑了，要是说要驾驶证，交通科的人只要有一个狗眼没瞎，肯定不给他办……”
“苏科做事挺地道的，就是这个手法……太潮了。”
小齐一说，众人连连点头。
到菜端上来，特级厨师制作的美味，才压下了惊魂未定的四颗心。
酒过三巡，苏城放下酒杯，道：“这些天，大家对基础五小都有了解了。老冯，你有什么想法，给咱说说？”
老冯喝了酒后舒服多了，他早知苏城要问起，想想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