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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归是有嘛,大家看着就高兴。”镇委书记觉得完成任务了,又低头开始喝酒。
徐宝明不喜他们的掩饰,哼了一声,道:“年猪是要用来换钱的。否则一年到头,手上没点余钱,怎么过。我们在农村,和你们城市干部不一样。”
“徐村长,年猪卖钱,是大家都愿意的事情吧。”茹县长拼命的挤眼睛,又道:“咱们县确实是穷,但困难是暂时的,等咱们把路修好了,自然能招来工厂,让大家到工厂里工作,赚更多的钱……”
他的话,一大半是向苏城说的。
苏城当作没听见。
第七道菜很快端上了桌。
大家开始转移注意力的时候,忽然有人问了一句:“城子,听说你能搞到进厂指标,我们能去吗?”
这是荆山人早就想问的问题,一刹那间,吃饭的“呼噜”声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只有几个孩子,趁机猛吃,高兴的像是得了红包似的。
几个表舅和舅舅更是盯着苏城。徐家的女儿少,男儿多,劳动力早就过剩,进厂不但能解决吃饭问题,还能从农村户口变成城市户口。对80年代人来说,就是跃入了另一个阶级!
苏城犹豫了一下,道:“进厂指标我能弄到,不过,只有年轻人能去。”
“那肯定的,那肯定的。”徐家人都激动了起来。
茹县长张张嘴,想帮忙承诺几个城市户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现在的县属工厂还能活下来的唯一价值,就是每年的进厂指标,这是县衙的一大宗收入。但是,即使茹县长本人,也不敢承诺一个村子的年轻人进厂。
苏城如此大包大揽的,茹县长也不敢乱说话了,暗自想:年轻人有点太急躁了,这么多人的城市户口,你不找到省里面,估计都弄不下来。唉,也不知道公路和学校什么时候能建起来,就是不能解决全县的问题,解决一个镇也好……旁边的镇长镇委书记,以及几位邻村的村长,就只剩下羡慕和怀疑了。他们也都帮人办过城市户口,一波三折且不必说,钱也不少花,1988年的熟人价已达1500元,实在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农民家庭就更是不行了。
即使如此,想掏钱的人还得找关系。
镇委书记不由想:“就算办50个农转非,也要六七万吧。这个苏董事长,该不会是骗人的皮包公司吧。回家乡来骗人,那就太缺德了……”
正想着,“隆隆”的声音从村前头传来。
茹县长先往酒席上看了一眼,才意识到看错方向了,连忙扭头向后。
轻轻的黑烟自村头的弯道处冒出来。
片刻,一辆硕大的推土机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然后又是一辆挖掘机和一辆卡车,卡车上还坐满了人,并拉着铲子槌子等工具。
苏城两口吃掉碗里的米饭,笑道:“我请的工程队,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你们先吃,我去接一下。”
“修路的工程队?”
“嗯,先修到省城的公路,再修去镇里的。”苏城边说边走。
镇长和镇委书记互相看了下,突然觉得十分振奋。对县里来说,荆山村是个小地方,对镇里就不同了。他们要是修通了镇到村,村到国道的路,镇里到国道也就方便了啊。
镇委书记不由一阵后怕,刚才幸亏没乱说话,否则人家非得用装钱的皮包打自己的脸。
几个干部都顾不上吃饭,追了上去。
徐宝明一看,也不吃饭了,拔腿跟上。
后面哗啦啦的全是扯凳子的声音。
最少有半数老少爷们,追在苏城屁股后面,对村民们来说,一顿美食固然稀罕,修路却是百年难遇的好事。
就是村里的机耕道,也是公社年代修造的,算算年限,这里许多人都没看到呢。
于是,当村里的大厨,也就是苏城的远方表舅徐盛端着菜出来的时候,竟然诧异的发现,有半数椅子都空了。
在土豆烧粉条,都能被人舔干净碗底的年代里,有一半人放弃了肉菜,主动离席,说明了什么!
徐盛刹那间脸色苍白,悲痛欲绝的扶住桌子,念叨着:“我做的菜,真的这么难吃?不可能啊,上次的红薯烧茄子都被人吃完了,再难吃能难吃到哪里去,除非……”
他不自觉的看向厕所的方向,端起盘子,悄悄的向后缩,心想:不会吧,这么多人吃坏肚子了?要不去姑妈家避两天风头?
第一百六十九章老同学
趁着还没过年,工程队“轰隆隆”的先开工了。
由于只有20公里不到,地区设计院请来的设计师一边勘测,后面同步动工。
荆山以西是连绵的大山,东西南三个方向尚算平坦,只是丘陵状态,一路开过去并不艰难,大量的土方和挖掘工作由机械进行,但人力也是少不了的。荆山村的男女老少全部出动也不过两三百号人,再加上工程队的一两百人,500人实在不多。铺在几公里长的工地上,像是撒胡椒面似的,转瞬就看不到人影了。
徐丽雅在家蒸馒头饼子,让苏城也上工地去,他没有抡过大锤,就学着推独轮车,将挖掘出来的土方填到凹坑中去。就是这样,表舅们还嫌弃的挥手,说:“城子就不要占地方了,到边上歇着去吧。”
苏城知道大家是怕自己累着,只是这样的劝休方法,实在凄惨了一些,于是又拿了个铁锨去帮忙,很快也被赶走了。
周围人都绷着笑,最后是姥爷将他派遣到了火头军,帮着一群叔叔婶婶熬粥烧水……第二天,旁边的几个村子,都派人来帮忙。要说起来,寒冬时节修路颇为辛苦。但冬天是农闲时间,要是到了春夏,专门请施工队来,速度慢不说,成本也会高上不少。
苏城颇为感慨,装模作样的拄着铁锨,笑道:“大伙儿还真是热情,这有几百人来帮忙吧?”
“可不是白帮忙的。”姥爷戴着狗皮帽子,手上拿着一个地图本子,道:“他们都是路两边的村子,等咱们主路通了,一样沾光。新光村的老陈刚还找我,想借我们的推土机用。”
“那就借给他们呗。”
徐宝明“嗯”了一声,道:“借是得借,但要咱们帮忙出钱。新光村都是穷汉子,有力气帮忙,没闲钱雇车的。”
苏城这才明白过来,他们是用劳动力还钱。
他叹了口气,道:“我们出钱就我们出钱吧,他们也是全村出动吧。应该的。”
爷俩正说话,一辆切诺基停在了村头的路基处,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下来,就高声喊:“谁是负责人?”
徐宝明奇怪的看了一下车牌,面色一变,道:“是县委书记的车,唉,我去招待,你去看看前面的工地吧。”
“有什么关系。”苏城挑挑眉毛,笑道:“这县委书记别是来打秋风的,昨天是县长,今天是县委书记,一天都不让人清闲啊。”
“别乱说话,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刺史。你如今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不要随便得罪人,钱书记是京里下来的干部,听说还出过国,莫让人给小瞧了。”徐宝明特意提点,也是因为苏城对茹县长的态度冷淡。身在巴县,要是把两位主官都给得罪了,那还真是的是寸步难行。
苏城只是点头,也没将一个县委书记看在眼里。要说起来,巴县的县委书记才是正处级的编制,这种职位的官员在胜利油田不说满地跑,堆起来也能砌个人墙了。
当然,地方的县委书记要比处长们威风多了,百万民众的父母官的身份,从周围村民绕路走的形状就能看出来。
到了跟前,姥爷微微躬身拜见,却见那钱书记只打开半截窗户,隔着玻璃,道:“你们这条路,就是人家捐建的?”
看他的模样,苏城就是一阵不爽,将脸偏了过去。
钱书记的秘书有些面熟,笑呵呵的看着苏城,却没有说话。
徐宝明却没觉得怎么样,笑道:“是我外孙苏城捐建的,他在外面闯下了一番事业,就援助乡里。”
钱书记是个由字脸,天庭狭窄,喜怒不言语色,道:“我知道,苏城是买下了海外油田的那位苏城吧。听说你的资金链挺紧张的,怎么还有钱修路。”
能说出这个话,说明这厮真有可能是留学回来的,而且还是关心时政要闻的。苏城简单的回道:“缺外汇,不缺人民币。”
“你这个话,我在京里常听。”他不说“北京”而说“京里”,颇有点时髦气息。
苏城笑笑,没回。
钱书记有点不高兴,徐宝明想到一个传说,忙道:“钱书记是从北京来的干部,眼界就是不一样。”
对方果然哈哈笑了出来,道:“京里的风华确实不同,出京的时候,最喜到胡同的国营店里吃早餐。咱们巴县的国营店就不说了,全是养老的地方……”
他说起京城就滔滔不绝,徐宝明勉力迎合了两句,也跟不下去了。
钱书记觉得无趣,收起笑容,装作不经意的问:“苏城啊,你有没有转国籍啊?”
“转国籍?”
“就是弄个美国绿卡什么的,或者香港的身份证。”
苏城诧异的摇头,道:“没有。”
“不是华侨?”
“不是。”
钱书记满脸的失望,眉头皱的都要从太阳穴跳出去了。他不甘心的问:“这么说,你是纯粹的中国人了?身份还是中国人?”
“是,中国人。”
“我知道了。”钱书记摇摇头,将窗户给升起来了。
他的秘书快速摆摆手,司机自动倒车,向村里开去。修路基的地方又脏又乱,不是富贵人呆的地方。
“这是什么情况?”苏城还以为钱书记是想弄点款子的,未想竟然一声不吭的走了。
他的秘书还留在原地,笑了下道:“钱书记对华侨和外商比较有兴趣,咱们内地的投资,主要是县长的工作范围。”
“还有这样的分工?”苏城奇道。
“钱书记是这样分工的。”秘书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笑道:“城子,你真不认识我了?”
苏城一愣,敢情是熟人,于是赶忙抬头去看,琢磨半天问:“你姓刘?”
“是。”秘书面貌端正,鼻梁挺直,算的上俊男一名,听苏城猜出自己的姓,才指着鼻子笑道:“刘飞,还记得吗?那年咱们一起上厕所,我扒了你的裤子,上面粘到了尿,气的你啊,下午自习课都没去。”
刘飞说着哈哈大笑,仿佛儿时趣事。
苏城满脸的黑线。这可不是真的儿时趣事,这是高中时发生的事了,那个时候,他只有一条裤子,沾上了尿液,自然得洗好晾干才能穿,下午课当然不能去上。
记忆中的刘飞,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喜欢恶作剧的家伙,他是团委和学生会的活跃分子,经常组织文艺表演,和女生们一起同台献技,并且以捉弄同学,作为奉献给女生的大餐。
如果有人生气,他就会摸着对方的脑袋说:“你不会真的这么小气吧……”
苏城正想着,脑袋上已经落上了爪子。
刘飞一边揉他的头发,一边像老朋友似的笑道:“你不会真的这么小气吧……”
苏城躲开了他的爪子,微微一笑道:“现在看,你还真没怎么变。”
“可不是嘛。”作为享受快乐的人,刘飞很可能已经忘记了那些恶作剧,或者没有将它们放在心上,此时自信满满的笑道:“苏城你够厉害,衣锦还乡了,听说是在胜利油田吧,竞标海外油田,有没有给你晋升?”
“我已经不算是体制内的人了。”
“下海了,厉害!”刘飞翘起拇指,笑了笑,突然想到似的,道:“对了,你要有时间的话,最好还是办一下修路的手续。”
“茹县长说,由他办手续了。”
刘飞露出神秘的笑容,道:“茹县长是茹县长的,钱书记是钱书记的。”
苏城恍然,毫不奇怪的问:“多少?”
刘飞一怔,竖起两根手指。
“2千?”苏城想,这厮胃口真不小,这是20个月的工资了。
刘飞却摇头,道:“什么2000,是2万。你也是做大生意的人了,咱们还用千这个单位?你放心,咱钱书记不是贪污腐败的人,这笔钱是交给城建专项建设资金的,收上来也是用于城市建设的。”
他的语气仿佛和苏城很熟的样子。
苏城还没说话,徐宝明已经生气了,大声道:“我们自己建路,县里不帮忙,怎么还要收钱?”
刘飞不慌不忙的道:“你们这条路,要占多少土地,你们算过没有?这些土地,都是公共的。”
“那都是荒地。”
“荒地是国家。”
徐宝明说不过他,气的哼哼道:“什么专项资金,还不是他说怎么用,就怎么用。”
刘飞不理他,面向苏城,笑道:“苏城,咱们是同学,我也给你透个底。招商引资是茹县长的工作,我们钱书记不求着你办什么事。人家的关系在京里,要是用钱的话,人家自然找上面要,怎么说呢,无欲则刚,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徐宝明听到这里,拉拉苏城的胳膊,道:“那我们先缓缓,这么多钱,不是一时半会能弄到的。”
“你们找茹县长也没用。”刘飞笑了一下,走了。
留下爷俩,徐宝明叹口气,道:“苏城,这个钱,我看还得交。我们集资吧。一家50块,再加别的村子的,也就差不多了,我去说。”
徐宝明挺直的脊梁,都有些驼了。
苏城一把拉住姥爷,道:“他这是要拿咱的钱去填自己的小金库,不合适吧。”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不能这样。”苏城不放手,道:“我去打电话。”
第一百七十章石化基地
苏城有被人欺负的感觉,但是并不愤怒。人生在世,哪有事事如意的,被人欺负了,找回来就行了。
他先找茹县长了解情况,毫不避讳的将此事说了。
茹县长久久不语,最后长叹一声道:“这是我影响了你们,唉……”
“这是怎么说的?”
茹县长推脱了两句,仿若不经意的道:“钱书记和我,有些理念上的差异。我昨天说了盖学校和调派教师的事,估计……呵呵。”
苏城“哦”了一声,问道:“这么说,除非我给他2万元的款子,否则就只能停修公路了?”
茹县长还是希望他建成公路的,从县城到镇上,再绕道省城并不是太远,这一条路是颇有价值的。他犹豫片刻道:“苏董,您看这样如何。其他暂且不论,我想办法给你找些工人来修路,能省多少是多少。”
这个意思,就是让他支付2万元,然后再以人工做补偿。
但在苏城眼里,这更像是支付了贿赂,对方给他好处。
他“唔”了一声,道:“找工人就不必了,附近的村民很帮忙,工程队的人数也够了。不过,您要是有暇,还请帮我一个忙。”
“你说。”
“请你给我说说钱书记这个人,他喜欢什么,他怕什么……”
苏城这么一说,茹县长就明白他想什么了。
这明显是要报复啊。
茹县长并不反对给钱书记招一个敌人,有意停顿片刻好似思考,实际上却是数着时间,道:“咱们见面说吧。”
苏城自无不可,道:“我在镇里,2个小时后到。”
荆山村还不通电话。他倒是想往村子里拉一根电话线,奈何电信根本没有此类服务。1989年正是城市安装电话的高峰期,提着阿诗玛的烟也不见得能早装一周的电话,想让电信重新铺设线路,那是给钱都不干的事儿。
两人见面,小谈片刻,茹县长就乐呵呵的走了。
苏城问明了情况,也拿起电话,拨给霍昌,让他带着海外公司的证件,到巴县来。
自然不是给巴县投资的。
他是要给同一地区的源县投资。
巴县和源县,同属于闵黄地区。如今,闵黄地区的地区专员即将离任,留下了一个副厅级的宝座,等着下属行局和四县领导争夺。
这其中,巴县的钱书记和源县的李书记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钱书记不在乎苏城是否在巴县修一两条路,建几个学校,是因为他马上要走了,而学校和修路都不是立竿见影的事。只有国外投资,才算是一颗大卫星。
但是,如果有一笔外国投资,落在了源县,那钱书记的一切希望,就全部泡汤了。对茹县长来说,不对盘的钱书记晋升专员意味着自己将长久的处于其阴影下,因此说明的时候,也讲的非常清晰。
霍昌接到电话,当日就组成了一个外商考察团,以美国公司和阿联酋公司的名义,直接前往源县。
他们尚未抵达,钱书记就收到了消息。
这些年,在中国投资的华人华侨是最多的,其次就是日资和美资,偶尔也有少量的欧洲企业。阿拉伯国家是听也没听说过。
因此,一听说“阿联酋”三个字,钱书记就明白状况了。出于保险的考虑,他又往北京打了几通电话,调查了这几家公司的背景。果不其然,全是苏城旗下或相关联的石油化工企业。
这让钱书记更生气了,心想:“你旗下要是有外国公司,早做什么呢,咱们和和气气的谈岂不美哉。”
他却没有想到自己高傲的态度,只是更加不爽于苏城的态度。
然而,眼下的这种形势,让他看到了危险。放下话筒,钱书记就陷入了沉思当中。
刘飞小心翼翼的将凉茶倒掉,又给他换上了热茶。
钱书记猛然惊醒似的,盯着刘飞,问道:“我记得,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