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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城鼻子里“唔”了一声，仍然没有说话。
厂长非常不安的说道：“管理方面，我们其实可以招聘外国的技师。虽然停产了，但我们工人的水平，其实是很好的……”
“这句话，你算是说对了，你们工人的水平，是极好的。”苏城终于开口，让众官员松了一口气。
长征厂的包厂长忙忙的点头，说道：“没错，只要把生产线建起来，合资厂是不会亏的。”
“那你们还愿意降低要求，与伊藤商社合资？”苏城这一句话，让刚刚火热的气氛，瞬间清冷了下来。
包厂长脸色数遍，最后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也是没办法，这件事情，秘书长应该知道的。现在虽然说是厂长负责了，但婆婆还是不少，人家从部委压下来的命令，我能怎么办。”
苏城笑了两声，看向他道：“你要是愿意稍微抵制一下，即使保不住控制权，总不至于签一份完全的不平等合约吧。”
“我也是没有办法。”
“因为没有办法了，所以干脆贪一笔，再眼不见心为净？”苏城平铺直叙，语气没有丝毫的异样。
但是，正是因为语气平静，震撼的内容才更加令人吃惊。
秘书长仿佛不认识似的看向包厂长，捶胸顿足，道：“老包，你不是真的拿钱了吧？”
厂里的管理层，也用各种奇怪的眼神看向厂长。
包厂长使劲的咽了两下口水，期期艾艾道：“别胡说了，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贪钱呢。当时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们威胁我说，要是不同意合约的话就撤资，你们看看，现在不是真的撤资了吗？我们要是早点谈下合作，现在也不至于……”
“你们要是早点谈下合作，不过是出卖的更彻底罢了。”苏城看着身后的一票官僚，缓缓的道：“你们有没有拿钱，那是纪委的事，我不想管，还是说回到工厂合作吧。”
秘书长沉声道：“苏董请说。“苏城一路上想的很清楚，此刻道：“长征厂现有的管理层全部撤出，厂里的职工和管理人员，都可以竞聘管理岗位。我会帮你们引入一到两个战略合作者，加上大华实业，形成三方控股的局面。也就是省政府、大华实业和战略合作者，具体的股份，我们到时候再谈……”
一石激起千层浪，苏城要撤出的，正式身后的官员。他们来不及平复担忧，代之而起的全是愤怒。
苏城看着他们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摊开手道：“你们可以自己考虑，如果愿意，我就考虑投资，如果不愿意，我就离开了。”
“我们等。”包厂长咬牙切齿的道：“国际风波结束后，伊藤商社还会回来的。”
“他们也许会回来，但是，如果长征厂就这样费下来，两年以后，这些熟练的优秀工人，除了吃干饭，也做不了什么了。长征厂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优势，也将付之东流了。”苏城面对十几名官员，轻飘飘的道：“重新竞聘，你们大不了退休回家，再来一轮国外投资，就要再忍受一轮糖衣炮弹，你们受得了吗？”
苏刑为了在短时间内瓦解长征厂的斗志，一方面施加压力，一方面也用巨额现金腐蚀管理层。由于送礼者的身份，许多原本不敢拿钱的干部也拿了钱。
这种情况下，苏城谈到糖衣炮弹，大家就有了“炮弹”的感性认识。
所有抵抗，霎时间失去了支撑。
秘书长暗叹一声，当着苏城的面不好大发雷霆，只好问道：“苏董所说的战略投资者是？”
“德邦热水器公司。”
秘书长恍然：“那个巩俐做广告的燃气热水器公司？”
苏城点头，道：“他们准备在家电业的横向发展，我建议其收购长征厂，仍然是生产空调。三方控股的话，既能保持长征厂的工人权力，也能引入新的管理方法和新的销售思路。”
秘书长看了一眼包厂长，小声道：“直接购买空调生产线，好像有点困难，国外场上的要价很高，而且附加条款非常多……”
“我们大华实业有专门的部门去谈的，长征厂只是不熟悉门路而已。”苏城淡淡说过，又道：“另外，大华实业准备发起一次全国性的科研项目，主攻海上石油钻井平台，无论是长征厂，还是四川省其他的厂矿企业，科研院校，都欢迎。”
秘书长干脆的道：“您把信息转给我们一份，我们上会讨论一下，可以发文件。”
第一百九十七章大会战
胜利油田海洋采油厂旁边，新竖起了一座座钢铁塔吊。
一座新的工厂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设当中。数百辆汽车，数千名工人，好像大蚂蚁小蚂蚁似的，在钢铁丛林中穿行。
工厂分成两个部分，北面的一半尚在进行基础的钢结构建设，南面一半已经完成了主体部分的搭建。此刻，北面的工程继续进行工程建设，南面的工厂却已经开始了正常的生产。
太阳顺着尚未安装窗户的窗口直射进去，照在机床上，年豪健不由微微眯起了眼。他完成了手上的工作，俯身取了一只眼镜戴上，再拿起一根新的材料，重新安装对刀。
身后数米处，来自黑龙江的老工人席康也停车笑道：“又干不动了？你们几个，昨天才做了10个小时就喊腰酸，我老头子做了13个小时都没说话。到底行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年豪健拿出游标卡尺，重新对了一下，然后开机，在巨大的噪音中，喊道：“我们昨天刚下火车，怎么会不腰酸。”
席康鄙夷的道：“大华都是给买卧铺的吧，你们一路坐卧铺过来，有什么辛苦的？今天咱们再比比看，坚持不住的，明天买早餐。”
“没问题，席老头，你可悠着点，别累惨了买不动早餐。”年豪健善意的看着玩笑，转身开始继续加工。
席康笑了两声，道：“你也悠着点，别加工出坏件了。年轻人呐，体力是好，技巧就不好说了。”
“那您看着。”年豪健扬了一下脖子，道：“咱虽然只是5级工，比您低点，但就这些东西，小菜一碟！”
5级工其实很高了。诸如八级工那样的传说级存在，基本都是大型和特大型工厂才有的祖师爷，许多国企工厂能生产某些装备，有时候靠的就是一个八级工。但是，一个工厂的五级工和六级工的数量也是有限的。80年代以前的技校制，还能保持比例较高的五六级工，等到全民上高中考大学以后，很多大厂的高级工比例往往跌至到20比1……大华实业为了搜罗大批的高级工人，除了在停产并转的工厂中寻找以外，还有很多兄弟工厂的支援。其中的标准程序，基本上是一名高级工到大华一年，换1到10万元的订单。这在20年后是想也别想，但在90年代前后，不少内地工厂却觉得实惠。
海上钻井平台通常和油轮差不多大，与油轮不同的是，它没有那么多空置的内置空间，舾装的程序也简化许多。但是，它的内部要塞满精密的机械零件，而且，这些紧密的机械零件还要在海中能够顺利使用。
这就好像，要生产一些机械，并将他们常年用在永远在地震的土地上，精密件因此受到的影响非常大，对加工的要求就更高了。有时候，一两处看不出来的刀痕都会在金属疲劳中显现出来。而在海上，钻井平台一旦进入应用，就尽量不要拖回来维修，持续工作时间越长越好。
为了达到这样的加工水平，大华实业最少邀请了2万名高级工人，为了容纳它们，等于要建一座小城出来。与之配套的是更多的建筑工人，以及不断改进生产工艺的研究人员。再与之对应的，则是提供食物和基本生活保障的辅助人员，以及辅助人员的辅助人员……要是再过20年，苏城也许很难再组织这样一场“科研项目”了。但是，在1989年的夏天，会战体制刚刚结束了几年的胜利油田，有的是精通会战的人物。或者说，几乎每个胜利油田管理人员，都是会战考验出来的。
从60年代开始，他们就一无所有的来到了一无所有的黄河出海口，在这里勘探油藏，铺设输油管，建设炼油厂……临盘油田、孤东油田、孤岛油田、埕岛油田……全是从无到有建设出来的。
几乎每个参与建设的人员，都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在做什么，这种熟练，要到30年后，整个一代工人全部退休，方才渐渐消失。
苏城不希望会战体制消失，虽然多点开花是潮流，是发展方向，但是，最能发挥大型企业和国家企业能量的地方，就在于大会战。
无论多硬的骨头都能啃下来的会战体制，就像是一直大军的锋锐。锋锐不仅能开拓项目，而且能保护项目。只有强大的锋锐力量啃骨头，才能让后面的年轻人吃肉，从而成长为强大的锋锐力量……或许，有些工种终究会进入到精耕细作的阶段，或许，有些行业终究会慢慢消亡。
但是，在能源行业，在能源工业的领域，大会战是最强的武器。无论多么先进的机械，总归少不了人来操作。外国公司在非洲、美洲开拓一个矿场，往往要5到10年的时间，用数以百计的机械和数以千计的人力。同样的设备，要是交给数万名中国工人，也许两年时间就够了。
就某种程度而言，中国石油领域的会战体制是不得不消亡。大型油田越来越少，石油工人越来越多。但在苏城眼里，全世界还有太多的地方，等待开发……阳光从东晒到西，下工的号子声也响了起来，但是很少有人自动下工的。
大华实业的会战体制有所改组，秉承着苏城实惠的经营理念，他对工人加班给予鼓励，因为这比增加新工人更划算。通常来说，加班工资按照小时计算，是正常工资的3倍，若是其他工厂派来的工人，除了工人自己得到加班工资以外，还会增加工分。工分可以用于年末的分红，分房和分福利，等于是没有工厂股权的分红权。
大华实业的工人工资原本就很高，3倍加班费更是令人觉得恐怖。许多新来的工人，悄悄的算一遍，说个“不可能”，人却不由自主的去加班了……对许多人来说，别说是3倍的加班费，就是按照工资发，那也是划算的。
1989年的夏天，什么都涨价，没人觉得钱够用。
年豪健头都不抬的继续工作。他已经是工厂派来的第二批工人了了。第一批工人带回去了近百万的订单，还有三四车的实惠礼物，作为接近停产的工厂工人，他此时分外的渴望工作。
所以，他才会一下火车就要求工作。其实，要不是段长强行命令他下工，他根本是不会休息的。
同来的费永鹏不安的扭动着身体，想离开又不敢离开的样子。
他是年豪健的师弟，由于师父已经退休，年豪健就成了几个师兄弟里的大哥，平日里要求严格。他不耐烦的瞥了下，眼睛仍然盯着车床上的工件，口中道：“小费，坚持一下，等下班了，有你休息的时间。”
费永鹏脸红的道：“不是已经下班了吗？”
年豪健呸了一声，道：“今天才做了9个小时，下什么班？你下班想做什么？能做什么？看电影还是吃夜市？我告诉你，咱们厂里等着来工作的人多的很，你要是受不了就回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费永鹏扭的更厉害了。
就在年豪健要加工完一个件的时候，费永鹏首先停车，逃也似的往外跑。
年豪健气的要命，但他又怕浪费了材料，只好耐心加工完车床上的件，来不及取下来，就追了过去。
新车间大的很，费永鹏虽然早走了半分钟，也没有出车间。
年豪健紧赶慢赶的上去，一把抓住费永鹏的肩膀，到：“你今天下班了，我真要把你送回去的。你想想出发前，厂领导和你的谈话？”
费永鹏弱弱的说：“师兄……”
“你听我说。”年豪健打断他的话，道：“咱们两个都是高级工，加班一个小时可是有3个工分的，搁到厂里，这就是订单啊，咱们一个厂子的老老少少，就指着大华的订单活命呢。你看看隔壁的570厂？他们做一年的木把手能赚几个钱？工资都发不出来……”
费永鹏两眼凄楚，再叫：“师兄……”
“你别说话。”年豪健恶狠狠的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家伙懒呢？你不是要结婚了吗？你不是喊着没钱吗？加班一个小时3倍的工资啊，你一个星期加班40个小时，也才上80个小时的班，能赚4倍的工资啊，那是多少？要500块了吧。”
费永鹏满面通红，喊：“师兄……”
“哎，不是我想说你，你看看人家外国工程师，人家的薪水够高吧，周末照样得加班，一个星期五六十个小时总要做的。我问人家了，外国人忙的时候，一个星期能做100个小时，等于每天都干十三四个小时，你说咱们老婆孩子都养不起了，还下班做什么？”
“师兄……”费永鹏眼里冒出晶莹的水花。
“你知道错就行了。行了，跟了回去继续做，要是被段长发现咱俩在这里说话，少不得要扣分。”
“师兄……”
“这么说都不行？你要做什么？”
“师兄…我就是想大便，憋一天了。”费永鹏一副要死的样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建厂
不知第几次哨子了，段长来到年豪健面前，道：“年工，每天最多工作16个小时，连续两天最多30个小时，这个做完就休息吧。”
“我身体好着呢，又不困。”年豪健装作粗鲁的样子，想把段长赶走。
段长不为所动，笑道：“我们的分数都是计算机输入的，你加班的时间超标了，计算机不算分不说，被主任发现了，我还得挨训……”
年豪健从嗓子里发出呼气的声音，头都不抬一下，用了正常两倍的时间加工完了车床上的工件，又仔细量过，才取下来，道：“你说你们的规矩，咱自愿加班，你们也管。我不要加班工资不行吗？”
“那不行。”
“多出来的加班的工分我也不要了。”年豪健人如其名，豪迈的拍着胸脯，道：“你让我回去休息，有什么意思？只能躺着睡觉，一天睡4个小时就够了，剩下时间，我在这里玩我的车床，这总可以吧。”
段长无奈道：“疲劳工作是车间坚决阻止的，怕你们伤到自己。”
“我做了半辈子的车工，还能伤了自己？”
“年工，我说了也不算啊。”段长一脸无奈。
“工人中心有电影和餐厅，还有运动场，还是觉得没意思？”苏城不知何时，从机器后面走出来了。他穿着合体的西装，头发梳理的很清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些，就像是电视里的华人优秀企业家。
不论是大华实业的工人，还是外厂的工人，一看他的打扮就能猜出身份。年豪健声音小了一些，表情更加认真的道：“我都是30许的人了，还看什么电影运动的，我就是想赚些钱，给厂子里换些订单，能让我多工作一个小时，都是高兴的。”
“工作时间太长，容易出事。那你说说，咱们应该弄些什么东西，才让你觉得休息起来有意思？”苏城看周围有几个工人都停下了机器过来，干脆大声些笑道：“不能太耗体力的，你还算是年轻力壮，否则每天4个小时根本不够睡觉的。大家可以都说说，你们觉得还应该的配些啥东西。”
“再啥东西能有钱好使，苏厂长给的加班工资多，咱自然觉得加班好玩。一个月多两三百块钱，等我回家了，才是玩的时候。”年豪健的话，引得许多人的赞同。他们虽然是国企工人，但他们到苏城的工厂来，其实是一种打工的性质，大家都想着赚了钱好回家。
但苏城知道，就像中国历史上农民工一样。虽然许多人想的是赚钱回家，可最终结果是留在本地。
如今参与大会战的外厂工人全是货真价实的高级工人，放在后世，是掏钱也找不到资源，他自然想将之留下来。也免得这些人回去以后浪费光阴。以国内目前大多数工厂的产品来说，有几个高工给他们把关就绰绰有余了，剩下的全用普工或培训新工人，也不会降低产量。
有从后面过来的工人，跳着脚笑道：“弄几个录像厅呗，电影院放的东西没劲。”
“最好是放香港的录像。”
苏城示意身后的四郎记下来，同时笑道：“是不是有了录像，晚上就不寂寞了？”
一群人哈哈的笑了出来。这个时期的香港录像，除了枪战片就是三级片，确实是排遣寂寞的好装备。
见苏城并不装模作样，工人们说话就自由多了。这个闲饭菜不好吃，那个觉得洗衣服不方便……这个年代的工人其实不怕领导。因为领导并不掌握生杀大权，最多是派遣一两个不好的岗位，连扣工资都要名正言顺才行。每个工人都可以在背后骂领导，稍微有点本事的当面骂领导也没什么事儿，分房发福利的时候，要是敢少给一斤苹果，照样骂的领导狗血淋头，直到苹果到手。所以，真正被人看不起的是既没本事又不敢骂领导的蔫人。
也是到了厂子衰败的时节，厂领导的权威才增强了，谁下岗谁不下岗的权力捏在厂领导手中，可谓尚方宝剑，生杀予夺……年豪健自入厂以来，唯一低头的就是师父，见了苏城，依旧大大咧咧的。他确实需要加班工资和工分，但要说求着领导，根本没有这种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