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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师-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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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也并非冲动无脑之人,知晓徐真风头正盛,漫说打斗不过徐真,就算打斗得过,将之杀死在淑仪宫中,也是个说不清的罪过,当即收敛了杀气,换上笑吟吟的面容来,随意摆手道。

“贤弟切莫凭空吓唬,你哥哥虽然不肖,却也不至于做那天怒人怨的死人之事,贤弟莫多作猜想,咱三人随便戏耍之言,若让旁人听了去,说不得要闹出天大的灾难来!”

徐真也是冷汗淋淋,慌忙告罪道:“是在下浮浪了,一切全凭殿下吩咐,事情攸关,在下也是个懂分寸的人,还请殿下放了宽心。”

李承乾见徐真说了软话,心里也是稍安,然毕竟顾忌徐真的特殊身份,这联络突厥人逼宫之事,说不得要缓上一阵子了。

徐真何等人也,于坊间追索公主,千里相护,又在军中搏杀,发明各种奇异巧重军器,立下赫赫战功,得了圣人破例提升,可谓一步登青天,春风得意无人能及,如今又特例带刀行走,随意出入淑仪宫。

这等优待,徐真想来也不敢铤而走险,将太子的秘事给高发上去,毕竟陛下对李承乾还是多有眷顾,虽左右百官名臣多有弹劾,却爱子如初,不曾悔改,查将下来,徐真也要担负全副身家,实则不值也。

李明达深谙兄长性子,稍有谎言欺瞒,自神态都可察觉出来,此时心中确定了李承乾有反意,想着帝皇之家果真无情无义,心头也是难受痛楚,泫然欲泣。

李承乾心有愧疚,不敢多留,却不好当面取了那突厥狼牙信物,当即询问徐真道:“贤弟此番可否明言,这茶盒之中所覆为何物?”

徐真假作咬牙之状,艰难回复曰:“非金石非草木,凶戾之气弥散冲突,该是骨牙之属,若无出入,当为虎狼之牙,这才难以掩饰逆反天机也…”

言毕长长叹息,眼中满是惋惜,也不再做戏,情真意切地与太子劝说道:“殿下可否听某一句?某深受皇恩,又将兕儿当成自家妹子,实不忍看到骨肉相残,兄弟分崩之事,某厚颜当了殿下是兄弟,才一番肺腑,若殿下信不过徐某,当寻了些许好手来,将某刺死府中也就罢了,万不可轻动邪念才是…”

李承乾见徐真说得情真意切,心里也懊悔不已,取了那狼牙,掩面而去,临了也跟徐真交了心,坦诚而道曰:“贤弟果是真情之人,只是这天下许多事情,也有个身不由己的说法,这皇家庭院之中,越发如此,若果真不得已而为事,只求贤弟看顾兕儿周全,兄先在此谢过了则个!”

徐真看李承乾敞开了心扉,又看着李明达眼珠子乱窜,心头也软了下来,抚着李明达头发,正色允诺道:“我与兕儿历经生死,早已情同血肉,但有凶险,必将拼死以捍卫,只求殿下三思而后行则已。”

见得徐真如此表态,李承乾心头欣慰不已,出了淑仪宫,仰头一看,漫天阴霾如那浸透了墨汁的铺盖,沉沉地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紧紧握着手中狼牙,遥遥望着太极殿方向,李承乾心绪如狂潮,翻滚不定,连忙回宫寻人秘议计划去也。

送走了太子殿下,徐真又安慰起李明达,揣测着经此一事,太子殿下必不敢仓促从事,这危机也就缓和了下来。

但诚如太子所言,身不由己之时,明知事不可为却又不得不为之,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危机,却是不太可行之事。

大抵朝堂文武对太子多有微词,弹劾之举更是不曾间断,哪怕太子殿下真能够荣登九五,却也怕压不住这帮老臣,圣人英明,不会想不到这等忧虑。

想来易储之事确实势在必行了,然除了聪慧机敏敢于决断的太子李承乾,当属魏王李泰最得宠爱,又善书画多辩才,却是个文治之人,而晋王李治虽胆小懦弱却素有仁孝,三子吴王李恪最有贤名,精于骑射,又通文史,可谓文武双全,历任以来名望素高,为物情所向也。

连圣人都常与人说,这三子“英果类我”是也,然则李恪之生母乃杨妃,是前朝隋炀帝的亲女,此多为朝廷所忌惮,故而吴王早早就藩,都督益、齐、安州、梁等四州。

此等大事自然不是徐真所能染指的,他虽具有史料相助,得了个前瞻的便宜,却担忧会扰乱这人间的轨迹,越发要小心谨慎起来,安抚了李明达之后,郁郁着回到了衙门。

这才刚坐下,有卫士入得门来,报说大将军尉迟敬德召了五府卫士议事,徐真赶忙跟着过去。

原来这年关即到,圣上欲夜宴百官以贺岁,诸多藩王和边关重臣也要回长安来,如此一来,守卫长安维持秩序就成了千牛、金吾、左右卫等宿京卫官的重中之重。

徐真乃翊府的中郎将,肩头重担也是天大的压着,待尉迟敬德将回京藩王和重臣的名单发落下来,也不敢大意,细细地浏览下来,却停留在了一个名字之上。

汉王李元昌!

此人乃高祖李渊第七子,先封鲁王,后又改封汉王,书法受王羲之、王献之影响颇深,虽在童年却已精至笔意,善行书,又善画马,笔迹绝妙,且收藏百家名作遗迹,汗牛充实。

不过吸引徐真者,断不是关于汉王李元昌之才能,而是他与李承乾年纪相仿,自小交好,初时与人无争,而后却卷入了李承乾谋反一案,被纥干承基告发,坐罪被斩!

也就是说,根据史料,这汉王李元昌乃太子李承乾一方阵营,此番回长安来朝圣,说不得要搅动出些许动静来!

徐真对史料也记忆得不甚清楚,但却依稀记得,这李元昌回京之后,常常夜宿东宫,与李承乾密谋,又暗下做那歃血盟誓之事,说不得就落到了今次也!

虽明知汉王李元昌与李承乾即将有所图谋,然徐真却无法与尉迟敬德明言,心中未免多有忧虑,神色恍惚起来。

尉迟敬德布置了诸多机要之处的安排,这才轮到徐真这边来,因则圣上会在大明宫太液池宴请文武百官与诸多藩王,并有歌乐百戏以助兴,势必需要极大人力来维护与警戒。

且诸多外镇藩王与重臣,会趁机献礼于圣主,或有奇珍异宝,或有歌舞称颂,此节同样是三卫及左右卫的防范重点。

徐真的翊一府虽比不得亲卫和勋卫,但同样需要分担极为沉重的防御保护任何,也不知是否尉迟敬德刻意为之,让徐真及其部下关注防范百戏集之时的状况。

此环节最是混乱,虽入宫之前都有严格审查之制,然则若有人胆敢图谋不轨,最佳时机必然在于献礼与歌舞百戏之时也。

徐真又细细听取了任务,这才回到自家府邸,心头却如何都安定不下来,正待寻找张久年商议,府邸的执事却急匆匆过来报告,说是姨娘当街杀了人,张管家先行到万年县衙门沟通去也!

听闻此消息,徐真无异于晴天霹雳,此时正值多事之秋,自己又平步青云,正是朝堂瞩目之时,多方势力又明争暗斗,等着谁先跳将出来,这段时日风平浪静,徐真也自以为无人再对他有所觊觎眈视,谁能想到居然有人敢将手伸向凯萨!

凯萨此时就如徐真最亲近的亲人一般,乃徐真之逆鳞所在,此事却是触及了徐真之底线矣!

凯萨性格刚烈冰冷,若不是对方挑衅,绝不会动手伤人,如此看来,对方绝是蓄谋而来,徐真想要冷静,却是心乱如麻,急急赶到万年县衙,却见得张久年从内走出,连忙询问相关细节。

张久年轻叹一声,只道杀人重罪,被害之人身份有紧要,县令做不得住,已经上报长安令(注1),长安令亦不敢自作主张,将案子呈上大理寺,请来三司使(注2)共同审理!

徐真连忙问张久年,这凯萨是否真的杀了人,所杀何人是也,张久年迟疑了片刻,旋即答道:“死者乃是魏王府长史杜楚客的儿子杜欢!”

“什么!居然是魏王的人?”徐真也是皱起了眉头,这才刚刚劝阻了太子李承乾,如今又惹上了魏王李泰,这也注定了他无法抽身于这场争斗了。

这杜楚客乃是已故莱国公杜如晦的胞弟,操持魏王府中政事,向来以威严正直而闻称当世,其家教甚严,儿子又怎地会当街惹了凯萨?

张久年知晓徐真疑惑,遂解释说,这杜欢见了主母凯萨独自上街,以为是浪荡女子,故而出言调戏,被凯萨严词叱责之后,恼羞成怒,驱使家仆恶狗要强行霸占,结果动起手来,被凯萨杀了三个,重伤三个,杜欢毙命当场!

此外,张久年也打听到了一些内幕消息,据说这杜欢与堂兄弟,当今驸马都尉杜荷交情甚深,说不得是这杜荷筹谋久矣,污蔑凯萨为不良女子,唆使了杜欢来挑逗。

他必定知晓凯萨性子,一旦冲突起来,徐真就会与杜楚客交恶,也就相当于断了魏王青睐拉拢徐真的可能性了!

(注1:长安令即京兆尹,因李世民曾经担任过这个官职,故而贞观年间改为长安令。)(注2:三司使即监察御史、刑部员外郎、大理寺少卿,对于对于地方上未决、不便解决的重大案件,则派三司使前往当地审理。)

第八十四章三司会审徐真失心

且说那三司使到了万年县衙,分坐了公堂,诸多衙役摆了威风,这才开始正式审核凯萨杀人一案。

徐真虽得了官身,却也不会冲动到干扰司法,在这长安之中除了李明达之外,可谓无依无靠,李靖已经闭门不出,契苾何力因是异族,处处遭遇排挤,情势并不太好。

那尉迟敬德虽对徐真青睐有加,但自从遭受圣上一番教诲之后,却是悔改了冲动暴躁的脾性,收敛了居功自傲,不再张扬跋扈,更不与人争风,再者徐真无功无助,又如何能得到尉迟大将军相助?

此时只能与张久年急躁躁地等候在衙门之外,连进去旁听一番都求不开门来。

再说这衙门之内,堂上高坐着刑部员外郎贺兰白石,此人乃东宫内率府千牛贺兰楚石的胞弟,而贺兰楚石乃陈国公侯君集的女婿,极受太子李承乾重视。

至于三司使之中的监察御史,则是杜楚客的门生故吏赵庸,为人清高,不知变通,素有死忠。

这其三者却是徐真认得的人,正是那随李靖出征吐谷浑,班师之后晋升了大理寺少卿的刘树艺,名谋刘文静之子!

若抛开这桩死案不提,贺兰白石也算得东宫的一支势力,赵庸则是魏王李泰这边的人,而刘树艺想来该支持晋王李治。

如此一看,这案子背后的较劲可就越发激烈起来了。

由于案情很是明朗,凯萨也不做狡辩,三位主审很快就弄清楚了事情经过。

凯萨乃异族女子,不似大唐娘子这般婉约,出了门也未遮盖了艳丽面容,却是引来了杜欢的觊觎,想要强霸了去,没想到凯萨却是个带武艺的奇女子,那杜欢求之不得,也就驱使了诸多恶仆来抢。

虽知这恶仆之中也有胆子大过边的,落了下风之后居然恶向胆边生,操弄起刀剑来,威胁到了凯萨生死,这凯萨也不能坐以待毙,拔了防身短刃出来,却是造就了这四死三伤的大案来。

当然了,这也不乏片面之词,然凯萨却不做辩驳,这也让有心偏袒的刘树艺颇有为难,他曾私下询问过万年县令,这凯萨曾提及那些个恶仆之中不缺好手,不似寻常家将,却是些亡命之徒,且抱了杀心,最后连杜欢都控制不住,不像为虎作伥的花奴,却更像刀头舔血的猎头人!

刘树艺自有机敏,即可从此信息之中推敲出来,这群人或许并非只为谋色,而是将那杜欢蒙了鼓里,真实意图却是想要杀了凯萨,以断徐真臂膀,或有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意图!

虽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然大唐国策宽容,少有极刑,若获了死刑,必奏报天子才得以定论,而无论哪一方,都只希望尽早处理掉这桩事,无人敢让天子知晓,免得私下里的争斗见了光。

这赵庸乃杜楚客的死忠,作为监察御史,虽然品秩低下,然则权限却极为广大,当初圣上特例恩准徐真入宫,他心头就有着愤慨,本想着奔上朝堂磕丹墀而死谏,却被杜楚客给拦了下来。

此人对徐真早已心怀嫉恨,如今徐真的女奴又杀了自家公子,势必要借机狠狠羞辱徐真一番,然这位新晋翊卫中郎将丧尽脸面!

贺兰白石先前得到过太子嘱托,切勿对徐真有所动作,反而要远离徐真,遭遇到凯萨这桩案子,他也知晓了自家主子的心意,说不得要拉扯凯萨一把,可偏偏监察御史是杜楚客的死忠,如此这般,却是不好回旋。

作为刑部员外郎,贺兰楚石乃是最终拍案之人,故权衡了一番,贺兰楚石也做出了自己的决策来。

既然死刑需奏报天听,而三家都不愿如此,贺兰楚石也落了个清净,然凯萨虽为徐真近侍,却未脱贱籍,名义上还是徐真的婢子,以奴婢之身,杀了杜楚客的贵子杜欢,虽死罪得脱,活罪却也难逃。

《贞观律》各有条文,罪责无外乎“笞、杖、徒、流、死”这五刑。打十至五十为笞刑,六十至一百为杖,徒即为苦役,寻常与流刑搭配,而流刑即是流放,又分二千里,二千五百里和三千里。

至于死刑,只有绞首与斩首,哪怕十恶不赦之罪(注),也不一定获了这死刑,盖因有着减免的政策存在。

这减免又有八议、请、减、赎、官当、免等,皆为各级官僚之特权,如徐真这等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减免却是需要慎重。

贺兰白石迟疑了一番,终究开口定论道:“案情明朗,证物确凿,蠕蠕(即柔然)女子凯萨虽杀伤他人,然死伤者有不轨在先,当属自卫防范,可减免了死罪,然活罪难逃,本官决议流放二千里,徒刑一年,诸位可有异议?”

刘树艺不由皱眉,这东宫也不敢太过招摇,然分明是这些个恶徒行凶在先,凯萨自顾自卫,不得已而为之,流徒之刑未免量刑过重,再者,如此对待徐真近人,想必后者定要四处求援,最后说不得要牵扯到大理寺丞,甚至于更高层次上头。

“贺兰员外如此断案,未免有失公允,这案情分明,凯萨不过是迫不得已的保命之举,又非故意杀伤,本少卿认为当从轻发落,鞭笞四十即可。”

这贺兰白石早料到刘树艺会反对,此时听得对方如此,心头也是一凛,自己抛出这量刑来,正是要代表晋王府的刘树艺,和代表着魏王李泰的赵庸来个二虎相斗,这刘树艺果真上了当,如今就等着赵庸发威了!

果不其然,贺兰白石还未反驳,那赵庸已然坐不住,不过他一开口,却让贺兰白石和刘树艺都惊疑了一番。

“赵某也觉着贺兰员外郎的量刑过重,然这异族凶奴杀伤众多,却是不争之事实,若不以厉法震慑,却无法以儆效尤,某之意见,乃杖刑一百!”

赵庸此言一出,刘树艺顿时心冷,这厮是想当众将凯萨活活打死,让徐真蒙羞也!

贺兰白石也是心头惊骇,原本还在吃惊于这赵庸何时变得如此好交涉,居然动了息事宁人的念想,哪里知晓,这人才是面热心黑至极!

若流放了外地,徐真借着些许关系,也能给这凯萨找个好去处,又疏通亲朋好友相互关照着,并不会吃苦太多。

可这赵庸却提议杖刑一百,莫说凯萨到底是女流之辈,身子骨经不起打,就是那彪悍的精壮卫士,打了这一百之后,不死也要脱好几层皮了!

且这杖刑需袒胸露股来行刑,凯萨乃徐真亲近之人,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教人如何存得住脸面?

刘树艺自然要维护周全,果真如贺兰白石所料一般,跟那赵庸相互辩论起来,引经据典,细数唐律疏议明细条文,针锋相对,分毫不让。

这厢当堂争争吵吵,徐真却是心急火燎,正束手无措之时,周沧带了剩余的十二红甲弟兄过来,个个穿着翊卫的甲衣,想是听闻主母受难,脱了岗位跑出来解救助阵来了!

那些个衙门仆役见得天子近侍一来就十数人,却是脸色发了白,那周沧兀自按刀叫嚷着:“天杀的瞎眼贼,冲撞我家姨娘,杀了也就杀了,还敢绑了人,敢不敢看看你哥哥的好手艺!”

这厮也是莽撞,说着就要拔刀,好在张久年毕竟是老谋之人,连忙劝阻了下来,这才未酿就另一桩血案来。

周沧见徐真皱眉忧心,甩开了张久年,又跑过来撺掇徐真:“主公,你这是关心则乱,咱何时吃过这等亏,莫是忘了凯萨娘子的恩义?若是如此,咱周沧可看不起主公了!”

这厮向来口无遮拦,又岂有人敢如此对自家主子说话?然徐真将这些个人视为手足,平素也每个礼数隔阂,自知周沧耿直不屈,这话儿却也是个道理,他徐真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莫说这些换命弟兄,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张久年见得徐真双眸爆发出战场上才见得的凶戾之气,心头暗道不妙,也骂了这周沧不识情势,偏偏在紧要关头挑逗了主公怒火血性,使得主公失了冷静,徐真一旦动了手,冲撞了衙门司法,这事情就越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主公切不可莽撞冲动,望三思而行,此等举止,却不是成大事者所为之!”

徐真此时已经按住了长刀,说什么也要将这衙门闯个通透,哪里听得进张久年的话语!

差点要酿出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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