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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秋心中暗道:“就算今日沉殁于泥沙之内,也不能叫她看轻了。”
他虽有着第一流的身手,但因不谙水性,行于水泥之中,心中未免有些害怕。
苹儿不知用心何在,继续举步向前行去。
她身材低了李寒秋甚多,李寒秋水及腰际,那苹儿已然被水漫上前胸。但苹儿却是毫无
畏惧,依然勇往直前的带头而行。
只觉泥沙渐浅,终于行上了突出的高地。
四面芦苇,深深的包围,其间突出了一声干地。那干地也不过有五大方圆,其间有一座
低矮的茅屋。
苹儿大步直趋茅屋前面,抖抖身上泥沙,目注茅舍,合掌说道:“小苹儿登门造访,还
望老前辈赐允一见。”
神情肃然,有如求见师长一般。
李寒秋目光转动,瞧了四周形势一眼,只觉芦苇深深包围,难见一丈外的景物,心中暗
暗忖道:“这地方的确是够隐秘了,但也够闷势,一个人如无过人的定力,常年居此,非要
被闷出病来不可。”
只听见木门呀然,一个身着蓝布衣服的中年妇人,当门而立,微笑道:“难得啊!苹姑
娘还记得我们母女。”
目光一抬,投注到李寒秋的身上,接道:“这位是……”
苹儿接道:“李寒秋李公子。晚辈不速而至,巳然甚感不安,又为老前辈带来了一个生
客。”
那中年妇人道:“不妨,两位请进来坐吧!”
李寒秋一面举步,借机打量那中年妇人一眼,只见她布衣荆钗,年约四十开外,圆圆的
脸儿,生似一个贵家夫人,不知何以选择这样一处奇怪的地方居住。
忖思之间,人已行入室中。
整个的房间,不过两间大小,中间有一道蓝布垂帘,分成内外。
外面小厅中,只摆了三张竹椅和一张木桌,大约是兼作进餐之用。
那中年妇人微微一笑,苹儿道:“打扰夫人了。”
那中年妇人目光投注在李寒秋的身上,打量了一阵,道:“你用了易容药物?”
李寒秋道:“夫人好锐利的眼光。”
苹儿对中年妇人,似是很敬畏,恭恭敬敬地坐在一侧,也不答话。
但闻那中年妇人缓缓说道:“在寒舍之中,最好能以真正的面目见人。”
苹儿低声说道:“快洗去脸上易容药物。”
那中年妇人突然提高了声音,道:“瑜儿,拿盆水来。”
只见垂帘启动,缓缓走出来一个身着青衣,头梳双髻,年约十五的小姑娘,双手捧着一
个面盆,盆中放着一条面巾,轻移莲步,行到了李寒秋的身前,缓缓放下了面盆。
李寒秋迅快地洗去脸上药物,现出了英俊的本来面目。
中年妇人淡淡一笑,道:“公子,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是么?”
李寒秋道:“是的,晚辈出道不久。”
中年妇人轻轻咳了一声.道:“令尊是……”
李寒秋道:“先父李清尘。”
中年妇人忙道:“人称太极剑的李清尘么?”
李寒秋道:“正是先父。”
中年妇人脸色一怔,但一瞬间,又恢复了常态,淡淡一笑,道:“老身昔年和令尊亦曾
相识。”
李寒秋一直很留心那中年妇人的神色,看她脸色一变,不禁心中一动。但他连经凶险之
后,人也学得了自持工夫,竟然不露声色。
苹儿接口说道:“晚辈们为人追杀,避难于此,还望老前辈允准我等在此留息几日。”
中年妇人笑道:“有方秀翼护着你,谁敢杀你?”
苹儿道:“那人是方秀的东主,方秀对他敬畏异常,纵有护我之心,也无护我之能了。”
那中年妇人神情严肃,缓缓说道:“你见过那人么?”
苹儿道:“见过。”
中年妇人道:“能不能仔细述出他的容貌、特征?”
苹儿道:“他戴着面纱,一直未曾取下,这个人除了双手外,都掩遮了起来。”
中年妇人望了李寒秋一眼,道:“他可是伤在方秀的手中么?”
苹儿道:“不是,伤在那蒙面人的剑下。”
中年妇人似是大感兴趣,回顾了李寒秋一眼,道:“他用的什么剑法?”
李寒秋道:“一种很凌厉的剑法,招招攻袭,都如鹏鸟下击,他自诩叫作天鹏剑法。”
中年妇人道:“天鹏剑法?”
李寒秋道:“是的。”
中年妇人沉吟了一阵,突然改了话题,道:“你伤很重么?”
李寒秋道:“伤得虽然不轻,但晚辈自信还可以支持下去。”
中年妇人点头一笑,道:“看你脸色,大约失血不少,最好能养息几日。”
苹儿道:“那方秀耳目众多,除了老前辈这地方外,方圆数十里再无存身之地。”
中年妇人慈详的笑道:“只要你们不觉着蜗居太过简陋,留此数日不妨。”
李寒秋目光转动,回顾了一眼,心中暗暗忖道:“这地方只有两间房子,我如住此养伤,
叫他们母女住在何处呢?”
那中年妇人似是已瞧出他心中所思,微微一笑,道:“你不用担心,在那芦苇深处,我
们有一艘小舟,可供宿住,你留此茅舍,我们母女迁到那小舟上面去住。”
李寒秋道:“那怎么行?还是晚辈搬到小舟上住吧!”
中年妇人点点头,道:“船中布置,较此舒适一些。”
回顾了瑜儿一眼,接道:“你去取些金创药来,替这位李相公换药包伤,然后,带他到
船上去,叫他换过衣服休息。”
她一口气吩咐了应做的事情,转身行入了内屋之中。
瑜儿应了一声,回房取了一包白色药粉,解开李寒秋伤处的布带,一皱眉头,道:“伤
的很重啊!如是不敷药,只怕要化脓。”
她动作很熟练,温水洗过伤口,敷上了药物,重又包起伤口,总共也不过耗费去盏茶时
光。
李寒秋回头一颔首,道:“多谢姑娘。”
瑜儿微微一笑,道:“不用谢了,我带你到船上休息。”
苹儿低声说道:“你先上船去,我换了衣服再去看你。”
李寒秋望望自己一身湿了的衣服,正待开口,那瑜儿已抢先说道:“船上有男人用的衣
服,你到船上再换吧!”举步向外行去。
李寒秋紧随在瑜儿身后,大步向前行去。
瑜儿行到屋后的芦苇林边,撮唇吹出一声长啸。
只见苇林摇动,一艘尖头的小船,缓缓从苇林中驶了出来。
卧龙生《还情剑》
第二八章 舟中疗伤
船头上站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布衣少女,手执竹篙,划出了木船。
瑜儿一欠身,道:“姊姊,妈要我带这位李相公在船上休息。”
那布衣少女打量了李寒秋两眼,竹篙用力一点,木船靠岸。
布衣少女却纵身由船上跳下。
瑜儿道:“相公上船吧!”
李寒秋心中暗道:“这母女二人,都不像普通的人物,怎会住到这样一处人迹罕至的地
方。”
李寒秋举步上船,行人舱中。
舱中有一张木榻,棉被绣枕,两面窗子大开,却垂着两片白纱。
只见那布衣少女道:“要关上舱门,芦林中蚊子甚多。”
李寒秋顺手掩上舱门,道:“多谢姑娘。”
瑜儿接道:“相公请休息一下,榻旁木橱中,有男用衣服,你自己动手取出换过,等一
会,我们给你送饭来。”
李寒秋道:“多谢两位了。”
瑜儿和那布衣少女,转身进入茅舍,李寒秋伸手打开衣橱,果然木橱中放着几套男用衣
服。
李寒秋选一套天蓝裤褂换过,把泥沙湿污的衣服,放置舱外,登上木榻,盘膝而坐,运
气调息。
大约过有顿饭工夫之久,突然苹儿的声音传了进来,道:“李相公休息了么?”
李寒秋打开舱门,笑道:“苹姑娘。”
苹儿已然换上一身青布衣服,纵身跃上木船,直行入舱中,笑道:“这地方好不好?”
李寒秋道:“错是不错,不过,在下却不太习惯,咱们还是早些离此的好。”
苹儿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借此机会,好好把伤势养好。”
李寒秋道:“我伤得不重,但如要完全养好,只怕要一段很长的时间了。”
苹儿笑道:“你似是急欲离此。”
李寒秋道:“是的,她们母女三人,都是女子,在下居此,实有不安的感觉。”
苹儿微微一笑,道:“人家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李寒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低声问道:“苹儿,看她们母女三人,都不似平常之人,难
道也是武林中人物么?”
苹儿道:“嗯!她们如没有武功,如何能在这等地方居住呢?”
李寒秋道:“既然一身武功,不畏山高路遥,为什么会住在这样一处地方呢?”
苹儿道:“人家自然有用心了。”
李寒秋道:“姑娘对这家人知道好多?”
苹儿道:“知道的不多,但她们是好人,你可以放心住下。”语声微微一顿,接道:
“如是此地主人看上了你,那就对你大有帮助了。”
李寒秋一皱眉头道:“你说的什么话?”
苹儿先是一怔,继而微微一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李寒秋眨动一下星目,道:“咱们借人的地方养伤,对人家心存感激,自然是不错了,
但也用不时要人家看上啊!”
苹儿道:“我知道你想到邪里去了。我说的看上,是说此地主人,对你印象好些,觉着
你是个正正派派的人,对你自会另眼看待了。”
李寒秋道:“那也不用,在下知思图报,日后,她们母女如有用我之处,我李寒秋还酬
今日之情,也就是了。”
苹儿笑道:“好了,咱们不再谈此事。我想今晚动身离此,回到方家大院一行,你意下
如何?”
李寒秋略一沉吟,道:“姑娘如是决心重回方家大院,在下自也不便阻拦,不过,我一
人留此诸多不便,今晚上咱们一起走吧!”
苹儿道:“那怎么行,你伤势还未痊愈啊!”
李寒秋道:“今日休息一天,纵然不会全好,也该差不多了,反正我一个人,不留这
里。”
苹儿嫣然一笑,道:“如是我留这里陪你呢?”
李寒秋道:“姑娘如若留此,在下倒还可以多留两日。”
苹儿沉吟了一阵,道:“我已经盘算过,回到方家大院一行,有些危险,但我自信可以
应付过去。你可知道,我这一行,十分重要么?”
李寒秋道:“为什么?”
苹儿道:“我想打听出来那蒙面人究竟是何许人物,我要告诉雷飞你的行踪、而且,而
且……”突然住口不言。
李寒秋道:“而且还想去看看韩公于,是么?”
苹儿道:“他是好人,你不要专往邪里想。”
李寒秋哈哈一笑,道:“姑娘和韩公子,的确是一对璧人,韩公子的才华、人品,在下
都十分欣赏,只可惜他是韩涛之子,方秀之侄,如若他不是韩涛的儿子,在下必将设法和他
攀交。”
苹儿道:“这就叫英雄相惜。”
李寒秋道:“怎么说?”
苹儿道:“那韩公子也曾对贱妾说过,他对李相公,十分折服,只可惜上一代的恩怨,
使你们双方无法交往。”
李寒秋长长吁一口气,道:“苹姑娘,在下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苹儿道:“什么事啊?”
李寒秋道:“我和那韩公子,日后免不了一声生死之搏,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凝
目望着窗外的芦苇,缓缓接道:“每当我看到他,我就忍不住兴起此念。”
苹儿道:“贱妾也听那韩公子说过,他将尽他所能来消去你心中对他的仇恨,他已知道
了你是谁,也知道自己父亲杀你们一家的往事,只要你对他稍留情意,你们之间或可化敌为
友,至少,不再舍命相拚了。”
李寒秋凄凉一笑,道:“好,你回方家大院去吧!见着韩公子时,代我问好。”
苹儿似是突然间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急急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但
每次见你之后,就忘了。”
李寒秋道:“什么事?”
苹儿道:“关于那娟姑娘?”
李寒秋道:“娟姑娘怎么样?”
苹儿道:“娟姑娘现在何处?……”
沉吟了一阵,不闻李寒秋答话,接道:“我们相处的日子不长,但性情倒很相投,承她
看得起我,一直把我作妹妹没看待,大约她心中也很明白,明明暗暗,我都帮了她不少的忙,
在我们一段相处时日中,我对她十分敬重,我希望日后,能再见她一面。”
李寒秋沉吟了一阵,道:“她住的地方很隐秘,在下去找,如是时间充分,可以找到,
但我说不出那地方叫何名称。”
苹儿道:“我只知道她已不住原来的地方了。”
李寒秋道:“不惜,她的身世、际遇,实也是可怜得很,这几年中,她都在被迫中受人
奴役。”
苹儿道:“剑要淬炼,人要磨难,娟姑娘如是不是在磨难中生活,在她的年龄,岂有那
等锋芒、才智……”长长吁一口气,道:“知道么?娟姑娘才真是韩公子怀念的人。”
李寒秋双目盯住在苹儿的脸上,呆呆地看着,一语不发。
苹儿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你瞧什么?”
李寒秋道:“我知道,你们那位韩少爷对她很好,不过,他对你也不错。”
苹儿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不是替韩公子解释,我只是在说明一件事,那韩公子在方
家大院中,并没有几个谈得来的人。”
李寒秋道:“只有你苹姑娘了。”
苹儿道:“娟姑娘在此时,他和娟姑娘最谈得来。娟姑娘去后,他就和小婢见面多些,
但我们谈的都是天下大事,武林奇观,从未涉及风月。”
李寒秋淡淡一笑,也不接口。
苹儿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事,过去,我对他一直暗中提防,怕
他是别有用心,但一直没有。有一天,我们秉烛夜谈,通宵达旦,他一直没有动过一点坏
心。”
李寒秋道:“在下相信姑娘的话。”
苹儿道:“我再三对你解说此事,只有一个希望。”
李寒秋道:“什么希望?”
苹儿道:“希望你不要存杀他之心。”
李寒秋正容说道:“如若我杀了他的父亲,他会不会找我报仇呢?”
苹儿道:“如是你肯变换一个方法,使韩涛死去,而又不是亲手杀他,我想那韩公子会
谅解你。”
李寒秋缓缓说道:“苹姑娘,你是为那韩公子作说客么?”
苹儿道:“不是为韩公子。”
李寒秋道:“那是为谁?”
苹儿道:“你。”
李寒秋道:“为了我?”
苹儿道:“是的,也为了整个武林。”
李寒秋道:“区区想不通姑娘言中之意。”
苹儿道:“不要把韩公子逼走极端,那对你和整个武林同道,都有害无利。”
李寒秋沉吟了一阵,忖道:“记得娟儿也曾劝过我,不可和韩公子为敌,如今苹儿又是
这般劝我,但我已两度与韩公子交手,除了他乘的那一辆怪车之外,武功并不见如何高强,
不知何以娟儿和这位苹姑娘,会对他那样敬服?”心中念转,口中却说道:“在下曾和韩公
子动过手。”
苹儿道:“我知道,那韩公子对我说过。”
李寒秋道:“就和他动手经过而言,那韩公子武功并不见如何高强。”
苹儿道:“他不是李公子的敌手么?”
李寒秋道:“在下相信有杀他的能力。”
苹儿道:“他武功虽非极好,但他的才能,却非常人能及。”
李寒秋不想再和苹儿争论,心中暗打定了主意,只要日后再遇上韩公子,不杀他,也要
重伤了他。
苹儿不闻李寒秋回答之言,接口说道:“也许李相公不肯信我的话……”
李寒秋搬转话题,道:“咱们不谈此事了,姑娘是否离此,几时动身?”
苹儿摇摇头,道:“我不回去了。”
李寒秋道:“为什么?”
苹儿道:“我如回方家大院,你也要离开此地,是么?”
李寒秋道:“不错啊!”
苹儿道:“为了要你留此养好伤势,我只有留这里陪你了。”
李寒秋沉吟了一阵,笑道:“再过一夜,在下的伤势就可以大好了,明晨咱们一起离开
此地,在下回金陵,姑娘重返方家大院。”
苹儿道:“今天不回去,以后我就永远不回了。”
李寒秋道:“为什么?”
苹儿道:“如是我不能说出很适当的理由,回去那是羊送虎口,自投罗网。”
李寒秋道:“姑娘如不回方家大院,不知今后行止何处?”
苹儿双目盯住在李寒秋的脸上,瞧了一阵,道:“不知道。”
李寒秋奇道:“不知道?”
苹儿道:“是的,真不知道,我自幼就无爹无娘,这些年在方家大院中长大,你说要我
到哪里去呢?”
李寒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