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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瞒不过你啊~”寂寥的室内回荡着一声轻叹。
我半撑起身,双臂有些抖:“为什么?允之,究竟是为什么?”
“雷厉风是个人才,作匪太可惜了。”他懒散地靠着画屏,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查到了我大姐和雷厉风的过往?”
“是。”
“你让阿律拿了我的佛珠去请我大姐,借口改道正好让我碰着。你知道我虽然护短,却也不会鲁莽行事,所以想让我去点醒雷厉风?”
“是。”
他回答的很果断,没有片刻犹豫。
“就像用盼儿拴住了十二殿下一样,你也想用我大姐来套牢雷厉风。可你明白雷厉风就好像一匹野马,过早的让他得到想要的,他只会重归山林,所以你让他看的到却得不到。并且给他一个竞争的目标,就是我,对不对?”
“对。”他抬起晶亮的双眸,直直地看来。
“你明知道最近我风头太劲,就算出了芝麻绿豆大的事都会被三殿下和七殿下拿来做文章,却还利用我。”我一字一字地咬出,心隐隐在痛,“允之,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俊眸抹过难以解读的情绪:“我是想利用他们来保护你。”
我皱起眉,一时难语。
“因为在昨天以前,坐镇礼部就等于送命,所以我不能让你待在朝堂上。”
什么?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
“我本以为父王只会罚你闭门思过,毕竟我这一招是正中他下怀,他也不想你去送死。”他举步走来,挡住了透窗的冬阳,“可偏偏这时候十二弟闹出了大事,差点将秋启明打残。表面看来是两事并举,父王顺道重罚。可后来我瞧这父王的脸色,又好像是有意针对你,”他潭眸微漾,“卿卿,你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父王想给你个教训?”
我心跳一滞,那天在百尺高楼上,我故意挑起王的杀意,引祸年尚书。这只老狐狸事后怕是捉摸出来了,这通杀威棍是在警告我不该左右王意么?
“我也没想到父王会下这个狠手,结结实实的给了你三十杖。”
“你为何说在昨天以前坐镇礼部者必死?”先前元仲也说过近日里礼部不太平,让我能拖一天是一天,不要上朝。
他撩袍坐在床缘,神色益发凝重,眸光深邃难解:“五日前,竹肃就自请回京畿大营了。”
这个时候哥哥也回避了,究竟是什么事?
难道!
我骤然抬眸:“是关于过去的韩家?”
“你果然很聪明。”他瞳眸一瞟,唇畔绽放出一丝浅浅的笑,“接下来你静静地听我说,千万不要动气。”
我凝神看着他,一瞬不瞬。
“前幽的西南四洲在战乱后归属了雍国,钱乔致被雍王封为重金侯,且世袭爵位。自竹肃将钱群打死后,钱家就断了根。钱乔致不得已只能从分家过继了一个儿子,这个继子名叫钱侗,帮他做过不少恶事。”
钱侗?好像听过,是在哪儿?
“可不巧,今年年末年过花甲的钱乔致添了一个儿子,一个亲儿子。”他俊美的脸庞染着几分诡谲,“钱乔致想要将爵位传给自己的亲子,却又怕势力日盛的继子从中作梗,于是就偷偷给他的老相识明王去了一封信。愿帮助明王篡位,事成之后只要明王保住他亲子的富贵即可。”
“这个钱侗做牛做马几十年,只等着钱乔致两腿一蹬,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钱家、坐拥富庶西南。可偏偏这个时候,年过花甲的钱乔致老来得子,生了个亲儿子。钱侗眼见到手的鸭子飞了不说,还要提防这个父亲暗中加害,可谓是命悬一线、岌岌可危。而钱乔致面对已成势力、能与他分庭抗礼的继子也是无计可施,两方就这么耗着。”
允之顿了顿,继续道:“而与此同时,卿卿在繁城智退明王五万大军。明王陈绍自知此番败阵会留人口舌,雍王也会借此来削藩治罪。所以在回程中明王路过钱氏四州,就与钱乔致密议先下手为强,提前篡位。若明王事成,则钱乔致必能如愿以偿。于是钱侗就暗中投奔了雍王,也想搏一把。可如今雍国内战明王占据上风,钱侗怕赌本输光,就又想了一着,就是投奔我国。”
“好一个如意算盘。”我接口道,“如此一来就算雍王败了,他也不亏本,还有青国可以依靠。若是雍王赢了,到时候他出尔反尔踹掉青国这边,照样可以当他的重金侯。”
“对。”允之俯下身,笑意满满地逼视而来,“父王虽然明白钱侗的心思,却也舍不得西南四洲这块肥肉,所以决定赌一回。钱侗打着礼交的旗号而来,父王自然要派礼部的人去。正巧此时户部尚书一职空缺,而卿卿又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三哥和七哥的人一定会联名上书,力荐你去与钱侗接触。”
我勾起唇角,幽幽笑开:“这样正好,正中我下怀。”
“不可。”他厉声说道,“就是知道你这脾气,我才绕了一个大弯子将你关在府里。”
“你!”新仇旧恨堵在我胸口,我不顾身体的疼痛,硬是坐起身与他平视,“你明明知道我多想除掉这颗毒瘤,多想拔掉这根尖刺,你为什么这么做?”
“去者必死!”他咬牙切齿地蹦出话,“不谈钱乔致的杀心,就连那钱侗也是半真半假,随时可能变卦。钱氏的地方如龙潭虎穴,那么远我可救不了你!”
“屠龙杀虎,我不用你救。”我含泪回道,“你知道我这十年贪快求狠、不惜折损自己练就这身武艺为的是什么?你知道我这十年抹不去、逃不开的梦魇又是什么?钱乔致那老匹夫害了我满门,我有多想杀他你知道么!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
我掀开被子,艰难地摸索下床。着地的瞬间,股间剧痛,我的身体霎时滑落。
“卿卿。”鼻尖是淡淡的麝香味,我被他抱在怀里。
“太迟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笑,“礼部被选中的人就昨日已上路,由我亲自送行。”
我喉头像被噎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紧绷的神经一根根断裂,我狠狠地挥起手掌,重重直击向他的胸膛。
眼中下起了细密的雨,透过迷蒙的水雾,我看到他嘴角的一抹殷红。
“我宁愿你恨我怨我,也不愿看着你去送死。即便再来一次,我也依旧如此。”
“可这样的保护,我宁愿不要。”
上元如画入画云裳
灯树千光耀云城,星河欲下,明月如霜。有情邀我赏轩廊,天色晴霁,水含风凉。
花容半掩送莲矩,上元如画,入画云裳。东风解意寄春信,凤飞九天,四海求凰。
正月十五上元夜,曳着一地清冷冷的月光。六街三市繁花似锦,焰灯齐放的长市里飘荡着杳杳笙歌。灯影夹杂着星光笼在渺渺珠楼上,颇有些灯火烘春的美感。
“怎么?还没出来?”
茶馆的二楼,临街的位子座无虚席,观月的众人眼角不时瞟向街口的转弯处,好似在期盼着什么。
“掌柜的,今儿又客满了。”小二端着空茶壶兴冲冲地说道。
“好啊,好啊。”一个马脸中年男子拨弄着算盘,抑不住满脸得色。
元宵佳节,赏灯,赏月,赏春梅。多亏了那位年轻貌美的礼部侍郎,啊,是新任礼部尚书大人,才让他这个小小茶馆焕发了生机。每日酉正他这里的茶水总是供不应求,不因别的,只因这位大人散职后必路经此处,不少文人士子都想见他一面,一睹桃花笑颜。今儿不等太阳落山,他这儿就又满座了,大家翘首以盼那位大人出街赏花灯,他们也好如愿以偿赏美人。
改明儿他要重新请位财神,模样就按丰大人的雕。
“咦……”二楼上某人一声轻叹,引得众男纷纷定睛。
在哪里,在哪里?出来了么?
再望去,士子们的眼神不约而同被一抹纤细的身影所吸引。汹涌的人潮中一个女子缓缓地走着,一步一步,好似有些漫不经心,又好似有伤难行。她披着一件银紫色的翎披,白色的毛边茸茸地掩着,让人看不清帽檐下的颜容。她的行姿不似时下女子的矫情,每每慢步都带动着披风下的柳色裙裾,恰见绣云滚边,流动着别样风情。
倏地,树上的花灯横起,灯火隐约难辨,夜风像是听懂了众人的心语,忽然一阵吹下了那女子的衣帽。
“哎,真是东风解事不解情啊。”一人轻叹。
他们怎么会忘记这元宵佳节虽是一年中少有男女不设防的好日子,可那些系出名门的女子在出街时总要以面具遮颜,以防登徒子的觊觎。可惜啊,可惜。
“喑~”清越的鸣声响彻在街市,衬得月光愈加清寒。
众人在寻声看去,美丽的长发在夜里飞扬着,浅浅地没入斑斓光影。那张碍眼的半脸面具上画着一只尾羽飘逸的凰,姿态雍容的鸟儿张着长喙,似要轻歌一曲。
“喑~”风一阵,鸣音越发的出尘。
“哎!来了来了!”小二的一声唤醒了士子们的神智,众目有些不舍地转去。
看着丰尚书从街角缓缓走来,茶馆里弥漫着诡异的安静,半晌终于有人出声。
“有些……不太对……”
众人不禁暗自点头,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还是那张脸,可就是觉得不太对,不对的全身痒痒。
难道是因为看了那女子,所以才……
抱着同样的心思,目光再追寻,却再难找到那道如画身影。
“是宁侯,还有聿尚书!”
“啊!定侯也出现了!”
“丰大人身后跟着的不是那个绝艳小倌么。”
这一声不禁让好事者们瞪大眼睛,丰大人传说中的龙阳爱人都出现了。啧啧,不枉他们在寒风中坐了这么久,虽然美人较以往略有失色,可却等来了一出好戏啊!
摩拳擦掌,摩拳擦掌,忽地拳和掌都垂了下来。
定侯只是看了丰少初一眼便转身离去,这一眼一如平常的冷漠,没有半分妒意。
难道真的只是谣传?
众人正不解着,却见宁侯和聿尚书拨开人群向那个美色稍减的少年走去……
凌翼然看着眼前这人,优美的唇畔绽出笑。
啊,终于骗到一个了,少年不禁欣喜。刚才定侯殿下那记冷瞥好像一盆冰水蓦地倒下,冻僵了他这颗幼小的男人心啊。想他朱雀堪称假面圣手,被人一眼瞧出破绽实在是太打击,而且是沉重的打击。
想到这他淡淡地瞟了九殿下一眼,将那女人的神态学了十成十。
凌翼然轻狂恣意地走来,好似步步生云。形状优美的桃花目轻轻一眈,狠厉地看向少年身后的那个男孩。这个艳秋虽然知趣退到一丈外,眉目间却不带半点惊慌,这种超乎寻常的沉静就是破绽。如果卿卿没有悟出他的计策该多好啊,她就会怀疑这个姿色妖冶的小倌,而他也就能名正言顺地帮她除去这个眼中钉了。
这个艳秋和卿卿走得太近,总有一天他要杀了这人,总有一天。
心虽如此,凌翼然却笑得轻快,他俯下身看似暧昧地对朱雀耳语道:“她人呢?”
三个字如一把铁锤,将那颗已被冻成冰凌的幼小男人心敲的粉碎,毫不留情。
言律挎着肩,垂头丧气地看去:“她早我一步出门,就她那身子,现在应该还没走远。”
凌翼然魅然的俊脸上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恼意,一想到她的身子他就不由地有些悔,悔的他自己都莫名其妙。明明是为她好,他自责什么,有什么好悔的?可这女人最近眼神带怨,对他有些疏离。一想到这,凌翼然不禁虚起眼,眸色越发的晦暗难解起来。
言律看着喜怒不定的主子,不禁吞了口口水:“她戴着殿下准备的凰歌花面,应该很好认的。”
“哼!本殿有说要去找她么?”凌翼然的语气有些冲,眸中的阴冷掩住了内心的真情。
“可是……”言律嗫嚅着,谨小慎微地看向远处,“可是定侯殿下已经去了。”
凌翼然暗骂一声,举步刚要离去,忽地有定下身来,挑眉看向忍不住偷笑的言律:“笑什么?你一笑就满脸破绽。”迷离的桃花目看了看街对角,笑得有几分邪气,“你要是连他们都瞒不过,明日就到门里领罚吧。”
言律闻言收笑,如临大敌地望着状似好交情、前后走来的两人,嘴角瞬间挂下。
他的亲爹哎,他没有看错吧,一个是定侯身边第一奸诈狡猾、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的宋宝言,一个是眼神毒辣、城府有他两个深的聿尚书。他能不能不接这个任务啊,哎,殿下!殿下!你别急着走啊,走之前能不能打个商量少罚一点?
“云卿。”身后传来聿宁毫不掩饰情意的低唤。
言律霎时全身鸡皮,颤颤回首:“啊,聿大人。”
聿宁滞在五步外,定定地看着他,看得他头皮麻了又麻。
怎么?叫错了?他家大人平时是这样称呼聿尚书的,是吧,是吧。
言律压抑住心虚,动也不动地回视。
半晌,聿宁拱了拱手:“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哎,哎。”言律唇间冒着断音,欲哭无泪地看着聿宁渐远的背影:他的功力没有倒退那么快吧!
“丰大人?”
亲切有礼的声音如春风滋润了他受伤的心灵,言律按捺住想笑的冲动,回道:“啊,是宋大人。”
“今夜如昼,不如并肩同游,‘丰’大人可赏脸啊。”宋小二笑得很善良。
“荣幸之至。”言律有些飘飘然,二愣子好,二傻子更好。
“云都不愧是东陆明珠,真是九衢尽繁华,坠翠铺满城啊。”宋宝言看着满树花灯不禁赞叹。
“是啊,是啊。”
“宝言原以为天下最富之地是我水月京,可如今看了云都的繁华,顿觉过于自负了。”
“那是!”言律刚出口就知不对,连忙改道,“宋大人真是过誉了。”
“哪里!”宋宝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笑道,“在下昨日不巧,正瞧见大人府上的某位家仆在后院挖坑,原是在埋银子。我目测了下,足足有千两之多。”他抬头看了看天碧星河,扬起一边的唇,“如此良夜,不如同去寻宝怎样?”
言律看了看跟在身后的艳秋,想怒又不敢怒,愤恨之情膨胀着胸口一起一伏。
“那家仆平时行为鬼祟,银子多半是不义之财,你我拿出来救济穷人也算美事一桩啊。”
杀死你,用眼神杀死你。他言律就是喜欢敛财,就是不喜欢银票,就是喜欢在家里埋银子,这些干姓宋的什么事啊!月亮啊,月亮,你为什么要让混蛋看到!为什么!
“大人是默许了?太好了,不枉我昨日甘冒坠落之险,架长梯、登高墙认真查探呢。”宋宝言弯着眼眉,笑得极之伪善。
小样,装吧,在他火眼金睛的宋小二面前就装吧。趁着夜色未阑,咱们慢慢玩……
……
彩衣恻恻寒,青色的石桥上飘扬着一色水红。一个戴着鹊啼杏枝花面的风韵夫人愣在原地,半晌她眼中颤动着水光,丢下身边的家仆失态地钻进人群。
“夫人!夫人!”
恍恍惚惚似醒非醒,她跟着身前那个纤美的少年,像被梦魇住似的两眼发直盯着他耳朵上的血痣,一瞬不瞬地看着。
是梦吧,虽然这样的梦她已经很久没做了,但她肯定是梦,一定是。
“这个玉琅可真不错。”前面的一个大官模样的人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白玉,“只可惜我没带够钱啊。”说着向身侧一瞟。
“呵呵……呵……”一个略微矮小的男子笑得很勉强,“老板,包上吧。”
“哎呀呀,这怎么使得,怎么能让丰大人破费!”听起来语调真诚,绝无二意。
“宋大人,你就别再客气了。”矮个子掏钱时手指很细微地抖动着,似有些不甘愿。
“那真谢谢了。”高个子好不客气地一把接过,随后很亲和礼貌地转身问道,“艳秋,难得你家大人特别大方,想要什么你不如一并挑了吧。”
艳秋,这孩子叫艳秋?女子有些暗念着这个名字,半晌忽地瞪大眼睛。不是近来传的沸沸扬扬的丰尚书的宠脔么,怎么会是他?
她脑中回想着关于艳秋的种种传言,每想一条心就被刮下一瓣。一瓣、一瓣,血淋淋地零落在如昼灯市中。
“没有想要的。”艳秋平平地答道。
“真是个怪孩子。”高个男子好奇地打量着他,“无欲无求的好像庙里的和尚。”
艳秋也不辩驳,只是安静地跟随,安静地面对周围或是鄙夷、或是猥亵、或是好奇的打量。就好像落了地的月光,浅淡的就要随风消逝。
身后的那色淡红无声无息地如影随形,目不转睛地攫住艳秋耳垂上的两滴血痣,生怕一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