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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的,处处可见钱克己的豪奢。
据说,钱府原先并无这等光景,世代不过是普通的布商罢了,会有今天全是靠他的结拜大哥。
十几年前,钱克己的拜把大哥苏致格夫妇因意外落水,不幸身亡,其独子又在十年前突然消失,是以钱克己一手担起经营兄长产业的责任,另一方面派人找寻大哥遗孤,期望有一天能将苏府所有产业交还于他。
只是事隔多年,以往苏府的仆役死的死,走的走,人们对天下第一庄响雷山庄逐渐淡忘,取而代之的是钱家庄。
钱家庄后院门禁森严,终日由钱克己的弟子轮流看守,除了钱克己本人,向来不准他人靠近半步。
愈往后院行走,戒备也更加森严。一道厚实的铁门前,四名钱克己的心腹尽职地看守着。
铁门后头是一座不为人知的阴暗地牢,牢内终年不见天日,里头也因此充满了阵阵刺鼻的腐臭味,让人不由自主退避三舍,就连门口的四名守卫除非必要,不然绝不肯擅自进入。
牢里除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刑求工具外,还有一间狭小的铁牢,里头关着一名骨瘦如柴的男子。
这名男子四肢全被精钢铁锁扣住,四条锁链不过尺余,被锁扣住的男子只能靠着墙。
苏君樵靠在冰冷的石墙边,对于全身上下布浦的伤口早已无半点知觉,连化脓腐烂都感觉不到疼痛。
他静静听着门外四名看守人的对话,知道今晚又是自己受难的日子。每月初一和十五是他唯一能离开狭小铁牢的日子,因为这两晚,钱克己会纾尊降贵来到这狭小恶臭的牢里对他严刑逼供,不为别的,只为他们苏家宝库的钥匙。
苏君樵闭着双眼,静静地听着门外传来的动静。
“喀”的一声轻响,铁门缓缓被人推开,苏君樵知道自己的苦难又来了。
钱克己在弟子的簇拥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地牢走下来,在铁牢前停下脚步。
“把他带出来。”他朝大徒弟命令道。
石汉英朝两名师弟看了眼,示意两人将牢中的人抓出来。
两名师弟暗咒一声,直觉自己倒霉极了。这家伙被师父关了整整十年,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完好的,别的不说,光是他身上化脓长蛆的地方,光是看了都会吃不下饭,更何况还要碰到他。
虽然自认倒霉,但两名弟子还是连忙走进铁牢。师父虽然在江湖上有第一大善人之称,但他们做弟子的有哪个不清楚他真正的德行?
“阴狠毒辣”四个字还不足以形容他半分。
两人不顾苏君樵的死活,粗手粗脚的将他从铁牢里拉出来,生怕碰到他身上腐烂的伤口。
一等苏君樵被架在石墙上后,钱克己笑着走向他,劝道:“我说君樵啊,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打算把钥匙的下落说出来吗?只要你说出来,叔叔保证不会为难你。”
苏君樵双眼圆瞪,阴沉地直视这个江湖人称第一善人的伪君子,多年来未曾开口对他说过一句话。他瘦骨嶙峋,任谁看了都认不出他是十年前素有玉面公子之称,天下第一庄的少主苏君樵。
钱克己对他的反应早已习以为常,除了刚开始他的反应较为激动外,后来总是不为所动的样子。
“君樵,你别怪叔叔狠心把你关在这儿。要是你识相点,早些把宝库的钥匙交出来,叔叔哪会舍得伤你分毫,早将雪柔许配给你,今天咱们俩也是自家人了。”
听到他提起钱雪柔的名字,苏君樵登时双眼含怒,愤怒地咬紧牙关。
看着他的反应,钱克已满意极了。“这么多年了,我就知道你对雪柔还没忘情。如果你愿意交出钥匙,叔叔一定做主把雪柔嫁给你。”
苏君樵原先满是怒火的双眼登时一改,垂下眼,仍旧没打算回答他的话,心里对他的天真只觉好笑。
把他女儿许配给他?
他难道忘了几年前他早已把女儿许配给西门世家的少主西门耀,那时还大剌剌地跑来这儿向他炫耀?
钱克己身后的弟子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低下头掩嘴闷笑。都过了十年,师父的千金也都快三十岁了,拿个老女人,还是个弃妇来交换宝库钥匙,这种事也只有师父才做得出来。
听到身后传来讪笑声,钱克己心头一怒,转头对弟子怒目而视。
“再笑,我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
提到他那没用的女儿他就火大。当初要她勾引苏君樵,把苏家宝库的钥匙弄到手,她是把人迷得迷迷糊糊,可是跟他缠了两年多,却连钥匙长得是圆是扁都没见过。
之后他将她嫁给西门耀,想利用姻亲关系来拉拢西门世家,没想到她才成亲不到三年,就因醋海生波,带人到怡红院将女婿的新欢打成重伤,被人休了。
钱克己咬牙,重哼一声,又把矛头转回苏君樵身上。
“苏君樵,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冷笑,睨视着苏君樵全身烂疮,“你可别以为你还撑得下去。这些年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这条小命早没了。”
苏君樵依旧沉默不语,这十年来,钱克己哪一次不放狠话?他早已听得麻痹。
“苏君樵!”钱克己喝道:“你死守着宝库钥匙有个屁用?你已经是活死人了,不仅武功废了,身上也中了剧毒,你以为你逃得出去,拿得到宝库里的金银珠宝吗?”
这些年来,他花钱如流水,苏家的财富早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散尽,现在他不仅所有商号付不出薪饷,就连外头也欠了一堆债务,苏家宝库对他来说不啻是一盏明灯,更是他的救星。
苏君樵依旧面无表情,知道钱克己的话是事实。他不仅武功被废了,连身上也被下了剧毒,再加上这十年来的牢狱折磨,他一身的病痛,能不能活过明年春天还是个问题。
可是只要他活着的一天,他绝不放弃逃离这座地牢,也绝不放弃报仇。若他真的死在这里,苏家宝库的钥匙也绝不会落入钱克己手中。
“好啊!”钱克己冷笑一声,“你骨头可真硬,不过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他吆喝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石汉英,“汉英,给我好好伺候他!”
恶狠狠地又瞪视他一眼后,钱克己愤恨地转身离开。
在离开前,他在大弟子耳边轻声交代,要他别要了苏君樵的命——至少在拿到宝库钥匙前。
眼见石汉英拿着刑求工具,一脸奸狠地朝他走来,苏君樵缓缓闭上双眼,默默地忍受加诸在身上酷刑,十年的折磨,他早已习惯这痛楚了……
夜幕低垂,虽是十五月圆之日,却只见满天乌云,一片黑漆,伸手难见五指。
妙首光光站在树梢,目不转睛地盯着钱家庄后院瞧。看着一脸戒备的守卫们,她轻笑一声,突然从指尖弹出一颗约拇指大小的黄色弹丸。
弹丸笔直地飞向地牢外的铁门,一接触到一旁大树下的水洼后,立即黄烟乍起,守卫们因这忽生的异样呆愣住,等到回过神来想大呼时,突然双腿虚软,双眼一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妙首光光轻轻挑眉,笑容中满是得意之色。脚尖微微施力一点,淡黄色的身影犹如闪雷一般,眨眼的工夫,她已站立在地牢铁门前。
妙首光光垂眼瞟了下地上躺成一片的大汉,小脚在其中一人腰间轻轻一挑,一串钥匙随即弹了起来,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小手中。
“喀”的一声,铁门缓缓被人打开。
苏君樵浑身是伤地靠坐在铁牢的角落,静悄悄的地牢里只有他轻喘的呼吸声。听见铁门被打开的声音,他不由得一愣,没想到自己才昏过去一下子,醒过来时又是初一了。
苏君樵自嘲地一笑,自己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再加上他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看来他应该离死期不远了,昏迷了大半个月,竟然连自己都没感觉到。
恍憾间,他闻到一阵茶花馨香。在恶臭难闻的地牢里,茶花香味虽淡,但由于和地牢的恶臭大相径庭,是以比平时更容易察觉到。
钱克己转性了吗?不止喜欢流连青楼,现在连身上都喜欢擦上一层粉?
苏君樵抬起头,透过铁栏往香味来源看去。
他只觉眼前黄影一闪,下一刻,原先潮湿阴暗的地牢突然烛光乍现,一道娇小的黄色身影正在点燃地牢里所有的烛台。他用力眨眨眼,想看清那是什么人。
黄衫女子不疾不徐地转过身,若有所思地微蹙眉头,水汪汪的大眼在和苏君樵的眼睛对上时诧异的瞪圆。
苏君樵傻愣愣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子面若芙蓉,细致的柳眉,一双黑眸又圆又亮,让他不由得回想起小时最爱玩的琉璃珠。
淡淡的烛光在她身后形成光影,将她一身鹅黄衣衫衬托得更加鲜明,恍惚间,苏君樵想起小时候娘亲在他床边说的故事。
难道他快死了,所以仙女下凡来接他?
苏君樵试着发出声音,告诉仙女他还不想死,他大仇还未报,希望能再给他一点时间,等他大仇一报,他一定乖乖跟着她走。
只是勉强睁开眼已经算是苏君樵的极限,遑论开口说话了,是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朝他走近,无法出声向她求情。
苏君樵闭上眼,认命地轻叹了口气后,又张眼想再看看这绝丽佳人。在地牢十年,所有入目的东面全都肮脏不堪,死前能见到这天仙绝色,希望她的纯净能洗净他一身的污秽。
苏君樵直勾勾地看着黄衫女子,双眼连眨都舍不得眨上一下。就在黄衫女子接近铁牢门前,她突然看了下上头的铁锁,偏了头想了会儿,又转身走到地牢其它地方敲敲打打。
苏君樵讶然地看着她的举动,不懂她为何突然站在石牢墙边又敲又拍的。
不久,黄衫女子忽然转过身,双眼直盯着他看,嘴角也缓缓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解下身上的包袱,从里头取出笔墨,当着他的面,大剌剌地磨墨写字。
妙首光光不慌不忙地点燃暗室里所有的烛台,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他人直勾勾的目光下,下意识地转过身,却因对上不远处铁牢里的黑眸而错愕地瞪大双眼。他是谁?
震惊过后,妙首光光偏头看着铁牢里蓬头垢面的枯瘦男子。
光从他无神黯然的眼眸看来,她知道他活不过下次月圆之日。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出现后,她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原先她因被他见到真面目而担忧了下,但想起他都活不过下次月圆了,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做啥怕他?
妙首光光吁了口气,轻轻拍了下胸口。
为了闯出“妙首光光”的名号,她不管名门正派、邪魔歪道,一律下手偷窃。原先看这里戒备森严,又是第一善人钱克己的府邸,她还以为里头藏了什么珍奇宝贝,只要偷了出来,她的名号一定更加响亮,追捕她的人一定更多,她改名的日子也更加接近,谁知这里头非但没什么珍奇珠宝,还关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害得她险些露了脸,让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她只是想让大伙追捕神偷“妙首光光”,可不是想让自己被人追杀。
她缓步朝铁牢走近了些,好奇地盯着里头的人看。爷爷说得对,知人知面不知心,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善人竟然把人关在狭小的牢里,还折磨得半死。
妙首光光轻叹口气,她实在不喜欢山下人的生活态度。她还是努力工作,早日让“妙首光光”被所有人追杀,目的达成后快些回窃神峰去。
她转过身,没再搭理铁牢里的人,打算再搜一次。钱克己没道理找了一堆人将后院守得密不通风。
一会儿后,她倚在石墙上沉吟思考,难道她真的料错了,这里没什么值钱的宝贝?
既然如此,钱克己做啥找人在外头看着?
突然间,她灵光一闪,连忙转过身看向地牢里的男子。
难道他就是钱克己的“宝贝”?
妙首光光马上拿出包袱里早已备妥的笔砚,在石墙上挥毫,留下几个大字——妙首光光盗宝于此。收起笔砚,妙首光光拿出钥匙,得意地打开牢门,替苏君樵解开身上的锁链后,将他背在背上。
离开地牢后,妙首光光轻功一拖,跃离钱家庄。
一会儿后,妙首光光在一座小林子里将苏君樵放在地上。
她摇头晃脑的想,好险这男子骨瘦如柴,不然她哪背得动他?从三年前第一次在扬州柳员外府出手到现在,这大概是她偷过最奇怪的东西吧!
她转身看向趴在地上的苏君樵,“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她抬头看了下天空,先前乌云遮月,这时却飘来一阵风,吹开了乌云,月亮渐渐露出脸来。
苏君樵费尽力气才勉强能抬头看她,透过月光,他仔细地注视她淡然的神情。
“照理说我不能留你这个活口,毕竟你已经看到我了,可是你也没多久好活,能撑过下个月圆已经是奇迹了,再加上我从来不杀人,你就好自为之吧。”妙首光光仰首看着夜空,故意不看向他。
她知道自己太过冷血了点,可是她和他非亲非故,她下山的目的只是为了改名,若拖着他在身边……
虽然良心上有些不安,但为了自己的改名大计,妙首光光叹口气,只能跟他说声抱歉。好歹她也将他救出铁牢,死也死在比较好的地方。
她话一说完,像是有人在身后追赶般,头也不回地往树林外走。
苏君樵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这十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想着离开那狭小的牢笼,刚才她背他离开时,他还以为老天爷终于眷顾到他,派人来救他。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他知道自己终究摆脱不了命运的捉弄。他的大限将至,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更遑论找钱克己报仇。
他颓然地垂下头,随着月光照射在地上的水洼,他清楚地看清自己现在的模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脸上满是大小不一、化脓长蛆的伤口,昔日人称玉面公子的苏君樵早已不复存在。凝视水中的倒影,苏君樵顿时只觉万念俱灰。
他闭上双眼,静静地让袭来的黑暗接掌一切,吞噬他的神智。
全身飘似轻云的感觉让苏君樵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十年的牢狱生活,让他早已忘了舒服的感觉是什么。
人死后都是如此轻松自在吗?
若真如此,也许早在十年前,他就应该自我了断,继而在这徐风轻抚,鼻间只有淡淡香气,再无恶臭的仙境之中飞翔。
倏地,钱克己得意狂笑的神情窜入他的思绪之中。
不行!他不能死,他尚未报仇!
这一刻,恨他入骨、寻他报仇的意念浮现在苏君樵的脑海之中。
他大仇未报,又怎能放过钱克已,离开人世间?
“你醒了吗?”
一阵犹如黄莺出谷的轻脆女声传入苏君樵耳中。
苏君樵轻轻呻吟一声,缓缓睁开双眼。
他只觉得阵阵清凉的药草味从他全身四周散发出来,而他头上脸上奇痒难耐的伤口也好似被敷上了一层冰一样,麻痒疼痛不再,就连梦中闻到的食物芳香也似乎就在他的不远处。
他眨眨眼,试着想看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你醒了。”将他从地牢里救出来的黄衫女子正张着琉璃般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苏君樵用力眨眨眼,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他没死?是她救了他?
可是他明明记得当时她掉头离开,把他一个人留在树林里。
苏君樵张开嘴想说话,可是试了好半天,他却连个声音都没法子发出来。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现在的情况比昏迷前好多了,至少他睁眼时已不觉得吃力,可是他怎会发不了声?
“你别开口了。”妙首光光轻蹙眉头,道:“你喉头不仅过干,而且有红肿的现象,似乎是许久未曾喝水,也或许是因为喝了不洁的水。你现在发不了声是正常的事,要恢复过来,最少也要一个月以上。”
苏君樵点了下头,她突然开口斥喝:“别动!”
他不解地看向她,等着她解释。
“你的脸上、头上全上了药,别乱动。药膏虽然已经黏附在你脸上,可是你刚才一点头,有些药又掉了。”妙首光光皱眉道,拿起一只绿色陶碗,掀开碗盖后,用陶棒挖了些药敷在他脸上。
苏君樵吸了口气,顿时只觉通体舒畅,一阵淡淡清爽的薄荷清香混着不知名的药草香飘入他的鼻中。
他好奇地垂眼看了下碗中之物,半透明的淡青色膏药中含着许多细小的黑色和白色颗粒。
妙首光光注意到他好奇的目光,解释道:“这琥珀青麻膏是我爷爷钻研出来的,你别看它怪模怪样,不管是治疗一般的化脓、烫伤、刀伤,或是其它毒物的咬伤,效果可好了。”这是采自于终年飘雪的窃神峰顶上才有的麻生草荚果,里头的种子具有疗伤的奇效。
苏君樵朝她眨眼,表示自己正专注聆听。
妙首光光满意地点了下头,继续道:“你脸上、头上全是大小不一的伤口,大部分都化了脓,甚至有些溃烂,这琥珀青麻膏除了治疗外伤,还可以除疤去痕。我刚已经剃去你的头发,再在你的头上和脸上的伤口敷上琥珀青麻膏,这样才能较快痊愈。”苏君樵又朝她眨了下眼,表示感谢之意。
妙首光光收